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画家陈佩秋:艺术也要讲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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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佩秋接受本刊专访。(金海 摄)

  人物简介:陈佩秋,字健碧,斋名秋兰室,河南南阳人,1922年12月生。1944年考入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受业于黄宾虹、潘天寿、郑午昌等大家。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兼职教授,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陈佩秋和她已故的丈夫谢稚柳可以说是沪上画坛的双璧,在整个当代中国书画界,他们亦闪耀着各自的光辉。圈内人喜欢用“赵管遗韵”来形容这对夫妻的风雅,将他们比作元代书画大家赵孟頫与他的夫人管仲姬。更有人认为,陈佩秋的格调,远在管仲姬之上。管仲姬的作品未脱闺阁脂粉之气,而陈佩秋雄沉端庄、绮丽典雅,自创一格。
  陈佩秋本人也和她的画一样,言谈举止让人感觉到一种不让须眉的气度。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金迷 ”,熟读金庸所有的武侠小说。她的身上也有着一股任侠之气。“有一种人是温吞水,激动不起来。而我年轻时总忍不住暴跳如雷,容易得罪人。现在年纪大了,不和人家顶了。”尽管脾气收敛了,但是臧否人物,评论起书画界的乱象,她依旧毫不留情。犀利与直接之处,让《环球人物》记者不禁咋舌。
  舍弃画画搞鉴定
  这位书画大家的住所位于上海长宁区。出了电梯,只见陈佩秋的家门口摆放着一大箱的简易拖鞋,想来是门庭若市。采访中,老人家也表达了对这件事的困扰。她叹着气说:“张大千是在出国的那些年,没人打扰,才做出令人震惊的研究成果。要是今天这个人找,明天那个人找,怎么静下心来做研究工作?”
1 陈佩秋作品《兰花》。
2 陈佩秋作品《绿水肥鱼》。
3 《潇湘图》。

  90多岁的她是颇有威望的大画家,捧着重金登门求画者自是不少。近些年,她却将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中国古代书画的鉴定上。这一方面是因为鉴定大家谢稚柳的影响,而直接的缘起,则是张大千暮年掀起的关于五代画家董源那几幅画的争议。
  董源被认为是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奠基人之一,他的画作极大地影响了元代以后山水画的发展方向。著名的《潇湘图》《夏山图》《夏景山口待渡图》三件作品,一直被认为是董源的真迹,是五代山水画的典范之作。1980年,身在海外的张大千托人给他的老朋友谢稚柳捎话,称这三件作品“有问题、需要再研究”。当时谢稚柳认为,张大千“钻牛角尖”了。
  1983年,张大千去世,这件事也就被搁置起来。后来改革开放,谢稚柳和陈佩秋借着出访交流的机会,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里观摩到许多五代、北宋时期的画作。经过一番研究、对比,晚年的谢稚柳越来越觉得“张大千是对的”。但病榻之上的他终究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质疑公诸于众。陈佩秋继承了丈夫未竟的事业,花费大量时间潜心研究,将谢稚柳生前以及她自己对《潇湘》三图的疑问告知了天下。
  此外,2001年,八旬高龄的她还曾连续伏案11个月,重新审鉴被公认的美术史上的杰作——唐代画家阎立本的《步辇图》。她指出,这一幅并非唐画,更非阎立本的作品,而是彻头彻尾的伪作。此论一出,立刻引起海内外艺术界的一片哗然。
  “把好的东西说不好,不好的东西当宝贝,是对历史的不负责,对艺术的不负责。”鉴定古画时,她不轻易放过任何细节。鉴定界有一种“半卷”或“半尺”的说法,意思是对于一幅画,鉴定家只要打开半卷或半尺,便能立判真伪。但在陈佩秋看来这完全不可取:“碰见高明的作伪者,细心辨认还怕看走眼,何况只看半尺?这种自大的做法,实在不适宜在鉴定界推广。”
  学中国画就要看经典
  “鉴定是一门科学。需要丝丝入扣,极其严谨。”陈佩秋强调。讲到几十年前的一次经历,她至今还有些不服气。那是1978年,华裔女作家韩素音来到上海中国画院访问,陈佩秋和另一位著名画家程十发负责接待。三个人在一起寒暄,程十发说自己不会算账,数学一塌糊涂,韩素音就接口“艺术家就应该是这样的”。
  “科学头脑的人不能做艺术家?我就不这么觉得。我来学画画,可不见得我是脑子笨。”她说。
  陈佩秋小时候很喜欢数理化,成绩很好,志愿是读理工科,将来学科学。但父亲比较保守,对她说:“女孩子学什么科技,学学经济,今后在银行当个会计,就很好了。”在父亲授意下她考上了西南联大的经济系,但上了两堂课她就辍学回家了。
  那时候,张大千、傅抱石、李可染、黄君璧等不少画家都去昆明办画展。抗战时期的昆明,云集了很多优秀的艺术家。陈佩秋经常去看画展,并萌生了学画画的想法,22岁的时候考上了当时暂居重庆的国立艺专,从此开启了和绘画的缘分。
  在国立艺专,受到潘天寿、郑午昌、黄宾虹等名家的指点,让陈佩秋受益匪浅。抗战胜利之后,1946年学校迁回杭州,陈佩秋主动要求延长自己的学制,在学校里沐浴了7年的艺术熏陶。
