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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兵种的人数在全国来讲，应该是最少的。因为这个兵种，根本就没存在过……”80多岁的老马坐在礼堂上面，看着下面黑压压的战士们，心里很是紧张。
下面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老马心里放松了下来：“大家是想听打仗的事，还是听我当兵的生活？”“都想！”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老马参军是在上世纪40年代，大部队驻扎在边疆偏远地区，部队学习南泥湾精神一切自给自足，可是通信邮递这块无法关上门来自足，当地邮递员也没有这条路线。老马会骑马而且有文化，于是，团长牵了一匹叫小龙的马给他：“老马，以后你就是咱们的邮递兵，战士们的信就拜托你了！”
于是，老马开始了一个人一匹马一条路的军旅生涯。这条路看似孤独，其实百般滋味尽在其中。
那天，李宇庆气鼓鼓地摔给他一封信，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发的什么疯！”老马小声骂了一句，信纸被摔了出来，当时部队没有个人隐私这一观念，老马拾起信看了一遍，字里行间充满恶毒，诅咒媳妇不得好死，如果不同意离婚，李宇庆就算死，也不会踏进家门一次。
老马冷汗差点惊出：这孩子闹的是哪一出？他媳妇上次来部队还是老马牵着马，将她一座山一座山地驮进部队的，他媳妇朴素善良又心疼他，两人的恩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怎么才几个月就突然反目成仇了？老马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方便去问，只得把信粘好又攒了几天的信，带着水和干粮骑着那匹马悠悠晃出了军营大门。
一天半后，老马那只将要把信塞进邮筒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把信拿了出来，他知道这封信一旦寄出的后果将会是什么。老马拿着信在街头站了很久，缓缓走进县里的内务所找到婚事部门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一看是穿军装的军人，告诉他关于军人的政策，让他找优抚科，老马讷讷问道：“你们见识得多，本来恩爱的小两口突然闹离婚，是咋回事？”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老马把事情说了一遍，一位年纪大的工作人员问他：“这个兵和他媳妇经常联系吗？上次来信是什么时候？”
老马有做记录的习惯，闻言摸出本子翻了翻，说：“他和他媳妇经常联系，上个月，是他妈妈写的。”
工作人员笑了：“又是一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傻小子，自古婆婆跟儿媳有仇，丈人看女婿不顺眼，八成是他娘吃儿媳的醋了。”
老马说声谢谢，走了出去，想了想，把信藏了起来。他办完所有事情后，来到公共电话亭给娘挂了个电话，又给女朋友打了一个：“张萍的电话！喊她一下！”
那端传来熟悉的吆喝声，过了一会儿，话筒里有了动静，还是传达室保安的声音：“张萍正在上工，你晚点儿再打来吧！”
老马失落地放下电话，看看日头不能再等，只好骑上那匹小马顺着大道向山里走去。
老马的家也是县城，有电话可通，他以为这样可以比其他人更解相思苦，现在看看，唉……
“咋了？女友说话又不好听了？”看着张乐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看了一会儿后，咬牙骂了一句，准备离开的老马关心地问道。
“我就是个扛枪的，乐意处就死心跟着我，不想处，滚蛋！”
老马回到宿舍在张乐后面记了一笔：小张今年收到女朋友七封信，寄给她五封，因超重分十封寄出，共生了七次气。当张乐送来回信时，老马让他坐下：“每次收到信，你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有哭有笑的，咋回事？”
“咱当兵的咋的了？陪不了她！没有咱在这儿扛着枪喝雪水吃咸菜，还有她嫌这嫌那的份？没有咱们解放全中国，她最好命也就是个童养媳！”老马闻言突然激动起来，把信狠狠摔在他的脸上：“你个混球！有你这么咒姑娘家的吗！”
张乐惊讶地看着老马：“我就是对你发发牢骚，打我干吗？”
