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终结篇(卷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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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文提要】
  许惊弦在隔云山脉中鼓起勇气,问威赫王询问天命谶语。威赫王自知并非最适合告诉他谶语的人,故只提概要,不讲原句,可答案仍令许惊弦震惊不已。与此同时,远在京师的明将军在西郊沉碧阁分别约见了三波京师中举足轻重的力量……
  第一章 四面楚歌
  许惊弦从沉梦中醒来,呼吸在清晨的空气中结成薄雾,淡红的晨光闪耀在树枝和岩石间。张眼望去,每个草叶都像是一片翡翠,每滴露珠都像是钻石。而远方,参差不齐的山峰像巨人的手指,抚触着蓝天上飘浮的白云;青碧的草原与枝繁叶茂的森林则织成了一张绿色的地毯,将大地层层包裹;而蜿蜒曲折的河流如一条行走其上的透明之蛇……在这个广深而开阔、远离尘世喧嚣的世界,心情莫名愉悦。
  他一时恍惚地觉得自己依然像是梦中的那头独狼,不过在梦中,他攀登在陡峭的冰雪峰峦,寒冷而孤独,唯有昂首立于山巅,用沉默的骄傲俯瞰一切;而在现实中,晨日当空,浮云游荡,一望无际的草原与森林接连着天地,就连呼吸都仿佛是绿色的,他感应着前所未有的温暖……
  一聲唳叫敲碎了山林的寂静,天空中一只黑点盘旋不休,正是昨夜威赫王所指那只鹫大师所养化的鹫灵。在青天白日下看得清楚,但见它全身纯黑如墨,唯有颈部一圈白羽甚是醒目,翱翔在高高的天穹,体态舒展,羽翼如扇,尖喙与利爪在朝阳下闪着精光。
  看到这只秃鹫,许惊弦不由想到了扶摇,与雷鹰不同,秃鹫体型更大,神态亦更加凶猛,却少了一分敏捷,而那光秃秃的头顶似乎也显得它越发难以与人沟通。
  华山之行,听了妄语大师的一番话,得知扶摇在飞泉崖受伤坠江后,被无语大师救起,但却无法治好宁徊风下的毒,只能慢慢将养调息,后来听说塞外灵禽岛有位异人,精通驭鹰之术,叶莺就带着扶摇同去求治。如果此时他们都在塞外,不知能否有缘遇到?
  想起叶莺,许惊弦心头泛起一种奇异的情绪,尽管现在与水柔清情投意合,但他内心深处却明白,叶莺才是第一个打开他心门的女子,让他从少年的懵懂中醒来,初尝到甘美如饴、透深入骨的情味。
  可是他直到现在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叶莺本人给他带来了无法言说的心动,还是因为在那个浪迹天涯、前途未卜的特定情形下,才会感到特别的孤独与寂寞,从而格外珍惜那份少女情怀?他没有答案,也不想去努力找出一个答案。
  也许让那些往事如风飘过心头,偶尔回忆起能有一丝留存心间的温馨,就已足够。


  所以,当他以为叶莺在飞泉崖遇害,百般惆怅,千般疼惜,万分不舍,而一旦得知叶莺安然无恙后,反而放下了心中大石,突然少了那份对她的怀念与歉疚,甚至并不想急于再见到她。哪怕听到齐生劫暧昧的暗示,似乎叶莺对墨留白动了真情,他亦胸无芥蒂,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他总是不断地小声告诉自己:他的心里已有了水柔清,不必再让另一个人的影子占据进来。他人生之途已然充满着艰辛与坎坷,至少不希望在感情的道路上依然重蹈覆辙。
  “四天了,你我身上的伤基本痊愈,而敌人与我们的耐性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吧。”威赫王的声音打断了许惊弦的遐想。
  许惊弦并不起身,依然躺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看去,威赫王的身影显得特别高大。他淡淡一笑,调侃道:“你是威赫王,一定急于回到军中,但若你还是南宫少堂主,就一定会像我一样,觉得就这般不理诸事呼呼大睡几日十分惬意呢。”他确是有感而发,这些年来四处漂泊,几乎从无宁日,能够在这朗朗青天之下,绿草如茵之地好好休憩,实在难得。
  威赫王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许惊弦:“看你逍遥自在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一个可以托付大任的人。”
  许惊弦的心神还沉浸在杂乱的梦境与美好的自然之中,听威赫王如此说,不由一怔:“托付大任?什么意思?”
  威赫王眼神一厉:“你忘了我昨晚的话了?”
  “昨晚的话……”
  “那么,你考虑的如何?”
  许惊弦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重复威赫王的话:“考虑什么?”
  威赫王气苦:“你不是一觉睡过了头,变成傻子了吧。我还以为经过一夜的思考,你已经可以给我一个答案。是否愿意与我合作,共取江山?”
  许惊弦这才反应过来,威赫王关于“天命谶语”的解说浮现脑海中。千古昊空,神兵显锋。勋业可成,破碎山河。苦慧大师的预言,与明将军争夺天下……那些语句逐一串联起来,却又似乎浑然不解其意,仿佛在说着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其实许惊弦自己也觉得很意外,为何自己这些年来念念不忘想知道天命谶语,而一旦真相大白,反倒毫不在乎,根本不放在心上?
  许惊弦定下心神:“你我如今危局未破,先谈日后的合作,是否太早了些?”
  威赫王哈哈一笑:“好,容你再想想吧。不过留给你我的时间可不多了,简歌亦知道多耽搁一天,我们脱险的机会就更多一分,而我军中事务繁忙,亦不可能被他困于此地。如今,你我旧伤渐愈,已到了突围之时。不知许少侠意下如何?”
  许惊弦并不退让:“威赫王话中暗藏陷阱啊,我如果简简单单说一声‘好’,岂不正中你下怀。别忘了,我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得到悟魅图。”早先威赫王开出条件让许惊弦助他脱困,愿意用悟魅图的秘密交换,但其后两人并未达成合约。
  威赫王大笑:“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难道悟魅图还不能让你心动?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除了金角鹿冠,我都可以给你。但你更别忘了,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如果我只要金角鹿冠呢?”
  威赫王沉吟良久,叹了一声:“那么,我们只好各自突围了……虽然要麻烦一些,但我也自信一定能做到。”
  许惊弦突然哈哈一笑:“你不必多心,我只是试试金角鹿冠对你的重要性罢了。但凭你昨晚告诉我天命谶语,我又岂会袖手不顾?更何况你说得不错,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只有一个条件,突围之后,我随时可以与你公平一战,以决定金角鹿冠的归属。”   “好!就这样说定了!”两人击掌而誓,威赫王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是倍觉惊讶,他自问精通人性,很少有人能令他如此捉摸不透,但许惊弦无疑是一个例外。这到底是《天命宝典》之功,还是这个少年本性如此?或许是二者兼而有之。
  许惊弦沉思道:“敌众我寡,又知你我身上有伤,唯恐我们养好伤势后逃出重围,故这几天不遗余力大肆搜捕,但他们绝计料想不到我们不但不远避,反而会主动出击。再加上经过几天的搜山,久劳无功,士气受挫,简歌手下的精锐已成人困马乏的疲兵,此际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刻……”
  威赫王抚掌而赞:“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遇强则强。在此情形下,不图脱困,还想着反戈一击!”
