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历史:上海小三线建设在安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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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佬”种“五七”田
  ——原上海金星化工厂团委副书记王均行访谈录
  口述: 王均行
  采访: 吴 静
  整理: 吴 静
  时间: 2011年2月22日
  地点: 上海市延安东路100号联谊大厦27楼
  王均行,男,1953年出生。1975年入党。1971年—1979年任上海金星化工厂团委副书记、计划调度员;1979年—1981年为上海旅游高等专科学校学生;1981年—1990年任上海龙柏饭店人事部经理、党总支副书记,副总经理;1990年—1992年在日本大阪旅行专科学校留学;1992年—1993年任锦江集团计划财务部副经理;1993年—2004年任上海新锦江股份有限公司财务总监、董事长秘书;2004年后历任上海锦江国际旅游股份有限公司财务总监、董事会秘书。
  顶替父亲去三线
  我是属于子女顶替进小三线金星化工厂的。那时上海硫酸厂劳动工资科派人来招工,可能有什么政策,到我们地方来问有多少人是上海去的,先了解,然后根据条件再政审和体检等。招工的时候说清楚是去安徽的,说是先去上海培训,何时去安徽不知道。我们当时在农村,有个机会出来已经很好了,不太在乎去哪里。
  我一开始是到上海电化厂实习。说是实习,其实就是工作,三班倒,就是操作工。我们这些人希望留在上海,但是实习了2年不到,小三线来要人了,我是第一批过去的,先是去江西吉安地区的一个化工厂实习半年。上海电化厂的产品和小三线厂的产品完全不一样,在上海实习也算是熟悉一下化工厂的环境。我们去江西吉安实习,就是对口实习了,那个厂和金星化工厂的产品一样。后来组织上又叫我去大别山实习半年。1974年5月,我进了金星化工厂,进去的时候这个厂已经在建设,我被分配到了一车间工作。
  各方英才汇集金星
  在小三线建设初期,上海去小三线的主要有两批人:一批是上海对口单位的一些领导、业务骨干,他们是筹建单位派去的。我们金星化工厂是上海硫酸厂筹建的,就从硫酸厂转过去了一批人,包括我们厂里的厂长、党委书记,还有很多科长和一些业务骨干。那个时候是“文革”期间,这些人有的是老干部,“文革”前期老干部被靠边了,后来没有什么事,就到后方去了。像我们的党委书记原是硫酸厂党委书记,老八路出身;我们金星化工厂的厂长原来是硫酸厂厂长,也是同样的情况过去的;我们车间主任也是原硫酸厂的团委书记。另一批人,是上海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下放回老家的。当时动员回乡的时候,组织上有承诺:我们国家现在很困难,等到好一点的时候,再请你们回来。上海搞小三线建设,就招了这么一批人,也许是兑现以前的承诺。当时从上海回乡的这些人中,本人年纪轻的本人出来,年龄超出一定岁数的可以由子女顶替出来。这种情况进入我们厂里的,浙江人比较多,还有是崇明和横沙岛的人。
  后来,厂里陆续进来了大批上海1970、1972届初中毕业生。这些人原来也在上海各个厂里培训,可能是我们厂里工作需要,也分批进来了。
  我们厂的土地是征地征下来的,虽然是在山沟沟里面,但还有些农田,那儿有个村庄,后来十几个当地的农民进来工作。他们做些辅助性工作,大多在后勤、食堂,个别年纪轻的也当操作工,大家同工同酬。
  自力更生 艰苦创业
  筹建速度很慢,经常是停工待料,材料进不来,有些事就不能做。一车间建成了,我们的工艺流程中需要蒸汽,要烧炉子,但大炉一直进不来,很晚了才建起来。当时是“文革”期间,搞政治运动,生产受到影响,要什么东西,就是进不来,缺货。另外,厂里的建设资金也划不下来。我出来读书的前一年,当了总调度员,那时才了解到是预算不够,要到上面去申请资金,还不一定申请得到,要资金和材料都没有,只能等待。
