灵魂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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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的灵魂即如同万点萤火,琐碎而密集,又如同飞蛾扑火,一闪即逝。
  林凛 《捕梦者》
  
  上部•幻想之城
  1.
  这个故事的名字暗示了它的结局,暗示了人物的命运。是的,在故事的结尾,总有一样东西会死去,也许是肉体,也许,是灵魂。
  
  清晨的冬天总是那么萧瑟,连带着人的心情一起往下坠。法医吕鸿的情绪毫无原因地被天气感染,觉得有些难以名状的沮丧。冬风一路摇动着接近干枯的树枝,也将她的心摇动得十分不安。
  终于到家了。她疲惫地掏出家门钥匙,刚打开门,正准备抬脚而入,就看见门前有一个包裹,用牛皮纸封着的,鞋盒大小。因为要赶着完成一份解剖任务,她已经连续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她此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浴缸里放满水,加上泡泡浴盐,美美地泡个澡,再昏天黑地睡上一觉。
  吕鸿捡起包裹,发现外包装上没有邮戳。
  有人亲自把包裹送到了家门口?!
  
  她推开门,把钥匙放到玄关柜子上的一个仿明青花瓷碗里,甩掉鞋,把手提袋扔到地上,从腰间解下枪,放到茶几上,先走进洗澡间,拧开水龙头。这几个连贯的动作,成了让吕鸿进入放松状态的一种心里定式。
  然而,这些动作中有一个是新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那就是解枪,吕鸿的心刚刚放松了一点后又咯噔一下提了上来。
  上个月,她特意向局里申请了这支手枪。枪是危险的代名词,一并代表求生和死亡。
  
  在等待浴缸注水的时候,吕鸿把整个身体像一个多余的赘物一样甩到沙发上,打开这份包裹。
  她的手机在皮包里响了。吕鸿疲惫极了,此时只好又咬咬牙站起来,抓过地板上的皮包,掏出手机。是男友高毅打来的,问她是否到家了。
  “到了。我觉得太累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吕鸿的身体靠进了沙发背,放松下来。
  “我们从你的解剖报告中,找到了一些线索。”高毅是刑侦科科长,他说的是昨天凌晨在一个桑拿中心发现的男尸。按摩人员才进包间,就看见此人全身赤裸地躺在地板上,换下的衣裤被甩在一边。男子的死亡在一开始被诊断为心肌梗塞,但是吕鸿在解剖中却发现,男子的冠状动脉没有粥样的硬化现象,那就不是心肌梗塞,而是有预谋的谋杀。高毅正根据从死者裤兜里发现的手机调查他的通话记录。
  
  “所以你就暂时不能回来了。”吕鸿说。她觉得对于他们同居的这个家,她和高毅更像是来这里值班的。她在家时,他必定不在家。两人都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少同时出现在家里。这样的生活,少一些归属感,更像是颠沛流离。吕鸿可怜自己,更可怜高毅。
  “你先睡。好好休息。我回来时给你带炒板栗。”高毅知道这是吕鸿最喜欢的吃食,是受根据三毛的小说改变的同名电影《滚滚红尘》的影响。影片中张曼玉扮演的角色很果断地往嘴里扔板栗,好像人生也就如此,像吃炒板栗一样,需要果断。
  
  挂掉电话,吕鸿撕开了包裹,露出一个棕红色封面的笔记本,大约有一厘米厚。笔记本的外壳样式很老旧,是那种光面塑料的,通体红色,只有在右上角有一个绿色的小圆圈,里面画着西湖有名的雷峰塔。
  吕鸿感到莫名其妙。她打开第一页,上面用红色印着:为人民服务。字体细长,向右倾斜。
  这是一本很老的笔记本了,恐怕已有四五十年的历史。吕鸿随便翻了翻,看到内容大致是一些摘抄,全是人生格言和毛泽东语录之类的。吕鸿耸耸肩,又看看用来包裹的牛皮纸,也没有找到任何姓名或者地址。
  
  不知道是谁送来了这个笔记本?吕鸿的心头快速掠过一丝阴影。
  算了,暂时不想了!
  吕鸿把笔记本扔到沙发上,走进了浴室。
  
  躺在冒着蒸汽充满泡沫的浴缸里,吕鸿想要放松却又不能,心老被一个案子纠缠着。这个案子是吕鸿最早介入的案件,也折磨了她很多年。案件和一个叫“兰那”的泰——中毒品走私集团有关。警方已经查出集团的头目叫“索魂者”,但是还未将他抓获。
  自从上次索魂者在和吕鸿以及警方较量失败后,就会隔三差五不定期地给她寄来红酒,让她“今朝有酒今朝醉”。吕鸿不是没有心理承受力,可难免一静下心来,就会想起这个索魂者。她觉得,有时候,对索魂者的思念比对高毅的思念还多。
  高毅把这种“思念”叫做办案后的“宿醉”,缠绕着你,让你头痛,让你挥之不去。
  每次在索魂者送来签名红酒之后,高毅总是先让技术科按程序做个检查,结果都是一无所获,不但没有指纹,酒中连期望的毒药都没有。高毅先遗憾地说索魂者送来的酒没有任何侦破价值,接着又怂恿吕鸿“莫使金樽空对月”,来个一醉方休。那些红酒的结局大致如此。
  
  吕鸿猛吸一口气,把整个身体沉入水下。她闭着眼睛,听见水泡在耳边发出啵啵的声音,很快,周围的一切就寂静无声了。她想起一句话:人生就是一个水泡。
  热水包裹着她。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驼背身影。影子背光,只能看到大概轮廓。影子向吕鸿走来。一开始,步履显出些许老态。走着走着,驼背像猿人朝现代人飞速进化般直起了腰,步子也随之快捷起来。影子走到吕鸿面前,嗓音沙哑地说:“你呀,还是要学着开开玩笑,让自己活得轻松些。”
  吕鸿的大脑在这一秒僵住了。“马宇弈!”她想喊,却被理性扼住了喉咙。马宇弈是在多年前和索魂者较量时就死去的刑警,如今却又重新出现!吕鸿一直认为是因为当年自己的固执,才将马宇弈送进了索魂者布置好的火海。她没有料到,马宇弈还活着!因为大火毁坏了他的容貌和嗓音,也因为当时和他同时身处火海的还有索魂者的亲信“驼背”,马宇弈杀死了驼背,替代了驼背的身份。
  
  “马宇弈!”吕鸿喊出来,热水完全涌进鼻孔和嘴巴。她“呼”地从浴缸里冒出来,猛烈地咳。吕鸿不是要把气管里的水咳出来,她觉得是要把这些年对马宇弈的歉疚彻底咳出来。自从在高毅的安排下,吕鸿得知驼背就是马宇弈后,心里多年的负担被暂时放下了几天。但是,很快,她的心比以往更加沉重起来。她觉得,马宇弈掩藏自己的警察的身份,以“驼背”的名义打入索魂者的组织做卧底,那简直是生不如死!索魂者的世界,是一个阴暗的世界。活着的马宇弈,却要远离自己深爱的一切,时刻冒着生命危险进入索魂者的地狱,他的付出是无法描述和衡量的。
  每次泡澡,吕鸿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马宇弈。马宇弈成了吕鸿此生为止最大的自责。她把这自责深埋在心底。她悔恨和惭愧,因为她知道,就算在将来,索魂者一案结束,马宇弈能以自己的本来面目重见天日,她吕鸿也根本就无法对他作出补偿。更何况,距离索魂者结案还遥遥无期。
  
  于是,每次泡澡,吕鸿都会不由自主地潜入水下,带着放松的名义,以呛水的方式惩罚自己。她知道这样的方式显出无知和弱小,可是,她觉得自己需要。她觉得这样做很像中世纪欧洲宗教徒的鞭笞自修,然而只有通过对自己的惩罚,一个不会让外人知道也不会让高毅担心的惩罚,她的内心才会稍稍好受一点。
  吕鸿睁开眼睛,抹一把热水中影藏的泪水,看到了水光琉璃的浴室,一个让她自己也感到鄙夷的念头再次破土而出。她想辞职。她觉得虽然她是解剖室里的一名强将,可她却因为马宇弈的事情而越来越厌恶自己。她想离开这个岗位。也许,当她重新换一种活法的时候,她会是一个崭新的吕鸿。也许,在马宇弈重见天日之时,也是她和这身警服告别之日。
  