  “相信威赫王亦有此意吧。”
  “不错。而且我们还有另一个优势,那就是敌人的搜捕大多是在夜晚,因为白天依凭秃鹫从空中窥视,料想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抓住敌人这种心理,先杀他一个回马枪,然后趁乱突围。”
  当即威赫王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摊在地上,乃是一张地图。地图长不盈尺,展开却有五尺方圆,其上画着塞外各大山川、河流、城镇、要塞,每个地点的下方还密密麻麻标注着文字与注释,十分详尽。
  威赫王手指地图:“看,我们目前在这里,往北一百二十里就是白松城,我的大军目前正驻扎在这里。不过简歌一定算到我急于回军,这条路可不好走……或许我们不妨先往东或往西行再北上,虽然多绕几十里路,但相较安全一些。可是,实者虚之,简歌亦有可能算到这一点。不过我们的优势在于可以随意选择路线,而他只能把重兵赌在一个点上……”
  许惊弦的目光却停留在威赫王手指的左上方:“这个地方,就是冬归城?”
  “哦。”威赫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差点忘了,你义父许漠洋当年就是冬归城守,不过十年前明将军大兵破城后,冬归城已是一片废墟,如今在那里出没的,只有马匪和幽灵。”看似不经意的话,却显示着他对于许惊弦曾有过极详细的了解。
  在许惊弦的童年,多少个月明星稠的夜晚,都是听着许漠洋讲述着关于冬归城的故事,他的目光顺着记忆在地图上游走,伏藏山、幽冥谷、笑望山庄、引兵阁……那些在幼年许惊弦的心中曾以为是传说的地方一一出现,牵引着他的视线,也令他心情起伏难定。
  而最令他意外的是,他们目前身处之地竟然离冬归城并不远,大致只有七、八十里的路程。他突然抑制不住地想去冬归城看看,尽管,那里已是一片废墟。何况,许漠洋的骨灰他也一直带在身上,正是要去冬归城安葬。
  威赫王瞧出许惊弦所想,沉吟道:“那我们就往西去,你也可顺便去看看冬归城。但是不要忘了,简歌决不打无把握之仗,他对你的身世事情只怕亦很清楚,或会猜到你最容易选择的地方。不过冬归城更加靠近无双城,那里是杨云清的势力,无论是我和简歌都不占优势。他或许会认为我会说服你改走其他路线。嗯,你说他会觉得你我之间由谁做决定的可能性更大?”
  “哈哈,一个冬归城就让他如此犯难,想想也觉得有趣。威赫王可愿意陪我赌一把么?”
  威赫王笃定一笑,拍拍腰间双匕:“愿意奉陪。反正就算输了也不至于赔光老本,至少我们还有一战之力。”
  许惊弦心生感激,避开冬归城当是安全之策,但威赫王却能为他冒此风险,诚然正色道:“谢谢你!”
  “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想借机收买人心罢了。”
  许惊弦一笑不语。威赫王话虽如此,但他宁可相信那只是出于他一贯的骄傲,不愿轻易对人示好,而他一定亦体会到自己牵挂义父的心情,才做出了相应的选择。或许正如自己之前的判断,威赫王并不似表面上那么铁血无情。
  从小到大,许惊弦一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纵然见到世间的太多丑恶,也始终相信着藏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善良。
  威赫王眼望地图,目光闪动:“我有一个计划。近百里的路途,若是没有马匹,徒耗体力,一旦遇敌,亦不易脱身。所以我们必须先要夺得马匹,并化装成敌人的斥候,伺机远离。”
  “敌人除了几名传递信息的斥候身骑快马,搜山的人皆是步行,要想夺马就必须进入敌方阵营中,实是有些冒险,万一被发现,就会陷入重围。还请三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我还有一个更冒险的计划,山脚下那个大帐应该是敌人的指挥所,平西公子桑瞻宇定然坐镇于此,我们就去那里偷马,顺便有机会再会会他。嘿嘿,如果我们是两个奉主将命令撤离的斥候,就不会引起任何怀疑了……”
  许惊弦微微一愣,这个计划何止是冒险,简直就是送死,但他知威赫王智计过人,如此说必有其深意,沉思道:“当年我与桑瞻宇一同在魔鬼峰习艺,对此人颇为了解。他生性多疑,思虑过多,有时会在立场摇摆不定,但心气极高,一旦下了决心,就很难回头。他在京师设计伏杀宫大哥与何大哥,只怕是铁了心投靠简歌,你虽有悟魅图之神技,怕也难以扭转他的心意。”语气虽委婉,却是表明绝无可能说服桑瞻宇,力劝威赫王打消这个念頭。
  威赫王却是不以为然:“放心吧,心气越高,权力越大,野心也会随之成长。桑瞻宇如今贵为御封平西公子,纵然投靠了简歌,也仅是权益之计,决不甘心被其所用,就算他铁了心要杀我,也会先听听我开出的条件。而除了悟魅图外,我还另有其他法宝,至少有五成的把握令桑瞻宇动心,假设能把他策反加入我的阵营,将会是对简歌心志上一次巨大的打击。”
  许惊弦大奇:“什么法宝?”
  “容我暂且保密。”
  许惊弦眉头微皱:“但如果简歌也在军中呢?”
  “别忘了桑瞻宇的身世,或多或少也会遗传他父母那与生俱来的骄傲,这次出使塞外,至少名义上他是军中主帅,为了在手下面前树立权威,决不会听任简歌在背后指指点点。而简歌深谙驾驭人心之道,也不会迫其太甚,更何况随军的士兵大多来自京师,不少人曾见过简歌,他应该不会公然露面。我能单独接触到桑瞻宇的机会不多,虽或多或少会有风险,但值得一试。唔,以我对你的了解,既然我答应陪你走一趟冬归城,你也肯定会陪我闯一次平西公子的大营吧。”   听威赫王如此了解桑瞻宇的性格,又提及他的父母,关于那件神秘的“法宝”,许惊弦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不过在威赫王未揭开谜底前,亦不想说出来,豪然大笑道:“想不到威赫王竟也算我的半个知己。那就去见识一下你秘而不宣的法宝吧。”
  “好!管他龙潭虎穴,你我两人联手,又有何惧?但我们可不能如此大摇大摆直闯敌帐,不妨先略施身手去抓两个小兵,换好他们的装束再行动……”威赫王拍掌而笑,旋又道,“不过,在我们行动之前,还有一个难题要解决。”
  许惊弦点点头,眼望高空那只盘旋良久的秃鹫:“此物不除,我们的任何计划都是泡影。”
  “这是鹫大师最心爱的宠物,它的名字叫……盲人。”
  许惊弦奇道:“它是个瞎子?”
  “不,它只是喜欢让人变成瞎子。”
  “可是,那只鹫飞得如此高,又怎么杀死它?”
  威赫王目光停在许惊弦身后:“你背上想必就是那把驰名天下的偷天弓吧,闻说此弓弓力强劲,射程极远,莫非还对付不了‘盲人’?”