  那时人的思想觉悟确实非常高,学习大庆精神,“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就创造条件也要上”。我们也是这样,什么都是自己干。当时厂区到一车间有一条马路是砂石路,我们大家自己动手去浇水泥路,建筑材料也是自己到码头的船上去卸货,装到车上,到厂里后又从车上卸下来。那时候工资很低,每月就30多元。有些老职工、干部思想觉悟比较高。领导很辛苦,厂长经常深入到第一线,我们的厂长是硫酸厂的技术专家,那时候也50多岁了,身体不怎么好,他和我们一起干,看到他那样干,我们也就更加卖力了。
  我们厂没有军代表,但那个时候是半军事化管理。厂保卫科有枪支,我们也经常训练打靶。晚上我们带枪巡逻,要保卫这个厂。
  我们还筑过马路、做过搬运工。很多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也都去做。因为请不到人、资金欠缺、设备不能到位,自己想办法要尽快把厂建起来,特别是一些老工人,他们是新中国成立前过来的,他们有种翻身感,有主人翁的意识。
  虽然没投产,但是厂里的职工每天还是要正常上下班。上班就找点事情做做,没事情做的话也就搞搞卫生,做点辅助性工作,到机修车间加工点配件。工作时间不长,去上个班,早点回来。工作不忙,厂里就组织工人学习,但是有不少小青年不要学习,上班也不好好上。有些人晚上在寝室里喝酒,喝酒之后唱歌,最后哭了。打架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扎大营”式的生活
  那个时候搞三线建设是战备需要,大三线在贵州、四川那边,我们是小三线,当时叫“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还有句话叫“靠山,近水,扎大营”。我们那里有个家属住宅区就叫大营,那里有化工公司总部、医院和中学等。我们金星化工厂就隶属于后方化工公司,我们在皖南最西边,再过去就是江西了。
  1974年我到厂里的时候,职工宿舍和食堂都有了,还有单人宿舍和家属宿舍。单人宿舍就建在山沟里面,家属宿舍要翻过一座山。看病有医务室,也有几名医生。医生也是上海过去的,外地人很少。后来也有陆续从外地调过来的几名技术员。我们这些人还很年轻,还没有结婚,我出来以后有几对结婚了。那时候,我们厂男女青年比例严重失调,女的很少,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考虑恋爱结婚,到后面这个矛盾突出出来,而且女孩子也不适合在那种地方工作。   当时生活非常艰苦,夏天热得不得了。因为这个山沟是东西走向的,南风北风都刮不到。我们的办公大楼是2层楼,我们在楼上,二楼顶上面就是水泥板,我们办公室里面温度可以达到40多度,那时候也没有空调,只有电风扇,但是越吹越热。后来我们想办法在楼顶上面搞一个水泥隔层,稍微好点。
  我们饭还是能吃饱的,但是菜很简单,因为在那个地方,一下子进去这么多人,供应不上来,一般都吃素的。1个月发给我们8张肉票,1周吃2次肉,就是食堂给点肉块、肉片,就算一顿肉了。这个肉票是食堂里面发的,只要是厂里的职工都会发到。当时肉供应很紧张,买不到,就计划供应。职工如果有家属的话可以去农村采购,我们有时候回上海,会去农村采购点农副产品,买点鸡蛋、花生之类的东西带回上海。
  我们那里的副食品供应比较紧缺,后来好了一点。由于我们厂没有开业,就去种“五七”田,其实就是去种菜了,包括西红柿、茄子和青菜,后来还派工人养猪。这样就改善些生活,但是也不算富裕,在那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有的时候卡车回上海的话就带过来一点啤酒,啤酒到了可以旧瓶换啤酒,就像过节一样开心了。而养猪的“五七”农场就是在厂旁边造点小房子,圈点地方养猪,我当时在办公室上班,每周四参加一次劳动,去清理猪圈、种菜等。干部要参加劳动,要政治学习,每周至少要学习半天,学习抓得很紧。
  当时的业余生活非常单调枯燥。我们厂里有篮球场和排球场,有一张乒乓球桌子。那时候厂里有一只高音喇叭,每天早晨广播一响就起床了。我自己有一个收音机,能够听新闻和歌曲等,已经很奢侈了。1978年,我们到山顶上去建了一个电视接收塔,可以让我们在厂区看到电视节目。
