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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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小七是在鸡叫三遍后不久被计划生育小分队抓走的。
   头天下午,赵汉军去地里薅苞谷。下黑回来,他对小七说,你去把杨村长找来,我请他喝杯酒。小七已经把晚饭做好了,苞谷饭、酸菜汤、炒洋芋片,原本也不需要什么工夫。她不理会丈夫的话,说你看着猪一会儿,我去上个厕所。说着急急地跑去了厕所。她怀孕已经几个月了,腹部涨涨的,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小便增多,随时都有小便的欲望。但这一次她却只撒出了少许尿液,有些失落地走出了厕所。赵汉军又说,你去帮我把杨村长请来。小七自顾自地说,平常都是一大泡尿的,今天却只有一点。赵汉军有些不耐烦,说你赶紧去把杨村长请来。要请你自己请去,发什么神经,家里什么菜都没有,还请人喝酒,我们怀孩子这么久没被小分队收拾,都是仰仗着杨村长,你就这几个破菜喊人喝酒?小七有些不高兴地说,要请你自己请去,我可没那个脸。
   赵汉军对小七说,你一个婆娘家不懂,男人之间,菜好坏不要紧,酒喝到位才是真感情。喂了猪,赵汉军就独自出门了。他先到村里的烤酒世家陈家打了五斤苞谷酒,又去了杨村长家,把杨村长拉到了自己家里。小七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孩子们叽叽咕咕在屋内玩耍。赵汉军和杨村长就着酸菜汤和洋芋片,喝了开来。喝到夜深人静,五斤苞谷酒就去了大半。把杨村长送走,赵汉军一头栽在窗下的背垫上,睡了过去。这一夜和以往的每一夜一样漫长而安静。小七因为有孕在身,醒来数次,都听到墙壁之外赵汉军的呼噜声。偶尔间杂着他的喃喃自语,为什么当村长的不是我呢?为什么当村长的不是我呢?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赵汉军这几年习上了酒,已经不止一次醉倒在门外呼呼大睡了,也已经不止一次酒醉后质问为何当村长的不是自己了。
   鸡叫二遍的时候,赵汉军醒来了一下,他感觉头疼严重,想回屋里睡觉,正想着又睡了过去。小分队是鸡叫三遍不久进村的,村里的狗都叫了起来。但赵汉军睡得沉,只觉得村里很嘈杂,没醒来。小七瞌睡轻,听着狗叫心里打颤,她在床上喊,赵汉军,赵汉军,怎么这么多狗叫?她只得到赵汉军的呼呼声回应。小分队直奔赵汉军家,破门而入,吓哭了赵汉军的孩子们,也让小七有些不知所措。
   赵汉军清醒过来,惺忪的醉眼里只看见哭得呼天抢地的老母亲。怎么了妈,怎么了?他站起身来,踉跄走了几步。你个短命鬼,你媳妇都被小分队捉走了。老母亲说起话来,语气里充满责备。赵汉军也慌了,赶紧朝村口跑,头晚上喝下的酒让他的脑袋像个夜壶,每跑一步就晃悠悠地疼。待到出了落水湾,小分队已经带着小七上了车,“突突突”地往镇上出发了。
   人追车是追不上的。赵汉军眼看着小分队的车消失在马路转弯处,只好悻悻地回来。就算追上了,难道能抢回来?赵汉军安慰自己。村头的人家男人正在洗脸,看到赵汉军,边倒脸盆里的水边说,追不上了,狗叫了这半天,你们硬是没有警觉?赵汉军不回答他,只说,谁告的密,我非杀了他全家不可。那男人说,你还是赶紧去镇上吧,刚刚小分队头头撂话,说告诉你们家一声,到镇上去取人。
  2
   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小七就回来了,是被村里的一群年轻小伙,用竹子做的担架,抬着回来的。担架上的小七,脸皮干裂,眼睛都哭肿了,轻声地呻吟着。赵汉军走在前面招呼着,他看起来有些憔悴,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像酒还没醒一样。走进院门的时候,赵汉军颤抖着双手,点了几次,才点燃一串事先准备好的鞭炮。
   落水湾的人们听到鞭炮响,口耳相传,小七动手术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人们三五成群,提着面条、白酒之类,赶去赵汉军家看望小七。每个上门的人都去看小七一眼,你三言我两语,劝说小七要想开点,好好养身子。赵汉军招呼大家吃了顿饭,也无非是些落水湾最平常的菜肴。
   末了,他似乎是有意地当着大家的面,宣告决定一样地说,小分队一来就准准地来了我们家,一定是有人告了密,老子非把这个告密的人找出来不可。大家面面相觑,尴尬了一阵,又纷纷劝他,汉军,哪会,没有人这么缺德,小分队这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你别多想。赵汉军说,不可能,落水湾又不止我赵汉军一家,为什么小分队一进村就来我们家了,太令人怀疑了。有人转变话题,说你赵汉军也真是,狗叫了半天了,你们也不出门看看情况,你说你要是多一点警觉,出去看看,哪里会被抓着?