  就在吕鸿在浴缸里和自己的思想决斗的时候,大门外有一个黑影掏出了钥匙,轻轻转启门锁,走了进来。走过客厅茶几之后,黑影的手里出现了一把枪。
  房间的窗户都紧闭着,没有风,但黑影还是带来了寒冷的气息。黑影所过之处,家具摆设都以一种人无法察觉的方式微微颤栗。物体的影子在黑影面退缩了,让出来通往浴室的通道。黑影站立在浴室门口,轻眼目睹了吕鸿潜入浴缸又呛水而出的全过程。在吕鸿跳出浴缸之前,黑影把枪放回了茶几,迅速离开了。
  黑影来去无踪,除了一丝未能及时跟去的寒气之外,并未留下一丝痕迹。
  只是,在黑影快速离开的时候,身体不小心蹭歪了入门走廊墙上的一幅画。画中有一片盛开的郁金香。那是吕鸿一直向往的地方。然而,紧张的工作,一直没有让她有时间去寻找这个地方。郁金香开在一片白色半透明的晨雾里。花苞的饱满绽放着层层叠叠的生命力,在寂静的雾气中显出独立坚毅。那里,对她来说,是位于这个有生世界的假想天堂。
  
  吕鸿之所以从浴缸出来,是因为她的手机响了。
  又是一起命案。案发地点在今天揭幕的“幻想之城”。
  “这会是一个你前所未见的谋杀场面。你可要做好准备。”通报案情的警员在电话那边说。
  “是吗?”吕鸿反问。她并不因为警员的话而对工作产生更多的兴趣。多年来,涉案者背后的辛酸和悲伤已经让她丧失了工作最初的好奇,她只是在凭着直觉和本能履行职责。
  吕鸿迅速穿衣,拿起茶几上的手枪,经过门道走廊的时候,看到墙上的郁金香画歪了。吕鸿微微皱了皱眉头,扶正画框,打开门,离开了家,进入到她一直想要离开的那个世界。
  
  2.
  最近,各种媒体都在相继报导“幻想之城”。“幻想之城”是由一位大富商投资的项目,主要目的是展示人类想象力可以到达或者超越的各种创意。这些创意通过艺术科技等各种方式进行展示,题材方式不限。“幻想之城”已经在很多城市进行了展出,今天上午九点半,即将在吕鸿所在的城市开幕。
  吕鸿看看表,正是早上八点。距离开幕还有一个半小时。吕鸿预感“幻想之城”城内城外此时一定是人员来往熙攘,繁忙的开幕前准备工作因为受到谋杀案的干扰,从而充满了恐惧,因此也更加忙碌。
  可是,她的判断出错了。停车场里虽然摆满了车辆,却鸦雀无声。吕鸿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摆放的车辆都挤在标有“工作人员”的位置上,参观者的位置上还是空空如也。这说明,工作人员都已到位,参观者还未到来。
  奇怪的是,吕鸿没有看见警车。
  
  她也没多想,提着工具箱踏上“幻想之城”的台阶。台阶上方的大门内有几个穿工作服的人匆匆走过。吕鸿走进大门后,也没有看到任何警员。她掏出手机,打电话到局里询问。电话被转了几次,最后确认,局里并没有接到来自“幻想之城”的报案信息,也没有人通知过吕鸿去那里。
  阴影再次掠过吕鸿心头。吕鸿迅速转身,向幻想之城的大门走去。然而,就在这时,两扇玻璃门早已在吕鸿背对着它们打电话的时候悄然无声地紧紧关闭了。一名身穿保安服装的男子匆匆跑了过来,一只手拿着遥控器,用单手操作对着大门乱按,另一只手拿着对讲机,大声说:“快查一查!这是怎么回事?大门怎么关了?”
  吕鸿预感到事情不妙,提起工具箱,就要往门上砸的时候,一个东西在她的工具箱里响了。吕鸿打开工具箱,发现里面有一部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私人号码”。是谁,在什么时候把这部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工具箱?
  
  吕鸿接起来,听到一个男人一边喘气一边大笑,语气张狂:“啊呀,终于是逮着机会了。”
  “是你?索魂者?!”这是吕鸿通过直觉做出的判断。她一直在等这一天。这一天也总算到了。
  “还记得我?”
  “我像记得一个肮脏的粪坑一样记得你。”吕鸿说。
  “哦,这个比喻太不卫生了。不过,我不计较,因为你已经是我的瓮中之鳖。”
  吕鸿掏出了枪,对准玻璃门。她不想和索魂者废话,打算一枪打破大门。
  “喏喏喏,别冲动。我要是能让你随便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白策划这么一场老友相逢的好戏?”
  
  吕鸿拉开了枪栓。此时,她觉得这只枪拿起来手感有些异常。
  “你枪里的子弹已经被卸掉了。”索魂者说。
  吕鸿检查,果然如此,不知道什么时候,子弹已经被人卸掉了。难怪她觉得这只枪拿在手中感觉不对。吕鸿迅速回忆从上一次检查枪到这次之间的所有细节。她想不起来除了她自己,还有谁碰过这支枪。
  虽然心里十分吃惊,吕鸿还是一声不吭。她转身寻找其它物品,用来砸门。
  “不要找了,我劝你还是不要砸开的好。”
  吕鸿理智地暂时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
  
  “我知道,你的手机是可以上网的。我请你进入一个叫‘吕鸿之死’的网站,浏览一下。”
  吕鸿只好照做,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上网。
  在“吕鸿之死”的网页里,出现一个视频。整个屏幕被一个昏暗的房间充满,房间里急急走动着一个因惊恐而面目变形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不停地摸索着四面墙壁,仿佛是在寻找出口。女人一边拍打墙壁一边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救命啊!有人吗?救命啊!”
  “你若砸了门,我就杀了这个女人。”索魂者淡淡地说。
  “你要我怎样?”吕鸿问。
  “哎呀,”索魂者的声音里忽然含着一丝少见的媚气,让吕鸿恶心。索魂者说:“我要你随时带着我送你的手机,以便和我保持联络。然后,我想请你和幻想之城的保安谈一谈,让他们保持展示厅内所有的监视器畅通无阻。”
  
  吕鸿明白,索魂者已经把这栋楼里的监视器联网到自己的计算机上,所以他才能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
  “就这些?”吕鸿问。
  “当然不。‘吕鸿之死’网页里有一个名单,那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名单。我已经在名单上分了组。我想请你按照我的分组把他们分别安排到会议室、工作人员更衣室和工具室。顺便告诉他们,请他们不要擅自离开,否则后果自负。你不想让无辜者因为我们的游戏而受伤吧?”
  “不想。”吕鸿回答。
  “然后,你就去二楼的三号展示厅。可以吗?”索魂者因为占了上风,开局顺利,语气刻薄地礼貌起来。
  “怎么不可以呢?”吕鸿也用同样的语气回敬了他。
  
  3.
  高毅和干警孙立此时正埋伏在一家早餐店附近。在桑拿室死亡的人名叫夏梨明,是这家早餐店的老板。在他的口袋里,高毅一共发现了两部手机。
  这两部手机一部看起来很旧,里面记满了很多联络号码。另一部却是崭新的,记录很奇怪,只有打入的电话记录,没有打出的。而且打入的只有一个号码。高毅检查了这个号码,发现是从快餐店斜对面的一家快捷酒店的分机里打出的。分机号所属房间是1403。时间就是最近五天。
  为了不打草惊蛇,高毅决定兵分两路,警员白欣去早餐店,他带孙立同时清查快捷酒店。
  
  在检查夏梨明出事的桑拿室的时候,高毅就觉得死者看起来有些面熟。当他找到死者的身份证的时候,发现其实他还挺有名。原来,前段时间有这样一条新闻,有个叫苏箪芙的女人,和丈夫闹离婚,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两人在法院门口大打出手。当时在场的还有苏箪芙的情人,他在中间拉架,被打得鼻青脸肿。这个情人就是夏梨明。因为是苏箪芙的丈夫先动的手,加之他之后在法庭上脾气暴烈,孩子的抚养权就被法官判给了苏箪芙。
  1403号在前台登记的名字叫徐苍。高毅看到这个名字后眉头一皱,不会这么巧吧。原来,徐苍就是苏箪芙的前夫。难道是前夫徐苍为了报仇,杀死了妻子的情人夏梨明?
  