  那时年轻人多,我们就经常搞体育比赛,如游泳比赛和球类比赛等,还搞歌咏活动、文艺小分队之类的。还有长跑、棋类比赛,没事情做就搞这些。在山沟沟里,建一道坝就是一个水库。我们在离厂几里外的水库进行游泳比赛,厂区里还有个小型水库,天热的时候,我们就到那里去游泳。比赛是没有物质奖励的,就是弄张奖状之类的东西。
  当地农村土地被我们征用下来了,可能给他们一些补偿。这里有几个问题:一个是我们这个厂是整个都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外面人不能进来,农民要通过我们这个地方到山上去砍柴之类的,这个是一个矛盾。另外一点,村干部不时到厂里来要点东西,诸如钢材和机器,叫我们无偿给他们。厂里领导为了搞好关系会送给他们一点。大的矛盾没有,小的矛盾还是有的。我们当时没有生产,他们要进厂区就进来了,真正生产后是不可以进来的。
  当地农民把上海人叫“上海佬”,我们与当地人之间联系不多,除了去市场买东西,平时跟农民没有沟通、交流。厂大门外,大概500米左右就是村庄了。
  幸运的高考路
  我们的户口挂在厂里的集体户口,还是属于上海的。我后来参加高考,考的是上海卷而不是全国卷。1978年的高考考场设在当地县城中学里。我们那年是在贵池一个中学里参加考试的。1977年高考时,我们的党委书记支持年轻人去考,安排老大学生出身的技术员临时性给他们上课,但是结果一个也没考进。第二年才有人考上了。1979年我复习迎考时,我们的老厂长到公司当总经理去了,书记也一起过去了。来了一位新的厂长兼党委书记,他找我谈话:“你也去考大学啊?”他的意思叫我不要去考了。我说我的基础差,考不进去的,只是跟着其他考生学习学习。后来我真的考上了,就出来了。那年,我们厂里有6人考上了大学。我们以前的厂长、党委书记还是很开明的,是很好的老干部。这些人现在都不在了,我很怀念他们。
  我们这个厂的人员在1980年下半年陆续开始返回上海了,因为政策变化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开始搞改革开放,搞裁军。客观上的情况发生变化了,职工思想也发生了变化,当时知识青年可以回城,因此我们厂职工的思想也不稳定了。后来,我们这个厂交给了当地的政府,上海人就完全撤回来了。工厂送给当地以后,他们没有很好地利用。我们一些老同事结伴在2008年回去过一次,整个厂房拆得差不多了,机修车间、大礼堂、一车间和二车间全部拆掉了。我们花许多年的精力把它建起来,后来设备都被他们当作废铜烂铁卖掉了,非常可惜!当时我们在的时候,厂里有800多个人,多热闹,我们去办公大楼看,有居民住在那儿,弄得破烂不堪。原来的小卖部孤零零在那里,还有消防队的房子,很凄凉。
  “厂长握着我的手,哭了”
  ——原上海工农器材厂安徽征地工王志平访谈录
  口述: 王志平
  采访: 徐有威 吴 静 顾雅俊
  整理: 吴 静 顾雅俊
  时间: 2011年5月4日
  地点: 王志平上海寓所
  王志平,男,1953年出生。原上海工农器材厂安徽征地工。
  上海小三线在皖南1965年就开始动工了,上海建筑公司就开始造房子。造房子为了不影响当地,而且为了让外面看不出,和当地徽州的民居看起来差不多,很隐蔽。
  我们家乡旌德那个地方树木很多,当时要征一部分地,我就是征地工,3亩地征1个人,这个指标都是上海劳动局去征的,后来征了140多人,就意味着征了400多亩地。山上都不算,山上的树规定:3厘米以上周长、1米以上高算5角钱一棵。就像现在造商品房一样,一亩地按照当地的平均收入,付3年的报酬。地是赔青苗费,比如1年500斤稻谷的平均产量,3年下来1500斤,100斤稻谷大概7元钱,按这个标准赔偿,因为米是卖9分1斤的。当时物价很便宜,工资也低,就十几块钱。旌德地区本来就是山区,地少,如果地都征光了,没有田耕作的农民就要饿死。