   说话的人是陈少敏。陈少敏取了一个女性的名字,实际上却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在鎮上的水泥厂上班,24小时倒班制,隔天便要往来镇上和落水湾一次。赵汉军以前听说,陈少敏舅母的小侄儿的姑姑,是镇计生站的工作人员。陈少敏一开口说话,赵汉军的眼睛就亮了,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盯着陈少敏,眼神里带着凶光。陈少敏有一些怕了,便说,汉军,你干嘛,我脸上有东西?赵汉军说,你脸上没东西,你心里有鬼。有鬼?陈少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你心里才有鬼呢,净胡扯。
   你亲戚在计生站工作,你又天天往镇上跑,不是你告密是谁告密?赵汉军斩钉截铁地说。陈少敏有一些生气了,说,汉军,你别乱说,我亲戚是在计生站,我也是隔天就跑一次镇上,但你不能血口喷人,这种缺德事我可干不出来。旁边的人也说,汉军,不至于,少敏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吗?赵汉军想想,也是,陈少敏和他还同学到小学六年级,小时候两人关系不错,长大后各自成了家,虽然不是铁哥们,但也算合得来,再说陈少敏在落水湾口碑一直不错。可是是谁告密了呢?他问,那你们说,是谁告密了?陈少敏说,不管是谁告密,都不可能是我告密,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家小七怀孕的事情,不信汉军你可以去查。
   不管是谁,只要我查出来,非杀了他全家。得了吧,汉军,谁不知道你心软,小七生第一个娃那时候,杀鸡你都下不去手,还是我帮你杀的,还教了你好久呢,你能杀人全家?陈少敏说,不过,告密的人,还真的是缺德,以后生娃一定没屁眼。陈少敏的话得到大家的附和,一致觉得赵汉军就算查出来了也不可能杀人全家,也一致诅咒告密的人生娃没屁眼。
   村民陆陆续续走了大半,赵汉军熬了碗白米稀饭,给小七端去。米是去年的陈米,家里田少,又穷,田里出得少,又没有钱去买多余的,只得省着吃。赵汉军有些庆幸,幸好留着这点米,不然还得借钱去买。小七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怏怏地倒回床上去,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赵汉军也无语,在旁边傻傻坐着,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他后悔昨晚宿醉,陈少敏说得没错,要是警觉点,在小分队到达前出门躲避,就不会有这些事。    你说我要是狗叫那时候出门去看看,孩子不就保住了嘛!小七突然自言自语地说。赵汉军看着小七惨白的脸,心里想的问题却是,到底谁是告密者呢?