  十四楼长长的走廊鸦雀无声。新铺的红地毯又厚又软,踩在上面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高毅和孙立分别站在1403号门的两侧,房内传出电视机的声音,好像是部肥皂喜剧,大喊大闹的。
  高毅向小孙点了一下头,小孙早已学乖了,不再像以往那样,见门就踢,常常不但踢不开,还留给自己一身疼。小孙提前在楼下向宾馆服务员要了钥匙卡,轻轻把卡插入门把中的缝隙,一转,门就开了。他们俩同时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徐苍就坐在狭小的房间正中的窗户上,面对着门。窗户大开,他身后寒风料峭。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喜剧,在孙立和高毅进门的一刻,演员们爆发出一阵猛笑。这笑声,仿佛是预示着一场人生戏剧正在1403室拉开帷幕。
  徐苍脸色苍白,轻轻发抖,嘴唇发乌,破裂的嘴皮被他自己紧张得咬出了不少牙印。这是冬天,徐苍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汗衫和一条很薄的浅青色长裤。汗衫已被汗迹浸湿。徐苍的脑门上也全是汗。
  “我等你们很久了。”徐苍说着,电视里又传来一阵狂笑。
  
  高毅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试图自杀的男人,坐在自己家中,打电话请警察来。男人自杀的原因是警方没有查出杀害他妻子的凶手。他活在这个世上也就没有了意义。他要以自己的死来羞辱警察。
  那个残酷的自杀场面仍在高毅的脑海里记忆犹新。那时他刚刚破门而入,而那扇被他猛烈踢开的门其实并没有被锁上。自杀者有意给他留了门。就在高毅踢开门的时候,触动了门上的机关,机关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支枪,枪口对着自杀者的太阳穴。
  自杀者端坐在门对面的椅子里,身上没有绑缚任何绳索。自杀者留下了一张遗嘱,是他自己蓄意设计了这场死亡。他要用警察的手扣动他自杀的扳机。无论是哪一个警察率先打开了门,这名警察都不应因为他的死而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自杀者的目的很明确,要以自己的死让这名前来救他的警察永远在监狱之外蒙受愧疚。这是一种无法偿还和弥补的终身自责。而这名开门的警察,就是高毅。
  那名自杀者当时身穿白色汗衫,下身穿浅青色长裤,因为即将死去而全身冒汗。
  1403室此时的场面和当年那一幕多么相似!
  
  “徐苍!别冲动!冷静!”高毅收起了枪。
  徐苍的手里攥着一张纸条。他看见了两个满脸惊讶的警察,脑海里闪过两个他至今仍然最爱的人,一个是背叛他和他离婚的妻子,另一个是他的孩子。他举起纸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克服住越来越激烈的恐惧,看清了字条上的第一行字:高警官,你还记得这一幕吗?
  “高警官,你还记得这一幕吗?”徐苍声音颤抖,言语含混。
  
  不过,高毅还是听清楚了。他瞬间明白,有人在背后暗中操纵徐苍。
  “徐苍,无论是谁让你这样做,你都不要听信他的。”
  徐苍又看了一眼纸条,说:“你是警察,救人是你的本分。”
  “是谁?告诉我,是谁写给你的纸条?”
  
  “我们是老朋友了。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徐苍接着念纸条上的内容。他的身体又向窗外倾斜了一些。
  “徐苍,你下来!我知道是有人在逼你这样做!告诉我是谁?让我来帮你!”高毅向徐苍走过去。高毅的手机在裤包里震动。很短的两下。是短信。可他此刻却无暇顾及。
  “别过来!”徐苍本能地惊叫出了这一句。这句话并没有被写到纸条上。但是,给他字条的人已经警告过他,如果他让警察救了他的命,那么,一切后果自负。“后果自负”这四个字的含义,徐苍承担不起。
  徐苍仓惶而又恐惧地向高毅摇着手。
  高毅停住了脚步。
  
  徐苍又看了一眼纸条,发现上面只剩下最后一句话了。那句话是:再见。
  徐苍只剩下最后的机会了。他决定篡改纸条上的台词。他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两眼直视高毅。他希望他的眼神能在高毅的脑海中留下印象,让他能行使警察的职责,让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不会成为无谓的牺牲。
  徐苍说:“救救他们。”说完,徐苍的身体往后一翻,像一片落叶,从十四层窗台上翩然而下。他手里的那张字条,不忍离世似的,轻飘飘地落在高毅面前的地毯上。
  高毅走过去,捡起纸条。他的脚踩在厚厚的、血色一般又厚又软的红地毯上,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只瞟了一眼纸条,高毅就知道是谁了?纸条上的字迹,他非常熟悉。
  十年前,高毅绞尽脑汁地疯狂追捕一名连环杀人凶犯。此人诡计多端,行踪不定,目标是年轻女性。借高毅之手扣动扳机的那个男子的妻子也是受害人之一。高毅记得每一个受害人的名字,那个男子叫李程泽,他的妻子叫于婉诗。高毅已经查明凶犯名叫刘亦安,正当他要收网拘捕的时候,狡猾的刘亦安穿越了国境线,逃到了老挝。刘亦安一旦进入老挝,就如鱼得水,几个周边国家都可以成为他藏身的理想之所。
  猖狂的刘亦安还从过境在线的一个小镇给高毅寄来了一封信,说自己就要出国旅游了,让高毅别忘了他。
  此时,纸条上的字迹正是刘亦安的!
  
  电视机里的喜剧节目忽然停住,一阵短暂的雪花之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很小的空间,里面有一盏很小的灯。空间四面十分光滑,房间角落上有一个已经睡熟的小男孩,手里还抱着一个玩具熊。镜头向小男孩的脸部靠近,画面传出声音:“嘿,烁烁,醒一醒,让高毅叔叔看看你的脸!”
  小男孩从睡梦中惊醒,仔细地辨别身边的场景,发现还和入睡时一样陌生后,恐惧得大声哭叫起来,“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画面就此中断。电视机下的影碟播放机发出呲呲声响。
  刚才的喜剧片和此时小男孩被监禁的图像,都是被事先安排好的。
  小男孩正是徐苍的儿子,徐烁烁。
  
  这时,警员白欣打来电话说,根据早餐店的职工们说,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老板娘苏箪芙了。白欣等人立刻按照职工们给的地址去了苏箪芙和夏梨明的家,发现家里毫无一人。
  高毅顺便看了刚才的短信。短信内容一片空白,发信人是吕鸿。高毅估计吕鸿现在应该是在睡觉。可能是她不小心按错了吧。高毅把手机揣进了裤兜。
  
  4.
  徐苍从十四楼翻越而下,他是怀抱着拯救自己妻儿的希望走向死亡的。他的鲜血把快捷酒店门口的一片水泥地涂得猩红可怕。冬风裹卷着鲜血的气息,顺带着他惨白的灵魂在城市的上空蔓延。很多不知情的人都闻到了一股能唤起人类野性的甜味,可他们却永远也不会猜出这属于人类本性的味道是来自鲜血,也更猜不出这鲜血的来源。
  被困在幻想之城里的吕鸿,也闻到了一丝血腥。一道冰冷而刺眼的寒光在她脑海迅疾闪过。吕鸿认为这道光芒是对接下来生死较量的预示。她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清点了一遍,并且按照“索魂者”的要求分别关进位于三楼的会议室,二楼的工作人员更衣室和地下的工具室。在吕鸿关上每一扇门的瞬间,每扇门都被一个电子锁自动锁住了。吕鸿试图打开,但她没有密码。
  
  刚才在上网查“吕鸿之死”网页的时候,吕鸿的时间只够悄悄地向高毅发去一条空白短信,却没有收到回音。后来,吕鸿按照“索魂者”的要求,向工作人员出示了警官证,并且说明是警方封锁了大门,因为有人举报在工作人员当中发现了一个藏匿的逃犯。警方需要他们配合。
  三十多个工作人员没有多想,只是带着彼此的猜疑进入了三个房间。然而,他们在房间门自动封锁的一瞬间,忽然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不过,这些人暂时还没有到达惊慌失措的地步。他们以为这是警方谨防逃犯逃走的举措之一。
  
  按照“索魂者”的安排,吕鸿要去的地方是二楼三号展厅。
  在此之前,吕鸿根本没有来过这座“幻想之城”,她也就无法猜测三号展厅的功能和内容。
  刚才在离开大厅的时候,吕鸿悄悄地从展示架上取下一本小册子。小册子上有“幻想之城”的简介和一个简易的平面地图。根据地图上的标签,三号展厅被命名为“瞬间永恒”。
  
