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开始暗淡下来。列车已经驶离了城区，窗外是一块块四四方方光秃秃的田地。并非是由于土地贫瘠，而是冬天已经到了。天边的交际处，几座低矮的平房孤零零的趴在地上，与地平线下夕阳散发出猩红色的余辉融为一体，像是房子本身起了火。照亮了天空。
　　“您是组委会的么?”罗峰突然问。
　　“我?不是，我是魔兽项目的裁判长。”
　　“裁判不算是组委会的么?”
　　“不算，不过我们可以算做是一种……这有点像雇侧的关系”
　　“那您是怎么?”罗峰觉得这话问的有些唐突，正考虑着怎么才能把他要说的话表达出来还不会显得那么尖锐。“我的意思是……”
　　“我是怎么当上这个……这个位置的?”他发现自己也很难表达出罗峰想要表达的那利，效果，虽然他心里明白。
　　“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罗峰点头强调着“意思”一字。换句话说：“他们是怎么找到您的?”他为自己终于把话说清楚而感到高兴。
　　“噢，是这样，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凡是国家级比赛，都必须由持有电子竞技裁判证书的专业人员执裁。这方面主办方没得选择，究竟谁去是体育局安排的，这次就是轮到我。”
　　“哦!这个我知道，我们领队前一阵子考的就是这个证。”罗峰回忆起一两个月前，领队从体育局培训完，拿回来一本分红色封皮的书，标题位置上印着糨体黑字：电子竞技裁判员培训手册。那本书十六开大，大约一厦米厚。罗峰当时随便翻了翻，现在忘了里面讲了些什么，只记得当时领队说他下下个星期还要去参加考试，费用将近五百块钱，问罗峰去不去。一年只有一次机会。后来，他的五百块钱，换回来一个蓝皮小册子，封面上标题是一排泛着银光的拱形烫金字：国家电子竞技裁判员，拱下还有两个字：初级，翻开后，领队那张肉烘烘的脸赫然纸上，左腮和耳畔周围，还被印章压得凹凸不平。下面是姓名出生年月之类的内容。
　　裁判长笑着从包里掏出个略大的红皮小册子，封面上的拱形烫金字没变，不过却泛着金光。拱形下面，记忆中的两个字变成了三个；国家级。
　　旁边的中年男人自始至终在默默留意他们谈话，虽然其中有些黑话不大明白，不过隐约能听得出这几个人有些来头。这会儿他又瞥见裁判长拿出来的证件，虽然他不晓得“电子竞技”是个什么东西，但“国家级”三个字他毕竟认识——任何事物上升到国家高度时总能引起人们关注。
　　“你们这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终于没能按拣住自己的好奇心，用带着不久前离开的那座城市方言的普通话问道。
　　沈缨已经憋着笑观察了这个人好久，他刚一说话。沈缨就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
　　“一种类似于象棋的体育活动。”罗峰现在被人问到时都这么回答，“您是做什么的?”
　　“哦，厨师。”他说着把菜谱放在桌上，似乎在向大家证明他没有撒谎。
　　罗峰接过桌上那本书，随意翻到一页，脑袋里想的是刚才看到的东西；
　　姓名：杜玉
　　出生日期：1985％……
　　“这个人只比我大两岁”岁峰暗想，又换了一页，书的主人微笑着看看他。
　　“这些菜您都会做?”
　　厨师自信的点点头。
　　“您真是厨师界的Moon。”罗峰把书放回原处，冲杜玉笑笑。厨师也跟着笑，虽然他不知道罗峰最后说了什么。但听得出是在夸他。
　　“你叫罗峰对吧?”杜玉突然问。
　　“对啊，聊到现在不知道我叫什么?”罗峰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没有没有，选手太多，记不住。不过你是新面孔，我有印象。”实际上杜玉从一开始就在回忆他的名字，现在终于想起来了。“你是用暗夜的，对吧?”
