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小说的入门津梁

来源 :读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vialli_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笔记小说,名称虽系后起,而源远流长,萌芽于先秦两汉,奠基于魏晋六朝。《搜神记》、《博物志》之语怪,《语林》、《世说》之志人,为神话传说与寓言的继承和演变,乃史传的支流。其系统相承,自唐宋以迄明清,代有作者,爱及近世,余绪犹传。其载琐闻,述轶事者,原属笔记,并非小说,今尚沿袭旧称,统呼为笔记小说。
  笔记一体,记叙信意,抒写随心,形式自由,内容广泛。述神怪,多辑民间传说;谈轶事,每出自身闻见;有关艺文,足补史缺。而由于旧日封建正统文人之鄙薄,以为不登大雅之堂;后来论者,又谓其琐语丛残,不入文学之列;研讨遂稀,读者不广,如草莱之未辟,沃壤之徒荒。十载以还,始渐为人重视,发扬论述,时见报刊。或校勘以印行善本,或选注以保存精粹;可供研究,亦便阅读;普及与提高并重,是十分可喜的事情。但选文须有眼力,如披沙之捡金;作注须有笔力,似制衣之裁剪;始能吸取精华,扬弃糟粕,解说得体,有益阅读。近见浙江古籍出版社所编“中国历代笔记小说选译丛书”已出版的十种,觉其选文、注译,多有可取;《世说新语》和《阅微草堂笔记》两书的注译,尤见特色。
  一般说来,为古籍作注释,以详略得宜,能具体结合上下文,帮助读者扫除障碍,理解内容者为上乘。译文则首先贵在不违原意,而又通顺易懂;其次,也要有一定的文采,应该兼具“信达雅”之长。近年所见古籍注释,佳者固多,繁简失当者亦众。如介绍人物、典故,或大量摘抄史料,与本文关系不大;言及文字,或极力罗列训诂,而不辨本文何义;即皆徒占篇幅,无益读者。另如于“孝廉”一词,只曰“举人”,不言渊流演变;于“朱提”一词,只曰“银子”,不提得名由来;又失之过简,使读者难明原委。译文之仅说大意,忽略原句的语词;或只解字面,如外文之硬译者,亦为通病。杨牧之、胡友鸣两同志的《世说新语》选译,于《世说新语》各门的精彩片断,多已采录,较为全面;注译也没有上述的毛病,而且注意了注与译的互相补充和配合,能够表现出对原书内容的比较深刻的体会。如《文学》篇的“殷中军云:康伯未得我牙后慧”一条,注除谓“拾人牙慧一语,即出于此。意思是因袭别人的言论见解”之外,还着重指出了:“这里指以言语鼓励、表扬后人”并引《南史·谢传》谢对孔所说“士子声名未立,应共奖成,无惜齿牙余论”为旁证,说明“齿牙余论”与“牙后慧”之义相近。不仅解释了“牙后慧”的本义,也交代了此语的后来用法。译文还在“殷浩对人说:康伯还没得我牙后慧”后面加括号补充“没有得到我的宣扬、推荐”一句,使读者透彻理解,办法亦好。这样既符合忠于原文的要求,也达到了注译应有的水平。
  《世说新语》的文字,言约旨远,含蕴甚丰,又多晋宋口语,注译加以适当的引申、阐发,确很必要。此书《赏誉》篇的“王仲祖称殷渊源;非以长胜人,处长亦胜人”一条的译文作“王称赞殷浩:不仅是以他的长处胜过别人,而且在对待自己的长处上也胜过别人。”对“处长”一语的译述,非常确切,可见注译者对原文体会甚深,落笔矜慎。
  为所选故事,作简要的分析,以帮助读者领略意趣,体会文意,有时亦为注释所必需。但应提要钩玄,切合本条;最忌措辞浮泛,千篇一律。据此以求,我认为汪贤度同志注译的《阅微草堂笔记》一书中的解题,作得较好。如“天津某孝廉”一条,写天津某孝廉,偕数轻薄少年,踏青郊外,见少妇骑驴过,欺其单身,邀众追逐,欲加调戏。少妇下驴,与先追及的三四人共语,孝廉走近审视,乃是己妻,不禁愤怒,欲掴妻面。妻忽飞跨驴背,改变形貌,对孝廉斥责一番,然后径去。于是孝廉僵立道左,殆不能去。这一故事,虽意在设喻讲理,但仅叙述情节,以少妇“竟不知是何魅”作结,归于妖异,并无说教成分。汪贤度同志简析云:“这则故事,谴责了有些读书人虽然熟读经书,通晓礼仪,却是行为轻浮放荡,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妇女,有违做人的道德。