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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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再见到千昭时,我有些意外。这距离上一次见到她,已过了两年。
  三个月前,我关掉酒吧,开始了漫无目的又毫无计划的行走。三天之前,我不幸在一座大山之中迷了路。走了一夜以后,来到现在落脚的这个小镇——泮水。走进小镇后。在找旅店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吉他声。
  在一间开在路口的便利店前,一个穿着条纹衬衫的中年男人拿着吉他坐在木凳上正弹着上个年代的歌。而坐在他旁边的。是扎着马尾辫、摇着脑袋、跟着节拍起伏的千昭。
  千昭见到我之后,并没有惊讶,反倒是满眼笑意地看了看我,更加投入地唱歌。
  过后,千昭背着吉他,陪我在泮水散步。
  泮水是深山中的一个小镇,居民不多。每月的15号和最后一天是赶集的日子,市集才会开。平时走在街上的行人,都是一派漫不经心的悠然之色,甚少有面露匆忙慌张的。
  “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千昭脚步轻快地走在我旁边,侧过脸来微笑对我说:“老板,两年不见,你老了啊。”
  “……”我目露凶光。直直朝她射了过去。眼下这种情况,得马上转话题才行,好让掌握权重新回到我手上,于是我说:“你怎么到了这里?”
  千昭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地回答我:“和你一样,迷路了啊。”
  “来多久了?”
  “一个月了,应该这个礼拜六就走了吧。”
  “唔,真是可惜,我还打算好好和你叙叙旧呢。”我挑眉继续看着她,“顺便好好听你唱歌,看看是不是进步了一些。”
  与两年前相比,现在的她全身散发着一种气定神闲的气息。微笑看人的时候,可以感觉得到千昭在传递着一种温暖。一种宽慰人心的力量。
  两年前人气正盛的千昭。突然选择了退出娱乐圈。
  在最后一场巡回演唱会中,当所有预备的歌曲都演唱完毕之后,大家按照惯例,用着最大的嗓门在喊着“安可”。一分钟之后,换下了演出服的千昭站在舞台的正中央,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歪着头双手环胸,在猜想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没想到等大家安静下来以后,她说出了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消息:“今天我能够走到这里真的很感谢大家,也已经足够了……”听到这里,一阵哗然,大家又开始了让人热血沸腾的尖叫和拍学。千昭顿了顿,忍住眼中的泪意,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决定从此退出娱乐圈。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
  我和在场的歌迷一样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全场讶然寂静了三秒之后,开始陆续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不多时,惋惜声回荡在会场上空。
  千昭对大家深深鞠了一躬以后,彻底从舞台消失了。
  此后的两年,我都没再见过她。
  “千昭,你当年为什么会想退出呢?”明明那时候是那么想站在镁光灯下,一展歌喉。
  千昭答非所问,耸耸肩说:“泮水算是我来过的最好的地方了。”接着,她反问了我一个问题:“老板。安藤小姐说你当年做经纪人的时候可厉害了。那你认识一个叫青曼的歌手么?”
  我的身体不由得一震,苦笑一下:“她是我以前的一个歌手,怎么?”
  千昭双眼放光地看着我,惊喜地说:“真的?你知道她现在去哪了吗?我很喜欢她呢!”接着,她停了停,说了一句话,算作是对我问题的回答:“阿曼前辈说过,当一个人真正不为自己所热爱的东西束缚的时候,它才真正属于你。”
  阿曼,好久都没人提起你了。我差点都要将你的名字忘记了。不过,我不会忘记你,更不可能忘记你。
  2
  遇到阿曼的那年,我刚刚大学毕业。春天的时候,在经过连续三次考试不及格以后,我终于拿到了经纪人证。
  那天的我有些狼狈。下班的时候,老天不赏脸下了一场大雨,我淋了个正着,跑进地铁站避雨,当时已经有不少人聚在出口的地方。透过熙攘的人群,我依稀听到了一把清丽的歌声。
  我用力往里面挤,其实也根本不用挤,因为我全身都湿透了,只要我一走过去,别人就会自动为我让路。
  当时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T恤,已经到腰的黑色长发顺着她的侧脸垂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盘着腿低着头在地上抱着吉他,唱着自己作的歌。
  到底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她呢?全身上下有一种闲庭信步的清闲优雅。而她的声音,清丽之中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温暖,可谓极具辨识度。
  等她停下来以后,我上前递出了自己的名片,顺便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经纪人矢泽。刚刚听完你的歌,如果你还没签公司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合作一下。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坐下来我们稍微谈一谈吗?”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但还是收下了湿着的名片,伸过手来和我的握在一起,而后自报姓名:“青曼。”
  在地铁站中,我随意找了一间披萨店就坐了下来。我一直对披萨都没多少好感。人类在食物方面,可谓是可以混搭的就混搭,披萨也随着越出越多,口味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接受。
  阿曼显然不那么想。她一坐下来就开始翻菜单,仔细研究上面各种款式的披萨。把菜单翻遍以后,她抬起头来看我,脸微红地问我:“那个,这顿饭是你请吧?”
  “啊?”我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点点头,“当然。”
  一分钟后,我开始为我刚刚说过的话后悔。阿曼大手一挥,招来了服务员,也没问我的意见,一口气点了三个大披萨。我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你……吃得完么?”