“打你还算轻的，信你先拿回去，改好了再给我。”老马说。
半个月后，张乐把信送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马，上次你把我搧醒了，想想也是，哪个女人不想有个依靠，能有人陪着她，咱是爷们不能跟女人计较。”老马掂掂信没超重，说明他的情绪也没超重，他将信放进马袋，骑上马又悠悠晃出了营门。
这次时间还不对，张萍又没接到电话，老马叹了口气：三个月了。他挂了电话来到邮局，掏出那分成两封的超重信塞进邮筒，三个月没说的话，都在里面了。做完这些后，老马牵着马回到大山中。此后，没人再見过他。
老马已然是这座小县城的熟人，他的到来很有规律。数月过去了，人们纷纷议论老马是病了，还是退伍了，一个刚刚闯世界回来的后生摇摇头：“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人们急问为什么，后生指着山的方向，说：“那段时间天天响的不是你们说的山雷，我听外面人说，是咱们的解放军跟侵略者干起来了，山都炸烂好几座了。”
边境山高崖深，空气稀薄，部队的一些装备只能靠马驮肩扛运到指定地点再行组装。战事吃紧，老马和那匹马被编进运输队拉火炮到前线。老马将炮筒抬到马背上，小龙打了个软腿，老马心疼地摸摸马背，小龙喷着响鼻在一线天的山路上低头爬坡。山的那面炮声隆隆，前面有人一脚踩空跌下悬崖，骇叫声由近及远突然戛然而止，运输队停止移动，参谋长破口大骂：“摔死个人就吓成这样！前线战士们等着炮火支援！快走！”
老马摸出水壶塞进小龙嘴里，自己又灌了几口：“驾！”小龙舔舔他的手，低头继续前行。
老马到达发射点卸下火炮，又驮着战备物资来到战场最前线，卸下物资，老马指着外面那一片白布问首长：“晒这么多布干吗？”
首长的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下面盖的都是烈士。”
老马走过去掀开布帘，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老马掏出本子翻开：“小王，你还差你娘一封信呢……小高，你给儿子的信写好了没？老孙，你不是说要请我吃你家的油泼面吗，你闺女长高了，照片我都带来了，给你放哪儿？老陈，村里来信了……你娘病了，问你能不能回去见一面……”老马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警卫怕打扰首长开会想制止他，首长摆摆手：“由着他去，烈士们未了的心愿恐怕只有他最清楚了。”警卫看着老马在死人堆里爬来爬去，往马袋里塞了不少东西。临走时，警卫怕他摸了烈士们的财物，要求查看马袋，稀里哗啦倒出的却是一堆鲜血染红的残破信件，老马像是宝贝般地将信一封封捋好重新塞进马袋里。
刚放好，白布下面又换了一拨人，老马看到了张乐，他的连长说攻打山地时，全连暴露在敌人的阵地前，小张为吸引敌人的火力，抱起重机枪朝阵地发疯射击。连长掀开了白布，小张只剩下了半个身子，老马蹲下摸着小张：“每次你的信都超重，我就知道你火气大，是个关键时候敢顶上去的好苗子……这下好了，你终于不用每天盼着来信，拿到又不敢看了……”这次老马又收拾了一包遗物，忽然看到了李宇庆，上前打招呼：“听我话了没？这段时间给你娘写信了吗？”
李宇庆看到来人是老马，激动地跳了起来：“写了啊！现在我给媳妇写一封信，就同时给娘写一封呢！现在俺娘都说了，俺媳妇不错，让俺当完兵抓紧回来生娃呢！”
老马满意地点点头，李宇庆从怀里又掏出一沓厚厚的信：“老马，你来得正好，这是这几月俺写给媳妇和娘的信，你帮俺寄了吧，俺就怕哪天一个子弹就把俺留在这里，满肚子的话都来不及跟娘和媳妇扯。”老马郑重地接过信，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警卫站直了冲老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县城百姓再见到老马时，距上次已有半年之久，这次老马没有骑马，而是赶着一头瘸腿的骡子风尘而来，到了邮局门口拴了骡子挑着两个袋子走了进去。
“老马，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干啥去了？”邮局工作人员打趣他。老马简单地回了一句：“寄信。”工作人员打开麻袋差点被熏翻，捂住鼻子不再靠近：“老马，你装的这是啥？咋这么臭？”
“死人身上扒下的东西，肯定有味道，给我寄了吧。”老马哀求地说。工作人员不愿动手，终于找到了理由：“老马，这些信封都污了，根据规定污了的信封不能使用的。我们要请示上级检验一下有没有传染病……”
“给老子寄了！”老马突然暴喝一声，“没有这些人，你们还能坐在这里喝着水聊天？”