作者的用意是为了宣扬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儒家道德,但与我们今天所提倡的互相体谅、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等社会公德,也不无相通之处,因此还是有一定的教育意义的。”这条简析,阐明故事的内涵与作者的用意,十分必要;联系现实,指出其可取之处,也很自然;对读者确有助益。又于此条的“挂名挂籍”一语作注云:“封建社会里称科举考试考中为‘折桂’,意思是考中之不易如同到月宫里折桂花。籍是花名册。‘挂名挂籍’,即榜上有名之意。”这条注释,于典故和字面,都讲得很清楚,详略得宜,颇合注体。照一般求简的注法,不过只说“即榜上有名之意”,是不够的。
  总之,我觉得《中国历代笔记小说选译丛书》,体例谨严,注译不苟,作为笔记小说的入门读物,在兼顾趣味性与知识性两方面,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可借此提高初学阅读古籍的能力,以便进一步去研读原书。但由于古代语词之丰富与典章制度之繁复,注释偶误,亦在所难免。如《隋唐嘉话·唐国史补》一书的《唐国史补》卷下“御史扰同州”一条的“宪胥”注释:“朝廷派出的官吏,此处指监察御史”;“又取印历”一句的译文:“又拿走印章”;即均错误。“宪”为对上官的敬称,如“宪台”、“大宪”;“胥”,小吏。这里的“宪胥”,是指御史手下的小吏,非指御史;“印历”也不是“印章”,当为盖用官印的登记簿之类,尚待作进一步的考证。“于所不知,盖阙如也”为治学应有的态度。在原来的基础上,精益求精,是所望于这套丛书的注译者。
  
  一九八七年五月写于北京
  
  (“中国历代笔记小说选译丛书”,已出十种:《搜神记》、《世说新语》、《隋唐嘉话·唐国史补》、《博异志·集异记》、《归田录·渑水燕谈录》、《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
其他文献
现在诗歌已经是一种小众艺术了,一本诗集,一种诗刊能印到千份就算多的了。前些日子评“鲁迅文学奖”,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件”,网上一时热闹,其实也只是杯水风波而已。不论参入其中的,或是围观看热闹的,大多都是圈外人,平常与诗没有什么关系,许多人连新体诗、旧体诗也分不清楚。对于得奖作品水平的争议,人们没有什么兴趣,窥探的是“事件”内幕、背景。争论完了,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人们只记住了被反复说来说去的佳
郴江不尽少年心,谁复痴怀捧泪吟。孤馆来当风雨暮,累予从此绝登临。  上诗是我十六年前登郴州苏仙岭,凭吊秦少游所作。时方初秋,暑威渐退,雨丝绵绵,织愁如幕。苏仙岭因传说汉代苏耽于此山修炼得道而得名,岭上复有古迹曰“三绝碑”,镌的是宋代书法家米芾所书少游的名作《踏莎行·郴州旅舍》。词中“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二语,东坡绝爱之,书于扇面,终日讽诵。少游殁后,东坡于扇面后续一跋语,云:“少游已矣
王洪喆:上篇的讨论使我产生一个感觉,套用《三体》的情节,今天的确有一个东西被“锁死”了,不是自然科学,也不是人文精神,恰恰是政治经济学。当代政治经济学在处理信息时代的问题上推进很有限。今天要去重新激活人文精神,讨论智能技术的未来与现代主义、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关系,作为基座的政治经济学就必须要发展。有人说,我们今天能否把某项技术先停下来?这是有先例的,克隆技术“多利羊”诞生时,真的引发了广泛的讨论