  “看来威赫王也并非无所不知……”许惊弦苦 笑一声,“此弓早在当年绝顶之战时就已断弦,这一次我与宫大哥等人同去无双城,原本是打算利用‘补天绣地针法’接驳弓弦,却未想到意外遇见了凭天行与沈从龙等人,才卷入了金角鹿冠之事……”
  威赫王却不以为意:“没关系,隔云山脉中森林密布,到处都是木材,就算偷天神弓不能用,我们也可以再造一把。”
  “这……是在开玩笑么?只怕造弓还不如夺敌人的弓容易,更何况就算你真懂得造弓之术,有弓无箭,亦是枉然。”
  威赫王哈哈一笑,眨眨眼睛:“那就让我施一下塞外的魔法,令你变成一支射穿敌人肺腑的长箭吧!”
  虽许惊弦暂不明其意,但却能体会到威赫王言语中透露出的强大信心。由此看来,就算他的伤势尚未痊愈,至少也好了七八成。
  威赫王低声一笑,凑至许惊弦的耳边,低声说出了他的计划,许惊弦这才恍然大悟,虽然未必是最善之策,但在此刻的情形下,无疑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方案,亦是衷心赞同。
  当下两人依计寻到一处合适的地点,位于山崖边一块突起的岩石旁,这里树林茂盛,当可掩住行藏,不被“盲人”轻易发觉,又恰是山下敌方巡哨无法视及的死角,可谓得天独厚。两人先用匕首与长剑剥下长长的树皮,搓成两根绳索,足有四十尺长,并数股相拧。然后尽展神功,用岩石为支点,合力把生于岩边两棵大树的枝干扳弯后互相纠结,随即以绳索将两根树干分别牢牢固定住,许惊弦则坐在其中一棵树的顶端,手握出鞘的断流剑,并将一根绳索系在他腰上,另一根则系在身下半尺处的树干上。
  一切准备就绪,威赫王望向蓄势待发的许惊弦:“记住,机会只有一次,无论行动成功与否,都会现出行迹,而敌人的后援必定在第一时间赶到。”
  许惊弦道:“万一失手,你可以自行隐藏,不必管我。”
  威赫王不置可否,淡淡道:“我在前方山坳那边等你。”随即飘然离去。
  许惊弦凝神屏息,默运玄功,将身心调至最佳状态。过不多时,“盲人”正盘旋至他的右上方的高处,忽然左边山谷中树摇叶晃,林鸟惊飞,“盲人”视角宽阔,立时觉出蹊跷,一声唳叫,在空中飞翔的身影急速缓停,一个轻巧的转折后,认准方位,俯冲而下。当它从许惊弦的头顶上空经过时,距离他只有三十余尺的高度。
  说时迟,那时快,许惊弦先长吸一口气,真气在体内疾速运转,右剑急挥,将那缚着两根树干的绳索斩断。
  “嗖”得一声,两棵大树失去束力,齐齐反弹,许惊弦但觉身体一轻,霎时身随树干疾速上升。那两棵大树本就高达二十余尺,待升到顶点,许惊弦窥准“盲人”的方位,低喝一声,将丹田内一口浊气喷出,同时脚尖在树干上一点,再度腾起十余尺。如此一来,他已接近至“盲人”身畔,已是断流剑可攻击的范围。
  威赫王没有食言,他并没有魔法,但是利用精准而缜密的计算、简单而巧妙的机关,果然把许惊弦变成了穿过云霄射向鹫灵的那一支离弦之箭!
  那秃鹫虽是禽类,但被鹫大师化身其中,颇具灵觉,霎时不但感应到危险,并及时判断许惊弦来势迅猛劲快,再要双翼急展升高逃遁已是不及,竟是不守反攻,恶狠狠地一声长嘶,右爪如钩,抓向许惊弦的前胸,左爪似剑,挑向他的面门,利若刀锋的长喙则是直啄双目,行动间极有法度,仿似身怀绝武技的武林高手。长喙也还罢了,那爪尖上却是隐泛蓝晃晃的幽光,其中淬有剧毒,只要划破一点皮肉,就可立时置人于死地。
  许惊弦蓄势良久,方等来这夺命一击的机会,岂容它逃脱,偏头让过尖喙,左手轻拂,力振袍袖,鼓风而荡,浑如坚盾,鹫爪虽扯裂衣袖,却无法伤及他的皮肉,与此同时,右手断流剑施出一记“长虹贯日”。剑光灿亮,尤胜朝阳。
  鹫爪破袖而出,居然能格住断流剑,奈何“盲人”虽有灵性,但毕竟身无寸铁,仅凭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利剑劲招?长剑先从鹫身左胁下穿过,逆挑至喉间,然后才带着一蓬血雨破体而出。鹫声尖嘶,旋即喑哑,犹如人声呜咽,由半空中掉落下去。
  许惊弦一剑功成,但此刻他整个身体都已射至山崖之外,悬空而坠,其下则是百丈高崖。幸好缚于腰间的绳索已放至尽头,猛然将他一拉,借此力道,他在空中一个潇洒的转身,轻飘飘地落在山崖边,毫发无损。他更不停留,径往与威赫王约好的地点奔去。
  山下敌人虽然看不到飞身搏鹫的这一幕,但听到“盲人”的惨叫,皆知生了变故,一时警号长鸣,正在山中搜捕的几队人马分头徇声赶来。却被提前埋伏在路边的威赫王候个正着。等许惊弦赶到时,只见三个士兵歪歪斜斜地倒在路边,一人左臂捂胸,一丝细如小指的血流从伤口处缓缓流出,染红了他臂间缠绕的一卷白纱。另两人与他们身材相近,虽然身无伤痕,却都面色灰败,透着黑气,皆被威赫王施以重手法点了死穴。看来若非威赫王要易换对方的衣物,只怕也不会留此二人的全尸。
  見此情形,许惊弦颇觉不忍:“我们只是志在夺衣,你何必下此辣手?”   “该问的话我都问了,简歌果然并未随桑瞻宇同行,而是在外围设伏等我入彀。但他留下了二十名杀手混杂在军中,自成一营,号称是‘戈头领’的手下,想必是简歌以名为姓的代称,这二十人与桑瞻宇的近卫很少打交道,正好可被我们利用。”他想必感应到许惊弦的指责,漠然的语气中隐含讥讽,“我知许大帮主侠义心肠,问完话后肯定不愿杀人灭口,所以提前解决掉他们,免得你啰唆。别忘了山里到处都是敌人的伏兵,一旦救下他们知道你我的动向,可就悔之晚矣。这三个人手底下都不弱,其中一人还是东海非常道的武功路数,乃是简歌暗中招募的高手,他们都是想置我于死地的敌人,昨日对我的兄弟可没有半点留情。你要记住,做大事者决不可以有妇人之仁,今日除掉一个敌人,日后就挽救一个兄弟的性命。”
  许惊弦静默不语,虽明知威赫王言之有理,但心头依然如堵大石,无法释怀。面前虽只是一个人,但他的眼里就像是两个相似而又矛盾的重叠身影,一个是天纵奇才,智略过人亦不乏一丝温情的御泠堂少堂主南宫逸痕,而另一个则是化身离昌国师、冷酷无情的一代枭雄威赫王!这两个影子同样胸怀大志,同样有着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但运用的手段却是截然不同。
  他无从揣测南宫逸痕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遭遇才会心性大变,变成了威赫王,但假设这是悟魅图造成的后果,他宁可放弃!
