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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在风城寨中冒险的孟萤竹们选择了接触阿赤与阿岚的生活，另一边，陷入回忆中的萱草对柳云月露出了恨意……
“拾荒者”?
不。
是“食腐者”。
十七、
“感想如何?”
与阿赤和阿岚分别。再次度过貌似重复的一天后，孟萤竹跟着萨沙、妮娜，在风城寨最底层的某个角落安顿下来。孟萤竹方坐下，便听到萨沙的发问。
“什么?”
“所见所闻的感想。”妮娜说道， “和拾荒者们打过交道，见过他们的样子，听过他们的声音之后，现在你的心里有怎样的想法?”
“你的感想越深入，我们距离你想要的真相便越近。”萨沙补充。
“感想吗。”孟萤竹抬眼，无意识地看着头顶层层叠叠。仿佛蔓延到天顶的楼屋轮廓，无数粗细不一的线条将它们彼此相连，他能辨认出有些是电线，有些是钢筋，有些是或许用来晾衣的绳子。还有陈旧褪色的招牌、残破的屋棚，在不同的高度彼此交错，几乎将全部的光线遮挡殆尽。不断有水滴从上往下飘落，不知道来自何方，成分更加不明，落到他脸上的几滴有着微妙的粘稠感，让他一阵恶心，急忙抬手擦掉。
“我在想。”男生终于回答，却并不像是答案，“他们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嗯?”妮娜露出迷惑的表情，“就是如你所见——那样活下来的咯。”
“不应该仅仅是我们看到的那些。”孟萤竹说道，“拾荒者们甚至连获得水源都成问题，医疗条件什么的更是完全不要想。生存环境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生病怎么办?受伤怎么办?他们能活到现在，在我看来完全是荒谬的奇迹。”包括自己的娘亲。他想着。
他看到萨沙和妮娜对视一笑。立刻有种“现在才意识到这点的自己真蠢”的感觉。
“关于这个疑问，我刚好有一段文字可以解答。”萨沙说道，“我和妮娜一起搜寻关于‘风城寨’的传说时，无意中听到的描述拾荒者们的文字。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就背给你听。”
“请告诉我。”
“因为很喜欢这段话，我还曾经打算把它放在舞台剧的序幕来着。”萨沙笑笑，然后清清嗓子，像读诗一样：
他们与瓦砾同眠，以腐物为伴，出没于世界的阴影之中。
但他们却不堕疾病，不染伤痕。污秽满身却不受瘟疫之扰，伤口亦不愿在他们的皮肤上停留。
然而这并非他们的福音。而是比诅咒更恶毒的宿命。
这里是风城寨，矗立于地上的活炼狱。
一旦冠上了“拾荒者”之名，便永无解脱之日。
悲惨宛如永生。
萨沙抑扬顿挫读完，妮娜对他嫣然一笑表示赞赏。
简直就像是在描绘黑暗系奇幻文学里面，那些受诅咒的种族一样。对现实世界里的一群人加以这样的描述，实在是让男生感到超现实。不，说回来风城寨这个存在本身就已经十分超现实了，而且自己自从遇到娘亲以来，碰到的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超现实的呢。于是他决定不再在这一点上纠结不休。
“在想什么?”他听到妮娜轻声细语。
“我在想，如果这段文字描绘的确实是真的……”孟萤竹喃喃着，“那么，不仅‘风城寨’对拾荒人们来说是特殊的存在，反过来，或许拾荒人们对风城寨来说，同样也是具有独特意义的。否则……”
“否则便无法解释为什么它会由某个拾荒者毁灭，又由某个拾荒者将其复生?”萨沙接话。
“嗯。”
“这多少有点倒果为因。”妮娜挑刺，“不过也并没有错，毕竟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编纂文字，如果他们是唯一活下来的人，那么他们所记述的便是历史。”
“而我们将再次见证这一历史。”孟萤竹说道。
萨沙和妮娜不约而同地点头。
“这也是我们愿意帮你的理由之一。”萨沙笑道。
通过与阿赤和阿岚的交谈，孟萤竹相信自己已经大概摸清了这群拾荒者们的现状。他们穷困潦倒，饥寒交迫自不必说。尽管这一代的拾荒者都是小孩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目前刚好是他们开始思考未来的时候，自己的未来，还有拾荒者的未来。
“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妮娜用棍子随意在地上划着图案，“这座风城寨里，居住在越高楼层的人们占有更多资源，也拥有更大的权力。拾荒者世世代代居住在最底层，说难听点。便等于这个世界里最低贱的一群人，与废墟与垃圾为伍的食腐者一样的存在。”
如何改变这样的现状，便是他们所思考的“未来”。而有着迥然不同想法的他们，原本共同扶持前进的道路，则早晚会因此，分岔而开。
阿赤和阿岚，他们的想法是“逃离”。
那似乎是他们在很久之前，就一起定下来的秘密目标。他们也并没有寻找别的同伴，只是两个人在一起默默地做着漫长的准备。
“逃出去之后……又打算怎么办?”孟萤竹这样问过他们。
“据说之前企图逃离这里的人，不是被打得半死拖回来，就是真的死在了外面哦。”妮娜补充。
“被打得半死的人这里就有一个。”阿赤指指身边的另一个少年， “但‘死在外面’，谁真的看到了?那多半只是为了吓唬我们而编出来的而已。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不去看看永远都不会知道。”
“如果一辈子在这种地方。”阿岚低声，“死了倒更好。”
他们的心意是如此坚定，无法被任何语言所动摇。而他们的“准备工作”，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侦查。
“你们要来帮忙的话也可以。”阿赤对男生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我一点也没有把你们带上一起逃的意思。请不要想多。”
原来拾荒者里也能产生傲娇性格。不过这不是重点。姑且认为是方便体验剧情而做出的安排就好。
“我们需要侦察的事情有两件。”
又一天开始工作之前，阿赤把孟萤竹等人拉到墙角，对他们低语。
“一、出口周围的情况。二、看门人的时间表。”
“……你这么说他们哪听得懂。”阿岚在阿赤身后拍他， “你真的有想要他们帮忙么。”
“虽然倒是大概能理解。”孟萤竹努力在脑内把这两条扩写，“首先，出口的数量是?”
