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领苗”蜡染的蝴蝶变身

来源 :南都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ingoH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蓝印花布取自南通的蓝印花布作坊,是正宗的汉地风情,但流传千载后已经难觅芳踪。而在黔东南大山深处那些名为“排倒莫”的苗寨,蓝印花布的同胞兄弟,蜡染却香火正盛。
  车出丹寨县城后,行驶了十来分钟便来到一个名为杨武的小镇。这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小镇,你甚至不想多瞄一眼。
  直到前方缓缓走来一位老妇人。
  先听得她的声响,碎碎的步伐摇得满身银饰叮当作响。近看,她盘着发髻,一根银簪插在发髻中央。还有她背上绣花背兜里酣睡的萌孩儿。
  最苗家的风情。
  萌孩儿听到人语响,揉揉眼镜,从绣花兜里探出头,挺起身,露出那身蓝底白花的衣裳。
  “这不就是我们要找的蜡染?”忘了寻访蜡染艺人的行程,我们临时做起了跟拍这苗家祖孙的支线任务。
  蜡花小姐
  当“蜡染第一人”王阿勇去世后,杨芳就成为了排倒莫蜡染的“带头大姐”。联合起排调、排莫、排调等十多个“白领苗”支系做蜡染的自然村,组成了排倒莫蜡染合作社,年长日久,“排倒莫”便成为了蜡染的代名词。而从二三十年前开始,经常出国表演的杨芳也接了来自全球各地的订单。
  吃过饭,她匆匆进卧室梳妆打扮—作为白领苗蜡染代言人,杨芳很乐意展示自己的形象:身上是一袭素雅的蜡染布衣,把头发高高束起,没有用银簪,只用了一个蜡染头箍就箍出一个高耸的发髻—这是白领苗支系苗女的标准打扮。
  谁家姑娘蜡染强
  光是看还不够,进入蜡染制作时间!“蜡花小姐”推开堂屋后门,一丝轻微的陈腐气就混进了还残存带着饭菜余香的堂屋里。
  “别担心,这酸腐味来自桶里的蓝靛。”杨芳指了指角落处的一个大木桶。桶里盛满了黑水,桶上横着一根木棍,木棍上有三四个巨型的衣架,每个衣架上都挂着一匹还滴水的青布匹,那青布便是刚刚染过色的蜡染布。
  杨芳示意我们上楼,楼上是她们的作坊。一间20平米见方的房间摆了两列桌椅,每一排放了四行。每张桌子上都摊着或大或小的白布,桌子右上角都加了一个电热炉,炉子上飘着淡淡的热气,这个屋子里飘荡着香甜的气息。
  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有年过六旬梳着发髻的老妇,有年轻的姑娘,还有小孩。
  女人们都低着头,手上拿着一根奇怪的笔,笔在电磁炉里蘸一下后,就拉回胸前在白布上抹一笔,一条弧形的暗黄线条就在白布上生成。再蘸再抹,手起刀落,不一会儿,白布上便出现了一幅工笔画的蝴蝶图。每一幅白领苗蜡画都是工笔画,但不同于国画画闲情逸致,说个人情怀,苗家蜡染画生活起居,讲民族文化。
  姑娘画好了一只展翅的蝴蝶,示意杨芳过来检查。蝴蝶是苗族标志性的图案,“蝴蝶妈妈”是苗族传说中的苗族始祖。“蜡刀不应该停顿,每个线条都应该一气呵成。”杨芳边看边指导着。在外人看来,女孩的笔功已很不错,不过在杨芳看来,还远不到蜡染师入门级。每个白领苗苗女从十来岁开始画蜡画到老,少则四十年,多则七十载。最终每个苗女都修得一手信手拈来画工笔的绝活。但每个蜡笔高手,却从来不问江湖事,一辈子都藏在山中苗寨深闺里。
  眼前这工序是做蜡染的第一步,画蜡。所谓画蜡,就是用眼前这支奇怪的笔蜡刀蘸蜂蜡之后,在白布上画出各式各样的图案。画蜡的过程和写毛笔字很相似。电磁炉就像砚台,而蜂蜡就像墨汁,蜡刀就好比毛笔,而白布则代替宣纸角色。