  阿曼一口气喝完一杯可乐才回答我:“啊。糟糕,忘了问你想吃什么。三个够不够吃?平时我来披萨店。都要吃四个呢。”
  “……四个?!”我的嘴角有些抽搐。
  阿曼耸耸肩,又喝了一杯雪碧继续说:“难道你们不用吃饭?”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一脸无辜的她,这个人难道是从外星来的?怎么饭量大得这么吓人。
  “刚刚唱的都是你自己写的?”   阿曼咬下一口披萨,含糊不清地回答:“嗯,自己写的。”
  “明天有空吗?早上去我的公司一趟,到时给详细的合同你看。”
  “好的。谢谢你。”
  “预约方面,你上去直接说找我就好了。因为我是一个新手,暂时还不需要预约见面的。”
  3
  第二天一早。阿曼就背着吉他出现在公司了。我直接把她引荐给老板,老板听完她的歌之后,一脸沉默。我的心沉了一下,又偷偷瞄了瞄老板。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接着,老板按了一个号码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十分钟后,他告诉我,让阿曼试录一首歌。
  这个结果让我喜出望外,告诉阿曼以后,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问道:“为什么要录音?”
  “……阿曼,你今年多大了?”顿时,我感觉晴天霹雳,怎么身为一个歌手,她居然连这个问题都不知道?
  阿曼有些不解,但还是举起了手指在我面前挥了挥说道:“二十啊。”
  “你确定你真的不是外星人?”
  “唔,这个嘛,其实我是来自囧囧星的。矢泽,你这个都能发现,好厉害。一般人我都不告诉呢。”
  “哈?……我还来自“不是外星”的星球呢。”见她一脸认真,完全不像是在说谎。于是,我便正色道:“那……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外星人?”
  “我唱歌比地球人的歌手还好听。”
  “……”这算什么答案。我不禁扶额,看着眼前这个笃定之神,开始怀疑,这个人确定不是白痴?
  经过我的特别解释,以及千叮万嘱,阿曼才没有在录音的时候出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整个过程下来还算顺利。尽管如此,她出来以后还是愁眉苦脸。
  “怎么了?”
  阿曼皱着眉头对我说:“刚刚在录音的时候,我不小心唱错了一个音。我要求重来,可是他们又不许我重来。”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宽心啦,没事的。这次也只是试录音而已。”
  “嗯。在我的母星里,有条规则是,对于平时的事,可以做得一塌糊涂,更加可以做得让人固然。但是,对于自己重视的事情,必须倾尽全力,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阿曼这么说,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回母星去?”
  “下一次囿星流星雨来临的时候。”
  “……”这算什么回答?
  三天以后,在公司的例行会议中,老板将阿曼试录的歌播了出来。公司的高层听完以后,全都沉默不语,这个反应让我的心不禁沉了一下。老板见众人一副深思的样子,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个歌手我很看好。所以,今年她将会成为我们公司的首推歌手。没有之一。”
  “那老板……”
  老板朝我点了点头,显然明白我的意思继续道:“矢泽别急,你是发现她的人,这个经纪人当然是你来当了。”
  晚上的时候。我把阿曼叫到我的家里准备庆祝一番,没想到我一开门就被突如其来的香槟喷了一脸。我愣了愣,伸手摸到了身后的开关,按了下去。“啪”的一声,灯亮了。安藤拿着香槟不怀好意地笑对着我,大有继续往我脸上喷的势头。
  我低下身来避过了安藤喷来的香槟。谁知道在我身后的阿曼一个闪身进了屋子,一手抢过安藤手上的香槟,一个侧手就把香槟直接倒在了我的头上,顺道十分欠扁地感叹:“唉矢泽,你们地球人的反应真是好慢。”
  “……”对着一个自称是外星人的歌手,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4
  “老板,青曼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青色的茶叶浮在茶的表面,旋转了几个圈,靠在杯壁停了下来。
  我将喝到的茶叶细细嚼碎,一阵苦涩味随即传来。我勉强咽下才开口道:“一个白痴。”
  千昭显然想不到我会给她这么一个答案,有些愕然。“啊哈?……白痴?”
  脑中闪过阿曼几次自称是外星人的画面,瞄到坐在我对面的千昭一脸好奇的表情,我决定再次转换话题:“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
  “欸欸欸,老板,你这么老是岔开话题可是很不道德的哦。”
  “没关系。你会体谅我的难处的。”
  千昭撇撇嘴,不屑道:“你有什么难处要我体谅啊。除非……”她语调一转,把头凑过来靠近我,挑了挑眉,“你一直暗恋着……阿曼前辈?”
  我忍住想喷水的冲动,正襟危坐道:“恭喜你,猜对了大叔的心声,所以就别为难我了。”
  这个茶点店,是整个镇子里唯一一间全年营业的店子,因为开在一个巷子里面。人并不是很多。服务员早就不知躲到了哪个角落聊天去了。整个店子除了我和千昭以外。还有三五个屈指可数的客人。
  我偏过头透过落地窗看外面,外面是一排用青砖砌成的房子。看得出上了一定的年月。青砖都已经没了光滑的表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青苔。现在是下午五点,外面是阴天,眼看是要下雪了。
  我拿起大衣打算起身。
  千昭瞪大了眼睛盯着我,故作声音冷了下来:“老板,你不是打算逃之夭夭吧?”