“其实，只要是最外面一圈的建筑物，能跳出去的窗子也有很多。不过真正可以称得上‘出口’的地方”，阿岚缓缓说着，“只有九个。” “既然并不一定非要从出口出去，侦查出口情况的意义何在?”妮娜问。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了。”阿赤说道，“因为‘看门人’是以各出口为路标，进行活动的。”
简单来说，便是“每一个出口，都有一组看门人进行把守。”
“看门人并不会只站在出口处不动，而是会在两个相邻的出口之间进行巡逻。”阿岚用手比划着，“这样就能确保，无论是从出口还是从窗子逃出去的人，都能被他们及时发现并捉回来。”
“九个出口。也就是一共有九组看门人了?”孟萤竹做了个简单的乘法。
“不。”阿岚摇着头，“如果那样的话，想逃出去就没那么难了。”
男生花了一会儿才明白阿岚这句话的意思——看门人也是要吃饭睡觉的。
如果只有九组看门人看守九个出口的话，需要吃饭睡觉的他们势必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那里。就算同组的成员之间进行轮休，也因为会造成一段时间内人手的减少而出现空隙。因此只有九组是不可能的。
“那么，究竟有多少?”
“每一组值八小时班。”阿赤说道，“每个出口有三组轮流值守，一共二十七组。” 这个乘法倒是也不难做，
“那么，唯一可供脱逃的空隙，就是他们换岗的时候了?”
“这么想确实很简单。不过具体情况一定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阿赤皱着眉。“所以才需要进一步的侦查。”
“阿赤说你们会来帮我们。是那样吧?”阿岚说着，对孟萤竹们露出苍白的微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愿意帮助我们这样不合群的人。但还是谢谢你们。”
十八、
“今天要侦察的是五号和六号出口。”
虽然光听阿赤这么说完全不知道是哪两个，但只要说话的人自己心里清楚就没问题。
“记住，在出口附近一带活动，拾荒的工作当然也要做，这样才不会引起怀疑。也不要一直盯着他们看，只要时不时注意他们一下就好。注意他们每天的换岗都大概在什么时间，每次换岗要用多久。顺便量一下这两个出口之间的距离。”
“虽然拾荒者是只能呆在最底层的人。”阿岚补充，“但偶尔在二层活动其实也是没问题的。那里的人并没有高层的家伙们那么凶暴。换岗的时候，如果能在二层观察的话会更加方便一些吧。”
“我有个问题。”孟萤竹举手。
“什么?”
“阿赤刚才说到‘什么时间’和‘多久’。那，这些要用什么东西来计时?”
说到计时的话，自己平时当然是随身带着手机的。但那种东西当然不可能出现在风城寨里的自己身上。他看到阿岚在身后摸索了一阵，在自己面前拿出一样东西。
“用这个。”
是块锈迹斑斑的怀表，似乎是上发条式的，看起来是经历过相当的劫难，表面大半部分都被刮花，但还可以勉强辨认指针和时间。虽然男生不太懂，凭借那些还没有被锈迹遮盖的装饰，大概能看出这至少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拾荒者手里?
一直到他们开始分组行动，孟萤竹还是无法对此释怀。
孟萤竹和阿赤、萨沙一组，而妮娜则自告奋勇跑去和阿岚一组。因为两组只有一块表，所以阿赤和阿岚会用特定的暗号来交流侦查结果。孟萤竹按照阿赤的说明，一边在随处可见的废墟瓦砾里翻翻拣拣，一边时不时不经意地向五号出口的方向瞥去。那个出口是位于一座楼房一层的门洞，正对着自己所在的这条巷道。从这边望去，门那边能看到的只有昏黄的光线。阿赤口中的“守门人”就在那里巡逻。
关于怀表的问题，孟萤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不过是问萨沙。
“那是因为，对风城寨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时间’这种东西已经不再有意义。”萨沙说着形而上的话，“在风城寨里，一切都是无尽循环的未来永劫。无论是再值钱的钟表，在这里也会被视如废铁而被扔到底层的垃圾堆中。只有对阿赤和阿岚这样想要逃离这里的人来说，时间才有意义。因此他们才会捡到那块怀表。”
“虽然听不太懂……”孟萤竹一时间无法消化这种突然出现的超现实理由，“不过姑且就按你说的理解好了……”
从开始工作不知过了多久，从孟萤竹那不知道还靠不靠谱的生物钟计算，大概应该是中午时分，五号出口的看门人有了动静。一队新的四人看门人小组走过来，换下了原本的四人组。阿赤示意孟萤竹和萨沙躲起来，不要让路过的看门人注意到，然后一闪身上了自己附近的二楼拐角处，向阿岚所在的方向比了个手势。一转眼，又回到了孟萤竹和萨沙面前。
“六号出口还没开始换班，比五号要晚。”他说道。
一直等到六号出口换班完毕，阿岚那边传来了消息。于是两边交换了位置，阿赤组去到六号出口，而阿岚组则来到五号出口。这同样是为了避免别人产生怀疑。
就这样，又一次两个出口全部换班完毕，也到了拾荒工作结束，需要上交战利品的时间。集会大厅里的晚餐完毕之后，阿赤和阿岚带着孟萤竹、萨沙、妮娜，来到底层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一间废弃的棚屋里，莫名地立着一面残破不堪的矮墙。
“来这里是?”妮娜问。
“整理情报。”阿赤说着，绕到矮墙背面，将上面的歪歪斜斜图样指给大家看。
是用青砖的痕迹描画的，风城寨出口分布图。
各个出口上都标着数字，从1到9。1号到4号出口的旁边写着几个时间，想必就是那里的守门人们换岗的时间了。看起来这群拾荒者们虽然地位低下，至少还是识一点字的——孟萤竹这么想着。
“和我们之前的想法一样。”阿赤一边说着，一边在5号和6号出口处写上新的时间。“各个出口的换岗时间是完全错开的，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一点了。”
“不会有两个出口同时换岗——的意思?”妮娜说道。
“嗯。”阿岚的声音，“这样一来，就可以把空隙减到最小。对我们来说，能逃走的机会就更少了。”
即使趁一组换岗的机会从那附近逃走，也会立刻被临近两个出口的看门人追击，这样的安排几乎没有漏洞。
“……不。”阿赤说着，像是坚定自己的决心般，用拳头捶着墙壁，“一定会有，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