一  打开法国作家贝尔纳·韦尔贝尔(Bernard Werber,1961-)的个人网站,画面下有一行小字,是系统在提醒我:“您是第8227039只来这里散步的小蚂蚁。”  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样,对这位作家的阅读是从“蚂蚁三部曲”(《蚂蚁》《蚂蚁时代》《蚂蚁革命》)开始的。《螞蚁》是作家的处女作,贝尔纳从中学会考结束就开始酝酿,直到一九九一年出版,整整花了十二年时间厚积薄发,据说正式出版的内容只是初
一  内藤湖南的“唐宋变革论”已成中国史研究的套语,而其政治论,特别是牵扯帝国主义问题的所谓“文化中心移动论”与“地方分治论”,在日、中两国都引发持续的争议。内藤湖南本人是如此醒目,而又如此复杂多面,可谓熟悉的陌生人,裁剪其片段进行局部研究尚可入手,若要进行整体探讨,则其表面的熟悉与醒目恰成最大的障碍,反而无法看清其整体。  傅佛果(Joshua A. Fogel)《内藤湖南:政治与汉学(一八六六
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四日,新华书店总店在延安成立。八十年来,“新华书店”这个招牌伴随了几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  一九四八年春,为了顺应解放战争节节胜利的形势,各解放区新华书店便拉开了全国统一管理的序幕。晋察冀和晋冀鲁豫解放区合并为华北解放区,两地书店重组为华北新华书店总店。八月,中宣部决定建立全国出版工作的统一领导机关,根据党中央《对新区出版事业的政策的暂行规定》,出版组陆续派员奔赴平津前线,要求东
无论历史领域,还是艺术领域,太过超前的东西都是要上绞架的。  文学世界里不乏这样早到的英雄。天才有时就是怪物,世人一旦中毒,便被迫卷入他们探寻真理的智力角逐。与被誉为“反乌托邦三部曲”的另外两位作家—乔治·奥威尔和扎米亚京—相比,阿·赫胥黎虽名气稍逊,却是一位天才加通才的学者。  多才多艺是天赋,也是诅咒。正如万邦国中的亥姆霍兹,因此而“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独特与孤独”,小说写成预言书的阿·赫胥黎,
鲁迅精心辑校的《嵇康集》以明代著名藏书家长洲吴宽丛书堂钞本为底本, 于卷末附有落款为“ 庚子六月入伏日记于顾南原之味道轩”的一条题跋,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全集》无论一九八一年版还是二00五年版,在鲁迅整理《嵇康集》的相关文章中对“顾氏”注释时均认为此条题跋为清代藏书家、文献学家顾广圻所作,此说有误。  顾广圻生于清乾隆三十一年(一七六六), 卒于道光十五年(一八三五),在其有生之年,只有乾隆四十五
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是一幅以实景为题材的山水作品,这在中国山水画的历史上比较少见。对于那些以胸中丘壑为题材或者搜尽奇峰打草稿的画作,我们只能从审美上去评价优劣;对于这种以实景为题材的山水,我们还可以从认知上去判断对错。  《鹊华秋色图》中就有一处错误,而且最初是由乾隆皇帝发现的。趙孟《鹊华秋色图》  乾隆之所以能够发现这处错误,源于他的实地考察。乾隆喜欢书画,将赵孟的《鹊华秋色图》“珍为秘宝”,
在咸丰十年(一八六 ○)的英法联军入侵中,清漪园(颐和园前身)与圆明园同样遭受大火的侵袭,前山和后山的建筑群幾乎被全部破坏,现在我们看到的颐和园是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和光绪二十九年(一九○三)修复以后的结果。当时的圆明园为清朝皇室的办公和休闲场所,而清漪园仅仅是一处供皇室成员 “游憩 ”的园林,政治地位相差巨大。  民国三年(一九一四)以前,颐和园作为清朝皇室的皇家御苑,一直属于游览禁地,除了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