  当时,进厂名额一个队里只有两三个人。大家都努力争取,这是好事情,到厂里就是拿工资的,吃商品粮,农转非了。我们村一共就去了3个人,因为土地也征掉蛮多的。有的队里一亩地没征,也征了人过去。大家村里互相平衡。一个公社、大队、生产队名额进行统筹。我们一个县总共征140多名,我们公社里分了70名,我们大队里分了30多名。地方比较近,名额多点,附近的优先考虑。   我是1972年进去工作的,当时不到20岁。我是农民,读过小学,之前在家务农。我兄弟姐妹6个,大家都想去,但只有我去了。上面派下来指标,队里推荐和选举,队里无记名投票推上去的。做征地工进小三线厂的条件是家庭成分最起码是贫农,家里有一个党员或本人是党员。
  我们10个生产队进厂有30多个人。我们生产队进了3个人,两个女的,普通工,我是技术工。刚进去的时候工资低,还没那两个小姑娘工资拿得多。因为进去有两个工种:一个是普通工种,一个是技术工种。技术工种要学手艺技术的,我们男同志学手艺要两三年,第一年18块多,她们进去有30多块,加上津贴有40多块。小姑娘是普通工种,后勤工作,在食堂里。我父亲想不通,说我们男同志的功夫比她们大,但为啥工资拿的比她们低。其实我们有技术有前途。3年之后,我的工资涨到44元,加上什么饭贴米贴之后总共50多元钱。我们是按照芜湖造船厂的标准,比方当地33元,我们则是39元,还有进山补贴费什么的10元钱。后来也有奖金了,每个月5—10块钱。当时很公平的,职务高多拿点这是不可能的,多拿一分也不可能,每个月看考勤。
  厂里都是上海人,师傅和同事都是上海人。我学的是无线电专业技术,真空镀膜。学了两年,上海师傅教的,学起来也不吃力。我和上海师傅关系好,从来不吵架。我老老实实干活,在厂里好几年评到先进工作者,做到生产组长和工段组长,只是车间主任没有做到,因为那要求大专文化程度以上。当地人去了厂里总共有十几个,他们中间工资加得最高的是我。
  我们如果生病了,就去位于胡乐的古田医院看病。我们劳保医院就在那个地方,生病了厂医务室看不好就到那边去,每周六都有救护车开过去的。我有一次去看病回来,病假工资扣了1元钱,配药6毛钱,来回车子1元钱。
  我和当地老乡结婚,厂里分配房子给我,算是客气的,因为分房是按照女的分,而我的爱人不是小三线职工。分房有两个阶段,结婚的话分配给你一套小房子,结婚了之后再分一套,大概五六十个平方,是烧柴的。我们当时住2层楼,是老房子,几家人家一起公用,蛮好的。房钱好像是1元钱或者2元钱。公用事业费的单子上是水费、电费、房费,加起来就几块钱。记得每个月水费是1毛钱,刚开始只要5分钱。
  小三线对安徽人肯定有影响,比方思想观念、着装等都有影响。安徽人以前烧红烧肉不放糖,吃糖吃不习惯,后来基本也都放糖了。我们吃黄鳝,甲鱼吃得少,也不是不吃,当时4角钱一斤。后来安徽人都吃了,但是青蛙还是不吃。我们都习惯上海的生活了,上海人到安徽去也相当的习惯。
  我们那原来没有发电厂,当时不通电,点煤油灯。后来小三线还造了自来水厂,原来也没有的。当地人说小三线去了之后哄抬物价,其实没有,因为是计划经济,但是当地东西是好卖了。星期天早上,老母鸡、芝麻、花生、瓜子就摆出来了,当地人的现钞因此多了点。小三线吃的带鱼都是上海运过去的,山里那边没有。
  小三线照顾当地人,比如厂里放电影,我们厂里的职工去看,门票是1毛钱,当地人去看则是5分钱。一开始是在露天放,就是在食堂里看。票子有号码,要对号入座,如果有认识朋友关系好点的,就可以拿到前面的好位子。自己厂里有放映机,片子都是由上海提供的。基本上一星期一次,两次的少,每周都有。上海放什么电影,那边就放什么,像日本电影《望乡》也在我们厂里放映过,当时是属于内部电影,按理说不能放的,广电公司进口有规定,哪些地方能放哪些地方不能放。旌德当地就不能放,但是我们小三线厂能放。因为上海放什么,我们三线厂就放什么电影,上海能放,我们也就能放。像上海的文艺团体经常来演出,比如滑稽明星杨华生等。这是免费的,在食堂里表演,我去看过,挺有意思的。
  洗澡也要向当地人收钱的,洗澡也有吵起来过。每个厂的政策都不同,工农厂当地人去洗澡要收钱,卫东厂不收,其他厂是一星期有一天给本地人免费洗澡。小三线刚去的时候,当地农村没有水电,洗澡只能用一个木盆。
  总的来说,上海人和当地人、当地政府关系还过得去,当地人好像和上海人不搭界,上海人管上海人,当地人管当地人。经济上没有什么关系。
  安徽人其实有点羡慕上海人,上海人工资高,吃得好,穿得好。大冲突没有,每个周日他们来买买农副产品,走走人家也蛮好。