很快，警察赶过来要“请”走老马，老马撕开一个信封掉出阵亡通知书和一页信：“信封不行我换！这些信是儿子、丈夫、父亲对家里说的最后几句话，你们还嫌有味？你们去山里看看！那里的河都成红的了！那是能让中华民族活下去的血脉啊！”
满满一屋的阵亡书和带血的纸，虽散发出臭味，但显得异常厚重。一位老太走到柜台前递过钱：“拿五十张信封，信我来装，我不嫌脏。”警察看看老马，伸手取过一沓信封重新装封，冲围观的人大喊：“愣着干吗？你们没孩子、丈夫和爹娘吗！”
大厅顿时热闹起来，人们装信、重写地址分工不乱，老马反而成了闲人，取出张乐给女朋友的信，女朋友一直埋怨张乐是个窝囊废，连个探亲假都请不来。老马替他写了回信：“他是一个没有胆量跟首长请假的一级战斗英雄，你的埋怨他再也听不到也将无法回复。如果未来你跟你的丈夫幸福生活时，还能想到为国为民战死沙场的小张，我替他谢谢你。”
老马说到这儿，眼圈红了。礼堂鸦雀无声，老马喝口水，继续说：“那些年没有电脑网络和手机，战士们家都是农村的，一切联系只能靠写信，马也慢车也慢，战士们的字写得不好看，但那感情都是最真的。信就在这慢悠悠的岁月里飘到思念人的手里，就算有啥矛盾也早就被路上的时间冲淡了，时间慢路途苦才更凝结真情，这才是部队。现在你们都有手机微信啥的，想说话就是几秒钟的事，吵起架來也是随时随地，想法多，想得到的也多，所以你们最后得到的最少；当年就是我一个人一匹马一条路送信拿信，所以在该成家的年龄里成家了，该孝顺父母的年龄去孝顺了，该走进哪些人的脑子里就住进去了，一辈子都不曾忘。”
“老前辈，我注意到您说您和女朋友的事了，最后你俩走在一起了吗？”一位年轻的排长问道。
“在一起了。”老马露出了笑容，“那年她在棉厂上班，身边有几个追求她的优秀男孩，开始她觉得他们不错，后来在我一封封长途跋涉的信面前，她感觉身边的男人都是油嘴滑舌的，最后选择了等我。”年迈的老马说了这么多，身体有些吃不消，站起来准备结束今天的演讲，“人到七十古来稀，我都八十了，该失去的，老天爷都收走了，但我没觉得多难受，那些年的岁月就是慢慢转着的石磨碾子，把生活碾成细末已经融进我心里了。只要我还在，他们就还在，老天爷以为他都收回去了，其实没有。”
一向能说会道的政委竟然说不出结束语，挥挥手：“散会！”
礼堂上面悬挂的横幅为：杜绝网络毒素渗透军营。老马演讲完之后，很多战士自动上交了手机，而传达室荒废多年的信件橱又开始焕发了生机。信件橱上贴着九个字：亲手写，慢时光，养真情。
下面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老马心里放松了下来：“大家是想听打仗的事，还是听我当兵的生活？”“都想！”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老马参军是在上世纪40年代，大部队驻扎在边疆偏远地区，部队学习南泥湾精神一切自给自足，可是通信邮递这块无法关上门来自足，当地邮递员也没有这条路线。老马会骑马而且有文化，于是，团长牵了一匹叫小龙的马给他：“老马，以后你就是咱们的邮递兵，战士们的信就拜托你了！”
于是，老马开始了一个人一匹马一条路的军旅生涯。这条路看似孤独，其实百般滋味尽在其中。
那天，李宇庆气鼓鼓地摔给他一封信，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发的什么疯！”老马小声骂了一句，信纸被摔了出来，当时部队没有个人隐私这一观念，老马拾起信看了一遍，字里行间充满恶毒，诅咒媳妇不得好死，如果不同意离婚，李宇庆就算死，也不会踏进家门一次。
老马冷汗差点惊出：这孩子闹的是哪一出？他媳妇上次来部队还是老马牵着马，将她一座山一座山地驮进部队的，他媳妇朴素善良又心疼他，两人的恩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怎么才几个月就突然反目成仇了？老马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方便去问，只得把信粘好又攒了几天的信，带着水和干粮骑着那匹马悠悠晃出了军营大门。
一天半后，老马那只将要把信塞进邮筒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把信拿了出来，他知道这封信一旦寄出的后果将会是什么。老马拿着信在街头站了很久，缓缓走进县里的内务所找到婚事部门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一看是穿军装的军人，告诉他关于军人的政策，让他找优抚科，老马讷讷问道：“你们见识得多，本来恩爱的小两口突然闹离婚，是咋回事？”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老马把事情说了一遍，一位年纪大的工作人员问他：“这个兵和他媳妇经常联系吗？上次来信是什么时候？”