  3
   夜里,赵汉军辗转反侧。村子里長得像告密的人,都从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每个人都像告密者,却又都不像。前阵子,小分队进村拿个小喇叭喊,谁要是检举他人怀孕且抓获证实,即可得到50元奖励。赵汉军想,如果是为了奖励告密的话,那怀疑范围就大大扩大,任何人都有可能,毕竟50元可不少了。
   但到底是谁告密的呢?直到鸡叫三遍,天色露白,他还是没有头绪。
   天快亮的时候,他决定去找一趟杨村长。杨村长曾经是赵汉军的竞争对手。两年前,他们一起竞选村长,赵汉军胜券在握,因为他是全落水湾学历最高的人,书读到初一,要不是因为父亲煤矿垮塌突然离世,他一定能读完初中,考个师范,那现在就不是干挖黄土的营生,至少是个小学语文老师了。即便学历最高,但赵汉军还是败给了杨村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很多人都说他,不会来事。杨村长当选后,原本应该与杨村长决裂的赵汉军,竟然和杨村长关系越来越好,隔三岔五就喊杨村长喝酒。大家都说,这一次赵汉军学乖了,想等杨村长卸任的时候,帮自己一把。
   天刚蒙蒙亮,赵汉军一轱辘爬起床来。小七在里屋问他,赵汉军,你这么早就要去薅苞谷?薅个屁苞谷,哪还有心情薅苞谷,我要去找杨村长一趟。赵汉军边穿衣服边说。天气微凉,一早还有些冷,他从箱底翻出一件衣服披上,说你好好躺着,等下老妈会起来招呼娃娃们,我先去一趟。小七说,你还想着找杨村长喝酒?娃都没了,以后也不会有了,这一次都还教不乖你?天天就欠着那一口。赵汉军说,喝什么酒?我是去找杨村长,合计合计,到底是谁把你怀孕这事给告密了。
   正是薅苞谷的时节,地里有苞谷还没薅的人们都起得早,三三两两走向地里。赵汉军快步往杨村长家走去,隔着竹栅栏,赵汉军看见杨村长家房门紧闭,灯火不亮,心想自己是不是来早了,心里就犹豫了。突然杨村长家那只黑母狗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隔着栅栏冲赵汉军直叫唤,恨不得啃他几口肉的样子。
   是谁?狗叫声中,赵汉军听到杨村长沉沉地问一声。他太熟悉杨村长的声音了,并很快辨认出那声音来自杨村长家的厕所。杨村长家的厕所修在大门口,因此多次被人取笑。我,赵汉军。你小子大清早的,让人屎都拉不好。厕所里面传来杨村长的声音。杨村长长赵汉军没几岁,以前他叫他汉军,有一些亲热,有个什么自己看不懂的报啊信啊就请赵汉军看,自从当了村长,他就把“汉军”改成了“小子”。他提着裤子走出厕所,把自家黑狗喝走,边开那扇形同虚设的院门边冲赵汉军说,小子你什么事啊?
   杨村长,你不是说没事吗?小分队进村前都要请你配合,只要有你在,我们家就铁定没事,就因为这样,我才第一时间告诉你小七怀孕的事。一进屋,来不及坐定,赵汉军就火急火急地问。杨村长漫不经心地往盆里倒热水,边揉洗脸帕边说,我也奇怪了,这帮人,以往都是请我配合,为什么这次悄悄就来了。
   那你是不知道小分队要来了?赵汉军说。你小子这话说得,知道我能让你们家被抓?我对你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杨村长边洗脸边反问。我知道你对我们家好,可是我们家还是被捉了,这你是不是有点责任?赵汉军一副要好好理论理论的架势。杨村长停下洗脸的动作,一脸不高兴,我有什么责任?不是我带着人去的,也不是人家通知我了我没通知你们家?你这话怎么这样难听?