  三号展厅的大门在吕鸿进入后的瞬间徐徐关闭。吕鸿反身一拉,门又开了。看来,索魂者并没有把她像其他人一样囚禁起来。吕鸿没有因此放松防御。
  展厅里的陈设让吕鸿不及所料。白色。美丽而纯洁的净白色,仿佛就是一片未及人类涉足的原始雪原圣地。这个房间没有窗户。白色是透过安装在墙壁和地板表面的玻璃透射出来的。这样的白光有些过于刺眼,吕鸿眯起了眼睛。
  她在门旁边的墙上,看到一个类似电视遥控器的装置。吕鸿拿下来,发现上面有不同的按键,背面有简单的操作提示。吕鸿找到一个调节键,把房间里的光芒调整到肉眼可以承受的范围。于是,她在房间的正中间看到了一张白色的高台桌和一把白色的椅子。
  桌椅的设置让吕鸿仿若进入了一个科幻片中的宇宙飞船控制室。因为桌子的表面布满了可供操纵的按键。
  
  就在吕鸿寻找电源开关的时候,这台计算机忽然就自动启动了。吕鸿的四周,包括墙壁、天花板、地面的玻璃都显示出了它们真正的功能,变成了无数的从30英寸到100英寸的不等的电视屏幕。雪花般飞舞的照片在屏幕中急速地交替闪现。这些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每张照片呈现的时间不足半秒。在它们当中,吕鸿看到了普通人的生活照——一双医生的手托起一个身上还覆满血迹和羊水的婴儿,身后露出母亲半张疲惫的脸;两个相拥的人在墓碑旁哭泣;倒在黑板槽中的半支残破粉笔……还有一些有代表性的历史瞬间,末代皇帝溥仪在做傀儡帝王时的照片、天安门广场庆典照、二战胜利后欧洲国家的街头庆祝照……
  没有声音,只有无休止的照片。整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展厅像一个死者的回忆那般安静。
  
  恰时,索魂者的电话又响了。在电话铃声中,吕鸿还听到了一声枪响。
  枪声并不来自索魂者的电话,而是来自展厅之外。当班的几名保安都没有枪,那是谁打枪?为何打枪?吕鸿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向展厅大门跑去。这次,大门被锁住了。无论吕鸿怎么按动把手,门都纹丝不动。和其他门一样,这扇门也被索魂者牢牢控制。刚才故意不锁门只是索魂者蓄意制造的假像。吕鸿把手伸进衣兜,那里藏着她的手机。她打算在衣兜里悄悄地再给高毅发一条短信。
  没想到,索魂者居然在电话中说:“你要打电话给高毅求援吗?”
  吕鸿的手在口袋里僵住不动。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魂者是一个让人很难判断其情绪和言行举止的人。吕鸿决定实话实说。只有暂时做出被动和妥协的样子,才能让索魂者放松警惕。吕鸿说:“我打电话求援也是在情理之中。”
  索魂者从吕鸿的语气中听出了被迫哀求的成分。他做出了一秒的沉默。
  
  在索魂者短暂的沉默中,吕鸿似乎听见了他无声的蔑视和冷笑。接着,她听见索魂者说:“你太多虑了。我一直让你还留着自己的手机,也没有做任何屏蔽,就表示并没阻止你和外界联络。再说,高毅也早加入了我们的游戏。”
  “哦!是吗?他属于游戏的哪个部分?他也在这栋楼里吗?”吕鸿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他在解救人质。”
  “他在哪里解救人质?”吕鸿问。她试图刺探在“吕鸿之死”视频中被绑架的女人。
  “这,你就不必多虑了。你先想想这栋楼里的人,还有你自己。”
  “你要我怎么做?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你难道还在楼里安排了其他人?”
  “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索魂者说。
  “为什么打枪?”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也有个要求。”
  吕鸿此时完全意识到,她已经像一只被完全掌控的猎物,被索魂者彻底遥控。
  
  “只要你能在三十秒内,从这些闪动的照片中锁定一张属于你的照片,我便可以告诉你枪声的来源。”
  还未等吕鸿反应,索魂者的电话中就传来时钟的嘀哒声。吕鸿立刻明白,她和索魂者之间的较量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她无法讨价还价。
  嘀哒。嘀哒。嘀哒。时钟里还伴随着恼人的倒计声:30,29,28……
  吕鸿箭步返回计算机操纵台,同时把目光扫向墙壁,天花板以及地面。画面以极快的速度在她四周闪动、交换、跳跃。这些画面属于别人,属于历史,其中一张属于她。密密麻麻的照片在吕鸿的上下左右飞舞变化,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尽的噩梦黑洞。
  6,5,4,3……
  
  在最后一秒,吕鸿用遥控旋钮锁定了一张照片。虽然照片是从一张很老的小照片上放大的,画面质量非常模糊,但吕鸿还是抓住了。
  “我知道,这张照片,你就是闭着眼睛也抓得住。不过,这只是开始,任何游戏,在开始时总是很简单的。”索魂者说。
  “枪声来自哪里?”吕鸿不理会索魂者,直接向她的目的出击。
  “三楼会议室。”
  
  吕鸿奔向大门。大门此时已经可以打开了。
  在走向三楼的时候,吕鸿拨通了高毅的电话。高毅立刻上网,进入“吕鸿之死”的网站,发现被索魂者囚禁的女人并不是夏梨明的妻子、徐苍的前妻苏箪芙。
  夏梨明被杀死在桑拿室,徐苍跳楼,苏箪芙失踪,徐烁烁被绑架。那么,这个被索魂者囚禁的女人又会是谁?苏箪芙到底是死是活?这些人的性命,都掌握在索魂者手中。
  
  这边,高毅立刻请特警支持。他这才知道,警方早已接到幻想之城内部工作人员的询问电话,说他们被一名女警关进了房间。女警说在他们当中藏有一名逃犯。警方派去一名警员前去调查,发现情况非常特殊,已经派出了特警猛虎队。
  高毅随即拨通了猛虎队队长徐科诚的电话,告诉他,他这次面对的对手是索魂者。徐科诚一听说索魂者又出现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徐科诚和索魂者是有过交手的。在以前的较量中,徐科诚曾经处于被索魂者耍弄的劣势。他在电话里愤怒地告诉高毅,这次,于私于公,他都不会错过机会。
  尽管高毅的心里也十分焦急,但他还是尽量保持镇定,并且劝说徐科诚一定要耐心,让他暂且不要带着兵马冲进幻想之城,因为,人质还未被解救,也因为警方也还未找到索魂者的真正藏身之处。
  徐科诚一听,叹一口气说:“好吧,我等。我和索魂者的交锋在你打电话给我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我已经损失了一个兵。不过,我已把幻想之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老鼠,没我的同意,也别想爬出来!”
  
  5.
  在和高毅通话的过程中,吕鸿的大脑似乎被索魂者用无形的手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和高毅说话,叙述整个事件前后经过,不能漏掉任何细节;另一半,生拉活扯地把她带入刚才锁定的照片之中。
  照片已经泛黄了。她一直把它藏在衣柜上方的一个旧物箱中。这张照片,和吕鸿的影子一起,伴随她成长工作恋爱。她从来没有将这张照片拿出来看过,也没有把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高毅。
  这是除卧底警察马宇弈之外,吕鸿深藏在心底的另一个秘密。它是吕鸿的西西弗斯重石,永远不可能到达解放的山顶。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无法示人的隐密。吕鸿也不例外。秘密成了我们的心灵标记和灵魂图腾,把我们和别人区分开来,把现在的我们和曾经的我们以及未来的我们区分开来。我们之所以隐藏秘密,是想把自己装扮得更像普通人。
  
  索魂者是如何找到这张照片的?吕鸿肯定索魂者已经完全挖出了她的这个秘密。这个想法让吕鸿感到恐惧。更让吕鸿不安的是,她担心索魂者已拆穿了马宇弈顶替的假驼背的卧底身份!马宇弈也许此时正处在危险之中,生死不明!
  那张脸在照片上尽管十分模糊,但在吕鸿的心底,它却十分清晰。它曾经记录了某个人的生命瞬间。而这个瞬间是命运连锁反应的关键一环,直接影响了吕鸿的一生。
  