  1986年小三线开始撤退回上海。上海市和安徽省谈了以后,厂留下来安徽要,安徽的职工上海一律不收。但是,职工年轻的时候进了小三线厂,不能到了老头了上海不收,上海要给一批补偿金的。每个人都给了9000元安置费,这样我就留下来了。
  当时上海人都走了,我们有点失落的,毕竟是去上海,不是去什么偏僻的地方,不是去西藏。那时我也想去上海,只差了一点点。因为这个工种需要我,我是班组长。上海和安徽签好协议的,有规定的不可以的。厂里本来想把我借到上海,但是时间长了也麻烦,会觉得对不起我,因为不可能正式进来工作。
  后来他们走的时候,厂长招待我们吃饭。厂长最后和我握手的时候,眼泪都出来了。他说:“我对不起你,不是我不要你,因为国家有政策。”我说:“我不怪你。”我们一起工作的一些安徽征地工,曾经一起到我们上级公司去反映过情况,但是没有用。公司说上面有规定,他们只好按照规定办。我们是骑自行车去公司的,公司还客客气气用汽车送我们回家。
  崇拜上海的淮北女孩
  ——原上海险峰光学仪器厂征婚女工袁彩霞访谈录
  口述: 袁彩霞
  采访: 徐有威 吴 静 李 婷
  整理: 吴 静
  时间: 2011年11月11日
  地点: 袁彩霞寓所
  袁彩霞,女,1953年出生。险峰厂安徽征婚职工。
  我老家是在淮北的涡阳县。小时候家里很穷的,没有床,我们家的床都是用土砖铺起来的。因为我崇拜上海的东西,因此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条上海产的床单,肥皂盒也喜欢上海生产的肥皂盒,自行车的垫子也是非上海产的不要,用的毛巾也一样。我看到下放到我们那里的上海知青,走起路来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我有个远房舅舅在安徽涡阳县义门镇工作,他说他们学校缺一位英语老师,询问我是否愿意去。我就去了。虽然我是高中毕业,但其实也没学到什么东西,我就边学26个字母边教孩子。国际音标也不懂,于是我就找到涡阳一中我过去的英语老师,边学边教,现学现卖。
  考虑到个人婚姻大事时,因为我家成分不好,如果我找个当兵的,人家都不要我。我比较好强,等着考大学,考着考着年龄就大了。我有一位要好的小姐妹,看我大龄没结婚为我发愁了,她的哥哥马品军是上海小三线险峰厂的军代表,和我是同村老乡。一次,马品军回老家探亲,我这位小姐妹对他说:“彩霞还没结婚,你厂里有好的对象要给她介绍。”结果马品军就介绍我现在的爱人给我。别人介绍我还不太相信,马品军在村里有威望有地位,他肯定不会骗我。于是我就跟着他一块去皖南进了险峰厂。马品军是我的介绍人,是恩人,我现在每年回家,都会买条香烟礼品去看他。
  对我的婚姻,我爸爸是挺通情达理的,我妈没有什么文化:“你这个小丫头,那么要强干吗,在家里没饭吃啊?跑那么远干吗啊!”我当时工资15或18元,我这些工资没怎么花,我都是藏着的。我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给我钱,我用我自己口袋里的钱,我自己坐火车去跟我爱人见面。成功就成功,不成功就算了。我老师在聚会的时候说:“吃个鸡翅膀啊,你就要飞了。”我以前的同事看了都很羡慕,同学和姐妹都觉得到上海很好。我自己也觉得,农村的女孩子,怎么会跑到上海来了,自己经常仿佛在梦中。
  险峰厂是制造显微镜和望远镜的。小三线军工厂女少男多,有些大龄男青年找不到对象,上海女的也不愿意到山里去。他们就闹到上海市劳动局。上海市劳动局发文说,你们可以到全国各地去找,哪怕是乡下的,也可以。有这个优惠条件,女方可以进厂,粮油关系也可以转到厂里。我就是因为这个政策进来的。我到小三线,就把那个老师的名额让给我妹妹了。
  1984年4月,我到了小三线险峰厂。我家在淮北平原,而小三线厂都是在山里。我一到山里,心就冷下来——哎呀,我要在这山沟里待一辈子吗?去了之后,马品军就把我介绍给我现在的爱人邹建崇。他是钳工,1976年进厂,他皮肤比较黑,你说反感吧,不反感;你说喜欢吧,也不见得。我高中水平,他才初中水平。
  见面那时,邹建崇其实已经有了个黑龙江的女朋友,这女朋友很漂亮,光通信就已经三四年了。但是这女的就是不跟他见面。我进去和他见面后,邹建崇突然去了上海,把我扔在了那里。我心想,这算什么名堂啊!