  蜡刀刀头是由一种带幺凹槽的弧形铁皮构成,便于储存“墨汁”蜂蜡。写毛笔字时,一笔下去,墨汁就吸附在宣纸纤维中。画蜡也一样,蜡刀划过,蜂蜡留痕。
  画蜡之后,进入第二步,染色。杨芳拿起一块,蜂蜡已经固化好的图案走下楼。把白布全部浸入水缸中,用木棍在水缸中来回搅拌五六个回合之后。用木棍挑起布匹,这时白布已经变成蓝色,因为蜂蜡有憎水性,蜂蜡所到之处就变成了水的禁地。
  染完色后,杨芳把蓝白相间的布匹挂在水缸上面的衣架上晾晒。向大锅里面倒进几大桶水后,在灶里燃起大火。待锅里水烧得滚烫时,把染完色晾干的布匹浸入开水中,拿起火钳夹住布在开水里面翻动,布每翻一次,锅里就泛起一层油。
  “水面上这层油花,是被开水从布里面赶出来的蜂蜡!布在开水里面煮得越久,火钳翻得越勤,蜂蜡就除得越干净。表面上的蜂蜡也可以回收得越多。”
  在开水里煮了之后,杨芳拿起一口脚盆接了自来水之后,把锅里的布匹都一个个夹进水盆中漂洗。以前漂洗工作都是在村口的小河里进行。从排倒莫搬到杨武镇上后,住进了镇中心,离市场近了,却离河道远了,漂洗这道工序就都只能用自来水代替了。   杨芳往脚盆中放水漂布,合作社一位社员家的小孙子拿起蜡染布给杨芳帮忙。“可惜了,小娃长成小伙子时,就少了一个考察媳妇的地方。”杨芳摸着小男孩的头边打趣边回忆。
  从前,村里的小伙子会偷偷潜伏到距姑娘门不远的河道上游游泳,为的是看看那些做蜡染的姑娘,谁长得标致,谁更手巧做的蜡染布更多。
  嘎闹的蜡染
  杨武乡乡政府所在地原本并没有做蜡染的传统。要领略蜡染的精髓,就必须潜入大山深处的排倒莫。
  蜡染,古称“蜡缬”,是在我国流传久远的古老印花工艺。黔东南的蜡染工艺,据说是从汉地流传过来。有史可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代。住在丹寨排倒莫一带的苗族属于苗族“丹都支系”,也是通常外人所称的“白领苗”,该支系自称“嘎闹”,“嘎闹”在苗语意译为“源于鸟图腾的部落”。嘎闹出名,是因为其瑰丽的民族服饰。苗族嘎闹支系服饰,是一项享有盛名的国家级非遗。而苗族“嘎闹”支系下又分为7个不同的亚族群。雅灰型的百鸟衣,麻鸟型的锦鸡服都是各个亚族群中的代表性服饰,而排倒莫的代表服饰便是蜡染服。
  丹寨的蜡染产区,主要在县城东南的扬武乡、排调镇一带,整个蜡染区域50多平方公里,21个自然村寨,辖14500人。蜡染区的核心是杨武乡最偏远的排莫村和排倒村,这里因为最为闭塞,做蜡染的传统得以保存得最完整。因而被看成“嘎闹”支系文化的保留地,因而提到丹寨的蜡染,众人都以排倒莫来统称。
  早上吃完早饭从县城出发,抵达这儿时已经是午饭时分。寨里大部分人家都在用餐,大家似乎没有在桌上吃饭的习惯。老人端着碗或在门槛上静坐,小孩在门外走廊上游荡。唯独两位身着蜡染服的女子看见来者走上前来,杨秀芬和杨春燕,杨芳举荐的,这苗寨做蜡染最出众的两位。
  两位把我们引到斗牛场边的二层木楼中。这木楼二村是委会所在地,一楼是村办的蜡染合作社。合作社只有两间房间,一间是工作间,正中间摆了8张木桌,角落里放了一台木织机。座子上有一老一少母女模样的两人在画蜡,还有姑娘正在织布。隔壁是蜡染合作社的蜡染展览室,三四十幅造型各异的蜡染布挂满了四壁。展览室的正中央坐着一男一女,女子拿着几团棉花摇着老式纺车纺线。
  如果说杨芳的工作室还有一丝艺术家范儿,眼前的合作社则弥漫着浓浓的家庭味:从纺线、织布、画蜡、染布全部自己搞定。甚至画蜡用的蜂蜡都自己割,染布用的蓝靛膏都自己生产,甚至还边工作边煮饭。很难想象在社会分工如此细致的当下,世间还存在一个如此自给自足的苗寨,蜡染还用在村寨生活的方方面面。