  两人将三个士兵拖至树林隐蔽处换衣,威赫王问起许惊弦斩杀鹫灵的情形,许惊弦如实说了,威赫王欣然笑道:“鹫大师不但善于驭鹫,更能化身鹫灵,将元神附在其上,故此‘盲人’虽只是个扁毛畜生,行动间却极有灵性,宛如鹫大师亲临。不过人、鹫心灵互通也有其弊,那就是一旦‘盲人’被杀,鹫大师亦会受重创,怕是须将养数月才可复原。嘿嘿,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叛徒,此战先拿他祭刀实是最好不过。”
  许惊弦忍不住道:“桑瞻宇无疑亦算是御泠堂的叛徒,虽并非直接背叛你,但你为何可以容忍他?更要犯险相见?”
  威赫王沉吟半晌,方才开口:“从古至今,中原汉室改朝换代,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每个人都开创了一份傲视四海的基业。但与之相较,塞外亦有那么多不可一世的英雄,但极少有人完成统一大业,你可知为什么?”
  许惊弦知他忽然跳转话题,必有其深意,静心思索道:“那是因为中原主要都是汉人,只要能让老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他们并不在乎谁执掌牛耳,谁君临天下。而塞外部族众多,有着不同的信仰与习性,决不甘愿被外族统治,反抗与战斗永不停息。”
  “正是如此。在中原,征服意味着统治,而在塞外,征服则代表毁灭。塞外战争更重视对资源的掠夺,以及对敌人战斗力的摧毁,所以塞外的历史是由鲜血写成的,并且动辄连绵征战,经久不息。”威赫王话锋兜子然一转,傲然道,“但是,我为何能在短短数年内,建立了强大的离昌帝国?”
  许惊弦心中涌上许多答案,但皆觉太过寻常,想必非威赫王言中所指,索性摇头不语。
  威赫王续道:“在战场上,我从不是一个嗜杀的屠夫,当对方军队土崩瓦解时,也从不赶尽杀绝。并非所谓的‘仁义之师方可无敌天下’,而是我清楚地知道这些士兵的本质。虽然我以为人性本恶,但并没有人天生喜欢杀戮,那些在战场上勇猛无惧的士兵都是从一次次血与火的考验中逐渐成长起来的。塞外并不养兵,在战争爆发之前,那些士兵耕田种地、狩猎放牧,原都只是寻常的平民,在他们眼里,战争是赢得财富、换取荣誉、改变命运的一次冒险,于是他们满怀希望踏上征程,以为胜利就在眼前。但是,当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当在刀枪的缝隙间领略到战争的残酷后,有一些人选择了愤怒,他们成为了钢铁一般的战士,但更多的人被战争的滋味唤醒了恐惧与怯懦,他们只能无奈地选择生存,努力让自己从一次次战火的余烬中活下来。当主将被斩杀,当阵营被冲散,当失败无可避免的近在眼前时,他们将成溃军洪流中的一员。而我,将宽容地允许逃兵的存在,他们不但可以传播我离昌大军的神勇,更可能在重新拿起武器后成为下一次溃逃的发起者,直到最后選择加入我的军队。铁腕只能赢得尊重,而宽容才可以赢得爱戴!要想成就大业,后者更重要。”
  “即使那宽容是伪善的?”
  “只要能达成目的,并无分别。”
  听到这番独特的见解,许惊弦大觉有理,暗叹威赫王能有今日之名望,果非侥幸。不由想到南征乌槎时跟随明将军的那段日子,同样是百战百胜的无敌统帅,威赫王精通敌人心理,并充分加以利用,可谓利矛;而明将军爱兵如子、擅长激发三军士气,可谓坚盾。若是他二人有朝一日在沙场对决,实不知鹿死谁手。
  而看目前的形势,这一天只怕并不遥远了。
  “鹫大师背信弃义,利欲熏心,反噬其主,是个叛兵,杀之方后快。而桑瞻宇只当过是一个还未踏上战场就丢盔弃甲的逃兵,还有很多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我想试试能否重新把他争取过来。”威赫王仰首轻叹,“更何况,我还受人所托……”说到这里,语声忽止。
  许惊弦听到这里,对威赫王的那项“法宝”的猜测又多了几分肯定。虽然他与桑瞻宇性情不合,但毕竟有过三年的同窗之谊,确也希望威赫王能够令桑瞻宇弃暗投明,那将是对简歌一次巨大的打击。
  只不过,许惊弦实在低估了简歌的手段,当强迫桑瞻宇杀死了当年无微不至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达娃时,他已是无路可退。
  两人换好衣物后,把三具尸体藏好,放下战盔挡住面门,大摇大摆地往山下大帐走去。
  转过一个山坳,却见几名搜捕的士兵匆匆赶至,威赫王不避不让,大喝一声:“夜长梦多。”这是他方才伏击三名士兵时听到对方喊出的口令。
  “斩草除根!”领头者朗声回答,狐疑地打量一眼,“前方预警,你们怎么往回走?”
  威赫王打个手势,道:“阿古拉多,摩沙卡。”也不等对方回应,径直前行。
  几个士兵互望一眼,恭身让道,全无阻拦。
  走出几步,许惊弦小声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威赫王笑道:“那是塞外流固族的语言,意即奉命回营,料想那几人也听不懂。我前几日在林中听到有人以流固语通话,想来是简歌招揽的异族高手,看来所料不差,简歌手下的杀手混入随平西公子出塞的禁军之中,但地位明显要稍高一些,所以他们根本不敢多问。嘿嘿,夜长梦多,斩草除根,这个口令不知是桑瞻宇还是简歌想出来的?看来对我很是惧怕嘛。”   许惊弦心中佩服,威赫王能够从零散的信息中迅速找到漏洞,果然是极擅把握对方心理的高手。
  平西公子的大营位于隔云山脉下的一处谷地平原,方园百步只有及膝深的长草,并无树木遮掩,视野开阔,只要有人靠近必被发现。但两人皆是身经百战,纵是甘冒奇险,依然保持心态轻松,步伐从容,沿途还低声谈论,全不似心中有鬼的模样,敌人也未料到他们竟会如此大胆,虽遇见几拨搜捕的士卒,能避则避,尽量不多做接触,混乱中倒也无人起疑。
  营门以栅栏封堵,由四名士兵守护,远远高声喝问,威赫王答出口令。
  来到近前,一名士卒道:“你二人为何不去搜捕疑犯?”这里毕竟是离昌国境,为免泄露情报,桑瞻宇并没有告知手下威赫王的身份,仅以疑犯相称。
  威赫王从容道:“奉戈头领之命回营见公子,通传重要信息。”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一听到“戈头领”的名字,三个士兵互视一眼,面露难色,不再多问。但最后一位将官模样的守卫上下打量着他,怀疑道:“戈头领的人为何不戴臂章?放下头盔,验明身份!”
  许惊弦心中一凛,刹那间眼前浮现起那名被威赫王击毙的士卒左臂关节处的一卷白纱,那人正是简歌的亲信,来自东海非常道,因他武功最强,故被威赫王先出狠招以拂柳匕刺穿心口,而另两人只是桑瞻宇手下的普通士兵,所以并没有相同的记号,当时只以为那白纱是个人喜好的装束,却不料竟是暗记。
  这是一个足可致命的疏忽!