老马有做记录的习惯，闻言摸出本子翻了翻，说：“他和他媳妇经常联系，上个月，是他妈妈写的。”
工作人员笑了：“又是一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傻小子，自古婆婆跟儿媳有仇，丈人看女婿不顺眼，八成是他娘吃儿媳的醋了。”
老马说声谢谢，走了出去，想了想，把信藏了起来。他办完所有事情后，来到公共电话亭给娘挂了个电话，又给女朋友打了一个：“张萍的电话！喊她一下！”
那端传来熟悉的吆喝声，过了一会儿，话筒里有了动静，还是传达室保安的声音：“张萍正在上工，你晚点儿再打来吧！”
老马失落地放下电话，看看日头不能再等，只好骑上那匹小马顺着大道向山里走去。
老马的家也是县城，有电话可通，他以为这样可以比其他人更解相思苦，现在看看，唉……
“咋了？女友说话又不好听了？”看着张乐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看了一会儿后，咬牙骂了一句，准备离开的老马关心地问道。
“我就是个扛枪的，乐意处就死心跟着我，不想处，滚蛋！”
老马回到宿舍在张乐后面记了一笔：小张今年收到女朋友七封信，寄给她五封，因超重分十封寄出，共生了七次气。当张乐送来回信时，老马让他坐下：“每次收到信，你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有哭有笑的，咋回事？”
“咱当兵的咋的了？陪不了她！没有咱在这儿扛着枪喝雪水吃咸菜，还有她嫌这嫌那的份？没有咱们解放全中国，她最好命也就是个童养媳！”老马闻言突然激动起来，把信狠狠摔在他的脸上：“你个混球！有你这么咒姑娘家的吗！”
张乐惊讶地看着老马：“我就是对你发发牢骚，打我干吗？”
“打你还算轻的，信你先拿回去，改好了再给我。”老马说。
半个月后，张乐把信送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马，上次你把我搧醒了，想想也是，哪个女人不想有个依靠，能有人陪着她，咱是爷们不能跟女人计较。”老马掂掂信没超重，说明他的情绪也没超重，他将信放进马袋，骑上马又悠悠晃出了营门。
这次时间还不对，张萍又没接到电话，老马叹了口气：三个月了。他挂了电话来到邮局，掏出那分成两封的超重信塞进邮筒，三个月没说的话，都在里面了。做完这些后，老马牵着马回到大山中。此后，没人再見过他。
老马已然是这座小县城的熟人，他的到来很有规律。数月过去了，人们纷纷议论老马是病了，还是退伍了，一个刚刚闯世界回来的后生摇摇头：“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人们急问为什么，后生指着山的方向，说：“那段时间天天响的不是你们说的山雷，我听外面人说，是咱们的解放军跟侵略者干起来了，山都炸烂好几座了。”
边境山高崖深，空气稀薄，部队的一些装备只能靠马驮肩扛运到指定地点再行组装。战事吃紧，老马和那匹马被编进运输队拉火炮到前线。老马将炮筒抬到马背上，小龙打了个软腿，老马心疼地摸摸马背，小龙喷着响鼻在一线天的山路上低头爬坡。山的那面炮声隆隆，前面有人一脚踩空跌下悬崖，骇叫声由近及远突然戛然而止，运输队停止移动，参谋长破口大骂：“摔死个人就吓成这样！前线战士们等着炮火支援！快走！”
老马摸出水壶塞进小龙嘴里，自己又灌了几口：“驾！”小龙舔舔他的手，低头继续前行。
老马到达发射点卸下火炮，又驮着战备物资来到战场最前线，卸下物资，老马指着外面那一片白布问首长：“晒这么多布干吗？”
首长的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下面盖的都是烈士。”
老马走过去掀开布帘，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老马掏出本子翻开：“小王，你还差你娘一封信呢……小高，你给儿子的信写好了没？老孙，你不是说要请我吃你家的油泼面吗，你闺女长高了，照片我都带来了，给你放哪儿？老陈，村里来信了……你娘病了，问你能不能回去见一面……”老马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警卫怕打扰首长开会想制止他，首长摆摆手：“由着他去，烈士们未了的心愿恐怕只有他最清楚了。”警卫看着老马在死人堆里爬来爬去，往马袋里塞了不少东西。临走时，警卫怕他摸了烈士们的财物，要求查看马袋，稀里哗啦倒出的却是一堆鲜血染红的残破信件，老马像是宝贝般地将信一封封捋好重新塞进马袋里。