“耐心地把九个出口全部调查完毕再来考虑方法吧。阿赤。”阿岚轻声说着，安抚阿赤的情绪，“不用着急，我们的时间……还多的是。” 十九、 “其实你那个时候，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有信心吧。”
并不是孟萤竹们所在的空间，而是成年之后的阿赤和阿岚所在的地方。他们的身份是这场生存游戏的参与者，正在回溯着当年和自己有关的记忆。
“就算看清了全部九个出口，又能如何?”成年的阿岚对阿赤微笑，“你当时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阿赤站在矮墙前，伸手去抚摸自己曾留在上面的印记。
“只不过，那是我们当年唯一的念想。是支撑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一旦有了希望。再放弃希望的话，那样活着便和死了没什么分别了。”
所以即使希望渺茫，也要为了那几乎不可能达到的目标而前进。
即使最后粉身碎骨。也好过一开始就放任自己留在深渊之中吧。
不过，苍天不负苦心人。
九个出口都侦查完毕之后，真的有也许可以算是“指向答案的关键字”的东西，开始浮上海面。
“阿赤还记得吗?”
“啊。就算之前忘了，现在想不记得也不可能了。”
本来想在思兼市里忘记风城寨时代的一切而活着，却还是被旧日的黑色回忆找上门来的阿赤，苦笑着回答：
“关键字是‘距离’。每两个出口之间的距离。并不是都相等的。”
尽管出口之间的距离不等，看门人还是以各出口为分界点划分自己巡逻的区域，而且根据他们的观察，看门人并不会因为距离的不同而调整他们巡逻的速度。
也就是说，不同的门与门之间巡逻一个来回所需的时间，是不同的。
于是就有了可以利用的时间差。
“最后我们选择的突破点是这里。”阿岚伸手指向地图的右侧， “七号和八号出口之间。”
“这两个出口时间的距离是最远的，而且七号和六号之间也隔着转角，可以提供视野盲区。”阿赤说道， “我倒是没想到自己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你当然会记得。”阿岚笑起来，“——因为那是和我有关的事情。”
他们于是制定了正式的逃离计划，开始等待机会。
这个计划包含三个条件：1、七号出口换岗。2、六号出口和七号出口之间的巡逻队处于转角的另一侧。3六号出口和七号出口之间的巡逻队正在从七号往六号前进。
以上三个条件，只要满足了其中的两个，便是逃走的时机。
他们耐心地等待着，比等待猎物的捕猎者更有耐心。因为这是他们唯一需要专注的事情，不会有任何事情分散注意力，因此耐心的数值也近乎无穷大。
然后，那一天，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对风城寨里的其他人来说。这不过是无尽重复的又一个普通的白天。而对阿赤和阿岚来说，等到这一天，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白天与夜晚，甚至多少年。
一如既往的午后。
阿赤和阿岚，看着七号出口的守门人们开始换岗，与此同时，六号出口的守门人组正慢慢消失在六号与七号之间的拐角处。
阿赤感觉热流涌上了身体，连伸出的手指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没来得及说什么，阿岚已经将他的手指握住。苍白的少年转头看着他，音调平静如冰。
“我先跑。”他说道，“你追上来。”
这是他们早就商议过的作战计划。由阿岚先行从七号出口附近的窗子逃走，七号出口的守门人们因为被换岗分散注意力。将来不及立刻开始追赶而被阿岚甩开一段距离。接下来，六号出口的守门人和八号出口的守门人有可能会抽出一部分人手去协助追赶，七号出口原本被换下来的守门人也可能加入。而这就是阿赤开始逃跑的时机。
阿赤要跟在追兵后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拐向另一个方向。这样一来，守门人们将不得不分成两组去追赶，还将被再次拖延一小段时间。接下来，就将一切都交给命运。
阿岚敏捷地从七号出口附近的窗子跳出，趁忙于换岗的守门人不注意，向远方跑去。
他听到叫喊声骤然从出口附近爆发出来，沉重的脚步声交错了一阵，开始向阿岚逃走的方向远去。我也要逃。他想，捏紧了拳头。我要追上他，和他一起逃。很快，有更多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同样向着阿岚的方向追去。也许该自己出发了。
可他却没有动。
如果被抓住了会怎么样?他开始在脑内胡思乱想。这一次逃走如果被抓，绝不会是像自己遇到阿岚的那一次，只被打一顿这么简单。也许会死。
他第一次意识到，可能会因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而导致的死亡，是那么近而真实，让他恐惧得几乎窒息。
有别的办法吗?他在心里想了这个问题，一秒钟后，答案是有。
守门人们已经被阿岚引开了相当远的距离，现在自己的附近空空如也。没有其他守门人的身影。其余几个出口的人们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这对自己来说正是再好不过。
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去跟上那些追兵。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帮阿岚脱身。可是这么做，同时也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明明有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路线可以走的。
比如——
他把视线投向七号与六号出口之间的转角处。
此刻那里根本无人巡逻，整个巡逻那里的小队全都去追阿岚。那里已经成了真空区域。
他来不及过多思考什么。双腿带动着自己的身体，向那里跑去。
“那是活着逃出风城寨，最有把握的做法。”
阿赤靠墙坐在地上，不敢去看面前的阿岚。
“我曾想着，也许你不会被他们捉到，你也会和我一起逃进思兼市，然后想方设法活下来。这样一来，我也许总有一天，会在无意中再次遇到你。”
“可你并没有遇到过我。”阿岚的声音， “就算遇到我，也许你根本就不敢同我相认。所以，你选择了将这段记忆彻底封印。”
不这样的话，便无法从那些在每个夜安都会缠紧自己，无法挣脱的罪恶感中逃出来。自己也无法在这个城市里继续前进下去。
“所以，其实我并没有怪过你。”阿岚的语气中带着笑意，“你相不相信?”