  威赫王瞥一眼那位头目,冷然道:“军情紧急,误了的大事你可担待得起?”同时双手抬于胸前,十指弹跳,飘忽不定,右手轻柔,似风扫落叶,拂动琴瑟,左手迅烈,若电击长空,雷鸣山谷。一道道看似杂乱实则精巧的线条在空中幻化出一幅诡异的图形……
  这是许惊弦第二次亲眼目睹悟魅图中的策神之术。第一次是四年前在吐蕃的无名山洞中,南宫静扉在他面前施出此技,幸好他自幼熟读昔日昊空真人为了克制悟魅图而苦心专著的《天命宝典》,即使眼迷心乱,幻象万生,内心却是不为所动,堪堪避过一劫。当日身处局中,虽紧守灵台,亦不免影响观察力,难以一窥“策神谱”的究竟。而此刻冷眼旁观,却见威赫王与南宫静扉所绘图形虽然大同小异,却是速度更快,变化更疾,每一指出手皆如银钩铁划,毫不拖泥带水,指法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笔画转折间更是浑如天成,全无斧凿之迹,远胜过南宫静扉的生涩滞凝,再加上双手齐施,威力成倍激增。
  可即便如此,哪怕他在脑海中印刻着策神谱的形状,却依然无法记住每根线条变化的角度,每个次序微妙的衔接,图形虽然简单,其中却是隐含无以言述的玄机,仿佛任何一次微小的错失都将失去那震撼人心的效果。
  他刹那间明白了,悟魅图的神韵一半在于图形本身,而更关键的是那繁复而犹如巧夺天工的顺序!
  乍见悟魅图,四名士兵齐是一震,那位将官更是眼神暗淡,面现迷茫之色,顺着威赫王的话头喃喃道:“不错,我可不能误了军情大事……”一面六神无主地让开通路。
  威赫王一声长笑,收功大步前行。许惊弦注意到他呼吸略显急促,本已苍白的脸色似又透明了几分,而脖间隐渗汗滴,想必发动策神谱亦颇耗元气。
  帅帐就在前方三十步外,左右两侧各建有两个仓库,内是辎重与粮草,而右前方不远则是空了一半的马厩,还有大约五六十匹战马在其中。
  威赫王低声道:“一会见到桑瞻宇后,我先稳住他,你抽隙去马厩找两匹好马。喏,拿着这个。”转手将一物塞给许惊弦。那是一个黑色的小球,径不过寸,表面打磨得十分光亮,闪动着幽异的黑光。
  “这是什么?”
  “此物名叫‘黑风毒龙钉’,一旦用大力撞击,就会碎裂,里面会射出数百根毒针,射程约有二丈,中者立时瘫软,效用可达一个时辰。敌兵人数众多,又身着甲胄,多半无用,这是用来对付其余战马的,小心莫伤了自己。这是塞外琉喀国精制的机关,正好可派上用场。”
  许惊弦闻着那黑球中隐隐散出恶腐的气息,又听那名称颇为歹毒,叹道:“只怕不是中者瘫软,而是中者立毙吧。我……不用!”他始终记得林青说过:真正的暗器不是黑暗中的偷袭,不是淬入毒药的阴险,而是因为发射的手法与技艺高明到令对手无可防范。这样的风骨,才可当之无愧的称为暗器之王。
  威赫王冷笑道:“算你猜对了,用不用自己决定。就算你想做一个坦荡的大侠,也要有自信先逃过敌人骑兵的围追再说。”更不多言,径往帅帐行去。
  身处敌营,许惊弦不便与之争论,只得随在威赫王身后,心情十分复杂。威赫王无疑是一位足智多谋、处变不惊的出色统帅,但同时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怕对手。正邪难辨,令他既佩亦厌。
  到了帅帐前,几名护刀剑出鞘,拦住去路,不等他们问话,威赫王高声道:“戈头领有事禀告公子。”
  “进来。”一个声音从帐中传出。
  方才由高处观察帅帐,似乎并無特别之处,但挑开帘门后,方知布局宏大,不失精巧。整个大帐呈狭长型,宽不过八尺,长却有近五丈的距离,不设窗口,密不透光,仅在四角点起数根牛油大烛,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充满着幽暗深邃之感,好像置身于一个山洞中。若有人意欲行刺,闯进帐中必会视线受阻,乍失焦点。
  帐内并无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一张大木桌设于其中,显得精简而实效。桌前坐着一人,正在低头凝视摆放在桌上的物品,听到两人进帐头也不抬,沉声道:“戈头领有何吩咐?”冷淡的声调中隐隐透出焦躁,正是桑瞻宇。
  之前许惊弦只想如何质问又瞻宇为何要跟随简歌背叛宫涤尘,但当真见到他的这一刻,忽觉百感交集。四年前绝顶之战后,他被蒙泊国师从泰山带到吐蕃,随即就来到魔鬼峰跟随御泠堂碧叶使吕昊诚习武,被分到鹰组,与多吉、白玛、桑瞻宇都是同门,那时的他还不足十三周岁,而桑瞻宇虽是大师兄,却也仅年长他两岁,仍是个孩子。少年相识,隔阂很快消失,他们也有过促膝谈心,畅言抱负的一刻,当他心念林青之死,孤独感伤时,桑瞻宇也曾给过他温暖贴心的安慰……只是三年不长不短的习艺期,令他们成长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性格上的差异令彼此渐行渐远,但在许惊弦的心里,总还记挂着那份同窗之谊。甚至当得知桑瞻宇被封为平西公子,在京师一举扬名时,也曾由衷地替他高兴。   但未想到,只因按捺不住那逐渐膨胀的野心,桑瞻宇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竟与简歌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当得知他背叛的消息时,许惊弦与其说是痛恨,更不如说是痛惜。
  分别不到两年,如今却已是各为其主,今日重见,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桑瞻宇此次奉朝廷圣旨出使塞外,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却是有苦难诉。在“销金窟”的聚会中,他通过葛公公得到了出使塞外的机会,但直到临行前,简歌才告诉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伏杀威赫王,并夺得金角鹿冠集结塞外九族的残部,另立新国,以对抗离昌国。而他,将会成为一国之君。
  按说这是他等待多年的机会,原本应该欣喜若狂。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获得多少权势,始终都中只是简歌的一个傀儡。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卧薪尝胆,隐忍以待的准备,等到羽翼渐丰的那一天,他就可以脱离简歌,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但与简歌接触越久,见识了他种种对付叛徒的手段、了解他背后隐藏的巨大势力后,他已渐渐失去了信心。
  他决不会就此屈服在简歌的淫威之下,但却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万无一失的时机。他清楚地知道,一旦走错一步,下场将会非常凄惨。而作为一个傀儡虽然窝囊,但至少还可以活下去。
  他知道威赫王就是南宫逸痕,决不会放过背叛御泠堂的自己,所以起初确是一心想置其于死地。但经过这几天的思考,权衡轻重后,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鸟尽弓藏,兔死狐烹,只要威赫王一天不死,简歌就一天不得安宁,而他也更有利用价值。更何况,威赫王是离昌国的支柱,只要离昌国对中原保持足够的威胁,他在塞外立国才更有意义。最好的结果是得到金角鹿冠,同时放威赫王逃生。
  而对于从小就满怀妒忌的许惊弦,他亦是心中矛盾,既想趁此机会除掉心目中最大的对手,但又想留其一命,好让他见识自己日后的成就。
  所以,这几天他虽也派兵四处搜索威赫王的踪迹,却只是出工不出力,又暗中传令心腹:尽可能生擒。对于像威赫王这样的武学高手来说,生擒比杀死要难数倍,无异于纵虎归山。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桌上放置的一套盔甲上。金盔金甲,银色面具,这本是威赫王的标志,但他却可以轻易放弃,如此决断的人物,留着是否太过危险?数百精兵在隔云山脉中连续搜捕了三天,最终只收获了这个!威赫王与许惊弦是否早已逃出?再这样徒劳无功地搜索下去,会不会就等来离昌铁骑的报复?而一旦简歌知道自己不但失手,而且还有意下达了生擒的命令,会不会看破自己的心思?又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想到这些,桑瞻宇心里很烦。在世人眼中,他贵为御封平西公子,但在简歌心里,他的地位只怕还比不上那些杀手。所以他明知进帐之人通传简歌之令,却偏偏有意摆出冷淡的神态,望也不望一眼,只想早点打发走。
  威赫王道:“瞻宇,别来无恙啊。”
  听到对方直呼其名,桑瞻宇端坐的身躯轻轻一震,从冥想中回到了现实,缓缓抬起头来:“威赫王!”
