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赫图姆库里的名字对中国读者还十分陌生，但在中亚、特别是土库曼斯坦却是老少尽知的。土库曼人常说：“我们降生到这个世界，母亲吟唱的摇篮曲是马赫图姆库里的诗句；我们离开这个世界，送行的亲友们吟诵的，同样是马赫图姆库里的诗句。”马赫图姆库里是18世纪土库曼著名思想家、预言家和诗人，他的诗在土库曼人的心目中仅次于《古兰经》。世界上恐怕很少有哪一位诗人会像马赫图姆库里，在人民心中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
　　我们走近马赫图姆库里，是由于我国原驻土库曼斯坦大使龚猎夫送我们的这本《马赫图姆库里诗集》。在这之前，我们只知道土库曼斯坦是前苏联解体后，宣布独立的中亚几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它是一个内陆国家，西濒里海，境内80％土地被拉库姆沙漠覆盖，与那个地区的许多穆斯林国家一样，土库曼人以游牧为主，部族势力强大。百姓生性豪爽，酷爱自由、正义，崇尚诗歌、宝剑、良马：“小伙儿追求爱情、武器、骏马／懦夫总把耻辱带给国家。”据《史记》载，张骞出使西域曾说“西域多善马，马汗血”，汗血马一直被视为最名贵的马。元鼎四年(前113年)汉武帝获得一匹汗血马，欣喜若狂，赞为天马，作歌咏之：“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这汗血马即产自土库曼斯坦，时称“大宛国”，如今这汗血马依旧是土库曼斯坦的国宝。自秦汉以来，那里便是东西方文化交融的要道，“丝绸之路”上曾有多少驼队、马帮，僧人、商旅熙来攘往。同样，那里也曾是东西方列强刀兵水火角逐的疆场。波斯、马其顿、突厥、阿拉伯和蒙古人的马蹄就曾践踏过那片土地。
　　马赫图姆库里1733年生于土库曼斯坦里海之滨的哈拉噶拉镇的艾提热克村，属于国克兰部族。那时土库曼民族正处于沙俄势力控制下分裂状态。他的父亲阿扎迪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宗教人士，也是土库曼文学史上一位著名的诗人：“父亲从未追求过高官厚禄／从未成为花天酒地的俘虏／身着的衣裳是家乡的粗布／只因他没有忘记末日的归宿。”马赫图姆库里自幼受着良好教育，少年时在家乡伊斯兰教学堂读书，他不满足于背诵《古兰经》，而是从中学习、感悟伊斯兰教的历史及先贤们的业绩、政治主张与哲学思想。同时，在诗歌创作上又得益于父亲悉心的教育培养，这对他的人生道路和诗歌创作都起过积极作用。青年时代，马赫图姆库里像所有有抱负的青年一样，不愿围在父母膝前，希望像一匹汗血马，扬起四蹄越过沙漠、草原，奔向更广袤的天地。父亲看出他的心思，不安地询问。他后来在《和父亲谈话》一诗中，记述了这件事。诗采用父子对话的形式：“阿扎迪：向我敞开心扉吧，不要藏匿／不要违背我的教诲，我的儿／上百种念共在头脑中回旋／但不要伤我颤抖的心，我的儿∥马赫图姆库里：我因胆怯把秘密埋在心底／您若想知，我和盘托出，我的父亲／上百种念头在我头脑中回旋／去异国旅行是我的心愿，我的父亲。”儿子要去异国他乡，做父亲的自然担心：外国有不同的民族、宗教：儿子年轻、幼稚，“遏事你难以应付，尚不成熟”；“阿富汗到处是凶恶的盗寇／路途中撇旦出没要把你们引诱”；“将来不要陷于举目无亲的绝境”……甚至说：“我随时可能与世长辞，留下吧，我的儿”，“不要走，我在请求……”但看到儿子决心已定，做父亲的“只好成全你的夙愿／愿真主与你同行，上路吧，我的儿”……马赫图姆库里和几个同伴一起游历了印度、阿富汗及中亚其它地区。他甚至还希望去秦马秦(中国)、罗马，以至更远的地方：“在秦马秦还是罗马／在天宫里还是在喜马拉雅／在海角还是在天涯／你见到我的美人了吗?”但由于种种原因却未能如愿。“旅行者在中途停脚歇息／又继续赶路，毫不迟疑／常把我心中游历的愿望引起／世界各地我多么想游遍／似潜水人遨游海底世界／人间的炎凉善恶我多么想看见。”背井离乡，不辞劳苦，四处游走，阅尽了人世间的苦难与不公，却依旧苦苦追寻。他在追寻什么?他在《我在寻找》一诗中写道：“我把一个心爱的人寻找”，“我把力量之神寻找”，“我把热闹的集市寻找”，“我把先知那饱含温暖的眼神寻找”……“土库曼同胞们啊!救星何在?／我把冲毁灾害的洪水寻找。”诗中“心爱的人”、“力量之神”、“热闹的集市”、“先知那饱含温暖的眼神”……都不过是托词。除了游历与感受“人间的炎凉善恶”之外，他善苦思索与真正要寻找的正是“冲毁灾害的洪水”，来解救受苦受难的同胞。