　　“恩，你看我打了?输Madz那盘真可惜。赢了的话就是八强了。”
　　杜玉挥挥手说：“他就是经验比你多点。占点小便宜。他早就不练了，整天玩DotA。”
　　“那你觉得Wise怎么样。”
　　“他年纪大了，而且他那水平根本对不起五千块工资，给他两千差不多了。”
　　“不至于吧?他教了我不少东西。”
　　“他能教你的东西很有限。”杜玉用力的把“很”字拉了个长音，音调听起来像个醉鬼。
　　罗峰冷笑着，声音小得让他误以为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他的嘴角也没有丝毫上扬，说了很多话之后，它现在像是一条晒干的红鲤鱼，平躺在罗峰脸上，头尾泛着干皮，里面透着红。他现在有点讨厌眼前这个人了，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人，狂妄和自大集聚一身的人。
　　“那国内选手里你比较欣赏(看得上)谁?”罗峰心里是这样想的。
　　“Sky。”杜玉毫不犹豫回答出来。接着又补充道：“能选两个的话，再加上Like。他现在没什么成绩，不过早晚会出。”
　　罗峰听完后半句话一脸疑惑，老实说他没想到杜玉会提到这个ID。
　　“Sky肯定没错；Like……”
　　杜玉咽了口唾沫直起腰来：“我和这些职业选手大部分都很熟，他们没啥成绩时就认识了。说Sky主要是因为他拿了不少成绩，成绩能说明一切。Sky平时训练很刻苦，不过Like比他更刻苦，据说他有段时间每天只睡一个小时。”
　　罗峰瞪大眼睛望着一根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指。
　　“Like只睡一个小时……”
　　杜玉仰面靠在椅背上，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男人嘛，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罗峰又想起来这两句话，他咀嚼着，袋子里的面包还剩下不到一半，咬台处留下粉红色的牙印。他的牙龈总是出血。
　　“那中国暗夜呢?”
　　“中国的暗夜?”杜玉微微摇着头：“你喜欢哪个?”
　　罗峰听得出杜玉的意思，也附和着笑说道：“没有，我喜欢Moon。我觉得中国的暗夜打的太死。”
　　“那是不能放在一起比的。多少年来出一个奇才，第五种族嘛。”
　　“是是，我也这么觉得。”
　　“不只是中国暗夜。你知道为什么中国除了Sky就没有能拿得出去的么?”
　　罗峰摇了摇头，等着杜玉往下说。
　　“都是些小孩子……高中生年纪，努力了一年甚至几个月就拿了五六千块钱工资，他还有心思再练么?Sky一直都在努力，所以他成绩好。”
　　杜玉抬头看了眼罗峰，发现他正聚精会神的听着，没有丝毫插话的意思，就继续往下说。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Fly前段时间玩魔兽世界，比赛连八强都进不了。最近又开始猛练了，你看这次比赛怎么样。”
　　罗峰不住的点头：“对对，他这次打得不错。”
　　“所以说么，付出和回报是成正比的，你练了就赢，不练就输。还有就是……”杜玉把声音压低：“最好别找女朋友。”
　　沈缨忽然睁开眼睛，把身子直了起来，尴尬的看着他们两个。杜玉这会想起了“假寐”这个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背地里讲老师坏话的学生，大笑过后，才发现老师就站在他身边。
　　罗峰笑着摸了摸沈缨的头，一边说：“接着睡吧，没说你。人家说的是普遍情况，这不跟上学时一样么，不提倡也不反对，不过谁也没否认谈恋爱多少会影响点学习吧?关键在咱自己，对不对?”
　　杜玉“感激涕零”，也一个劲为自己辩解着：“恩对。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那最好，毕竟不容易分心。有也无所谓。”他说完尴尬的朝沈缨笑着。
　　沈缨不好意思再僵着脸，机械性的把嘴角扬起来，强挤出一丝微笑还了回去，之后就又倚在罗峰身上。闭着眼睛。
　　杜玉旁边的厨师已然错过了最精彩的镜头，此刻他正头倚着窗沿熟睡。
　　罗峰想到这里，咯咯的笑了起来。袋里的面包现在都盛在罗峰肚子里，他捋了捋手中的纸袋，胳膊肘在扶手上一撑，走向墙角的垃圾箱，临行前按下了机箱上的启动按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