  威赫王微微一笑,放下头盔:“想必你一定很牵挂我,所以才一直望着我的盔甲吧。”
  出乎意料,桑瞻宇并没有太多惊慌,语气中反倒有几分伤感:“我牵挂的人不是威赫王,而是少堂主。入堂之时,年龄太小,等我略懂人事,少堂主却已离开,后来我一直想,若能得到少堂主的亲身指点,或许我的人生会完全不同。”其实当年南宫逸痕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御泠堂与四大家族六十年一度的惊道大会上,很少与二代弟子来往,而他远赴塞外寻找悟魅图时,桑瞻宇还不到十岁,印象极淡。若不是见到他酷肖宫涤尘的脸容,尚难确认。
  威赫王叹道:“如今我已不是你的堂主,而是离昌国师威赫王。找你也不是了结御泠堂的恩怨,无须动之以情。”
  “惊弦师弟,好久不见……”桑瞻宇望向许惊弦,“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一声许帮主了。”声音中颇含苦涩。
  “即使我如今是裂空帮主,而你是平西公子,但我都很想继续叫你一声师兄,但可惜,物是人非,事过境迁。”
  “你还是老样子,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桑瞻宇苦笑,在魔鬼峰习艺时,他一直在心里与许惊弦暗中较劲,如今虽都各有身份,但他是凭着“天脉血石”之功才成为有名无实的平西公子,而许惊弦却已是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手下号称十万帮众,无疑又输了一筹。
  想到这里,不由感叹人生际遇无常,命运总是如此不公,他的胸中突然充满了莫名的愤怒。只不过,两年的京师生涯,与诸多权贵打过交道,他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在任何情况下保持镇定:“你我三人能在此重逢殊为不易,要不要喝一杯以示庆贺?”伸手去拿放在桌边的酒壶。
  许惊弦长剑微抖,“星火”牛刀小试,相隔近三丈的酒壶突然毫无预兆地碎裂,警告道:“現在的情形下,你最好不要有任何引起怀疑的举动。否则你可能再也没有喝酒的机会了。”
  桑瞻宇应言收手,望着桌上淋漓的酒水,强按心中惊讶,口中却调侃道:“啧啧啧,好一副帮主的口气。我从不怀疑你的武功,但我却怀疑你们冒险见我的动机。这是谁的主意,总不是为了与我一叙旧情吧。实不相瞒,周围数里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即使拿我做人质,怕也难逃出去。离昌国师与裂空帮主都是江湖上惊天动地的人物,若是小弟以死相换,倒也不觉吃亏。”
  威赫王笑道:“瞻宇不必紧张,我恰恰就是为了一叙旧情而来的。”
  “抱歉,少堂主或许还抱过小时候的我,可惜我都不记得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你我还有过什么交情。至于惊弦么……”桑瞻宇低声一叹,眼神复杂,“若是提及那些不愉快的旧事,只怕更是火上浇油。”
  “或许与我们并无旧情,但是其他人呢?”
  桑瞻宇冷笑:“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无非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只有利益,没有情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不念同堂之谊,至少还有父母亲人。”
  怒意慢慢浮上桑瞻宇白净的脸庞:“我以自己的身世为耻,也根本不想认什么亲人。就此打住吧。”   威赫王对许惊弦打个眼色:“许少侠可否去帐外望风,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对瞻宇说说。”
  许惊弦知机,抱拳退出。计划中威赫王稳住桑瞻宇,而他的任务则是夺马。
  听到威赫王有意引入的话题,许惊弦心头雪亮,他几乎可以肯定威赫王的“法宝”是什么。
  那个神秘的锦夫人,应该就是桑瞻宇的亲生母亲,鹤发的小妹:桑云雁!
  由他目前得到的情报看,威赫王与锦夫人之间的关系暧昧难言,虽然众人都认定锦夫人是威赫王的情人,但威赫王对此不置可否。但是假设锦夫人就是桑云雁,那么一切疑点都可得到最合理的解释了。
  按鹤发所说,当年桑云雁虽与花嗅香相恋,但她的心中最爱的人却是御泠堂老堂主南宫睿言,算来她留下绝笔,并托孤桑瞻宇给鹤发的时候,南宫睿言刚刚病逝不久,或许她本打算自尽以谢。但其后听说南宫逸痕赶往塞外,会否也想见他一面,好知道南宫睿言临终的情形。在塞外两人相遇,虽不知找寻悟魅图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但随即南宫逸痕心性大变,化身为威赫王,因南宫睿言的缘故,桑云雁自会鼎力相助,亦摇身一变为锦夫人,就此重焕生机。
  在威赫王与锦夫人之间应该是亦姐亦母的关系,只是为了避人耳目,才假意装出情侣的模样。
  桑瞻宇或许对父亲花嗅香全无感情,甚至还有些痛恨,但对于生他养他的母亲,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感情,威赫王以此为契机,确是有极大可能赢得桑瞻宇的信任。
  来到马厩,许惊弦假称奉桑瞻宇之命,调动两匹快马。士兵见他才从帅帐出来,自是深信不疑。
  当下许惊弦挑了两匹好马,就在马厩与帅帐间等待接应威赫王,“黑风毒龙钉”藏在手心中握得发烫。他收下黑风毒龙钉,只是不想让这个威力巨大防不胜防的武器留在威赫王的手里。即使在目前的情形下,他依然下定决心,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使用这样歹毒的暗器。
  尽管许惊弦认定桑瞻宇天性凉薄,但凭着威赫王的口才与策神图的威力,再加上以锦夫人做筹码,或许真能赢得转机。
  但是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帅帐内依然毫无动静,许惊弦不由有些焦急。正想进去看个究竟,忽见帐帘一挑,威赫王走了出来,重以铁盔遮面,仅从他毫无喜怒的冷漠眼神里,许惊弦无法读出结果。
  威赫王也不多言,对许惊弦打个手势,两人飞身上马,朝营外行去。营中虽还有近百士兵,但谁又能费心追捕的人就在身边?一路并无阻拦。
  他们才出营门,却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又有两骑由营内奔出,一路随他们出营,军营中人马调动原是寻常,两人亦不以为意,并不回頭观望,反倒有意放慢速度,好让对方先行。但那两骑始终不疾不徐,只跟在他们身后约二十步远的距离。
  许惊弦心中生疑,低声道:“难道是桑瞻宇派人跟踪我们?”
