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雪花都不会落错地方(创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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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极善羞怯的人.我的少年时代是一个羞怯的男童,一直到现在,我已逾知天命的年龄,内心深处仍深深地埋藏着羞怯的种子。我一直在思考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让陶渊明写一篇有关创作谈之类的文章.他表现出的羞怯应该不在我之下。我是一个精神极度散漫而内敛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如遇到焦虑的事情或身处逆境时,我便寻思回到我诞生时的那个初春薄雪的黄昏,甚或躲进襁褓,那里有妈妈怀抱的温暖和乳香。
  我的一生都在与羞怯这种情绪作斗争,我有意选择避开大庭广众而选择面对荒野或独处。我写诗即是为了驱离这种羞怯情绪,当我面对广阔天地时,和清风、白云、山石、杂灌在一起时,我是纾解的,放松的。我是闲散的,像一枝清贫的茅花,有风时,随风摇曳,无风时,自身在一种清旷中自行其是,自得其乐,完全沉浸在一种慢的氛围中。有时,我在想:把焦虑、急躁和忧郁交给山神、山风和阳光、白云,让它们帮我消解。(写诗恰恰能给我内心带来安宁。我个人认为,汉语的光辉是散淡而安闲的,我写诗对词语的斟酌,有一种词语领我回故里般的“迫切”和“喜悦”。)
  写诗,是我内心之“慢”的体现,我的慢应该追溯到我的出生地:皖南一个被丘陵环护的山隈。那里有山塘、白云、清风、青松、杂灌、裸石,除了散住在山塘边的几户山民,没有太多的人家。
  我一生都在把“慢”的事物无限放大,我写诗一如编扎篱笆,是一个心无旁骛的活计。在我有限的农耕生涯中,闲暇无事时,我会坐在山巅的裸石上沉思,看几缕炊烟缠住山下青松的枝柯,然后,再等山风把烟缕解开,诗亦肇于斯,我那时便有了写诗的强烈冲动。汉字和朴拙的词语就像我口袋中捡拾的磨亮的橡实往外蹦。
  我从1970年代开始写诗,一开始是摹写格律诗。1980年代初期,在部队服役期间,受到军旅诗人贺东久、马合省、杨德祥、刘毅然等诗人影响,开始学写新诗。退役回乡后,诗友程洪飞先生送我一本流沙河先生著的《台湾诗人十二家》,从那时起,开始接触到台湾诗人洛夫、周梦蝶、郑愁予、纪弦、痖弦、羊令野、罗门等诗人的现代诗,并深受影响,其后多年,因为生计的煎迫等诸多原因,中途辍笔多年。我虽然写诗数十年,但我感觉自己不是那种纯粹意义的诗人,我自认为自己顶多是一个古意照拂的人、退避的人。
  你若问我:“诗是什么?”我仍然一脸茫然。
  我曾在一篇谈诗的短文中写道:诗就是“有为法”的衍生物。具有光物质的特性,它试图从世俗生活中逃逸出,但没有成功;它可能给诗人带来快乐,这快乐就像闪电,它不期而至。你要扪住它却是不易的;它会迅疾从几个方向消失。换言之,再纯粹的诗,也只是闪电的灼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闪电灼在楠木和松木上的印痕,其华丽程度和真实性是不一样的。
  有时,我像一个负债的赌徒被妻子追问:“你这么多年像热恋情人般地写诗.写诗究竟给你和家庭带来了什么?”我只能哑然苦笑。每当此刻。我便想起诗人王寅的一句话:“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写诗,是我求道生涯的外化手段。
  在我青少年时代,最讨厌的农活是锄草和耘田,因为这种简单而重复的劳作,最是扼杀一个人的想象力和消磨人的热情及体力的农活。记得少年时代,夏天,我扛着锄头跟随老父亲去一无遮掩的干旱的坡地锄芝麻草时,觑着父亲去树荫下吸烟,或去喝水的空闲,我会独自跑去山塘游泳,享受野水和山风带来的沁凉。当我仰面朝天浮在水面上时,我会感到天空很多诗句攀着太阳的光线悬浮在天空,那该是大自然对我最早的诗意的熏陶。
  我曾固执地认为:诗人与樵夫之间仅隔着一层稀薄的白云。在人世间,诗人的真淳最接近樵夫的真淳。樵夫的活计是最具诗性的想象力和自由度的活计。当我读到晚唐诗人皮日休《奉和鲁望樵人十咏》时,曾为之一震,我认为诗人的心境和我的心境十分契合。少年时代,我干过最具诗意的活计就是打柴和寒暑假为生产队牧牛。打柴可以镇日与白云、山石、野花、啼鸟为伴,牧牛则可以直接体验“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的快乐无羁。直至今天,我仍然认为自己是最具樵者禀赋的人。每当我置身山野丘壑,就如同回到久违的精神故乡。
  关于“守拙”,我觉得这个词是一个不能轻易触碰的词,就像“忧傷”这个词一样,“守拙”这个词关乎一个人的精神向度,“守拙”一词出自晋人陶渊明《归园田居》中的诗句“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我一再思索,陶渊明的归隐,我们通常认为是陶渊明不愿与当时的统治者合作或同流合污(“不为五斗米折腰”),我们经常把陶渊明这种行为往“保持气节”上扯,我的理解,那应该是一个诗人的精神潜质。我们从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这些句子中可以读出这三十年来,陶渊明骨子里的逸气不能与山川大地相呼应,得不到有效的宣泄,故而他那么迫切地想到“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进而“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由此,我又想到诗人海子在其诗歌《重建家园》里写道:“放弃沉思和智慧/如果不能带来麦粒/请对诚实的大地,保持缄默/和你那幽暗的本性/风吹炊烟/果园就在我身旁静静叫喊,‘双手劳动/慰藉心灵’。”
  我一生都在爱着萧索的东西,比如冬日的茅花、芦苇、鸟窠、芭蕉、枯荷、松明、水车、水碓、碾房、野火、柴堆,以及残月荒江、寒山僧踪、短篱茅舍、“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渐江和尚的寂寥的画意。
  “闭门千丈雪,寄命一枝灯(新安画派浙江大师题画诗)”,2017年3月,我因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进行开颅手术,当我被医护人员推出重症监护室,我得知我的左侧躯体可能永久性瘫痪,当疾病突然邀请我与它一道散步时,我还是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慌和绝望。
  三年的偏瘫体验让我像一粒螳螂的虫卵被裹覆在这个叫平兴村的桑螵蛸一样的温暖而略带幽暗的村庄。
  三年来的幽居生活,我完全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总把自己目为一个修忍辱的乡村衲子。
  面对人世间的无常、苦难、疾病、贫困、无助与绝望,我有时表现得像一块焦黑的燧石般宁静,最终坚定了重塑灵魂和色身的信心。在人欲的岩浆进突的大时代,研读和思考让我通晓了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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