“我信。”阿赤说着抬起头，“因为你并不是阿岚。”
苍白的少年蹙起眉，片刻之后又重新舒展开，蹲下身子从近距离凝望着阿赤。“你怎么知道?” “你说过的，我会在这场生存游戏里重新记起那些遗忘的事情，是因为那是关于阿岚的事情。是的，此刻，我全部记起来了。”
向与阿岚不同的方向逃走的阿赤，跑了整整一夜，并没有看到追赶他的人。
他放下心来，开始尝试着向原本阿岚逃走的方向摸去。又走了整整一天之后，他看到了——某种场景。
“阿岚倒在那里，再也没有醒来。”阿赤说道，语气异常冷静，“因此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和我说话。那么——你究竟是谁?”
他看到阿岚又一次笑起来，完全不是记忆里的他能够露出的笑容，然后，他在自己面前缓缓变换了模样，是自己此刻记起来的，另一个人。
四周的场景，骤然如漩涡般，陷入了一片混沌。
“这边的故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在孟萤竹不知道的时候，时间似乎在飞速前进。一转眼他们便来到了阿赤和阿岚逃跑的场景，在远处旁观了这一切。
“如果换成是我们，并且我先逃走的话，萨沙会怎么做?”众人沉默了一阵之后，妮娜忽然发问，又摇摇头，“别说，我不想知道答案。”
有的时候，不知道才是最好的答案。
“接下来……”妮娜顿了顿， “就是另一边的，故事进展了。”
男生觉得自己脑内的迷雾因为阿赤和阿岚故事的完结，而稍微散去了一部分。如果这些重现的故事都是有其意义的话——他似乎已经开始慢慢接近某种真相了。这座风城寨被柳雾星再度唤醒的原因，以及——娘亲柳云月所在的地方。
二十、
巷道里似乎下起雨来，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稍微密集一点的水滴。柳云月看着陷入颤抖中的萱草，靠近去抚摸她的头，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柳云月说道，“阿光对我的心意，以及纱季对阿光的感情。只不过，我那个时候整天都只想跟在哥哥身边，只有那样才能让我感到安全。”
“这样太狡猾了。”萱草闷闷的声音。
“对不起。”
只是，即使道歉，如果重来一次，一切仍然不会改变。
即使那个时候，提前知道了最后的结局。
“那个时候，我和哥哥都在心里相信着，一定有某种除了‘拾荒’之外，也能让我们生存下去，并且生存的更好的方法。”柳云月说道。 “我们一直在寻找着，一步一步向答案迈进。但是，阿光和纱季，与我们的想法是不同的。”
“那只是阿光哥哥的想法而已。”萱草过了好一阵子才接话，“纱季姐只是因为……所以才义无反顾地帮他。云月姐，那天晚上的那段对话，我是听到了的。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忘了它，可是，就在刚才，我想起来了。”
萱草想起来，她曾躲在一旁，害怕地偷偷看到过——阿光和柳雾星之间，一次剑拔弩张的对峙。
阿光说，他终有一天，会爬到这座风城寨的最高层去。
但那个时候，他会带上柳云月一起去那里，看夜晚的星空。
“我就是妹妹的星空。”柳雾星毫不让步，说着听起来有点蠢的话。
“想带走我妹妹，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在打赢了阿光之后，柳雾星这么宣言着。
“如果不是因为云月姐，阿光哥哥也许根本不会那样冒险。”萱草说道，“虽然在那之后，我们一度曾经爬到了第五层，但其实那是因为纱季姐的原因才……”
“因为上到五层的过程过于顺利，让阿光拥有了错误的信心呢。”
“不是这样!”
萱草喊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害怕地把脑袋缩进双臂之间。过了一阵，才重新发出声音：
“不……也许真的是那样没错。可是，我说过，如果不是因为云月姐，即使有了那样的自信，阿光哥哥也不是会不顾一切地做出那种事情的人。而纱季姐，就算知道阿光哥哥在冒险，也还是会和他站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云月姐……”
萱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就不会……同时失去他们两个人了……”
“……对不起。”
沉默了半晌，柳云月又一次说出了道歉的话语。
因为此刻说任何话都没有用，所以除了沉默便只有道歉而已。
于是再次没有人说话，直到萱草的情绪又一次稍微平复为止。
“我正在慢慢想起，‘最后’那一天的事情。”萱草出声，“我似乎是从很早的时候就有了预感，知道阿光哥哥要去做‘那件事’，纱季姐也会陪他一起去。于是一直害怕着，祈祷着他们回心转意不要去。毕竟，我们都曾经看到过，其他妄图做‘那件事’的人，遭遇了怎样的悲惨下场。可是，当那一天早晨，他们偷偷来找我，说有话想对我说的时候，我知道，我最担心的事情就要成真了。
“他们对我说，这个晚上，他们会去一一进攻最顶层。”
在风城寨中冒险的孟萤竹们选择了接触阿赤与阿岚的生活，另一边，陷入回忆中的萱草对柳云月露出了恨意……
“拾荒者”?