  我咳嗽两声,穿起大衣,不作声。过了一分钟,我又咳嗽了两声。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看着屏幕闪烁的来电显示,马上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惹得我一阵闷笑。千昭瞪了我一眼,按下了接听键,“知念?我现在在这个……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啦,总之就是在一座山里。”
  暂时得救了,我暗自舒了一口气。周围的安静让我可以依稀听到千昭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声音和语调,对方应该是一个小孩子。
  “大人的事情也是你该打听的吗?小孩子回家好好读书去。”“什么?谁是你后妈了?”“你还要不要新一期的《ONE PIECE》啊?”千昭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厉声道:“行了,你给我好好读书去,我下个月就回来了。……嗯,这样才乖。”
  我抬起头看天花板,不以为然地说:“啊啊,好像有人当了后妈啊。”
  千昭立马拉下了脸,一脸不耐烦地挥挥手,“别说了。现在的小孩真的很麻烦欸。不对。小孩是大麻烦啊。”顿了顿,她转脸来认真地看着我说:“老板,你还是告诉我关于青曼的事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叹了口气,看来是避不过了,“你怎么评价她?”
  千昭低下头来思考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
  很多年前,我就问过自己到底要怎么给青曼下一个定义,但最后都是没有结果的。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优点,也有缺点,本来就不该被定义。后来,我又遇到过不下十位歌手,再后来,我开了酒吧,听过更多人的歌声,却始终觉得,只有青曼配得上“艺术家”这三个字。
  5
  公司因为暂时没有房子空缺下来,所以阿曼搬到了我的房子,和我、安藤一起住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我被阿曼故意压低的歌声吵醒了。
  她穿着纯白色的睡裙,背对着我,独坐在露台的一角。晨光微曦,洒在了她的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她只是在浅浅地低吟,看来是没有打扰任何人的打算。
  安藤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旁。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下头来伏在我的耳边轻声说:“矢泽,你运气太好了。”
  “什么?”
  “她有一种特质,艺术家特有的。”
  “是什么?”
  “孤独。”安藤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又继续说:“但是,她又很温暖,真好。”
  我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初入行又年轻气盛的我,并不理解“艺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别提与“艺术”有关的东西。
  一直以来,我并不了解,阿曼对于自己的定义或者期望。不过,一个人无论是一生还是各个阶段,都是不应该被定义的。过着被下了定义的人生,想必会是十分无趣的。
  阿曼带来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一把吉他和一个小的行李箱,里面放着几件单薄的衣服。她对此的解释是:人生只需要必需品就够了。
  毫无疑问,她的必需品是音乐。
  但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必需品除了音乐。还有其他。她把这两样东西看得同等重要,缺少一样,她的人生是无法完整的。如果硬要她在两者之间做选择,那么她便会全都舍弃掉。
  一个礼拜以后,我又带着阿曼上了公司,正式与大老板会面。之前的老板只能说是公司的一个副总,而每年选出来的重点培养的歌手,大老板会亲自会面,然后参与整个包装宣传的过程。
  大老板在见到阿曼以后。足足沉默了三分钟。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阿曼说道:“好久不见,青川曼”
  “……”阿曼的脸色渐渐铁青,手紧紧攥着衣角。
  大老板坐在沙发上。抽了一口烟,喷出了云雾,继续道:“这次出道还用青川曼这三个字吗?”
  我坐在一边。看着大老板维持着向来的旁观者姿态,而阿曼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插不进一句话,束手无策。
  阿曼冷笑道:“怎么?如果我用了,怎样?我没用又怎样?”
  “过了这么些年,还是这么咄咄逼人。阿曼,你真是一点都没学乖啊。”
  阿曼迅速从桌上找了一张纸来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扔给了大老板,说了一句“可以出专辑的时候联系我”之后,头也不回地拉着我狂奔出了公司。
  我一直跟在她的背后狂奔,怎么喊她也不停下来。最后,跑了不知道到底有多久,在一个没人的巷口,阿曼终于停了下来。她弯下了身子,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们……地球人……真的非常……讨厌欺。”之后,过了好一阵子,她都没再说话。
  “阿曼。你为什么要跑?”
  没有回答。
  “外星人不是应该一点都不害怕地球人么,怎么你要逃跑了?”
  还是没有回答。
  我走过去拨开遮住她双颊的黑长发,看到了她流着冷汗的煞白的脸。我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扶住她,“有哮喘还跑得这么拼命……你还要不要命了?”
  阿曼扬起一张苍白的脸,用着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我说:“矢泽,有时候逃避不一定就是懦夫。逃避也是需要勇气的,因为这是在保护自己的心爱之物。”
  6
  礼拜四,千昭在一个设备简陋的竹棚里办了一场免费的不插电演唱会。千昭站在那儿,随意地拿着麦克风,对台下不多的听众鞠了一个躬,继而朝我深深看了一眼。
  而后,她席地而坐,开始了自弹自唱。前奏一响起,我不由得浑身一震,居然是阿曼当年最为钟爱的《如果你要离去》。
  这首歌,阿曼在现场也唱过一次。当时镁光灯打在她身上,她就那样坐在那里,穿着一件普通不起眼的棉质T恤,缓缓睁开了原本闭着的眼睛,用了一种与我之前听过的完全不同的演绎方式。
  当时整场都静了下来,仔细聆听她的歌声。
  我记得,作为安可的最后一首歌曲,她唱完以后,全场寂静了足足三十秒才开始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后来,在庆功宴之后,我和她一起回家的时候问她:“阿曼,你认为孤独是什么?”