  会议室的门在吕鸿到达的时候自动打开了。索魂者的控制欲在这里极度膨胀,在幻想之城里发生的每一步都要按照他的安排进行。
  吕鸿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枪,猛然想起枪中的子弹已经被下掉了。她无法预料会议室内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只好深深地吸上一口气。
  刚推开门,一个人影就向她扑了过来。吕鸿往侧面一闪,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黑影的目标。黑影披头散发,夺门而出。
  这是一个要逃离的会议室的女工作人员。她已经冲向了走廊,刚跑一步,就摔倒在地。她的身体大部分倒在会议室的大门之外,只有双脚还留在门内。她忽然变成了一条被电击的鱼,在地上痛苦地快速扭曲着,好像体内有无数条小虫子在爬。
  
  吕鸿蹲下去,按住她扭动的身体,试图把她翻过来。但是,女人体内难以克制的疼痛让她产生了巨大的力量,无论吕鸿如何用力,她都面朝下拼命往外爬,仿佛会议室里有什么邪物手里举着有生命的长鞭,在索命般向她挥舞着,驱赶着她。三十秒钟之后,深红的鲜血从她的鼻孔、眼睛、耳朵、嘴巴里流出。她忽然翻过身,绝望地看着吕鸿,向她伸出了一只援救的手。
  这只手,在吕鸿拉住它的一刻,把她的手攥得很紧,然后,突然断电一般,失去了所有力量。
  吕鸿摸了摸女人的鼻息和颈部的脉搏,抬手在她仍然睁得很大的双眼上一抹,无奈地阖上了她惊恐的眼睛。
  
  此时,吕鸿的心里无比愤怒。她抬起头,看见会议室的窗户上悬吊着一个晃动的身影,腰间系着绳索,低垂着头。她站起来,看见那个黑影脸上戴着面具,全身的黑色武装完全是猛虎队的服装。猛虎队员的前胸已被鲜血浸湿,他面前破碎的钢化玻璃,如同一个被扔进一块小石子的池塘,泛着破碎的涟漪。
  索魂者又打来电话:“你最好把会议室的大门关上。免得再出人命。”
  吕鸿把女人的脚轻轻地移到会议室外,然后走进屋,关上了门。她听到大门发出“咔嗒”一声,索魂者又把门锁上了。
  
  会议室很大,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方形黑色木桌。与进门相对的底端有一个六平米见方的休息室。在进门的左侧,有一个卫生间。右侧便是窗户,外面正悬挂着猛虎队员的遗体。
  会议室里一共安排了了六名工作人员。除去死去的女人,吕鸿只看见一个。他呆呆地坐在木桌旁边,面对刚才发生在女人身上的一切,不但一言不发,而且还表现得十分麻木。难道,他还看到过比这还更残酷的一幕?
  从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
  “这个女人为什么死?”吕鸿通过手机质问索魂者。
  “哈哈哈,原因还不够明显吗?”
  “难道是因为她要离开会议室?”
  “我说过的,幻想之城里的一切行动都必须按我说的话去做。”索魂者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点点生气了。
  吕鸿非常纳闷,索魂者到底对这些工作人员做了什么样的手脚,才能如此自如地控制他们?
  “你如此精心设计,到底要我干什么?”吕鸿问。
  “啊?!”索魂者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你忘了吗?不是我让你来会议室的。是你自己要来的。”索魂者说完,挂上了电话。
  
  吕鸿要回拨,却没有索魂者的电话号码。她真不知道索魂者要和她玩什么游戏。
  吕鸿想砸烂索魂者的手机,可又不能。她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向木桌边的工作人员走去。她飞速地看了一眼木桌旁那名工作人员的胸牌,看到他叫田广。
  田广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眼睛里混杂着沮丧和绝望,抹满发胶的脑袋已经被他痛苦地抓挠得乱七八糟。他认出是刚才的女警,眼神里对她的无能充满了蔑视。
  “其它人呢?”吕鸿问。
  田广向休息室和卫生间都扬了扬下巴。
  
  休息室在会议室底端,卫生间距离吕鸿最近。吕鸿先走进卫生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蜷缩在角落里,身边的马桶里漂浮着呕吐物。她的嘴边也还残留着尚未被擦干净的脏物,满脸泪痕。一支手枪冰冷地躺在她的脚边。吕鸿捡起了枪,看到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子弹。枪口温热,散发着火药的味道。
  “是你开的枪?”吕鸿看到女孩胸牌上的名字。她叫葛舟。
  女孩哭泣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吕鸿把枪放进自己的衣兜。吕鸿觉得这个场景是多么的熟悉,多么似曾相识。
  在这一瞬间,一段回忆如同老电影的镜头回放,闪进了她的脑海。那时候,她比现在年轻得多。她也是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蜷缩着身体,惊恐不安。她的身边也摆着一把枪。
  此时,吕鸿身旁的女孩葛舟说话了:“我杀了人。”
  
  在葛舟的身上,吕鸿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她心怀怜悯地抱住女孩,无法说出一个字。
  葛舟在吕鸿的怀里逐渐平静下来。她抽泣着说:“我在进入会议室之后,接到了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男人。他让我来卫生间的抽水箱里悄悄拿一支枪。他说,只要有警察要从楼外闯进来,就让我用枪射击。”
  “你怎么会听从他的话呢?”吕鸿从洗手池上抽出一些纸巾,擦去葛舟嘴边的呕吐物。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他就说如果我不照做,我的下场会和我的同事一样。他才说完,同事小张就忽然倒地,七窍流血而死。会议室里大乱起来。我只好趁乱来到了卫生间,找到了这把枪。几分钟后,一名特警出现在窗户前,那个男人又打来电话,让我开枪。我无法下手,我的另一名同事立刻七窍流血而死。我,我只好向警察开了枪。”
  
  吕鸿听完葛舟的讲述,把她从地板上扶起来,走出了卫生间。她把葛舟安顿在会议室的一把椅子上,请田广照顾,然后快步走向休息室。
  经过窗户的时候,吕鸿避开猛虎队员的尸体迅速向楼下看去,她看到幻想之城外面已经停满了无数警车。很多警察隐蔽在警车之后。她迅速瞟过他们,却无法认出谁是高毅。
  休息室里躺着两具年轻的尸体。旁边坐着一个年纪稍大的人,垂头丧气。他看起来四十多岁,胸牌上的名字是江建武。他听见有人进来,惊恐地抬起眼睛,眼神似乎在说:“是你,警官”,充满了不信任和轻蔑。
  吕鸿无法责怪他的态度。她为自己不能避免这些无辜生命的消逝而无比自责。她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询问了刚才的经过。江建武的叙述和葛舟所讲一模一样。
  四条生命就这样在吕鸿面前逝去了。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才遭此噩运?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做错。他们只是撞上了不幸,成为了索魂者游戏盘上的一枚棋子。吕鸿犹如一只困兽,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无法预料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6.
  高毅并不在幻想之城之外的警察之中。他在接到吕鸿的电话后,就让警员孙立马上调查关于幻想之城的所有资料。
  幻想之城租用的是本城的一个科技展览馆。这个展览馆是在二十年前修建的。按照吕鸿的叙述,索魂者之所以能够遥控幻想之城,很可能是因为他在城内的计算机里做了手脚,因此,高毅需要找出幻想之城的计算机软件设计者。
  
  设计者的名字叫杜文。
  当高毅看到杜文的照片时,一股急火冲上脑门。杜文是个女人!她正是索魂者在“吕鸿之死”网页上显示的被绑架的女人!
  高毅再次调出“吕鸿之死”中的视频,把图像放大回放。
  他在女人的呼救声中听到了一些背景杂音。技术科的老罗早已加入到这个案件的侦破中来。他将背景杂音做了技术处理之后,图像含混的声音中出现了两种交织的声音。
  一个声音既像征战的猛兽穿过高山内腹,又如同受伤的巨人在呜咽,声音沉闷,沉重;另一个声音宏大跳跃,甚至还有韵律。
  
  “你能把这两种声音剔开吗?”高毅问。
  老罗点点头,很快把两个交织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像解开两根相互搅拌在一起的发丝一般,灵巧分开。
  那个宏大跳跃的声音露出了它的本相。
  “你听它像什么?”高毅侧头问老罗。
  “英国伦敦的大本钟?!”老罗眯起了眼睛。这个女人难道被困在英国?
  “你再把第一个声音放大!”
  “渡船!轮船!像轮船喇叭!”
  “检查一下视频中大本钟敲响的时间!”高毅敦促。
  老罗把视频倒放,时间显示是整点,是中国时间的上午九点。这和大本钟敲响的规律相符。
  