这次游历让他了解了各民族的社会历史、风土人情与普通百姓的生活，开阔了视野，丰富了阅历，使他由幼稚逐渐走向成熟。后来他又去了当时中亚文化名城黑拉特(今乌兹别克斯坦的希瓦)喜尔哈孜学府深造。这一切都为他诗歌创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一个青年要立足于社会，需要有一门手艺。马赫图姆库里深谙这个道理，他在诗歌中也曾说过：“拥有手艺胜过得不到的福”，“没有手艺，没有能力／对手便有可乘之机／在这个时代里过分老实／常被人欺，受排挤。”他也学过一门手艺：打造金银首饰，回乡之后，便开了一间首饰作坊。这在当时地中海沿岸、中亚以至我国新疆一带，都是一门古老又很吃香的技艺，无论是在伊斯坦布尔、贝鲁特、大马士革、德黑兰或巴格达的繁华市场或商业街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家家金碧辉煌的首饰店了。这些首饰店大都是前店后坊格局，店主也多是祖辈相传的技师。这些首饰店，也是百姓是否安康、时局是否稳定的最灵敏的风向标，若逢乱世，谁还有心思打造首饰?而马赫图姆库里的时代，他家乡的时局似乎并不稳定，市场也很萧条：“店铺早已空空荡荡”，“繁华的市场早已经关闭”，因为“财主们卑鄙地搜刮财富／太阳和明净的月亮都被遮住／多少美丽祥和的乐土／如今变成买卖奴隶的铁笼／／人民挣扎在痛苦的深渊／家固变成废墟一片／驰骋疆场的英雄好汉／在监狱里虚弱地残喘……”在这样的境遇中，马赫图姆库里毅然把主要精力全用在诗歌创作上，即使“针对谎言说一句真话／为此我挨了一顿棍打”，也依旧不屈不挠，他不会忘记自己的许诺：“马赫图姆库里是土库曼的喉舌，永远，永远!”他在《必须行进》这首诗中更是大声疾呼：“朋友们啊，穆斯林兄弟们／我们必须艰难地行进／经受过重重苦难的生命／还要受煎熬被蹂躏／／世界无边，苦难无尽／无数无辜的生命烧戍灰烬／上有暴君欺压百姓／鞭挞无辜，肆虐成性／／国克兰可汗迷失了方向／他们的暴行我们记在心上／他们赶走了所有的牛羊／我们眼睁睁地任他们横行／／马赫图姆库里不要吝惜你的生命／身着愤怒之盔甲整装待行／残暴的国王欺人太甚／不得不为他设陷阱。”对欺压百姓的残暴的统治者，马赫图姆库里的这些诗句，无疑“曾是锋利的剑／曾是金制的斧钺寒光闪闪”。
　　马赫图姆库里的诗题材广泛，即便是宗教题材的作品如《优素福的故事》，也绝非宗教教义的简单诠释。他的诗总是将几千年来土库曼人民勤劳、勇敢、质朴、善良，酷爱自由，反对奴役的优良传统和土库曼的社会现实紧密相联。热情颂扬自由、独立、爱情；深刻揭示统治阶级虚伪、欺诈，号召各部族人民团结起来，建立各民族和睦相处，独立、统一的国家。这些思想与主张，在今天来说也不乏指导意义。这些都集中地表现在《土库曼的……》《在这一天》《你的身姿》《松塔格山》《含羞草》等诗中。他抑恶扬善、富有哲理的诗句几乎俯抬皆是，譬如：“最难的是给无知的人讲明道理／诚实的狗比窃贼仁慈”、“不要像傲慢的石鸡把山林嫌弃／受食欲的诱惑而丧失双翼”、“如果你的理智尚能把是非辨析／千万不可事事动怒，自暴自弃”、“烈日当头时为人民投下一片绿荫／心里的话要大胆捧给人民，又要耐心”、“搏击长空拼死于鹰爪／比偷生于鼠洞更好”、“如果懦夫自吹为勇敢／疆场会让他陷入难堪”……相传马赫图姆库里生前，人们常从四面八方骑着骆驼或马，前去聆听、传抄、背诵他的诗，因为他的诗集中地反映了人民的心声，人民才把他的作品视为珍宝，才把他当作自己的良师益友和最忠实的代言人。
　　龚猎夫大使说，他在赴任前从调阅的资料中认识了马赫图姆库里，到任后又研读了他所处的时代和他的思想与诗歌在土库曼人民中产生的巨大影响与作用，便决心将他的作品介绍到中国来。幸运的是他的这个愿望很快便得到我国年轻学者米娜瓦尔的支持，米娜瓦尔是中央民族大学的博士，当时正在阿什哈巴德马赫图姆库里大学研读土库曼文学。她是维吾尔族，民族传统、语言文字、生活习惯诸多方面与土库曼人相近，加上她的学识与才华，由她来担任翻译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同时，这个愿望又得到有国际市场的儒商之誉的我国港湾建设总公司驻莫斯科总代表李通生先生的鼎力支持，终于玉成了这件为中、土两国友好交往史上增添浓重一笔的大好事。尽管马赫图姆库里生前没有到过他在诗歌中多次提到的秦马秦——中国，但在他逝世二百多年之后，他的诗集以及他诗歌中传递的思想，却像他的诗里所说的：这件“上天精雕细刻的艺术品”——^类文化艺术的瑰宝，跨着汗血马“越过高山，远达秦马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