  阿曼有些不解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抬头看了看夜空,而后幽幽地回答我:“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课题。”
  “那你……孤独吗?”
  阿曼歪过头来看我,“矢泽,你这个问题很白痴耶。一个外星人在地球又找不到同伴,能不孤独吗?”我刚想说什么安慰的话,阿曼的声音又传来了:“不过……我很享受这种感受。”
  而现在,千昭虽然在唱一首同样的歌,但是她满眼清亮地直视听众。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合唱声。我低低叹了口气。她到底不是阿曼。
  演唱会结束以后,人潮渐渐散去。千昭走下台来,坐在我的旁边,又弹起了《如果我要离去》。
  “……千昭,你很喜欢这首歌?”
  千昭伸了一个懒腰,耸耸肩说:“最近看的一本传记里面说,青曼前辈非常喜欢这首歌,所以我就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一遍。”她转过脸来看着我,皱了皱眉,“可是。似乎不得你心啊。”
  “千昭,如果有一天,你的歌声无法再吸引到听众,你会怎么样?”
  “继续唱啊。反正一开始我就没人听的,不过就是回到原点重新开始而已。”   我眯起眼来。开始在脑海中描摹阿曼的容貌。只是,多年未见她,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了。还是她真的回母星去了,不会再出现在地球了?
  “老板,我说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对我讲青曼前辈的事情啊?”
  “不想讲就不讲呗。”
  “老板,你这样很不负责任欺。”
  这时,千昭的手机响起了。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表情有些僵硬地偷瞄了我一眼。而后。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去,接起了电话:“老公,好久不见啦。”
  我闪身到了她的面前,捕捉到她一脸尴尬的表情。看来这没见的两年,她的故事更多啊。
  7
  后来的某天晚上,阿曼潜进了我的房间,轻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别出声,在我耳朵旁轻轻说:“矢泽,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略显茫然地看向她。
  “其实……”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安藤也是外星人。”
  “哈?你怎么证明?”
  “你现在拿个叉子去戳她的心口。”
  “……会死人的啊。”
  “她没心的。我保证会没事的啦。”
  第五天,我回到公司以后。毫无意外的,大老板要求见我。再次进入大老板的办公室,我有些恍惚。他正坐在摆在办公室角落的那把有些年头的摇椅上假寐,而办公室内,一改往日的作风,正在播着上个世纪的天王——青川城的成名作。
  大老板见我进来了,习惯性地笑了笑,“矢泽,你对阿曼了解多少?”
  在我签下阿曼以后,有整整一周,我都在查找关于她的资料。只是能搜到的信息就只有几个粉丝的留言。或许,她真的是一个新人。
  “她……不是新人?”
  。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新人了?”大老板见我不说话,又幽幽地说:“你不觉得……她的风格和一个人很像吗?”
  “青川城。”
  大老板回到了之前假寐的状态,就是这样,说一半又不说一半。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我准备离开。他又悠然开口了:“她的专辑最好请到现在那些大牌的御用乐队和编曲师,至于歌和词她自己可以搞定,你手头的那些歌手的御用团队就免了,配不上她。”
  我不死心地又喊了一句:“老板……”
  “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着联系大牌。不过幸好有老板的全力相助,前期的工作很快准备就绪。
  一个月后。我集齐了所有与这张专辑制作有关的人,开了一个会议。那天阿曼有事情迟到了,她推开门以后,还没坐下,几个资深制作人就已经变了脸色。
  阿曼朝我吐了吐舌头,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各位,我回来地球了,好久不见。今天来迟了,真是不好意思。”
  会议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最后除了个别的细节问题,大部分的问题都敲定了。会议结束的时候,阿曼起身和各位握手。一位老前辈握住了阿曼的手以后,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阿曼,过的还好吗?”
  阿曼避重就轻,嬉皮笑脸地回答:“一点都不好,我不怎么习惯在地球的生活。”
  “那……阿城呢?”
  “他先回母星去啦。不用担心。”
  这是我认识阿曼的第十个月。虽然每日我们都朝夕相处,虽然每日我们都用很多的时间来闲聊,但是我对她的歌声远比对她本人来得熟悉。人的朝夕相处会推进互相的了解,只是,来到我和阿曼这里,我和她认识的时间越长,只能推进她对我的了解。
  若问我对她的了解有多少,估计我的回答会是零。
  7
  半年后,阿曼的专辑开始全国发行。虽然是个人的第一张专辑,但老板把她定位为本年首推的歌手,自然不惜下了重本来进行宣传。上市一周后,我在各大唱片销售地最显眼的位置都见到了阿曼被放大的脸。
  专辑分两种封面同时发行。一张封面是她坐在偌大的房间里,弹着钢琴,放下的黑直发,遮住了她的表情。但从整张封面的总体风格上来说,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孤独。
  另一张封面是黑发顺着脸庞垂下,阿曼的双眼静静凝视着路人,里面溢满了悲伤难过,而更多的,我看到的是隐忍的痛苦。
  她将专辑定名为《独》。翻开内页,第一页上写着这样的话:“我时常坐在房间里,看着四面的白墙,而内心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难过,盖过了之前我想要说话的欲望。然后我知道了,我要习惯这种没人能说得上话的感觉,因为……这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必须承受的。”
  这张专辑的初动(注1)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卖破了十万。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说,这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初动销量(注2)。
  公司决定给阿曼办一场庆功宴。所有与这张专辑有关的人都准时到场,唯独阿曼。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中午起来敲开她房间的门,但她和安藤都不在。我打她的手机却是处于关机状态,我再打给安藤,她告诉我。昨晚阿曼根本就没回家。
  直到庆功宴结束的前一刻,我仍打不通阿曼的手机。那个晚上十二点。我终于拨通了阿曼的电话。
  “阿曼,你在哪里?”