  “桑瞻宇应该故作不知情放走我们,这样才不会给简歌留下任何把柄。”
  “那会不会是简歌留下的杀手,原本是监视桑瞻宇,见你我行迹可疑,故跟来察看?”
  “这倒有可能。但他们本可以在军营中拦住我们,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何况他二人一路沉默无言,既不喊话,也不多叫几个帮手,确是蹊跷。且静观其变吧,我们现在尚处于军营的观察范围内,能不生事自是最好不过。
  正疑惑间,身后蹄声急响,两骑加快速度,分朝左右行去。或许只是虚惊一场。
  许惊弦侧目望去,却见两位骑士皆是头戴战盔,看不清面目,一人身形剽悍,行动敏捷,而另一人身材瘦小,竟意外地有几分熟悉。
  还不及细想,心头警兆忽起,那两骑渐行渐快,到最后已是放缰疾驰,各绕了小半个圈子后,左右合围,直朝他们冲来。
  两骑来势极快,转眼已至面前。许惊弦断流剑出鞘,当先迎去。但两骑骑术极精,偏过马头,让过许惊弦,合力扑向威赫王。
  右首那剽悍骑士手中长剑出鞘,刺向威赫王的胸前,而另一位身材瘦小的骑士轻叱一声,在高速行进中脚尖一点马背,腾空跃起,倒翻而下,双手朝威赫王面门击去,掌指挥动间精光夺目,当是峨眉刺、判官笔之类的细小短兵刃。
  那一声轻叱听在许惊弦耳中,却犹如一记晴天霹雳。他脱口叫道:“叶姑娘,是你么?”
  ——这,是叶莺的声音!
  原来叶莺与陈漠从无双城一路跟随威赫王的踪迹,到了天壑关附近,却首先发现了简歌与桑瞻宇的人马。叶莺当即联络简歌,她虽然没有加入御剑盟,亦与慕松臣断了师徒关系,但凭着母亲天齐夫人的面子,简歌亦不得不敬让三分。当下叶、陈二人就以简歌手下的身份混入桑瞻宇的亲卫中,监视桑瞻宇并伺机刺杀威赫王。不过简歌也多留了一个心眼,他知道叶莺与许惊弦在南征军中有过来往,唯恐节外生枝,并没有告诉她许惊弦亦卷入了这一场风波之中。
  威赫王与许惊弦进入帅帐,引起了叶莺的注意。不过她与陈漠虽然在无双城虽与威赫王交过手,但因为当时是晚上,视线不清,印象亦比较模糊,但对于许惊弦实在是太过熟悉,当即认了出来。
  她一心只想杀死威赫王,却根本没想到会遇见许惊弦,所以与陈漠跟随他们出营。对于许惊弦,无论两人之前有过什么样的纠结与恩怨,她都不愿意让他受到伤害,正在考虑如何才能既杀死威赫王,又不连累许惊弦,背负血海深仇的陈漠已按捺不住抢先出手了。
  威赫王早有防备,拂柳匕脱袖而出,挡住陈漠的穿胸之剑,分花刃仰首破空,将叶莺的攻势接下。眉梢月与分花刃相接,发出“叮”然轻响,叶莺弹起八尺,重又落回马背,三骑一触即分。
  威赫王朗声而笑:“墨留白不敢来了么?这位姑娘倒是神通广大,不但和墨留白与五星锁有瓜葛,竟然还是许小弟的素识。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还不快走。”他嘴里说得轻松,心中却是暗暗着急,只要被他们缠住片刻,桑瞻宇的人马转瞬即至,届时非但破围不易,方才与桑瞻宇一番苦心长谈亦全成泡影。
  叶莺道:“我或许并没有杀死威赫王的实力,但拜你所赐,至少学会了借刀杀人。”话音方落,果然军营内一阵喧闹与骚动,几十名士兵飞身上马,齐齐围来。   威赫王长笑一声:“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却是朝着军营的方向拍马疾行。到了一众士兵的跟前,手指叶莺与陈漠,高叫道,“那两人就是疑犯!”
  桑瞻宇的手下原只是见四人争斗,故上前察看原委,听到疑犯就在眼前,齐齐发一声喊,奋勇朝叶、陈二人杀去。他们见威赫王回身求援,必是自家人无疑,哪会想到其中有诈。威赫王冲入敌军阵中,右手持剑护身,左手一扬,发出一记沉闷的撞响,“黑风毒龙钉”出手,一阵黑烟从敌军阵中冒起,冲在最前排的數十匹战马齐声长嘶,翻滚于地,场面混乱至极。
  威赫王冲出敌阵,一声大笑,甩开众士兵,朝西而去。在这般凶险的情形下,亦只有他才会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决定,不思脱困,反而先趁机解决敌方的战马。不过这些士兵都是桑瞻宇从京师禁军中挑选出的精锐,其中还混杂着简歌的杀手,虽然变生不测被他偷袭得手,但亦做出了及时的反击。威赫王的肩上新添了两道血痕,但目光炯炯,神威凛凛,战志昂扬。可惜他只带了两枚黑风毒龙钉,无法杀伤更多的战马,此计亦只能施用一次,再难奏效。
  许惊弦乍见叶莺,如坠梦中,叶莺冷冷望一眼他:“臭小子,还不快跑,要陪着威赫王一起送命么?”语气虽冷,却透着一份关切,眼神复杂,似藏着无穷无尽的幽怨。
  听到这一声久违的“臭小子”,明知大敌当前不宜分心,但许惊弦依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与叶莺曾经的一幕幕相处鲜活地浮现眼前,仿佛就在昨日。一时悲喜交加,说不出话来。正愣神间,身侧剑风急起,却是陈漠圈转马匹追赶威赫王,顺手朝他刺了一剑。
  叶莺抢上前挡开长剑:“小漠只管威赫王,不要动这个人,要杀他也是我的事。”
  陈漠狠狠地瞪了许惊弦一眼,急驰而过。
  听着叶莺似怨恨似维护的话语,许惊弦心头百味陈杂。脱口道:“若你真想杀我,我决不反抗。”
  叶莺望他一眼:“谁稀罕要你的小命,我不想再见到你,快走吧。”扬手拍在许惊弦的马臀上。
  战马一声长嘶,载着许惊弦奔出,却是错开了威赫王离开的方向。他暗叹一声,放下儿女情长,当务之急,仍是要夺回金角鹿冠,掉过马头,复又朝威赫王追去。
  叶莺又气又急:“臭小子还是那么倔。”唯恐陈漠有失,亦催马急行。
  见到山下变故,那些在山中搜捕的士兵纷拥而下,在外围构起防线,不过这群士兵皆无战马,机动力不强,威赫王左冲右突,霎时破围而出,将他们甩在身后。但经此耽搁,陈漠仅仅落后他两个马身的距离,许惊弦与叶莺则在十余步后。而在他们身后,还有狂追不止的数十骑兵,卷起遮天蔽日的漫天烟尘。
  威赫王眼见陈漠逼近,忽然勒马急停,陈漠收势不及,冲到前方,心知不妙。他虽是哑巴,但耳目更胜常人,眼角余光乍见威赫王双手电芒一闪,立时缩胸收腹,避开这回马绝杀。但坐下一沉,战马已被锋锐的拂柳匕划破颈项,鲜血喷溅出数尺高,四蹄一软,将陈漠抛下。
  威赫王策马驶来,身藏镫下,分花刃直刺陈漠,叶莺恰好赶来,一时不及相救陈漠,只得用眉梢月反袭威赫王的右肩,迫他自保。
  威赫王狂喝一声,从马镫下拧身跃起,拂柳匕迅如闪电,倒击叶莺胸口。其实他杀陈漠只是诱招,早已提前算好叶莺的速度与反应,这一击才是志在必得的杀招。陈漠虽是五星锁杀手中武功最高的“钥匙”,但威赫王素知此人口舌不便,性格上也有极大缺陷,相较之下,叶莺给他的威胁要大许多,何况杀了此女,亦可打击墨留白。他恼怒叶、陈二人破坏他的计划,所以下手更不容情。