  这7年,她大多的时间都在临摹、写生,“好像对别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别的同学临摹老师的画,一临就像,但陈佩秋刻意求难,找来一些古画的印刷品临摹,她说:“学中国画就要看传统经典的东西。”其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五代南唐时期赵幹的山水画《江行初雪图》,这幅画她前前后后临摹了多次,每一次,都震撼于画家的布景精奇,笔墨线条的细腻,也从中领略到中国画技法的精髓。
  1950年毕业后,她进入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工作,1955年上海中国画院成立后,她又被聘为画师,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专业画家之一。   除了师法古人,她还师法于自然。多年来,写生已经成为她的一个习惯。1956年令她在画坛扬名的《天目山杜鹃》就是写生获得的灵感。在云南,她深入过许多偏远山区,山势的跌宕、云霭的厚薄、树木的疏密,都留在了她的写生本里。“我觉得一定要对实景写生。身边的一草一木,皆可入画,要的是心思和毅力。”
  改革开放后,她看到了大量的西方印象派原版画作,这给了她新的启思,将印象派的用色技法运用于中国画上。耄耋之年的她,笔下的青绿山水,满纸葱郁,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致。
  她锐意创新,画风不失新潮,但实际上始终还是一名传统的捍卫者。在香港中文大学一次国际研讨会上,有位著名画家发言说,要像海盗一样,快一点把西方的东西赶紧接包下来。其他一些新派画家也随声附和,指陈着中国传统绘画的弊病。陈佩秋拍案而起:“我们中国的传统绘画有什么不好?”然后和这些艺术家展开了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
  传统笔法不可丢掉
  《环球人物》记者采访之日,陈佩秋刚乔迁新居不久,家里还未及收拾,屋内陈设好多都暂时地简单摆放着,只有书房,一切看来都已布置妥当。她指了指墙头的一大摞大开本的《宋画》,对记者说:“现在我的健康还可以,我想我总是还要再活几年的。有生之年一定要把宋画弄好。不弄好,这辈子就留下遗憾了。”
  《环球人物》:对比中西绘画,您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取长补短?
  陈佩秋:西方画的色彩比我们中国画用得多,而且用得非常好,可以借鉴。但其他的还是我们比他们好。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就是一个微笑的女人的肖像,而我们不像他们那样专画人脸,我们擅长用线条来表现人物的形态。早在初唐的人物画里,人物的头发,都是一根一根带着呼吸感的,线条极其流畅,下笔必须又快又好,需要极高的技术。而西方绘画是不注重线条的。
  《环球人物》:您一向捍卫传统,那怎么看待现代派的画家?
  陈佩秋:毕加索,抽象派的代表人物,给张大千画了一张画像。怎么画的?头是圈一个圈圈,头发就是这样竖起来的几根,其中有两根很长。我说这个是什么东西?他就是随便画画,这就成了一件艺术品。艺术品要是这样的,人人都会画。
  现在的绘画是乱得一塌糊涂,好与坏,没有一个艺术标准。不好的东西硬要说好,硬要捧起来。你一个人说不好,人家有三五个人说好,你能怎么办呢?
  《环球人物》:您认为评判绘画的艺术标准应该是怎样的?
  陈佩秋:早在南齐的时候,谢赫就提出了“六法”: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你要达到这些规范了,你才是一个艺术品。就像京剧表演一样,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都有不同的规范。可现在,随随便便就可以创个流派。但这些东西,总归经不起历史的考验。
  《环球人物》:临摹、写生那么多年,您现在到了一个能随意发挥的境界了吗?
  陈佩秋:随意发挥,这个你自己说了是没用的,要留给人家去评说。人家认为你这个是艺术,就可以。当你达到那个艺术标准的话,人家自然说你的画好。达不到就算了,死乞白赖地做,也是不成的。
  《环球人物》:古画鉴定既繁琐,又充满是非。为什么舍弃画画搞这个?
  陈佩秋:上世纪90年代在全世界看画,即便是在很好的博物馆里,专业人士对古画的判断都很不准确。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假画泛滥的问题。
  现在搞鉴定的人都是“史论系”毕业的,只懂理论,不晓得作画的方法。而我自己画了这么些年画,再来搞鉴定,当然是有优势的。我由临画而熟悉了历朝历代画家的用笔习惯,以及墨色、款识等等。山的皴法,石的点法,水的画法,衣纹的描法,还有各种风格的时代性,我都有体会。
  《环球人物》:现在掀起艺术品的收藏热,一件件画作拍出天价,对此您怎么看?
  陈佩秋:齐白石老先生的画拍出了上亿,那天他们告诉我潘天寿的画也拍了两个亿。我觉得这些都有炒作的成分在里面。一张画到极其精致的古画,画家花了一辈子心血,不也才几个亿吗。如果这些拍品值一亿两亿,那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千亿万亿也是值的了。
  前人说“学无止境”,到老了我更能体会这其中的道理。一个学画的人也不知道要进修多少年,才能够有所建树。大概是终其一生都不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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