  “啊啊啊,矢泽,我借了你的车,之前没告诉你抱歉了。”
  “什么?”开什么玩笑。今晚我怎么回家?
  “只是借两天而已啦,用不用这么吝啬啊。最多回去我给你算油费啦,地球人。”
  我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嘴角有些抽筋地说:“你现在到底在哪?”
  “……嗯,还有两个小时,到达郊区。”
  “你去郊区干什么?”
  阿曼的笑声传了过来:“地球有责任保护外星人的隐私。”
  地球人与外星人果然不能沟通。我干脆把电话扔给了坐在旁边已经喝了不少酒、双颊酡红的安藤,让她来搞定这个莫名其妙又任性的外星人。
  三十秒后,安藤挂掉了电话,面无表情地转头对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别管了。”   “……”
  我不得不承认之前阿曼的判断是正确的。或许她真的是外星人,心脏那儿估计装的是空气。我抄起手边的叉子,对准她的心脏,准备插进去试试看。安藤对我发射了一记强力眼电波,继续毫无波澜地说道:“你想进监狱,浪费大好前程,我不会拦着你。来吧。”顺便还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我颓然地坐回她的旁边,正在想今晚到底怎么回家。
  “我说矢泽,你真的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对这个问题,我不想再理会了。
  “矢泽,阿曼她……嗯,会成为一个艺术家的。”
  “你能不能不要废话?”
  “只是,可能是一个没人会知道的艺术家。”
  “……嗯。”我等着安藤接下去的话。只是等了老半天,也没听见她的声音。我一转头,就看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外星人还真的是不胜酒力。
  9
  这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阿曼的专辑意外走红,销量惊人。老板在会议结束后,悄悄告诉我,这张专辑预计会有过百万的销量,他准备在过了百万以后出一张白金纪念版。另一方面,公司开始着手准备阿曼的跨年演唱会了。
  第二天,我把她带到大老板的办公室,准备进行一番详谈。
  她一进办公室就开始面色不善,也不和我多言一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曲奇就吃起来。大老板倒也没生气,继续着我们进来之前的动作,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喝咖啡。
  没有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我在心中哀叹一声,轻咳了两声试图打破这尴尬。
  “青川曼。”大老板淡淡开口。
  “很抱歉,我现在叫青曼。”
  头顶弥漫着一股看不见的低气压,转眼间电闪雷鸣。只是,雨并没有要下的迹象。这让我稍稍放宽了心,我张了张嘴想吱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奇怪的氛围。而更多的,我非常好奇一直表面随和与人为善的大老板是何时怎么与阿曼扛上了。
  “今年开一场跨年演唱会吧。”
  阿曼狠狠咬一口曲奇,斩钉截铁回答:“不干。”
  “开演唱会不就一直是你和你哥的梦想么?”
  “开演唱会是我们的梦想,但开跨年演唱会不是我们的梦想。”
  “这是命令。别忘了你和公司签了合约。”
  “……”
  我一边给阿曼使眼色一边对大老板说:“老板,要不咱们下次再谈?”
  如果我知道剧情因为我这句话急转直下,我肯定会换一句“今天天气真好”诸如此类的话。
  阿曼在我说完这句话以后。拍拍手上的饼干碎,潇洒地站起身,淡淡又带点轻蔑的眼神看了大老板一眼,接着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地球人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矢泽,没有下次,我们走吧。”
  还是大老板善解人意。他扬了扬手,示意我跟着阿曼离开。
  阿曼一路狂奔出了公司。我跟在她的后面心惊肉跳,万一她又像上一次那样哮喘发作,那我是不是该直接拨打急救电话了?
  在阿曼的指挥下,我把车子驶向了郊区的海边。
  海边距离市区有三个小时的车程。这三个小时中,阿曼异常的沉默,也不再说些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有那么几次我的话到了嘴边,瞄了瞄阿曼的侧脸,又咽回了肚子里。
  就是这样。我们出现了相识以来最长的一次沉默。
  阿曼脱掉鞋子,在沙滩上漫步,深呼吸:“自由真好。只是可惜,自由一直都是一种悬在半空中没有脚的状态。”
  “……阿曼,你为什么唱歌?”
  阿曼只是皱了一下眉,并没有回答我,回答我的是一声声此伏彼起的海浪声。而在我得到这个答案以及更多问题答案的时候,大概那时,阿曼已经找到了她想要的“自由”了吧。
  “阿曼,其实经纪人和歌手不仅仅是合作关系,所以……”
  “矢泽你真热血歙。只是……生而为人,就注定不被理解。同时,我们要习惯被误解,更要习惯你的声音不被听到。”
  10
  “然后呢?”千昭侧过脸来看着我。
  然后啊……我的口腔里突然弥漫过一阵苦涩,使我不得不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接着,我撑着下巴,靠近千昭,低声说:“千昭啊,咱们来个交易怎么样?”
  千昭警惕地看着我。“你想怎么样?”
  “你不是很想知道关于阿曼的事么?”