  老罗不敢相信索魂者把杜文弄到了英国。他上网下载了大本钟的原声,和视频上的声音做了两次比对,结果都证明他们的推断确凿无误。
  与此同时,高毅查询了出境人员的资料,果然发现杜文已经在上个星期携合法护照离开中国前往英国。
  索魂者的贩毒集团是全球性的。他本人一直潜居泰国,在异国他乡绑架人质,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高毅只好联系英国警方,寻求协助。
  
  “那么徐烁烁呢?”高毅要求老罗立刻检查索魂者留在1403室里的录像。
  老罗重复播放着盘片,徐烁烁抱着小熊,一个声音说:“嘿,烁烁,醒一醒,让高毅叔叔看看你的脸!”
  “你能把这个声音和索魂者的声音作对比吗?”原来,老练的吕鸿在接听索魂者电话的时候,已经用手机录下了他的声音,传到了高毅的手机上。
  盘片中的声音和吕鸿录下的声音变成计算机显示屏上的两条细线,如同延绵起伏的尖顶山峰,随着话语的频率起伏颤动,然后,这两跳线重合在了一起。但是,它们的重合并不完美,露出很多层次不齐的区域。
  “录制这张盘片的人不是索魂者!”老罗说。
  “那么这个关押徐烁烁的房间呢?你看像在哪里?房间四面的墙壁怎么那么光滑?”高毅问老罗。
  老罗放大图像,发现徐烁烁左右两边的墙壁里还有两个徐烁烁,都抱着一只毛毛熊。
  “玻璃!徐烁烁在一个用玻璃搭建的房子里!”高毅说。
  
  吕鸿接到高毅电话的时候,在会议室苦苦等待。面对当前的局面,她束手无策。她只有等待索魂者的下一步命令。
  高毅告诉吕鸿,英国警方已经派出两股人马,一股是寻找囚禁杜文的地方,另一股正在赶往她租住的公寓。老罗也在努力查询索魂者所在的方位。另外,他们估计徐烁烁是被关在一间玻璃房里。
  被葛舟杀死的特警还悬挂在窗外,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委屈幽灵。由于刚才的变故,特警队此时不能擅自鲁勇行动。
  葛舟经过惊吓,刚刚疲惫地睡去。
  田广像个雕塑,趴在桌上很长时间没有动过。
  江建武还在休息室里,就坐在那两具尸体旁边的地板上。休息室的门是敞开的,吕鸿可以看到他的双脚,也是一动不动。
  这些人都在绝望,也都还在绝望中麻木地等待事情发生转机。
  
  吕鸿对这样的心态,再熟悉不过。因为,她曾经被这样的心态折磨过。她想起了索魂者强迫她锁定的那张照片。照片上应该有一双明澈深邃的眼睛。吕鸿两眼凝视着窗外。多年来对秘密的只字不提,让吕鸿修炼出了一种视觉本领——她可以让目光逾越眼前的世界,进入到她回忆的世界。她看见了在这双眼睛的后面,曾经有一个喜欢挑战自我的心灵。她本不应该想起这件事的,但是索魂者却揭开了她瘀痂的伤疤,让她不得不想。
  休息室里江建武的双脚微微动了动,发出一点细索声响。田广从桌面上拔起脑袋,看见这名年轻的女警察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特警队员的尸体发愣,心里不禁一凉。他从女警察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异样的目光,没有生命一般。田广认为女警察也彻底绝望了。
  
  田广抬起头,看到了通风管道。他爬上桌,弄出的声响惊醒了处在回忆中的吕鸿。
  “你要干什么?”吕鸿站起来。
  “反正都是死,不如从这个通风管道爬出去,还有希望。”
  “不要莽撞,耐心些。警方正在想办法。”吕鸿上前抱住了田广的双腿。
  田广双手摆弄着通风口的盖板,身体猛力挣扎,对吕鸿又踢又甩:“这样等下去,只有一个死!”
  “你要相信警察!”吕鸿右边的手机响了。那是吕鸿自己的手机。
  “我现在最不相信的就是警察。”手机铃声让理智失控的田广疯狂起来。
  
  吕鸿没有办法,暂时放开他的双脚,爬上桌面。田广以为吕鸿放弃了,就一心一意地摆弄起盖板上的螺丝,吕鸿掏出口袋里葛舟用过的枪,向田广的后脑勺砸去,田广被吕鸿砸晕,应声倒下。他们的动静惊醒了葛舟,江建武只从休息室里探了个头,就又缩了回去。
  吕鸿向葛舟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姿势,接听了电话。
  电话是高毅打来的。伦敦警方已经查到了杜文租住的公寓。他们进入公寓后发现公寓里整整齐齐,并没有打斗的迹象。在茶几上,有一台处于启动状态下的计算机。计算机屏幕上闪烁着一封信。
  “信?”
  “对。那封信是写给你的。信件签名是‘索魂者’。”高毅说。
  “内容呢?”
  “索魂者说,只要你说出照片上那个人的名字,他就告诉警方囚禁杜文的地方。”
  “你们不是已经从囚禁视频中找到线索了吗?”
  “大本钟的钟声扩撒的范围非常大。警方需要更多的时间。”高毅很奇怪,一向飒爽的吕鸿为什么犹豫起来。
  
  吕鸿左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吕鸿接起来,听见索魂者声音:“吕鸿,说出来吧。杜文还有五分钟。”又是不等吕鸿回答,索魂者就挂上了电话。
  吕鸿毫无选择的余地。她不可能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就断送杜文的生命。吕鸿说:“詹云。”
  高毅很想追问吕鸿这个叫詹云的人为什么被索魂者抓着不放,可是他没有时间。高毅立刻把这个名字告诉伦敦警方。
  即刻间,在伦敦一间普通的公寓中,一名亚麻色头发的警察把“Zhan Yun”的拼音输入信中预先留好的空白位置,信件忽然从屏幕上消逝不见,一阵黑屏之后,屏幕上出现一串地址。那个地址正是大本钟旁边一栋楼房的地下室。
  
  五分钟的时间在吕鸿的脑海里如铁锤刻凿岩石一般,每过一秒都发出电光火石的声响。吕鸿用手机上网,进入“吕鸿之死”网站,密切而焦急地关注着关于杜文的同步视频。
  杜文好像已经叫累了,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她把脸埋在膝盖里。
  还剩两分钟。昏暗中天花板上忽然有个迅速闪烁的小红点。红点发出“劈啵”声响,杜文抬起了头。她的眼睛瞬间释放出惊恐。她跳起来,却根本够不到天花板。
  索魂者最喜欢使用炸弹。这次也不例外。
  
  葛舟早已凑到吕鸿的身边,也是带着惊恐和惊讶,一起注视着视频。忽然,视频闪了一下,一片雪花过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鱼缸。鱼缸里有一个小男孩——徐烁烁!鱼缸里的水正在一点点增加,已经漫到了徐烁烁的腰部。
  当她看到鱼缸里的小男孩的时候,不由得失声说:“这是蓝色宇宙。是我们的展览室。”
  蓝色宇宙展厅正是那件玻璃房!
  
  索魂者的电话幽灵一般又响了:“还有一分半钟。”
  “你又想怎样?”吕鸿问。
  “这个选择由你决定。”索魂者的声音里压制着获胜的喜悦。
  “说!”吕鸿没有时间和索魂者纠缠。
  “爽快!在会议室左边第三个椅子下,还有一颗子弹。我要你用这颗子弹,做一件事情。”说到这里,索魂者的声音小了下去,“我要你杀死葛舟。”布置完之后,他的声音又大起来,“你如果照做,就可以救出杜文。杜文知道控制蓝色宇宙的密码,可以打开水缸,救出徐烁烁。怎么做,就看你了,这可是两条人命。再说,葛舟杀死了特警,多少也是罪。对了,密码就在杜文的胳膊上。”索魂者说完,挂上了电话。
  
  时间只剩一分钟。吕鸿快步走向第三把椅子,一脚踢翻,看到椅子底部,有一颗被胶粘纸贴住的子弹。葛舟好奇地跟了过来。她弯下腰,问吕鸿要不要帮忙。
  时间还剩四十秒。
  吕鸿把子弹塞进弹夹,枪口对准葛舟,说了一句:“对不起。”
  未等葛舟明白,枪响了。
  
  在葛舟捂住胸口倒下的一瞬间,杜文头顶的红灯停止了闪烁。一批英国警察冲了进去。吕鸿接通高毅,让他通知英国警方,立刻检查杜文的手臂。吕鸿一边打电话,一边扯下昏厥的田广身上的衬衫,绑在葛舟的胸口上。葛舟的血汩汩染红了白色衬衫。
  葛舟捂住胸口,眼睛惊异地盯住吕鸿。吕鸿向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叮嘱她不要说话。
  接下来,吕鸿把手机换回“吕鸿之死”的网页,密切观察英国警方的行动。
  警方拉开杜文的衣袖,露出一串数字。
  密码有了,吕鸿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葛舟送出去进行抢救,如何走出会议室,如何到达“蓝色宇宙”展厅,输入这些密码,及时救出徐烁烁。
  通风口!
  这里也许能够成为出口!
  