  在叶莺的心中,身患残疾的陈漠就像一个处处需要她照应的小弟弟,见他遇险,不假思索地奋身相救,却不料正中威赫王之计。眼见拂柳匕离自己胸口只有三寸,却是力道用老,不及格档,只得一咬牙,眉梢月加速刺向对方的左胁,力图拼个两败俱伤。不过她预失先机,中了威赫王杀招后恐怕再无余力反噬对手,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眼见拂柳匕就要没入叶莺的胸口,铛然一响,竟被许惊弦的断流剑格住。
  威赫王怒道:“好小子,吃里爬外么?”才一疏神间,叶莺的眉梢月已迫至他肋下。
  断流剑再闪,将眉梢月拨开。
  威赫王对许惊弦怒目而视,他苍白的脸上沾染了马血,杀气尽露,眸色赤红,隐现狂乱,宛如地狱恶神,许惊弦暗暗心惊,眼前的威赫王像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低声道:“脱围要紧,何必多结仇怨?”
  威赫王微微一震,神情恢复:“走!”
  当年找寻悟魅图时,他的脑部曾受过重创,昏迷数日方醒,事后却留下后遗症,不时会头疼如裂,严重时甚至会迷失自我,狂性大发。这才是他身披金盔金甲戴上银色面具的真正原因,只要他无法抑制的狂态有一次被人看见,必会引起各种议论和传言,无敌塞外的离昌国师就再也不会有令敌人心惊胆寒的威慑力。
  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和锦夫人,谁也不知道!
  威赫王与许惊弦驰马并肩,沿着隔云山脉的山麓往西而去,叶莺救起陈漠后,两人共乘一骑,虽然叶莺身轻,骑的又是墨留白送她的宝马,但毕竟身负二人,速度上已慢了一分,加之忌惮威赫王神鬼莫测的手段,也不敢太过逼近。桑瞻宇的手下却是阴魂不散,依然紧追不舍。
  三组人马你追我赶,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足足奔出五十余里,每一匹马儿都是汗如雨下,速度越来越缓。虽然暂且相安无事,但无论奔逃者还是追踪者,谁也不肯放弃。像这样不留余力的狂奔,再神骏的马儿也会有脱力倒毙的一刻,到了那时,就只能用鲜血来结束这一场漫长的追捕。
  前方半里处是一道山谷,谷口狭窄,仅容两人并行,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而除此之外,再无其余道路。
  忽听号角乍响,直刺耳膜。一个高大的黑影蓦然出现在谷口。他背对阳光,不现面容,长长的影子如一个贴地的怪兽,横亘在他们脚下。来人手执一柄长达八尺的战斧,凝立不动,仿佛与大山化为一体。
  威赫王与许惊弦这几日在深山中隐藏,虽养好了伤势,但害怕引来敌人,不敢生火打猎,只以山中野果为食,再经过这一番长途奔驰,早已是精疲力竭,乍见此人,皆是心头一惊。只看他稳如亭渊的站姿,当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又是养精蓄锐,集气以久,这一关决不好过。而既然有人吹响号角,周围一定另有埋伏。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个谷口,莫非就是他们的终点?
  箭在弦上,骑虎难下。就算明知对手难缠,他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去。
  再奔出百步,人影渐渐清晰。威赫王忽然长叹一声:“也好,至少我不会死在简歌手里。你不必出手,若我不敌,金角鹿冠就由你处置吧。”
  许惊弦首次感应到威赫王战志全消,大觉惊讶:“既然不是简歌的人,你又何必泄气?”
  “嘿嘿,他虽未必认得简歌,但却和简歌有一个共同点,都想置我于死地方后快。”
  “你认得他?”
  “在我制定征服中原的计划中,第一关就是夺取无双城。而此人,就是最让我头疼的那个对手。”
  “杨云清?”
  “若是杨云清亲自来,我还有几分把握对他晓以利害,达成同盟。但面对这个只知服从杨云清命令,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收买的人,除了拼死力战,再无他途。”威赫王微微停顿,才一字一句地缓缓说出了对手的名号,“无双城第一猛将,龙鸣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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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著名作家托尔斯泰写过这样一个短篇故事:   有一个农夫,每天早出晚归地耕种一小片贫瘠的土地,累死累活,收效甚微。   一位天使可怜农夫的境遇,就对农夫说,只要他能不停地跑一圈,他跑过的地方就全部归其所有。于是,农夫兴奋地朝前跑去。跑累了,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可想到天使的话又拼命地再往前跑。   有人告诉他,你该往回跑了,不然你就完了。可农夫根本听不进去,他只想得到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钱,
一  莉莉安没想到听完《我是歌手》徐佳莹声情并茂演唱《莉莉安》后的第一分钟,和她如漆似胶的徐世帆在微信里郑重其事地跟她提分手。莉莉安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望着对观众反响强烈淡定自若的徐佳莹,错愕地用左手深深地狠狠地掐右胳膊,并像突发癫痫的精神病患者语无伦次地哼唱她挚爱的《莉莉安》。她唱每一句都感觉世界更冰冷一些,她就像被突然塞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窖,她和徐世帆过往的悲欢离合瞬间像好莱坞电影疯狂的特效
所谓“代父立传”类传记是指子女为父辈所作的传记。作者与传主之间的特殊关系使得这类传记在写作时面临着相同的叙事伦理困境,反过来说,伦理的规约也使这类传记呈现出某些共
一2012年5月13日凌晨。公寓里早已经空空荡荡,唯有两个行李箱装满了衣服和书,还有对这座叫堪萨斯的城市满满的不舍。汽车等在楼下,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关上房门。汽车缓
学校开展班级教师和学困生的“一对一”帮助指导,我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在我们这样的普通高中每个班级都必然会有那么几个不思进取且顽固不化的学生,对于他们来说,90%的帮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