   听杨村长这么一说,赵汉军恹了下去,低声说,那你说谁会告密?杨村长洗完脸,坐在赵汉军对面,谁告密我真不知道,我也想知道是谁这么缺德,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就告到我身上了。那你总得查一查吧?我们俩什么关系?出这事,你没责任帮我查清楚?赵汉军说,你查出来,不用你出面,让我来收拾他。
   哟哟哟,你小子有那个胆?杨村长讥笑他,谁不知道你胆小,就算查出来,你除了在家里扎小人烧香骂人祖宗十八代还能干什么?赵汉军耷拉着脑袋,说,谁说我不敢,就算不杀人,也要砍他苞谷,放药毒他牲口,点火烧他苞谷草。杨村长突然笑了,我会查的,你放心吧。
   赵汉军只好无趣地走了。
  4
   太阳出来了,布谷鸟也叫了。布谷鸟在每年薅苞谷的时节来到落水湾,在山林叫,在河岸叫,在村中叫,大家都说,布谷鸟的叫声是“gaogu”,就是“薅苞谷”的意思。落水湾流传,布谷是天上的神鸟,每到该薅苞谷的时节,就飞到人间,提醒农民该薅去苞谷林里的杂草了。
   赵汉军都没什么心思干活。他一早起来,什么也没干,吃过早饭,就坐在门前的桃树下发呆。布谷鸟叫了好多遍了,他依然没有下地的意思。杨村长说会查的,不知道他查出什么来了没有。他呆呆地想。
   这两天小七心情好转了一些,叹气少了,话也多了些。赵汉军消沉不做事,她行动不便,也做不了什么事,大小事都是老母亲照料着。她在屋里跟大女儿说话,让她要照顾好妹妹和弟弟。她声音很小,老母亲吱嘎一开门,开门声就把她的声音压了下去。
   布谷鸟都叫几遍了,你还不下地去薅苞谷?老母亲站在门口对赵汉军说,你天天这样懒着,苞谷会自己长到你堂屋里去?
   赵汉军有些不高兴,对老母亲说,不要你管。他把脸移开,看到远远一片杉树林。
   那是父亲矿难去世那年他退学后种下的,足足有百来棵,一晃眼十来年了,小树苗长成了一片喜人的树林,他也从那时候整日幻想美好未来的初中生,长成了一个为捉襟见肘的生活无奈奔忙的乡村汉子。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是个女儿,那时候他就在门前看见自己的杉树林,心想等女儿出嫁的时候,杉树都可以打嫁妆了。很快他得到第二个孩子,依然是个女孩,他有些失落,但看着那片杉树林,心里又想,怕什么,顶多是多砍几棵树打嫁妆的事。第三个孩子赵汉军盼来个儿子,那片杉树林里面的一些,就被赋予了建房子的使命。第四个孩子没命来到人世。有一刻他觉得那些树比自己幸福多了,它们风里生雨里长,春夏秋冬换一换颜色,风来了就摇一摇,日头热了就恹一恹,哪里会有什么揪心的破事。    老母亲也不高兴,她心里一直压着火呢。不要老娘管?你从小就是老娘管的,一把屎一把尿管长大的,现在出息了,有本事了,不把老娘放眼里了。
   老母亲年纪已经够大了。她和丈夫结婚后,一连生了几個女娃,个个健健康康,第六个孩子生下来,还是女的,丈夫就绝望了,说不生了。不料她又怀上,丈夫说,六个女娃带大都够操心,人说没后就没后吧,我养不起,不生了。她说都生六个了,第七个一定是男娃,一定是的。丈夫不信,都六个了,早生出惯性了,哪里还生得了男娃。丈夫要打掉这腹中的第七个孩子,是她以死相逼,才留了下来,有了赵汉军。赵汉军和她的六个姐姐不一样,从小体弱多病,干不了什么重活,夫妻俩觉得他不是握锄头把的命,决心让他多读几年书,摆脱农民的命运。不料他读到初一,父亲死了,家里实在没钱,只好退学。
   见儿子不搭理自己,老母亲又说,当年你爸就不准备生你了,说负担重,是我硬要生下来,拿命生的,你现在却不要我管了。要不是我拿命逼你爸,哪来的你?
   赵汉军说,那还不如没我呢。他想,没我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些破事了。
   老母亲更不高兴了。你还有理了,要不是你贪酒,小分队进村你能不知道?这事就怪你,你就是我们家的罪人。她使劲用拳头捶着木房的柱子,呼天唤地地骂道,你个短命鬼,老娘说你几句还不行了……
   怪我?妈,怎么什么都怪我呢?有了老三的时候,我就说不要了,您不就要个孙子传宗接代吗,我们有老三了,我们不要了。是你又吊树又跳河地逼我,说什么一根独苗以后总被人欺负,让我多生几个。现在没了,以后也没了,你就断了这个心思吧,还怪我,你怪我我怪谁去。
   老母亲没料到儿子会把错误归到自己身上,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击。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死去二十多年的丈夫身上。他爹啊,你死了倒好了,没人惹你生气,你也把我带走吧……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边哭边喊,喊得赵汉军心颤。
   小七从屋里艰难地出来,和大女儿一起劝老母亲。妈,你别这样,别这样。她和大女儿一拉,老母亲就趁势回了屋,人是去了,但声音却没有停止。那一声声的,是呼唤自己已死的丈夫,也是控诉惹自己生气的儿子。
   待老母亲消停了些,小七才慢慢走出屋来。你说你都两天了,还这样。她对赵汉军说,孩子是没了,可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又不是没儿子,这事既然已经改变不了,你何必要这样?