  看到有人进来,男子连忙放下筷子迎上来:“你们终于来了,先吃饭,吃完再看斗牛,看完斗牛先到村里村外转转。晚上在我家喝酒……”男子名叫杨开亮,是基加村的村支书。村里的合作社就是他和杨秀芬、杨春燕一起筹划组建。
  “我们还寻思着能做点啥。”杨开亮吃着火锅喝着自酿的苞谷酒和我们商量。
  其实,黔东南的蜡染,要比湘西的生命力顽强得多: 不但村民着蜡染的习俗得以保留,还让本没有做蜡染习俗的其他苗族支系(如杨武乡)有了做蜡染的传统。更强大的是,这个以“排倒莫”命名的合作社,竟然把200多户家庭作坊联合起来,客户居然主要来自美国、香港、北上广。
  3个月后,我又看到了杨芳。是因为丹寨一个以制作鸟笼而闻名的苗寨,卡拉村。高速公路的建成,像把长刀,把村庄一分为二,仅留下一个丑陋的涵洞让村民来往。当地政府想到一个主意—在涵洞上涂鸦,让来自宋庄的当代艺术家联合丹寨的蜡染艺术家一起涂鸦,试图把涵洞变废为宝成为旅游景点。杨芳在涵洞上画了一只巨大的“蝴蝶妈妈”:以前,她和她的姐妹们从来都只是拿着蜡刀在布上作画,大不过一米。这次虽然画的是蜡染最传统的图案,以涵洞墙为画布,以自喷漆为画笔。画布的尺寸被无限扩大,画笔的概念也被无限扩大。
  “虽然自喷漆没有蜡刀用得顺手,但没想到‘蜡画’能画得这么大!蜡染图案竟然还能画在石头上。”当用画蜡染的方式涂鸦后,蜡染传承人杨芳无比兴奋。
其他文献
@萌小块: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录音非常奇怪?  小南: 这是因为你的声音传递给他人,与被你自己听到经历了不同的途径。但是别紧张,其他人并不会这样觉得。  在观看家庭录像的时候,你是否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尖利刺耳、令人生厌?是不是音频设备出了问题……慢着,可是其他人的声音好像跟平时差不多。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插图_迢迢  有这种感觉的并不只是你一人。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言语及听觉科学教授约翰逊(Aar
一个春天的下午,我和我的两位女友上提着大包小包,全是在香港中环“血拼”(Shopping)的战利品,兴冲冲地搭着的士,直奔港岛南侧浅水湾的影湾园,也就是以前的浅水湾酒店。  看过张爱玲短篇小说《倾城之恋》的,想来都知道这地址,白流苏和范柳原不就相识于此?可我们急急忙忙,并不是想寻找小说中那孤注一掷的上海小姐流苏,也不为浪子范柳原的潇洒身影而去。时候过三点了,露台餐厅的午茶时间已开始,我们早就订好座
年过四十之后,我又一次回到了福建。此时距我从福建的大学毕业已经过去了整整20年。厦门海湾上的渔火都已寂静,仿如我那喑哑已久的青春。我沿着环岛路跑了几公里,上一次在闽地奔跑是20多年前,那时我是年轻矫捷的雄鹿,不晓得何为忧伤,何为交配。如今我是颓唐沉默的老鹿,跑不动路,行不动房,在尘世的大雾中不知所终。  厦门的死党们都已凋零,他们和我一样为了谋生四处逃窜,有的去湖南,有的去云南,最远的去了南非——
我心目中最理想的饭局,是三人行。三人坐下,一张桌子,腾出一张空椅子,可以放大家的东西。三个人说话,一般还是两两说话,其中一个人冷场了,另一个人可以寻求第三方,总不至于像两个人,说到没话找话,是很累的。  两个人吃饭,如果不是夫妻或男女朋友,要么是谈事,要么是约会。前者公事公办,谈完各自回家。后者当然是斗智比心的场合,也不用担心冷场。  最近我常常出席四人饭局,其中之一是我太太,她低调,在场如同不在