  其实是邹建崇没主见了,是回上海和父母商量去了。我想那结束了,回家吧。不料一天早上,他父母从上海打长途给马品军说:“对不起,这门亲事我们愿意的,我们马上让邹建崇回去。”邹建崇这就回来跟我谈妥了。五一节他就带我到上海见他父母了,他们都很满意,同意了。1984年“十一”国庆节,我们就在上海办喜酒,之后再到我娘家办酒。1985年我的女儿出生了。
  我是1984年6月26日在我家乡开的结婚证再回去办户口的。我先回家领好结婚证后,我们厂里的劳资科的人再去我们县城粮站迁我的户口。我去老家迁户口的时候,县里的人说:“乡下户口怎么可以到上海去,怎么弄的?我们也可以去吗?”他们很佩服我。他们肯定觉得,一个乡下小姑娘怎么可以到上海去呢?我家乡在县城的郊区,虽然户口是迁到安徽的小三线厂,但是厂是属于上海的。这是一个机遇,我做梦都想着到上海,结果真的到上海了!
  小三线山里有的是房子,想住哪里就住哪里。结婚前,我爱人本来是住在单身宿舍,和几个人一起住的,结婚之后,他们搬走了,我们住进去了。一个大房间,用煤气炉烧饭,卫生间在外面,公共的。上海的老职工有好房子,有独立卫生间、厨房等。
  我刚到厂里没有工作做,厂里安排我扫厕所去。我在家乡做老师的,现在让我去扫厕所,心情很失落。我还曾经一边怀着孕一边给厂里的工人补习文言文课,给工人上培训辅导课,一个星期上一两次课。我教了几个月,拿了好几百元呢。但这是因为他们看我是高中毕业,临时叫我做的,而具体工作是扫厕所。我和几个乡下同样身份、关系很要好的小姐妹都去扫厕所了。我们进去的是大集体,人家也看不起我们,而且我们又是乡下来的,都用有点鄙视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们心里很难过,我们一面扫一面哭。最后有两个姐妹去车间工作。可能是我爱人比较老实,跟劳资科没什么关系,他们两个可能有点背景,就叫他们到车间扫扫垃圾什么的,听上去名声好听点。
  我喜欢做生意,我在山里的时候,就从老家拉黄豆到厂里。我们厂里的职工要吃豆浆,我就去我老家采购,厂里的采购员跟我一起去,我们厂的车子拉出来。之前他们在其他地方拉,我去了之后到我们家那里拉,我爸爸在家开粮行的,又便宜又好。山里黄鳝很大,没人吃的我们就吃,鸭子也很大,我们自己烤了吃。
  婚后我跟丈夫关系还可以,他让我,我也让他。我和我爱人生活习惯不太一样,我们老家都是茄子鲜肉等放一起烧的,上海人都要分开烧的。我烧番茄蛋汤,我老公偏要加洋山芋(即土豆)。有一次我烧番茄蛋汤,他看我没有放洋山芋不开心,把锅子都摔掉了,我难过死了。他脾气大,有一点瞧不起我,生气的时候会说:“如果不是我,你能到上海来?”