   到底是谁告了密。赵汉军又说,杨村长说他会查,我就等着,看看是谁这么缺德。
   那你什么也不干,告密的人自己能出来?你那地里苞谷林的草,能自动死了去?告密这种没影的事情,你猜来猜去,也猜不到是谁,但苞谷如果再不薅,草就要长过苞谷了。你赶紧去把草薅了吧!小七说,你就算不想下地,也背着老妈点,她那么大年纪,你为何非要跟她吵。
   我就是想把这个告密的人找出来,找出来之前,没心思干活了。赵汉军说,草想长就让它长。
   一家人不吃饭了?看你说的,大男子汉的,天没塌下来,你倒自己塌了。再说了,这娃,你一开始不是不想要吗?你就当是自己不想要,还省下了打胎钱,你一想,是不是赚了。小七身子有些不舒服了,说话有些喘。
   赵汉军说不过她了,起身扶她进屋。说你个女人家,懂个屁,我自己不要是我自己不要的,但容不得人告密,这是两码事。
  5
   赵汉军终究还是扛着锄头去薅苞谷了。
   日头已经老高。路边种满了一片一片的苞谷。落水湾水田少旱地多,大片的玉米绿油油地铺了满山坡。弯腰在地里薅苞谷的人们,偶尔抬起头来,看见赵汉军,就打个招呼。大多数人埋头苦干,燥热的空气中,只有锄头挖在沙地上发出的嚓嚓声,与远处山上的布谷鸟“gaogu”“gaogu”的叫声此起彼伏。
   赵汉军走进自家地里,杂草似乎又长出来一大截了。这些杂草,总是比苞谷肯长,好像那些下在泥里的牛粪猪粪,都被它们吃了一样,不少处,草的头已经肆无忌惮地高过了苞谷尖。他一锄头下去,挖在硬硬的泥沙地上,斩断了一把青草,地上腾起一阵烟尘,却没有挖去多深。
   薅了一阵,赵汉军伸个懒腰,他感到很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这样的。小七被抓之前,他也在这片土地薅苞谷,那时候一口气能薅去好远,也不觉得多累。今天却不一样,他有些体力不支,回头看却只薅了十几窝苞谷。他艰难地薅了一块地,时候过了正午,太阳更烈了,他便坐在前坎的树下躲阴休息。
   风一吹,空气中都是苞谷嫩叶的气味。在他的身下,是一片长势喜人的苞谷林,一棵棵精神抖擞,在烈日下欣欣向荣的样子。那是赵汉阳家的苞谷,想到赵汉阳,赵汉军突然又心里一动。
   赵汉军初一退学后,跟家族里的人到邻村的煤矿里面挖煤。他年纪小,体力也不好,常常被赵汉阳嘲笑。赵汉阳是赵汉军的堂哥哥,他们两家往上数几代的先人,可都是亲弟兄。但赵汉阳就是不喜欢赵汉军,觉得他年纪小还身体不好,一起挖煤拖累了自己,怂恿大家不要搭理他。赵汉军被孤立,无处可去,另外一帮挖煤匠看他刚死了父亲,可怜兮兮,就说你跟我们一起吧。这帮挖煤匠的头头挺喜欢赵汉军,因为他懂知识,开始那时候每天下班都要请赵汉军算算当天的工资,还让他去给自己准备考初中的女儿补课。赵汉军因此认识了小七。小七没考上初中,因为家里穷,辍学下来,跟母亲干点农活,基本上每天都去煤矿上给他爸送午饭。有时候,也顺便给赵汉军送点,一个鸡蛋,或者红薯,或者桃子之类的应季水果。