  7.
  技术科的老罗紧张地寻找着索魂者的藏匿地点。然而,这个毒枭实在是太狡猾了,他的电话是通过网络拨打的,老罗追踪到“吕鸿之死”的网站就进入了死胡同。“吕鸿之死”是在非洲某个小国注册的网站,而且注册者用了匿名。要查出这个网站真正的地址,还需要时间。
   “要多久?”高毅问。
  老罗深知时间紧迫,他无奈地说:“最快也要48小时。”
  “如果联系上杜文和她合作呢?”
  “24小时。”老罗估算。
  “快联系,抓紧时间。”
  
  面对吕鸿的困境,高毅无法冲进去帮忙。他明白吕鸿此时的心情,葛舟留给吕鸿的心灵创伤,将会像当年借他之手扣动扳机的那名自杀者留给他的创伤一样,也将会像刚才跳楼自杀的徐苍留下的创伤一样,永远都不会愈合。这次,索魂者大盘布局,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高毅觉得要能帮上忙,就必须搞明白索魂者向吕鸿索要的那个名叫“詹云”的人是谁,为什么索魂者死死咬住这个人不放,把她当做对付率红的杀手锏?
  他在计算机中极速查询,终于锁定了一份卷宗。然而卷宗上的号码表明,这份案卷年代过早,尚未被存入警方的信息库。
  
  高毅驱车来到市公安局的档案室,登记后进入了一个布满灰尘的房间。档案室没有大窗,只是在两面墙的顶部安装了两扇小窗,透进一些光线来。管理员拧亮了灯。白炽的灯光让高毅感觉置身于一个冷藏室。是的,这里所冷藏的是人们的过去,隐私和秘密。
  高毅在资料柜的最高一层终于找到了詹云的卷宗。他习惯性地拍拍,时光的灰尘如灰色飞蛾,在灯光下炸裂飞舞。
  高毅把资料复印后带出来,坐进自己的汽车,仔细阅读起来。
  詹云,女,23岁,警察学院法医系在读生……
  读着,读着,高毅的心揪紧了。他没有想到,吕鸿还有这样的过去。
  
  詹云!吕鸿在撬开通风口的最后一颗螺丝的时候,脑袋里又滑过这个名字。她曾是吕鸿的同窗好友。两人同住一间宿舍,实习时又被分配在同一个警局。
  实习那年,对于吕鸿来说,是很不平静的一年。在和马宇弈一起卷入了涉及索魂者的兰那案件之后,她很快接到了一项新任务——和詹云一起解剖一具来路不明的,被烧毁的尸体。
  当时,吕鸿以为马宇弈已经牺牲了,心情正处于极度自责和极度悲伤之中。
  那具尸体是从一辆翻滚在高速路边的面包车里找到的。路警达到事故现场的时候,车辆已经起火了。
  因为没有可供参考的数据,吕鸿和詹云只能确认这具尸体是女性,在出事前刚刚生过一个小孩。
  
  法医的职责本应到此为止,但是詹云听说了吕鸿和马宇弈的故事,甚是羡慕,也想破案,就偷偷地背着众人开始了调查。她从面包车的车牌着手,找到了车子的主人,一个叫柴欣的男人。
  其实,其他警察在詹云之前就已经调查过柴欣。柴欣只是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未婚。他在面包车翻滚下路边的当天就向警方报告汽车失窃。据他所称,车子是在他所住小区的停车场被偷走的。遗憾的是,当时停车场没有设置监控录像,所以无法证明柴欣的话是否属实。
  面包车翻下高速公路的一瞬间,柴欣正在给病人做手术。
  
  然而,詹云凭直觉认定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车失窃后产生的交通事故。她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向警局请了长假,对柴欣进行蹲点和跟踪。
  机警的吕鸿已感觉出詹云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再三追问之后,詹云承认她正在私下里调查柴欣,而且已经查出端倪。柴欣在郊区租了一个小农庄。那时候,城里人都很时兴到郊区去租地种菜,感受大自然。更巧的是,面包车出事的高速公路就在农庄附近。
  在詹云的再三怂恿下,吕鸿和她一起前往农庄调查,却步入柴欣早已设置好的陷阱和机关。原来,柴欣对詹云的跟踪早有察觉。
  
  由于农庄中机关重重,詹云和吕鸿很快被柴欣抓住,并且被关在一个地窖中。当时,詹云已经摔断了双腿。地窖被柴欣用铁栏杆隔出四个牢室。和她们关在一起的还有其他三个女孩。柴欣为了报复吕鸿和詹云,就提出要吕鸿对詹云开枪。柴欣躲在暗处,通过墙上的话筒指挥吕鸿。他说如果吕鸿不服从命令,那么,他就用其他女孩来垫底。
  柴欣给吕鸿扔来一支枪。他要求吕鸿向詹云的右腿射击。吕鸿刚刚拒绝,隔壁被关的一个叫刘敏的女孩右腿就中了一枪。吕鸿只能辨别枪声的方向,却看不到人。
  昏暗中,吕鸿听到柴欣说,如果她再决绝服从命令,他可以把三个女孩都杀死。
  吕鸿抓起地上的枪,对着刚才枪响的地方打了一枪,只听到了子弹打入墙体的声音。吕鸿又对着地窖大门连开两枪,试图把门打开,可惜除了星星点点的火花和浓烈的硫磺味之外,大门纹丝不动。
  墙上的扩音器里传来柴欣的哈哈大笑,随着他的笑声,另外三颗子弹被射进了刘敏的身体,刘敏当场死亡。柴欣说:“你随便乱射三枪,我也要回敬三枪。”
  
  片刻死亡一般的沉默之后,柴欣吩咐吕鸿再次瞄准詹云的腹部开枪。吕鸿犹豫着。她不愿意开枪。她想拖延时间。因为当她的手机被柴欣拿走之前,她拨响了110的报警电话。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110能够在柴欣踩烂她的手机之前接起了电话,并听到些什么。然而,从柴欣抢过电话到踩烂,仅用了五秒的时间。这个时间太短暂了,能激起警方注意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可是,吕鸿仍旧怀抱希望。
  
  “如果你不打,我就开枪收拾另一个女孩。”柴欣冷漠地说。
  吕鸿听得出柴欣使用的是一次只能上一颗子弹的滑膛枪。此时,她听见话筒里随着柴欣的说话声,传出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等一等!”詹云大叫!她爬到吕鸿的面前,忽然握住吕鸿持枪的手,对着自己的腹部叩响了扳机。
  柴欣对此有些不满意,但他说因为吕鸿的手也握了枪,就算是吕鸿打的吧。他要求吕鸿接着再打一枪。未等吕鸿反应,詹云就再次握住吕鸿的手开了枪。
  就在这时,警察赶到了……
  
  案子是破了。在轿车上被烧死的女子也是被柴欣绑架的女孩之一。只因为她要生产了,柴欣才把她从地窖移到地上。柴欣在农庄有两辆车。一辆小轿车上班用,另一辆面包车专门用来绑架女孩。由于医院有个急诊手术,柴欣开着小轿车走了,女孩被留在房间里独自生产。她生下的小孩是个死婴。女孩设法弄断捆住双手的布条,依依不舍地看了第一眼那个一生下来就死去的孩子。这一眼,也是最后一眼。然后,她跑到外面,偷了柴欣的面包车逃跑。然而,也许是她已经耗尽了体力,加上恐惧与紧张,车子在高速路上出轨,摔下山坡。
  警方从地窖中就出了吕鸿,也救出了另外两个还活着的被绑架了六个月的女孩。詹云却永远走了。
  索魂者安排吕鸿在会议室枪击葛舟,目的不仅要挖出吕鸿的这段记忆,还要深深地挖。
  