施奈德有着“庖丁解牛”般的技法,对牛的身体构造了如指掌,信手拈来的剥皮技巧令人毛骨悚然。    《屠夫十字镇》讲述的是一个渴望自由的年青人放弃学业,来到西部荒野探险,一路与打猎小组为伍,历经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磨砺,寻找自我、发现自我的故事。该书的魅力在于它有无数的棱面,从个人的自我发现角度,它是一个认知自我的故事;从生态角度,这是一首悲哀中孕育希望的歌谣;从市场角度,这是一部泡沫破碎回归理性的警世通
身高外貌有多重要?  科学研究认为,“人类看脸”是天生的,长得高长得美的人的确更受欢迎;从经济学来说,高个子的收入会更高。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恶意满满的世界。  不管乐意不乐意,你得承认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容貌刻板印象的存在早已被心理学家们多次证实。人们倾向于觉得长相好看的人更明智、更受欢迎、更成功,而且总是不由自主地信任和优待他们,即便是有经验的专业情报人员也难免被迷惑。  心理学中用“
我有个同事,最近去医院体检,验尿。他说自己从未验过尿,经验不足—我认为他的潜台词是俺从没感染衣原体支原体咧,俺还是处男咧—于是一尿就是一大杯,相当之文思泉涌。精满则溢,尿满当然也会溢,这哥们以为验尿必须是满杯,于是小心翼翼地高举着自己的体液,金黄色的体液,去找护士交货。护士是一东北妞,嘴巴又贫又贱,说:唷,您这是来敬酒吧。同事进退失据,只好讪讪道:先干为敬,先干为敬。  后来我跟同事说,君子报仇十
大厨仅凭目观鼻闻,便能轻易发现市场内最为新鲜的食材。  早春的多伦多天气多变,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瞬间被乌云遮蔽,雨很快就开始下个不停,并越来越大,幸好熟门熟路的Bruno Lopez找到一个靠近门口的停车位,他停好车,冒着雨几步冲进圣劳伦斯市场,与我们寒暄会合。  最初开业于1803年的圣劳伦斯市场(St. Lawrence Market)是一栋看起来颇为简陋的红砖楼,粗线条的建筑看起来结实耐用
提到埃隆·马斯克的名字,人们总会想到特斯拉电动车、Space X火箭公司,或是PayPal。但近期人们才发现,原来这哥们儿还是个搞教育的!  故事是这样的,今年接受中国某电视媒体访谈时,主持人问马斯克:“即便科技已经如此先进,机器还是代替不了人类很多功能,比如为父之道。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呢?”这位有五个儿子的单亲爸爸顿了一下,淡淡地说:“事实上,我给他们建了一所学校……”  马斯克的五个儿子年龄比
好日子1  1月1日  比起马来西亚有关部门“可能免签”的拖拖拉拉态度,印度政府的态度要明确很多——从今年起,为来自中国、澳大利亚、韩国、俄罗斯和日本等五国的入境者提供免办签证的待遇。这是告诉大家,印尼不仅只有巴厘岛,还有包括自然生态的龙目岛、爪哇文化的发源地日惹、苏门答腊最大城市棉兰……2  5月1日  淮南的豆腐、北京的烤鸭、安溪的铁观音……这不是中国美食节,而是米兰世博会的现场。这届以“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