赵汉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喜欢小七,对赵汉军更是讨厌了。几年后,小七拒绝了赵汉阳家求亲,和赵汉军好上了。刚开始那时候,赵汉阳一家对赵汉军都没有好脸色,落水湾其他人也说,赵汉军这人真不懂事,抢了自己堂哥的媳妇。那时候赵汉军铁了心要娶小七,哪管什么闲言碎语。小七他爹也乐意,这几年,他看着赵汉军从弱书生变成一个什么活都能干的壮小子,加上读书又多,甚是欢喜。小七嫁过来的时候,赵汉阳一家可是一个都没前去帮忙。
   赵汉阳对赵汉军的态度,在赵汉军和小七婚后好几年,才缓和过来,但也不过是平常的关系。这不,赵汉军想起来,去年冬天,两人还吵了几句。想到这里,赵汉军像发现了什么,苞谷也不薅了,提着锄头就往回走。    午饭过了,赵汉军还不见回来,小七打发大女儿,你爸可能是不回来吃饭了,你带点午饭去地里。大女儿刚出门,就说,我爸回来了。
   赵汉军本来是要直奔赵汉阳家的,可是回到村他就有些动摇了。这么多年来,就没在赵汉阳那里得利过,他的脚步不自主地回了家。
   我知道是谁告密了。一进门,赵汉军就说。小七和老母亲都有些惊诧地看着他。小七说,你饿了吧,快吃饭。
   我知道是谁告密了。赵汉军强调说,没错,一定是他,我早该想到他的。小七和老母亲异口同声地问,谁?
   赵汉阳,一定是他。赵汉军肯定地说。
   小七听他一说,脸上的好奇消失了,像什么也没有一样。老母亲气早就消了,她说,我儿,你是不是着急糊涂了,怎么可能是汉阳。
   你看啊,小七,赵汉军一五一十地说,去年冬天,我们家土坎垮了一部分在他家土里是不是,那是他挖垮的,按理说垮下去那部分是我们家的吧,可是他说垮下去的是他家的,为这事我和他是不是吵了一大架?当时杨村长公平,把土地断给了我们家。他当时怎么说,说赵汉军我就不信你们家没有露把柄的时候,这句话就是证据,证明他迟早要想办法整我。
   然后呢?就这么证明是他告密了?小七问。
   然后啊,今年开春,栽苞谷的时候你记得不,他家也在下坎栽苞谷,你当时放种子,是不是有好几次差点吐了?当时他媳妇还问你,是不是又有了,虽然你没说,可是他肯定猜到你是怀着的了。因为土地怀恨在心,知道你怀孕后去告密,他完全做得出来,一定是他。
   赵汉军说话的时候,大女儿已经把简单的饭菜摆在了他的面前。你还是先吃点饭吧!小七说。
   你到底信不信我?赵汉军问了小七,又去问老母亲。老母亲说,我觉得不可能,人家汉阳虽然和你吵,但不是坏人。刚扒拉两口饭的赵汉军不悦道,妈你偏谁呢,汉阳汉阳,你亲儿子啊?说着把碗往桌子上一放,不吃了。
   小七见状,说,你不能这样,你说是赵汉阳告密,可是人家有这个必要吗?三月的时候,小分队是不是进过几次村,有两次就是赵汉阳跑来通知你让我出门躲的,如果他要告密,何必通知我出门躲呢?这点道理你也弄不清楚?
   赵汉军想起来,小分队进村时,确实有两次是赵汉阳跑来告知的,其中一次还是天没亮时。但他还是觉得赵汉阳告密的可能性大。万一他知道50元的检举奖励后心动了呢?