不。
是“食腐者”。
十七、
“感想如何?”
与阿赤和阿岚分别。再次度过貌似重复的一天后，孟萤竹跟着萨沙、妮娜，在风城寨最底层的某个角落安顿下来。孟萤竹方坐下，便听到萨沙的发问。
“什么?”
“所见所闻的感想。”妮娜说道， “和拾荒者们打过交道，见过他们的样子，听过他们的声音之后，现在你的心里有怎样的想法?”
“你的感想越深入，我们距离你想要的真相便越近。”萨沙补充。
“感想吗。”孟萤竹抬眼，无意识地看着头顶层层叠叠。仿佛蔓延到天顶的楼屋轮廓，无数粗细不一的线条将它们彼此相连，他能辨认出有些是电线，有些是钢筋，有些是或许用来晾衣的绳子。还有陈旧褪色的招牌、残破的屋棚，在不同的高度彼此交错，几乎将全部的光线遮挡殆尽。不断有水滴从上往下飘落，不知道来自何方，成分更加不明，落到他脸上的几滴有着微妙的粘稠感，让他一阵恶心，急忙抬手擦掉。
“我在想。”男生终于回答，却并不像是答案，“他们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嗯?”妮娜露出迷惑的表情，“就是如你所见——那样活下来的咯。”
“不应该仅仅是我们看到的那些。”孟萤竹说道，“拾荒者们甚至连获得水源都成问题，医疗条件什么的更是完全不要想。生存环境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生病怎么办?受伤怎么办?他们能活到现在，在我看来完全是荒谬的奇迹。”包括自己的娘亲。他想着。
他看到萨沙和妮娜对视一笑。立刻有种“现在才意识到这点的自己真蠢”的感觉。
“关于这个疑问，我刚好有一段文字可以解答。”萨沙说道，“我和妮娜一起搜寻关于‘风城寨’的传说时，无意中听到的描述拾荒者们的文字。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就背给你听。”
“请告诉我。”
“因为很喜欢这段话，我还曾经打算把它放在舞台剧的序幕来着。”萨沙笑笑，然后清清嗓子，像读诗一样：
他们与瓦砾同眠，以腐物为伴，出没于世界的阴影之中。
但他们却不堕疾病，不染伤痕。污秽满身却不受瘟疫之扰，伤口亦不愿在他们的皮肤上停留。
然而这并非他们的福音。而是比诅咒更恶毒的宿命。
这里是风城寨，矗立于地上的活炼狱。
一旦冠上了“拾荒者”之名，便永无解脱之日。
悲惨宛如永生。
萨沙抑扬顿挫读完，妮娜对他嫣然一笑表示赞赏。
简直就像是在描绘黑暗系奇幻文学里面，那些受诅咒的种族一样。对现实世界里的一群人加以这样的描述，实在是让男生感到超现实。不，说回来风城寨这个存在本身就已经十分超现实了，而且自己自从遇到娘亲以来，碰到的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超现实的呢。于是他决定不再在这一点上纠结不休。
“在想什么?”他听到妮娜轻声细语。
“我在想，如果这段文字描绘的确实是真的……”孟萤竹喃喃着，“那么，不仅‘风城寨’对拾荒人们来说是特殊的存在，反过来，或许拾荒人们对风城寨来说，同样也是具有独特意义的。否则……”
“否则便无法解释为什么它会由某个拾荒者毁灭，又由某个拾荒者将其复生?”萨沙接话。
“嗯。”
“这多少有点倒果为因。”妮娜挑刺，“不过也并没有错，毕竟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编纂文字，如果他们是唯一活下来的人，那么他们所记述的便是历史。”
“而我们将再次见证这一历史。”孟萤竹说道。
萨沙和妮娜不约而同地点头。
“这也是我们愿意帮你的理由之一。”萨沙笑道。
通过与阿赤和阿岚的交谈，孟萤竹相信自己已经大概摸清了这群拾荒者们的现状。他们穷困潦倒，饥寒交迫自不必说。尽管这一代的拾荒者都是小孩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目前刚好是他们开始思考未来的时候，自己的未来，还有拾荒者的未来。
“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妮娜用棍子随意在地上划着图案，“这座风城寨里，居住在越高楼层的人们占有更多资源，也拥有更大的权力。拾荒者世世代代居住在最底层，说难听点。便等于这个世界里最低贱的一群人，与废墟与垃圾为伍的食腐者一样的存在。”
如何改变这样的现状，便是他们所思考的“未来”。而有着迥然不同想法的他们，原本共同扶持前进的道路，则早晚会因此，分岔而开。
阿赤和阿岚，他们的想法是“逃离”。
那似乎是他们在很久之前，就一起定下来的秘密目标。他们也并没有寻找别的同伴，只是两个人在一起默默地做着漫长的准备。
“逃出去之后……又打算怎么办?”孟萤竹这样问过他们。
“据说之前企图逃离这里的人，不是被打得半死拖回来，就是真的死在了外面哦。”妮娜补充。
“被打得半死的人这里就有一个。”阿赤指指身边的另一个少年， “但‘死在外面’，谁真的看到了?那多半只是为了吓唬我们而编出来的而已。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不去看看永远都不会知道。”
“如果一辈子在这种地方。”阿岚低声，“死了倒更好。”
他们的心意是如此坚定，无法被任何语言所动摇。而他们的“准备工作”，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侦查。
“你们要来帮忙的话也可以。”阿赤对男生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我一点也没有把你们带上一起逃的意思。请不要想多。”
原来拾荒者里也能产生傲娇性格。不过这不是重点。姑且认为是方便体验剧情而做出的安排就好。
“我们需要侦察的事情有两件。”
又一天开始工作之前，阿赤把孟萤竹等人拉到墙角，对他们低语。
“一、出口周围的情况。二、看门人的时间表。”
“……你这么说他们哪听得懂。”阿岚在阿赤身后拍他， “你真的有想要他们帮忙么。”
“虽然倒是大概能理解。”孟萤竹努力在脑内把这两条扩写，“首先，出口的数量是?”