刚放好，白布下面又换了一拨人，老马看到了张乐，他的连长说攻打山地时，全连暴露在敌人的阵地前，小张为吸引敌人的火力，抱起重机枪朝阵地发疯射击。连长掀开了白布，小张只剩下了半个身子，老马蹲下摸着小张：“每次你的信都超重，我就知道你火气大，是个关键时候敢顶上去的好苗子……这下好了，你终于不用每天盼着来信，拿到又不敢看了……”这次老马又收拾了一包遗物，忽然看到了李宇庆，上前打招呼：“听我话了没？这段时间给你娘写信了吗？”
李宇庆看到来人是老马，激动地跳了起来：“写了啊！现在我给媳妇写一封信，就同时给娘写一封呢！现在俺娘都说了，俺媳妇不错，让俺当完兵抓紧回来生娃呢！”
老马满意地点点头，李宇庆从怀里又掏出一沓厚厚的信：“老马，你来得正好，这是这几月俺写给媳妇和娘的信，你帮俺寄了吧，俺就怕哪天一个子弹就把俺留在这里，满肚子的话都来不及跟娘和媳妇扯。”老马郑重地接过信，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警卫站直了冲老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县城百姓再见到老马时，距上次已有半年之久，这次老马没有骑马，而是赶着一头瘸腿的骡子风尘而来，到了邮局门口拴了骡子挑着两个袋子走了进去。
“老马，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干啥去了？”邮局工作人员打趣他。老马简单地回了一句：“寄信。”工作人员打开麻袋差点被熏翻，捂住鼻子不再靠近：“老马，你装的这是啥？咋这么臭？”
“死人身上扒下的东西，肯定有味道，给我寄了吧。”老马哀求地说。工作人员不愿动手，终于找到了理由：“老马，这些信封都污了，根据规定污了的信封不能使用的。我们要请示上级检验一下有没有传染病……”
“给老子寄了！”老马突然暴喝一声，“没有这些人，你们还能坐在这里喝着水聊天？”
很快，警察赶过来要“请”走老马，老马撕开一个信封掉出阵亡通知书和一页信：“信封不行我换！这些信是儿子、丈夫、父亲对家里说的最后几句话，你们还嫌有味？你们去山里看看！那里的河都成红的了！那是能让中华民族活下去的血脉啊！”
满满一屋的阵亡书和带血的纸，虽散发出臭味，但显得异常厚重。一位老太走到柜台前递过钱：“拿五十张信封，信我来装，我不嫌脏。”警察看看老马，伸手取过一沓信封重新装封，冲围观的人大喊：“愣着干吗？你们没孩子、丈夫和爹娘吗！”
大厅顿时热闹起来，人们装信、重写地址分工不乱，老马反而成了闲人，取出张乐给女朋友的信，女朋友一直埋怨张乐是个窝囊废，连个探亲假都请不来。老马替他写了回信：“他是一个没有胆量跟首长请假的一级战斗英雄，你的埋怨他再也听不到也将无法回复。如果未来你跟你的丈夫幸福生活时，还能想到为国为民战死沙场的小张，我替他谢谢你。”
老马说到这儿，眼圈红了。礼堂鸦雀无声，老马喝口水，继续说：“那些年没有电脑网络和手机，战士们家都是农村的，一切联系只能靠写信，马也慢车也慢，战士们的字写得不好看，但那感情都是最真的。信就在这慢悠悠的岁月里飘到思念人的手里，就算有啥矛盾也早就被路上的时间冲淡了，时间慢路途苦才更凝结真情，这才是部队。现在你们都有手机微信啥的，想说话就是几秒钟的事，吵起架來也是随时随地，想法多，想得到的也多，所以你们最后得到的最少；当年就是我一个人一匹马一条路送信拿信，所以在该成家的年龄里成家了，该孝顺父母的年龄去孝顺了，该走进哪些人的脑子里就住进去了，一辈子都不曾忘。”
“老前辈，我注意到您说您和女朋友的事了，最后你俩走在一起了吗？”一位年轻的排长问道。
“在一起了。”老马露出了笑容，“那年她在棉厂上班，身边有几个追求她的优秀男孩，开始她觉得他们不错，后来在我一封封长途跋涉的信面前，她感觉身边的男人都是油嘴滑舌的，最后选择了等我。”年迈的老马说了这么多，身体有些吃不消，站起来准备结束今天的演讲，“人到七十古来稀，我都八十了，该失去的，老天爷都收走了，但我没觉得多难受，那些年的岁月就是慢慢转着的石磨碾子，把生活碾成细末已经融进我心里了。只要我还在，他们就还在，老天爷以为他都收回去了，其实没有。”
一向能说会道的政委竟然说不出结束语，挥挥手：“散会！”
礼堂上面悬挂的横幅为：杜绝网络毒素渗透军营。老马演讲完之后，很多战士自动上交了手机，而传达室荒废多年的信件橱又开始焕发了生机。信件橱上贴着九个字：亲手写，慢时光，养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