   小七有些不耐煩,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收了。
  6
   杨村长,告密那个事,你到底查了没有?一大早,赵汉军就把杨村长堵在了他们家的厕所里。
   大早上问这个,还守着厕所门,你小子不嫌臭啊?杨村长说,你搞得我都拉不出来了。
   你到底查了没有,是谁告的密?赵汉军着急地问。
   查了查了,可是没查出来啊。落水湾大小几十户人家,能走路的几百人,又没什么线索,我怎么查?杨村长不耐烦地说。
   那你跟我去趟镇上,今天赶场,正好去赶场。赵汉军说。
   去镇上干什么?杨村长不解。
   告密的人要领奖励吧?领奖励就要有记录吧?你认识计生站的人,去计生站翻翻不就知道了。
   嘿,我说你小子还真是不死心。也好,你都把我问烦了,正好我准备去镇里拿点资料,就随你走一趟,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好让你死了这条心。杨村长走出厕所,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小子害我屎都拉不出来,真够狠的,等等吧,吃了饭就走。
   他们一路往镇上赶。赵汉军抱了一只老母鸡,是小七安排给他的任务,让他去镇上卖了,割几斤猪肉,肥瘦皆宜那种,瘦肉小炒,肥肉煎油,顺便吃油渣,再买点盐巴味精什么的。小七说,反正都要走镇上这一趟。
   他们走出村外,便见路边停着一辆农用货车,司机在路边喊,镇上一块钱啊,一块钱到镇上啊,一块钱免你走断腿,很值得啊。赵汉军不想坐车,一块钱,他觉得不值,去镇上他两个小时就走到了。可是跟杨村长一起,也不好不坐车,硬着头皮说,杨村长,我们坐车去吧。
   到了镇上,他们径直往计生站去。杨村长认得路,很快就到了。到了门外,赵汉军却动摇了,心想这算什么事啊,查告密的查到计生站来了,人家计生站肯定也不给查吧。杨村长见他畏畏缩缩,说你怕啦?赵汉军说要不杨村长你去问问吧,我是当事人,去问人家肯定不告诉啊。杨村长得意地说,也行,我进去看看。
   杨村长小步上二楼,赵汉军有些忐忑地在楼下等。过来一个女的,问他哪里来的有什么事。赵汉军吓一跳,说落水湾来的,陪村长办点事。他说话的时候,抱着的那只老母鸡也发出咯咯的叫声,好像笑话他一样。那女的哦了一声,陈少敏家那里吧,他是我亲戚,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她边说边打开旁边一个房间门,示意赵汉军可以进去等。赵汉军看着自己一身,又看看那只老母鸡,说还是不了,村长马上就下来。
   正说着,杨村长从二楼栏杆探出头来。赵汉军,你上来一下。赵汉军只好上楼,被杨村长领进了一个屋子。屋里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正低头整理一些东西,男的看见赵汉军抱着鸡,皱了下眉头。
   杨村长说,同志你体谅一下,这鸡看着是脏了点,但绝对没鸡瘟。又对赵汉军说,你看看你,一点也不注意影响。那男人说,你来看看吧。杨村长把赵汉军领到办公桌前,指着一个花名册,说你仔细看看,真没你说的事。
   赵汉军仔细看,只见花名册上写着小七的名字、性别、年龄、手术时间、手术地点等信息,其中检举人那一栏,写着“无”。看清楚了吧,杨村长说,别瞎猜测,没人告你们家的密,这下你可放心了。
   赵汉军半信半疑。那没人告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家怀了?他问计生站的那个男的。那男的本来就不耐烦,被他一问,更不耐烦了,说又不是我们去抓的人,我们哪里知道。再说了,就算我知道了也不敢告诉你,告诉你就是泄露国家秘密了,犯法的你懂不。
   赵汉军被说得悻悻的。那真是没人告密?怎么会没人告密呢?他心里竟然有些失望。杨村长说,你小子,怎么老往那方面想,眼见为实,你还不信?赶紧走吧,别在这里影响人家工作。    出了计生站,赵汉军慢慢回过神来,心里很矛盾。没人告密,证明没人对自己使坏心眼。可是为什么就不是有人告密呢?他费尽心思查了这么久,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很多时间。虽然想不清楚为什么小分队进村就直奔自己家,但他已不愿再想了。
   杨村长说去镇政府里拿资料,让他自己去赶场。杨村长走后,赵汉军把鸡卖了。准备去买肉时,他突然想到要回计生站一趟,还是那一男一女两个工作人员。男的见他进来,问他还有事吗?