“其实，只要是最外面一圈的建筑物，能跳出去的窗子也有很多。不过真正可以称得上‘出口’的地方”，阿岚缓缓说着，“只有九个。” “既然并不一定非要从出口出去，侦查出口情况的意义何在?”妮娜问。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了。”阿赤说道，“因为‘看门人’是以各出口为路标，进行活动的。”
简单来说，便是“每一个出口，都有一组看门人进行把守。”
“看门人并不会只站在出口处不动，而是会在两个相邻的出口之间进行巡逻。”阿岚用手比划着，“这样就能确保，无论是从出口还是从窗子逃出去的人，都能被他们及时发现并捉回来。”
“九个出口。也就是一共有九组看门人了?”孟萤竹做了个简单的乘法。
“不。”阿岚摇着头，“如果那样的话，想逃出去就没那么难了。”
男生花了一会儿才明白阿岚这句话的意思——看门人也是要吃饭睡觉的。
如果只有九组看门人看守九个出口的话，需要吃饭睡觉的他们势必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那里。就算同组的成员之间进行轮休，也因为会造成一段时间内人手的减少而出现空隙。因此只有九组是不可能的。
“那么，究竟有多少?”
“每一组值八小时班。”阿赤说道，“每个出口有三组轮流值守，一共二十七组。” 这个乘法倒是也不难做，
“那么，唯一可供脱逃的空隙，就是他们换岗的时候了?”
“这么想确实很简单。不过具体情况一定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阿赤皱着眉。“所以才需要进一步的侦查。”
“阿赤说你们会来帮我们。是那样吧?”阿岚说着，对孟萤竹们露出苍白的微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愿意帮助我们这样不合群的人。但还是谢谢你们。”
十八、
“今天要侦察的是五号和六号出口。”
虽然光听阿赤这么说完全不知道是哪两个，但只要说话的人自己心里清楚就没问题。
“记住，在出口附近一带活动，拾荒的工作当然也要做，这样才不会引起怀疑。也不要一直盯着他们看，只要时不时注意他们一下就好。注意他们每天的换岗都大概在什么时间，每次换岗要用多久。顺便量一下这两个出口之间的距离。”
“虽然拾荒者是只能呆在最底层的人。”阿岚补充，“但偶尔在二层活动其实也是没问题的。那里的人并没有高层的家伙们那么凶暴。换岗的时候，如果能在二层观察的话会更加方便一些吧。”
“我有个问题。”孟萤竹举手。
“什么?”
“阿赤刚才说到‘什么时间’和‘多久’。那，这些要用什么东西来计时?”
说到计时的话，自己平时当然是随身带着手机的。但那种东西当然不可能出现在风城寨里的自己身上。他看到阿岚在身后摸索了一阵，在自己面前拿出一样东西。
“用这个。”
是块锈迹斑斑的怀表，似乎是上发条式的，看起来是经历过相当的劫难，表面大半部分都被刮花，但还可以勉强辨认指针和时间。虽然男生不太懂，凭借那些还没有被锈迹遮盖的装饰，大概能看出这至少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拾荒者手里?
一直到他们开始分组行动，孟萤竹还是无法对此释怀。
孟萤竹和阿赤、萨沙一组，而妮娜则自告奋勇跑去和阿岚一组。因为两组只有一块表，所以阿赤和阿岚会用特定的暗号来交流侦查结果。孟萤竹按照阿赤的说明，一边在随处可见的废墟瓦砾里翻翻拣拣，一边时不时不经意地向五号出口的方向瞥去。那个出口是位于一座楼房一层的门洞，正对着自己所在的这条巷道。从这边望去，门那边能看到的只有昏黄的光线。阿赤口中的“守门人”就在那里巡逻。
关于怀表的问题，孟萤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不过是问萨沙。
“那是因为，对风城寨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时间’这种东西已经不再有意义。”萨沙说着形而上的话，“在风城寨里，一切都是无尽循环的未来永劫。无论是再值钱的钟表，在这里也会被视如废铁而被扔到底层的垃圾堆中。只有对阿赤和阿岚这样想要逃离这里的人来说，时间才有意义。因此他们才会捡到那块怀表。”
“虽然听不太懂……”孟萤竹一时间无法消化这种突然出现的超现实理由，“不过姑且就按你说的理解好了……”
从开始工作不知过了多久，从孟萤竹那不知道还靠不靠谱的生物钟计算，大概应该是中午时分，五号出口的看门人有了动静。一队新的四人看门人小组走过来，换下了原本的四人组。阿赤示意孟萤竹和萨沙躲起来，不要让路过的看门人注意到，然后一闪身上了自己附近的二楼拐角处，向阿岚所在的方向比了个手势。一转眼，又回到了孟萤竹和萨沙面前。
“六号出口还没开始换班，比五号要晚。”他说道。
一直等到六号出口换班完毕，阿岚那边传来了消息。于是两边交换了位置，阿赤组去到六号出口，而阿岚组则来到五号出口。这同样是为了避免别人产生怀疑。
就这样，又一次两个出口全部换班完毕，也到了拾荒工作结束，需要上交战利品的时间。集会大厅里的晚餐完毕之后，阿赤和阿岚带着孟萤竹、萨沙、妮娜，来到底层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一间废弃的棚屋里，莫名地立着一面残破不堪的矮墙。
“来这里是?”妮娜问。
“整理情报。”阿赤说着，绕到矮墙背面，将上面的歪歪斜斜图样指给大家看。
是用青砖的痕迹描画的，风城寨出口分布图。
各个出口上都标着数字，从1到9。1号到4号出口的旁边写着几个时间，想必就是那里的守门人们换岗的时间了。看起来这群拾荒者们虽然地位低下，至少还是识一点字的——孟萤竹这么想着。
“和我们之前的想法一样。”阿赤一边说着，一边在5号和6号出口处写上新的时间。“各个出口的换岗时间是完全错开的，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一点了。”
“不会有两个出口同时换岗——的意思?”妮娜说道。
“嗯。”阿岚的声音，“这样一来，就可以把空隙减到最小。对我们来说，能逃走的机会就更少了。”
即使趁一组换岗的机会从那附近逃走，也会立刻被临近两个出口的看门人追击，这样的安排几乎没有漏洞。
“……不。”阿赤说着，像是坚定自己的决心般，用拳头捶着墙壁，“一定会有，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