  “是啊。”
  “那……你告诉我关于你这两年的事,我告诉你接下来的事。”
  千昭答得极为勉强:“好……好吧。”
  那次抄袭事件发生以后,千昭去了一趟远川。演唱会前夕,给松间夫人送了两张门票。后来,当巡回演唱会开始的时候,来的却是三个人。松间夫人、知念,以及……知念的父亲松间风太。千昭在演唱会结束回后台卸掉烟熏妆后,再次出现在VIP贵宾席,没想到,松间夫人和知念还在。
  “怎么……还没走?”
  知念在一旁抱怨:“这衣服换得真慢。”
  松间夫人微微朝千昭鞠了一个躬,接着说:“特意来告知千昭小姐一声,我们要搬离远川了。”
  “那旅店……怎么办?”
  知念翻了一个白眼,“当然是没了。白痴。”
  “搬到哪儿去?”
  “搬到新津跟我一起住。”发声源是一名穿着蓝色衬衫的男士。知念见他来了,往他的身上靠了靠。估计是知念的父亲,松间夫人的儿子。
  “然后呢?”
  千昭回答得理所当然:“我退出了娱乐圈啊。”
  我差点就将口中的水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后,对着千昭咬牙切齿道:“我是问你后来怎么成了松间风太的夫人、松间知念的后妈。”
  千昭耸耸肩,斜斜睥了我一眼,回答道:“后来就是我开始了没有目的的长途旅行。在新津的那段时间,无意中撞见了风太。嗯,后来就是很老套的吃了几顿饭,再就是咳咳……”千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满脸通红地说:“开始交往了。”   我一副了然状,将那个她不愿接受的事实重复一遍:“结局就是,你收获了爱情,成为了知念的后妈。”在她翻脸来反击我之前,我语调一转反问道:“哦对了,做别人妻子顺便还帮忙教育孩子的感觉好吗?”
  千昭霎时间火冒三丈,跳了起来怒视我说:“老板我拜托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欸欸欸,我有说什么吗?你是不是幻听啊……”
  11
  后来,后来的事情,无论是安藤,还是我,一旦提起来都觉得牵动了全身已经痊愈的和未痊愈的伤口,疼痛无比。而到了再后来,我更是无从知道阿曼是如何定义这段时光了。只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段时光之于当时的她。必定是暗淡无光的。
  跨年演唱会就这样被搁下了,而大老板和阿曼的关系是没有丝毫的改善。阿曼甚至对我说,以后在公司,大老板和她之间,两个只能出现一个。对比之下,大老板就显得淡然许多,他对此毫不在意。
  这种状况持续到了元旦。
  新年第一天,发生了一件令我始料不及同时又惊慌失措的事。
  那天早上,阿曼虽然在凌晨四点才结束了倒数的狂欢聚会,但是她依然六点准时独自坐在阳台开始了自弹自唱。
  清晨七点,安藤打电话告诉我,阿曼上了各大报刊娱乐杂志的头条。我马上冲下楼,买了三份报纸回来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各大报刊的标题都大同小异。与此同时,网上的舆论开始铺天盖地袭来。而这时。阿曼正安静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写着歌。
  我走过去,悄悄推开了阿曼的房门。她正靠窗坐着,一缕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侧脸,静谧而美好,却又深不见底。我还是敲了下门,无力地把手中的报纸给她递了过去。
  阿曼翻看了五分钟,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地球人的搜索能力真是厉害呢。”
  十五分钟后,老板给我电话让我马上回公司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我随意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边走边对阿曼说:“你乖乖待在这儿等我回来。千万别慌也别害怕,知道吗?”
  新年第一天就来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不用说都知道是早就预谋好的了。
  我第一个见的人是大老板。他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坐在他的专用座位上,淡淡地看着我。而他的办公室里,播着的还是青川城的歌。
  “老板,请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急嘛,先听完这首歌。”
  是青川城的成名作《A Song for You》。我看过关于他的访谈,他在这里面谈到,因为这首歌,他才重新找回了快乐。与自己。
  “阿曼的原名是青川曼,是青川城的妹妹。”
  “那么……报纸上说的是真的?”
  “与其说是妹妹,不如说是恋人。阿城还在的时候。我是他的经纪人。当时只觉得他们兄妹的关系好得很。后来,看得多才渐渐察觉其中的不对劲,”大老板苦笑了一下继续说:“因为我和阿城情同手足,他在很久之后终于告诉我,他一直深爱的人就是他的妹妹青川曼。至于这首成名作,就是写给阿曼的。当时阿曼因为阿城的不告而别,失踪了整整一年,因为这首歌。她才回到了阿城的身边。”
  我瘫坐在凳子上,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早上各大报刊上的头条“青曼与青川城有一段不伦之恋”是真的。连我都觉得无法接受,那么,阿曼该如何承受来自各方的猛烈抨击?
  “后来,阿城因为工作疲劳过度,发生车祸去世。她消失了整整两年。我以为她再也不打算出现了。结果,她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这个世界。”
  我一身冷汗,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我用听起来较为平稳的声音问道:“老板,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12
  我和安藤一起回到家,拉下了玄关的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们都看到了,家里空无一人。
  安藤跑到了阿曼的房间,接着摇了摇头,“矢泽。阿曼不在。”
  我马上掏出手机打给阿曼,只是如所有小说那样,阿曼的手机关机了,转到了留言信箱。我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按掉了手机,过了一会儿,给阿曼发去了一条短信——
  不论如何,我和安藤在等你回家。
  安藤向来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她对着阿曼的留言信箱开始大吼:“青川曼,你真的够了!我明白那样的曾经你很难启齿对别人说,但事到如今,你还玩什么失踪!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现在在这儿受苦的只有你一个人吗?矢泽呢?他的感受你想过了吗?我呢?我们大家对于你来说又算什么!……”
  我走过去,一手拿过安藤的手机,一边伸手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先冷静下来。
  “矢泽,你叫我怎么冷静?”