  吕鸿卸下通风口盖板,听到葛舟在地上呻吟,想起詹云的死,心里万般难受。她意识到,索魂者这次出现,如同一场不留余力摧毁一切的龙卷风,是做足了准备呼啸而来。他不仅要和吕鸿高毅玩玩智慧战,还要和他们进行另一场看不见的交战。那个战场更加残酷,更加杀人不见血。诡计和智慧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表面化的战场。索魂者索要的是他们的心灵。身体受到的破坏是可视的,是可以被忽视和忍耐的,而心灵受到的伤害却看不见的,也是永久不能复原的,那将会是真正致命伤。索魂者要摧垮他们的意志,毁掉他们的心灵。摆在吕鸿和高毅面前的,是一场超越生死的灵魂之战。
  通风口打开了,缺口不大,刚够吕鸿爬进去。然而,吕鸿却跳下来,
  “你要干什么?”躺在地上的葛舟问。
  “你今天上班喝过水了吗?”吕鸿问。葛舟无力而又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那你就祝我们好运吧。”吕鸿说完,走到窗边,抬起一把椅子,向钢化玻璃上被子弹击穿的小孔砸去。钢化玻璃早已围绕着弹孔出现了繁琐的裂纹,被吕鸿使劲一砸,便天女散花般在瞬间粉身碎骨。寒冷的冬风闯进来,猛虎队员的尸体在吕鸿面前摇摇晃晃。
  
  吕鸿把葛舟拖到窗户旁。地板上就此留下一条血痕。猛虎队员的尸体还挂在窗户玻璃之外,玻璃面朝室内的一面镜子般映出葛舟惨白的脸。
  索魂者终于按捺不住,拨响了吕鸿的手机。
  “你不要命了吗?”索魂者阴冷地说。
  吕鸿不说话,只是把葛舟拖向窗口。她同时掏出另一部手机,要求下面的警员在地面布置好充气软垫,她要把葛舟扔下去。
  田广这时候已经醒来了。他看见窗口被砸开了洞,就冲了过来,也要往下跳,被吕鸿一把拉住。吕鸿问他:“你今天到公司上班后,喝过这里的水吗?”
  田广点了点头。吕鸿遗憾地说:“那你就走不了了。”
  田广忽然在吕鸿面前跪下来,抱住了她的双腿,哀求说:“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吧!”田广居然还摇晃起了吕鸿的双腿,满脸眼泪鼻涕。
  
  吕鸿鄙夷地瞟了一眼田广,很冷静地对索魂者说:“你让我射击葛舟,无非就是重演当年我用枪射击詹云的一幕。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我还是不满足。”
  “我知道。不过,为了让你在接下来的游戏中更有满足感,我有一个提议。”吕鸿说。
  “哦?说来听听。”
  “你能控制他们的生死,是因为你在他们体内安置了机关。我观察过了,这些工作人员住在不同的地方,今早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敢来这里上班。从表面上,他们没有共同点。不过,我发现,他们还是做了同一件事,让你在他们的体内安置了生死机关。”
  “什么事?”索魂者饶有兴趣地问。
  “他们都喝了公司里饮水机里的水。你一定是在水里做了手脚。幸运的是,葛舟今早来公司后,还没有喝过这里的水。她可以走。”
  “可是,只要葛舟一走,我还可以杀死别人作为补偿。”
  吕鸿指指葛舟说:“你看,捆绑在葛舟前胸衬衫已被鲜血渗透。子弹击中的是心脏附近的部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活不了几分钟了。就让她下去吧。”
  
  就在吕鸿和索魂者讨价还价的时候,田广在一边大叫:“让我走!让我走!”吕鸿十分讨厌这样贪生怕死极度自私的男子,一脚踢开了他。田广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楼下的充气垫,就是不敢跳下去。因为他已经喝了这里的水,他怕和他的同事一样,被开动机关,七窍流血而死。
  “反正你已经占了上风,就让快死的葛舟走,怎么样?”
  “葛舟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你又何必呢?”
  “有些道理,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但我知道,你放走一条命,就要用另一条命来做抵押。”
  “我和你打交道不止三五年了,我觉得你是个讲信用的人。只要你让我把葛舟扔出去,我也可以喝下这里饮水机里的水。用我的命换葛舟的命。”
  也许是吕鸿那句“我觉得你是个讲信用的人”说服了索魂者,他说:“你先喝下会议室水机里的水,我再做决定。”
  吕鸿推断出索魂者在幻想之城的饮水机里做了手脚,可却分析不出他是如何实施遥控的?不过,吕鸿来不及细想了,她走到饮水机前,大口喝下一杯水,用手抹抹嘴,说:“够了吗?”她问索魂者。
  “够了。”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索魂者才说:“你可以把葛舟扔下去了。”
  吕鸿提起葛舟的肩膀,又说了一声“对不起”,把这个几近昏厥的女孩扔下了大楼。
  “嘭”的一声,葛舟掉在了充气垫上。
  就在葛舟被抛出大楼的一瞬间,田广的忍耐和恐惧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看到急救人员将葛舟从气垫上抬下来,送进了救护车,大喊一声“救我啊!”也飞身从窗户跳了下去。
  他坠落在鼓鼓的气垫上,上下颠簸几下,然后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爬下气垫,站在地面上,如获新生般地仰天大笑。他一边笑,一边得意地向楼上的吕鸿挥了挥手。他觉得索魂者的机关并不是完美的,这个机关在他身上出了差错。然而,随着他的笑声,鲜血从他的嘴巴鼻子喷涌而出。田广轰然倒地,在救护人员围过来之前,停止了呼吸。
  
  吕鸿站在风大的窗口,看着急救车一路远去。她在心里说:“葛舟,希望你是个聪明人,了解我的一片苦心。”
  狂风吹乱了吕鸿的发丝。猛虎队员的尸体在吕鸿眼前狂烈摇摆。她在风中闻到猛虎队员身上的血味。腥气中微微发甜。索魂者在电话中说:“你就别欣赏美景了,水已经淹到徐烁烁的脖子了。”
  吕鸿转身,爬进了通风管道。
  
  8.
  高毅“啪”地一声合上詹云的卷宗。他的心里刀绞般疼痛。他没有想到,吕鸿的心里还藏着这样大这样深的一块疤。很多同事背地里都评价吕鸿少言笑,冷酷如冰,那是因为他们都不了解吕鸿所受的这些挫折。一个有如此经历的人,你叫她如何能轻易地忘掉这一切,轻松起来?
  高毅发动汽车,向幻想之城驶去。途中,他接到孙立打来的电话,把吕鸿解救葛舟的经过向高毅做了详细汇报。小孙说,吕鸿在喝下饮水机里的水的时候,把一张浸透的餐巾纸塞到了葛舟衣兜里。葛舟在救护车里挣扎着醒过来一次,把纸巾交给了随行的警员。此时,她还在抢救之中,生死未卜,但她带出了水样。技术科正在检查这份水样,试图尽快找出接触索魂者遥控生命的方法。另外,田广的尸体也在解剖之中。法医希望能从田广的尸体中查出索魂者在水中设计的机关。
  高毅听后,在心里对吕鸿又钦佩又感叹。他真想一步飞奔到幻想之城,和吕鸿并肩作战。
  
  然而,事与愿违。高毅的手机响了。主叫号码被隐蔽。高毅知道是谁,接起来后直截了当地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索魂者呵呵冷笑两声,说:“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吕鸿已经喝下了水。”
  高毅不出声。他踩下油门,加速行驶。高毅的黑色警车像一颗电子,在公路的车流中超闪避让,仍旧向幻想之城迅速驶去。
  索魂者听不见高毅的声音,只好接着说:“我想请你去一个地方。如果你不去,我就立刻要了你女朋友的命。”
  高毅一听,立刻刹车。车轮在柏油马路上擦出两条黑线。
  “去哪里?”高毅的声音很冷静,内心却焦急如焚。
  “柴欣的农庄。”
  “哦,旧地重游啊。”高毅说。
  “正是。”索魂者说。
  “你这人,怎么没有什么创意呢,去拣柴欣用过的地方?”高毅一边讽刺,一边调转车头,向城郊农庄驶去。
  “图个方便。”索魂者挂上了电话。
  高毅在结束和索魂者的通话之后,立刻拨通孙立,安排增援。
  
  高毅的警车背对着幻想之城疾驰而去。车身转过街角,搅动起地面的枯叶。几分钟后,数辆警车尾随而来,也在同一个街角拐弯,将同样的枯叶搅动得紧张烦躁。
  高毅估计,索魂者也一定在那里设置了机关。索魂者也一定会像耍吕鸿那样,耍一耍他。可是,索魂者究竟做了怎样的安排,高毅无法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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