“耐心地把九个出口全部调查完毕再来考虑方法吧。阿赤。”阿岚轻声说着，安抚阿赤的情绪，“不用着急，我们的时间……还多的是。” 十九、 “其实你那个时候，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有信心吧。”
并不是孟萤竹们所在的空间，而是成年之后的阿赤和阿岚所在的地方。他们的身份是这场生存游戏的参与者，正在回溯着当年和自己有关的记忆。
“就算看清了全部九个出口，又能如何?”成年的阿岚对阿赤微笑，“你当时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阿赤站在矮墙前，伸手去抚摸自己曾留在上面的印记。
“只不过，那是我们当年唯一的念想。是支撑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一旦有了希望。再放弃希望的话，那样活着便和死了没什么分别了。”
所以即使希望渺茫，也要为了那几乎不可能达到的目标而前进。
即使最后粉身碎骨。也好过一开始就放任自己留在深渊之中吧。
不过，苍天不负苦心人。
九个出口都侦查完毕之后，真的有也许可以算是“指向答案的关键字”的东西，开始浮上海面。
“阿赤还记得吗?”
“啊。就算之前忘了，现在想不记得也不可能了。”
本来想在思兼市里忘记风城寨时代的一切而活着，却还是被旧日的黑色回忆找上门来的阿赤，苦笑着回答：
“关键字是‘距离’。每两个出口之间的距离。并不是都相等的。”
尽管出口之间的距离不等，看门人还是以各出口为分界点划分自己巡逻的区域，而且根据他们的观察，看门人并不会因为距离的不同而调整他们巡逻的速度。
也就是说，不同的门与门之间巡逻一个来回所需的时间，是不同的。
于是就有了可以利用的时间差。
“最后我们选择的突破点是这里。”阿岚伸手指向地图的右侧， “七号和八号出口之间。”
“这两个出口时间的距离是最远的，而且七号和六号之间也隔着转角，可以提供视野盲区。”阿赤说道， “我倒是没想到自己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你当然会记得。”阿岚笑起来，“——因为那是和我有关的事情。”
他们于是制定了正式的逃离计划，开始等待机会。
这个计划包含三个条件：1、七号出口换岗。2、六号出口和七号出口之间的巡逻队处于转角的另一侧。3六号出口和七号出口之间的巡逻队正在从七号往六号前进。
以上三个条件，只要满足了其中的两个，便是逃走的时机。
他们耐心地等待着，比等待猎物的捕猎者更有耐心。因为这是他们唯一需要专注的事情，不会有任何事情分散注意力，因此耐心的数值也近乎无穷大。
然后，那一天，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对风城寨里的其他人来说。这不过是无尽重复的又一个普通的白天。而对阿赤和阿岚来说，等到这一天，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白天与夜晚，甚至多少年。
一如既往的午后。
阿赤和阿岚，看着七号出口的守门人们开始换岗，与此同时，六号出口的守门人组正慢慢消失在六号与七号之间的拐角处。
阿赤感觉热流涌上了身体，连伸出的手指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没来得及说什么，阿岚已经将他的手指握住。苍白的少年转头看着他，音调平静如冰。
“我先跑。”他说道，“你追上来。”
这是他们早就商议过的作战计划。由阿岚先行从七号出口附近的窗子逃走，七号出口的守门人们因为被换岗分散注意力。将来不及立刻开始追赶而被阿岚甩开一段距离。接下来，六号出口的守门人和八号出口的守门人有可能会抽出一部分人手去协助追赶，七号出口原本被换下来的守门人也可能加入。而这就是阿赤开始逃跑的时机。
阿赤要跟在追兵后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拐向另一个方向。这样一来，守门人们将不得不分成两组去追赶，还将被再次拖延一小段时间。接下来，就将一切都交给命运。
阿岚敏捷地从七号出口附近的窗子跳出，趁忙于换岗的守门人不注意，向远方跑去。
他听到叫喊声骤然从出口附近爆发出来，沉重的脚步声交错了一阵，开始向阿岚逃走的方向远去。我也要逃。他想，捏紧了拳头。我要追上他，和他一起逃。很快，有更多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同样向着阿岚的方向追去。也许该自己出发了。
可他却没有动。
如果被抓住了会怎么样?他开始在脑内胡思乱想。这一次逃走如果被抓，绝不会是像自己遇到阿岚的那一次，只被打一顿这么简单。也许会死。
他第一次意识到，可能会因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而导致的死亡，是那么近而真实，让他恐惧得几乎窒息。
有别的办法吗?他在心里想了这个问题，一秒钟后，答案是有。
守门人们已经被阿岚引开了相当远的距离，现在自己的附近空空如也。没有其他守门人的身影。其余几个出口的人们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这对自己来说正是再好不过。
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去跟上那些追兵。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帮阿岚脱身。可是这么做，同时也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明明有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路线可以走的。
比如——
他把视线投向七号与六号出口之间的转角处。
此刻那里根本无人巡逻，整个巡逻那里的小队全都去追阿岚。那里已经成了真空区域。
他来不及过多思考什么。双腿带动着自己的身体，向那里跑去。
“那是活着逃出风城寨，最有把握的做法。”
阿赤靠墙坐在地上，不敢去看面前的阿岚。
“我曾想着，也许你不会被他们捉到，你也会和我一起逃进思兼市，然后想方设法活下来。这样一来，我也许总有一天，会在无意中再次遇到你。”
“可你并没有遇到过我。”阿岚的声音， “就算遇到我，也许你根本就不敢同我相认。所以，你选择了将这段记忆彻底封印。”
不这样的话，便无法从那些在每个夜安都会缠紧自己，无法挣脱的罪恶感中逃出来。自己也无法在这个城市里继续前进下去。
“所以，其实我并没有怪过你。”阿岚的语气中带着笑意，“你相不相信?”