  我揉了揉暗自发疼的太阳穴回答:“必须冷静。”
  安藤冷哼一下:“我还真佩服到了这个点上你还能冷静。这个冷静的人,你倒是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等她回来。”
  “啊哈?她会不会回来都是问题欸。”
  我有信心,她会回来的。因为……孤独得只有自己的灵魂的人,同时也拥有一样特质,其名曰:无畏。
  第二天,事件愈演愈烈,开始有大批媒体围在公司门口企图堵截阿曼。只是,她本人是没被堵到,被堵到的是我和安藤。
  “请问矢泽先生,您现在和青曼小姐同居是真的吗?”
  “请问矢泽先生,作为青曼小姐的经纪人,您之前对她的过去知情吗?您又是如何看待她的曾经的呢?”
  无数的话筒,无数的闪光灯,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似乎下一秒,我们的隐私就会被公之于众,失去所有持有秘密的权利。
  安藤一把抢过几个知名电视台的话筒,对着摄影机微微一笑,说出了令我震惊的话:“大家好,我是矢泽先生的同居女友安藤。我可以明确告诉各位,青曼小姐和矢泽先生只有工作关系。对于这次你们不要脸挖掘别人隐私的行为,我表示……强烈的鄙视。如果对我今日的言语有任何意见的。欢迎播出的时候加上任何类似我想炒作成名的评论,谢谢。”   “……”
  这一刻,我真的想拿把刀插进她的心脏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会死。我站在旁边默默扶额,外星人的办事方式果然不是常人能够理解和接受的。
  阿曼的再次出现是在三天后,各大媒体、各路观众仍旧对此事持有高度关注的时候。
  我还记得那个深夜,我因为这件事而再次失眠,起了床赤着脚站在客厅正打算装一瓶水来喝。而阿曼就是在这时打开了家门,背着吉他回来了。
  “嗨,外星人,欢迎回家。”
  “矢泽。我回来了。”她的言语之中没有要说自己到哪里去了的意思。
  我转身打算回房去继续尝试新的催眠方法,阿曼却在这时出声了:“矢泽,你要不要听听我唱歌?”
  既然都睡不着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阿曼盘腿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拨了两根弦来调音。过了一会儿,她唱了起来,是那首她最喜欢在清晨练歌时唱的《如果我要离去》。唱到一半的时候,安藤也起来了,坐在我的旁边静静听完了整首歌。
  13
  “我和哥哥……其实,没有血缘关系。爸妈结婚多年却没有宝宝。所以领养了哥哥。又过了三年,意外地怀上了我。后来,哥哥一声不吭扔下我来了新津发展音乐。”
  “其实……我很感谢老板的,因为他给了哥哥机会。让他可以站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唱歌。只是……我又无法原谅他。准确来说,我是无法原谅现实。那一天,我和哥哥吵架,因为我想他跟我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哥哥拼命接公告……才有了车祸……”
  “知道么?矢泽,哥哥最后去世的时候和我说的话是……阿曼,完成我未能做完的事,我在母星等你。”
  阿曼抬起头来看我,脸上挂着泪珠。三日未见,除了此刻她满脸毫不掩饰的悲伤以外。还有一脸的疲倦。对于她这三日来去的地方,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
  安藤坐得靠近了她一些,只是终究没有伸出手来拥抱她。她默默地拿着纸巾,将她脸上的眼泪一一拭去。
  “矢泽,你认为哥哥未完成的事情是什么?”