  我知道的这边的安徽媳妇有两个离婚了。这两个在山里就开始闹离婚了。估计是男孩子不太聪明,就离婚了。一般外来妹都能干,男的能力低点,他们也都没有孩子。回上海后,我这种现象都没离婚。大家都觉得看着孩子的面子,过下去吧。
  我1984年进厂,1985年底或1986年初就回到上海了。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小三线员工已经在山里都待了十几年,而我只待了一年多,就到上海了。我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要回来了。安徽的家具可以带回来。现在看到的这些家具都是从山里带回来的,都是我爱人当时自己做的,山里木材便宜。
  那年冬天下着小雪,我们就回来了,路口也没有人检查。我们回来的时候没有正式的户口,是集体户口,在泰和路。刚刚回来上海,我们厂临时安排我们住在莘庄。刚到上海我没工作,带我女儿,就靠我老公工资过日子,很艰苦的,还借房子,这借房子的钱都是厂里给的。
  回来后我们在上海的住房是我们厂里造的,1992年分到的。刚开始回上海的时候借房子,这里造好后我才分到的房子。刚开始来看这个位于呼玛二村的房子不喜欢,因为以前这里附近都是农田,还是一楼。
  我刚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不认识的一个人问起我住哪,我说住在呼玛新村。他又问几室几厅,我说二室一厅。他说:“你一会讲普通话,一会讲上海话,你是北京来的高干吧。”听上去他是非常羡慕的。凡事有利有弊,如果当时没有到山里去,留在上海的人,工作肯定比去过小三线人上海人好些,但是没有去小三线的就分不到这两室一厅的房子,而小三线回来的都有。
  (责任编辑:吴 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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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的十八大报告从战略和全局的高度,对新形势下加强党的基层组织建设作出了全面部署,强调要“创新基层党建工作,夯实党执政的组织基础”,这对于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进一步巩固党的执政地位、实现党的执政使命,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我们一定要认真贯彻落实,努力开创基层党建工作的新局面。  一、适应新形势新任务推进基层党建工作,充分发挥基础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  近年来,肥东县自来水厂党支部在肥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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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德、陈维民主编的《陈独秀画史》(以下简称《画史》),经国家新闻出版署批准,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主编者以唯物史观为指导,从开篇对陈独秀出生地——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安庆介绍起,到陈独秀生平大事记终篇,收录近200张历史图片,资料翔实,图文并茂;辑录了13幅陈独秀书法艺术作品,提供给读者鉴赏。还收录了一些较为少见的图片,如陈乔年的妻子史静仪和儿子陈红五相拥的照片,陈独秀第三子陈松年、第四子陈鹤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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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2月1日是《开罗宣言》发表70周年纪念日。1943年12月1日,参加开罗会议的中、美、英三国发表《开罗宣言》,确定了惩罚日本的侵略罪行以及战后对日本问题的处理,为建立战后国际秩序开启了崭新的篇章。  1943年初,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轴心国德国和意大利节节败退。2月,德国军队在斯大林格勒投降;5月,德国和意大利军队在北非战场投降;8月,盟军占领了西西里岛;9月,意大利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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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设初期的艰苦岁月  ——原229指挥部规划设计组组长曹伯慰访谈录  口述:曹伯慰  采访:黄金平  整理:黄金平 邬晓敏  时间:2012年8月15日  地点:曹伯慰寓所  曹伯慰,男,1925年出生。1946年4月参加革命工作,同年同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6年5月,任上海市民用建筑设计院副院长兼党总支书记。1966年2月,任229指挥部规划设计组组长。1982年6月,任上海建筑设计研究院党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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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位十分重要的思想家、政治家和革命家。他不但是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和“五四运动的总司令”(毛泽东语),而且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和早期领袖,对中国民主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产生过非常重要的影响。他一生经历坎坷,毁誉参半,但是民主是其终身追求和奋斗的目标,是贯穿其一生的思想主线。陈独秀虽然没有亲自出席中共一大,但由于他在五四运动时期高举科学民主旗帜的巨大影响力,由于他对无产阶级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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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安徽肃反运动  回顾历史,一个甲子,犹如昨天。  解放初期,由于安徽各行各业、各项工作需要大量的专门人才,留用了旧社会许多专业技术人员。一些反动分子趁机掩盖反动面目,伪装向党靠拢,有的钻进党内和各机关团体以及企事业单位,窃取领导职位,占据要害部门。虽经镇压反革命运动和清理“中层”,但仍有一部分漏网。遇有时机,他们就从事破坏活动。据1955年6月统计,在一年内,全省发生各种破坏事故近400起,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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