“我信。”阿赤说着抬起头，“因为你并不是阿岚。”
苍白的少年蹙起眉，片刻之后又重新舒展开，蹲下身子从近距离凝望着阿赤。“你怎么知道?” “你说过的，我会在这场生存游戏里重新记起那些遗忘的事情，是因为那是关于阿岚的事情。是的，此刻，我全部记起来了。”
向与阿岚不同的方向逃走的阿赤，跑了整整一夜，并没有看到追赶他的人。
他放下心来，开始尝试着向原本阿岚逃走的方向摸去。又走了整整一天之后，他看到了——某种场景。
“阿岚倒在那里，再也没有醒来。”阿赤说道，语气异常冷静，“因此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和我说话。那么——你究竟是谁?”
他看到阿岚又一次笑起来，完全不是记忆里的他能够露出的笑容，然后，他在自己面前缓缓变换了模样，是自己此刻记起来的，另一个人。
四周的场景，骤然如漩涡般，陷入了一片混沌。
“这边的故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在孟萤竹不知道的时候，时间似乎在飞速前进。一转眼他们便来到了阿赤和阿岚逃跑的场景，在远处旁观了这一切。
“如果换成是我们，并且我先逃走的话，萨沙会怎么做?”众人沉默了一阵之后，妮娜忽然发问，又摇摇头，“别说，我不想知道答案。”
有的时候，不知道才是最好的答案。
“接下来……”妮娜顿了顿， “就是另一边的，故事进展了。”
男生觉得自己脑内的迷雾因为阿赤和阿岚故事的完结，而稍微散去了一部分。如果这些重现的故事都是有其意义的话——他似乎已经开始慢慢接近某种真相了。这座风城寨被柳雾星再度唤醒的原因，以及——娘亲柳云月所在的地方。
二十、
巷道里似乎下起雨来，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稍微密集一点的水滴。柳云月看着陷入颤抖中的萱草，靠近去抚摸她的头，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柳云月说道，“阿光对我的心意，以及纱季对阿光的感情。只不过，我那个时候整天都只想跟在哥哥身边，只有那样才能让我感到安全。”
“这样太狡猾了。”萱草闷闷的声音。
“对不起。”
只是，即使道歉，如果重来一次，一切仍然不会改变。
即使那个时候，提前知道了最后的结局。
“那个时候，我和哥哥都在心里相信着，一定有某种除了‘拾荒’之外，也能让我们生存下去，并且生存的更好的方法。”柳云月说道。 “我们一直在寻找着，一步一步向答案迈进。但是，阿光和纱季，与我们的想法是不同的。”
“那只是阿光哥哥的想法而已。”萱草过了好一阵子才接话，“纱季姐只是因为……所以才义无反顾地帮他。云月姐，那天晚上的那段对话，我是听到了的。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忘了它，可是，就在刚才，我想起来了。”
萱草想起来，她曾躲在一旁，害怕地偷偷看到过——阿光和柳雾星之间，一次剑拔弩张的对峙。
阿光说，他终有一天，会爬到这座风城寨的最高层去。
但那个时候，他会带上柳云月一起去那里，看夜晚的星空。
“我就是妹妹的星空。”柳雾星毫不让步，说着听起来有点蠢的话。
“想带走我妹妹，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在打赢了阿光之后，柳雾星这么宣言着。
“如果不是因为云月姐，阿光哥哥也许根本不会那样冒险。”萱草说道，“虽然在那之后，我们一度曾经爬到了第五层，但其实那是因为纱季姐的原因才……”
“因为上到五层的过程过于顺利，让阿光拥有了错误的信心呢。”
“不是这样!”
萱草喊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害怕地把脑袋缩进双臂之间。过了一阵，才重新发出声音：
“不……也许真的是那样没错。可是，我说过，如果不是因为云月姐，即使有了那样的自信，阿光哥哥也不是会不顾一切地做出那种事情的人。而纱季姐，就算知道阿光哥哥在冒险，也还是会和他站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云月姐……”
萱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就不会……同时失去他们两个人了……”
“……对不起。”
沉默了半晌，柳云月又一次说出了道歉的话语。
因为此刻说任何话都没有用，所以除了沉默便只有道歉而已。
于是再次没有人说话，直到萱草的情绪又一次稍微平复为止。
“我正在慢慢想起，‘最后’那一天的事情。”萱草出声，“我似乎是从很早的时候就有了预感，知道阿光哥哥要去做‘那件事’，纱季姐也会陪他一起去。于是一直害怕着，祈祷着他们回心转意不要去。毕竟，我们都曾经看到过，其他妄图做‘那件事’的人，遭遇了怎样的悲惨下场。可是，当那一天早晨，他们偷偷来找我，说有话想对我说的时候，我知道，我最担心的事情就要成真了。
“他们对我说，这个晚上，他们会去一一进攻最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