  同志,是这样啊,我们家小七被你们抓了,做了结扎手术是不是,也不是被人告密的是不是,你看能不能这样,我来做这个告密的人。
   什么告密的人,那叫检举人。不对,你不是被结扎的当事人家属吗?
   是啊。赵汉军说,我媳妇小七,你们抓的,做手术了,我一直以为是有人告密,不过证实没人告密了,那我能不能做这个告密的人呢?
   检举,不叫告密。工作人员纠正说。对,我能不能做这个检举人?赵汉军立马改口。
   哪有检举自己家人的?男的不解地看着他,再说你这个,你媳妇都结扎了,提前的才叫检举,这都过了好几天了,你这哪里叫检举?
   你看啊同志,我们家条件不好,我媳妇也被结扎了,现在还躺着,营养品都吃不上,你让我做这个检举人吧。赵汉军觉得自己口才从没这么好过。
   男的摊着手说,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这让我很难办啊。这时候,同一个办公室的那个女工作人员,很不高兴地说,他不就是想要那点奖励钱嘛,你给他就是了,你等他就这样闹着,吵死人了,还一身臭烘烘的。
   男的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这事就你我知道啊。女工作人员头也不抬,我知道,你办吧。
   在花名冊检举人一栏签了字,赵汉军从男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钱,他数了一遍,两张10块,一张20块,五张2块。刚好50元。
   走吧走吧,赶紧走吧!旁边女工作人员把他赶出了门。
   赵汉军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事情来,又折身往回走去。
  7
   赵汉军回来得有点早,比所有赶场的人,都要早了一会儿。
   按照小七的安排,他割了肉,斤两却比小七安排的多了些。也买了盐巴味精,还给大女儿买了双新鞋子,给小七买了双袖套,给老母亲买了件青衣。
   他在村口遇见陈少敏,陈少敏正往外走。少敏,你干什么去?赵汉军主动冲他打招呼。陈少敏说,上班啊,水泥厂今晚夜班,杨村长不是一同去的吗,怎么不见一起回来?赵汉军说,他政府里有点事,我就先回来了。
   回到家,小七看他买了那么多东西,有些埋怨地说,卖个鸡,你能买东买西,把钱全部花完,不知道留点啊,省钱都不会。
   赵汉军也不回话,自顾自地去烧肉。新买来的猪肉,在煤火上滋溜溜地烧着,火光照得他的脸有点红,跳起来的油沫子,落在手臂上,他却不觉得烫。火焰中,突然闪耀着他在花名册上签下的那三个字。
   吱吱的声音中,好像有只蚊子在耳边嗡嗡飞着,他心里有点乱。他把肉烧好,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水里,拿一把菜刀慢慢刮。
   小七在床上问,你今天不是拖着杨村长去查告密的人吗?查到没?赵汉军有气无力地说,查到个屁,估计真的是巧合吧,不查了。
   小七没再说话。赵汉军却突然想起他第三次回到计生站的情形。
   你还想干嘛?还是同一个办公室,同样的两名工作人员,两人的脸上都挂满了不高兴。赵汉军说,那个,同志,你们这个告密,哦不,检举,都是保密的吧?都能拿到奖励?
   是的,宣传不都这样说吗,只要检举,抓获后属实,就都有奖励。
   赵汉军顿了一下,像做了很大决定似的。我要告密,额,我要检举。我们村韦老三家,生了两个娃了,他媳妇明明在家,可是好久都不见出门了,一定是又有了,说不定都大肚子了呢。
   男工作人员边记录边说,如果抓住证实了,手术后,你自己来领钱吧!
   爸爸,你想什么呢?你赶场落魂了?爸爸,爸爸……
   赵汉军回过神来,看到大女儿天真单纯的双眼盯着自己,小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他原本停滞的手突然一抖,刮肉的菜刀从左手食指上轻轻划了过去。他止不住地叫出声来,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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