  我和安藤对望了一眼。等待阿曼说下去。
  她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又自嘲地笑了笑:“是对音乐的不懈追求,继续歌唱。”
  以及对生命的延续。
  “后来,我去了加拿大,打工赚钱学习音乐。两年之后,我回国开始在各种地下铁道和酒吧演唱,直到遇到了你。其实,我从未停止过要回母星的念想,”阿曼耸耸肩,撇撇嘴:“外星人始终住不惯地球啊。”
  第二天醒来,阿曼又不见了。
  中午的时候,老板通知我马上回公司,阿曼将在半小时后开一场记者招待会,亲自说明关于这几天来媒体疯狂报道的事情。如果阿曼说了实话。那么她的未来就毁了,老板要我回去马上阻止阿曼。安藤在见到我以后,面色铁青但又稍显无奈地对我说:“你知道的,她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半个小时后,阿曼穿着一件白色T恤,简单的牛仔裤,随意把头发扎了起来,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她朝我点了点头。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在心中祈祷她等下别真的什么都如实回答。
  “大家好,我是青曼,也是青川曼。”她沉默了一下,想了想才继续道:“相信大家都看报道了,我就如实说了吧,我和青川城,确实是兄妹的关系,同时也是恋人的关系。”
  安藤坐在我的旁边,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大腿惊呼:“天呐,她还真敢说。”
  “既然这是我真实的曾经,那么……我想我就必须承认。所以,各位不必再追问些什么。以后……我会继续唱歌的。”阿曼朝台下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补上一句:“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阻挡我前进的步伐,就算是曾经的我也不行。”
  “……”
  “……”
  我真的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迎接这一切。可是。听到阿曼说“我会继续唱歌”的时候,我心中的喜悦代替了多日来停留在心中的不安、恐惧,以及愤怒。
  14
  这场风波又持续了大概半个月才渐渐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原样。阿曼继续着每日清晨的练歌,独自在房间里枯坐几个小时写歌作曲,拒绝一切演唱会演出的决定。
  新专辑初定在夏天的时候发行,名字定为《远方·光》。
  只是,就在新专辑要发行的前一个月,阿曼毫无征兆的再一次失踪了。我原本以为,她会在几天后再次出现。但一周以后,她的手机还是处于留言状态,家里也不见踪影。安藤开了她的房门。出来的时候一脸死灰,递给了我一个信封。
  这样的结局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就是这样,《远方·光》成为了阿曼的纪念专辑。
  秋天的时候,在安藤一次无意的提醒下,我记起了我的车有GPS自动记忆功能。我按照上面的指示。一路开出了市区,来到一个平日里甚少人到的地方——郊区墓园。实在是难以想象,这里居然会是阿曼借我车来得最多的地方。
  在里面反复转了五圈以后,我在墓园更为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青川城的墓。而旁边,居然是阿曼的墓。但上面没有写去世的年月使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我在阿曼的墓碑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她上面那张明眸皓齿的黑白照实在无法释然地笑出来,最后只能用略带愤怒的声音说:“青曼,如果有生之年还能被我碰到你,小心你会被我揍得直接飞回母星。”
  十二月,我提交了辞职信。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我离开了公司。
  安藤在这年开始转变。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待人温和了许多,不过同时,她的笑容也相应的少了许多。她告诉我,她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她无法再发现有潜力的新人为止。
  一年后,新津电视台推出了一项大型的电视追踪访谈节目。而在节目播出的前一个月,各大电视台开始为它不断卖广告。只不过,对于第一集要采访的人物,广告始终称其为“大众最想知道的对象”,没有公开这个人的姓名。
  那天,我空闲在家,刚好打开了电视,看到了久违的阿曼。
  这个节目追踪了阿曼三个月。在她失踪的这一年多里,有三个月,她在外国继续打着工,另一方面继续音乐深造。   节目的最后,是阿曼与工作人员走在海边。当时风和日丽,海风吹得她的长发凌乱,她边走边说:“以前有个人问过我为什么唱歌,当时我并没有回答,因为我觉得理解你的人不用你多言一句,公众是一个陷阱,不过……今天我还是回答一下吧。”
  “不为喜欢,更不为梦想,只是因为在音乐里面,我可以获得最大的自由。”说到这里,她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自由是什么?是我用来呼吸的赖以生存的空气啊。因为这个,我才喜爱音乐,最后它才成为我的信仰。”
  15
  礼拜六,一辆越野车停在了泮水镇口。一个小孩从车上跑了下来,一下扑到千昭身上,奶声奶气地问道:“姐姐,我的漫画呢?”
  “知念。你的语文期末考试成绩是多少?”
  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靠在越野车的旁边,目光柔和地看着知念和千昭。
  千昭在上车之前,回头又问了我一次:“老板,自此以后,你真的没再见到过阿曼前辈?”
  “没有。”一次都没有,后来关于她的任何消息都消失了。
  千昭走了以后,我顺着蜿蜒的小路往回走,摸了摸口袋,里面是一封陈旧的信,泛黄的纸张散发些许来自岁月的味道。虽然已经对这里面的内容烂熟于心,我还是一字一句又读了一遍。
  “致矢泽:
  孤独是每一个人都必修的课题,更是在这段漫长的路途上,我们必须接受、而后学会与之相处的话题。作为一个外星人,我的孤独感从来都没有消失甚至是减少过。
  不过,孤独让我清醒,有了更深的顿悟和仁慈,使我始终对这个世界抱有悲悯。可以用情人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一直与它相爱。
  我要走了,继续完成哥哥未完成的事情。有缘再见啦。矢泽。”
  两年以后,在收到千昭寄来的明信片的时候,我已经结束了漫长的旅行,回到新津。明信片上是千昭和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子的合照,尽管多年未见,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那个是阿曼。她穿着一件暗青色的点缀着碎花的长裙。长发结成辫子放在左肩。一脸温和坦然的笑容。
  背面是阿曼难得写得工整的话——
  过着减法的人生,看似无法让人欢喜。但正是这种活法,让我这辈子都和自己珍视的东西过着清简的生活。这之于我,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我倚在新家的门边,看完明信片抬起头。刚好看到安藤满头大汗地出现了。
  “我说矢泽。你把家安在这鸟不生蛋的半山腰是要专门整我么?”
  “啧啧,安藤,我还打算慨叹下这两年你怎么突然就变温柔了,原来这只是假象啊。”
  安藤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做了一个与年纪毫不相符的鬼脸对我说:“偶尔也要做些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嘛。”
  “欸安藤,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和阿曼一样是个外星人?”
  安藤翻了一下白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漫不经心地说:“拿个叉子插进来试试啊。”
  视线越过安藤,在她的身后,我看见了来自远方的点点光亮。虽不明亮,却并不微弱。
  有那么一些时候,远方并不一定在彼岸那么遥不可及的地方,它就在我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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