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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酒店一起守恒
在这里，他们期待晋升，从1楼做到34楼，在这里，他们也可以仅仅为着对一类客人服务的理想抱定终身；在这里，他可以是在四川小城有一个回归之梦的小酒保，也可以是毕业于耶路大学的职业飞行家。这里住着造梦的人，梦想恒久，欢迎离去，欢迎再来；这里，是世间一处远离巴别塔以外的众生场，是一个可以随时离去，又永远都不想失去的家。
生活不在别处
1.
“总有一天你得收拾行李，付清账单，向艾蜜丽亚吻别，然后启航到比较不那么迷人的海岸。”
艾蜜丽亚出现在《威尼斯的世界》里，离别时是忠诚的，甚至是抽着鼻子，令人动容的。这是旅途中的邂逅。然而，男人却没有这么坚定，困惑大过满足，当他又突然明白这无数个化身为“艾蜜丽亚”的女孩的心不在他身上，转而又多了伤感。
离别是一个跨不过去的主题。总是温存之后，在一张床、一个城市、一个女孩身上，察觉她们的无情。离别有时充当自私的附庸。男孩在欧洲第一次游历时，会说“我有时会梦想自己是个好父亲、好丈夫，而且认为我真的能做到。但又觉得自己很傻，觉得那样会毁了我的一生。”如果再多说一句，他愿意坦然，其实他对人生还没有自信。
卜冰。36岁。耶鲁大学的建筑师。7年来，他以入住酒店为信仰，保留着在全球威斯汀酒店的入住率和白金卡持有者的身份，恪尽职守，从未迷失，从不放弃。2年前他拿到全球SPG白金卡，成为旗下最顶级会员。是飞行里程超过数千里的职业飞行家。他依赖在高空的生活——飞机或酒店客房里。那种极速、静止、自由自在、高度自律、忘却时空，这一切与灵魂有关的体验以一样生理条件为前提：远离地气。
他是在这样一套独立系统下生活的人：没结婚，有刚刚好的财富，但还称不上富有；喜欢醇酒、女人、飞行、以酒店为“家”。身为建筑师，大多时候不为房地产商喜欢。因为“这种职业不像律师，去解救有麻烦的人，也不像医生，去帮助病痛的人，建筑师是当你活在风头浪尖上最得意的时候，要说服你来盖一个什么样的房子”。“说服”是他工作中很重要的一个词，他宁可说是“说服”，而不是“沟通”。可是每年通过艰难的说服和谈判，至少会有一两个合得来。也有亲人和兄弟姐妹，他们婚丧嫁娶，他及时地安排时间表，给予悼念或祝福。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像被电影里演的那样，半夜里在巷子口被歹徒枪杀，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一个人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将彻底崩溃，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
2.
信仰这个词轻易不容易脱口，他更愿意说，“忠诚度”。
沃尔特•肯的小说《在云端》在他看来有更迷人的寓意。很少有人留意过整个故事的背景：“故事里的航空公司和酒店都是世界二流公司，至少不是大家公认的首选品牌。然而，从这个背景讲述一个忠诚度的故事，会更有趣。”在忠诚的问题上，选择了谁不重要。“总要拿个东西来培养吧。”因为航线问题，他常年飞东航，走到哪里他都会跟人说，“东航其实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差。”虽然内心里希望它会更争气些。
那张2年前得到的SPG白金卡，多年来在他眼里附加了一种奇怪的、有趣、性感的、轻巧的重量。多年来他用这张白金卡使自己避免成为某人的丈夫或某人的父亲，避免了无休止地讨论地毯该用哪个颜色和孩子的未来计划；避免了失眠、性冷淡、寂寞和突然造访又失之交臂的让人舒服的姑娘。他甚至在酒店里培养了一种自律的修为，使自己以观察者的身份混杂在其中，避免让自己在第二天清晨看到一瓶喝空的威士忌时露出几丝绝望；让他高大的身材在狭窄的电梯里也变得优雅、静穆，让人充满好感。虽然他也对洗手间叶子型的洗手皂的形状有点古怪，但不妨碍友好地使用；生活给一个中年男人的压力陷阱设置得过多，他依旧能不矫饰，不嘲讽，没有廉价的哀伤和不体面的畏缩。他依靠的，是什么也不依靠。“我有控制欲，但不想控制自己。我想的是拥有控制自己可以不受任何东西控制的能量。”
“我自己的家我一个人住，空荡荡的白房子。简简单单，像一座博物馆。”如果有哪个房地产商有胆识，这一定会是全世界最有震撼力的一句房地产广告语。家是纯洁的不能被欲望膨胀的载体。他在酒店可以敏感地感觉到房间温度不够，空气中有隐隐约约奇怪的气味，对“廉价的棉织物和玻璃杯、奇怪的色彩匹配、做作的装饰线脚”都有近乎偏执的不适，但在上海自己的家，他只要求那是一个一清二楚，告诉自己可以入睡的地方。他始终觉得自己和身边的朋友生活在一套奇怪而荒谬的房价体系中。家里的每一个地方，都经过房地产行业的洗刷，变得寸土寸金。代价如此昂贵，丧失了那张白金卡的性感。在这所8年前用房价6千一次性购得的家宅里，他完全兴奋不起来。索性把它异化成酒店。不过“你算一算，每晚花1千块钱住在五星级酒店，一年365天就是36万。别忘了，你肯定会有折扣。住了10年之后，这个钱可能还买不起一套酒店公寓。房价就是很可笑的事情。”
他在酒店里得到的，是一种家的放大。这种关系很微妙。“你住酒店，不仅有忠诚度，还有一个忠诚度的计划。在这个过程里，它不断给你新鲜感和惊喜。这不同于你买下一个房子。这就像不是夫妻的承诺，而是男女朋友之间的承诺，你会因为它的美妙，而想一次次地维系下去。如果你生活在一个完全被自己控制的空间里，我觉得是一个很大的悲剧。”
他在宁波有一处自己设计的山村度假酒店；在上海正在尝试经营咖啡馆和酒店结合在一起的“酒店吧”；在全世界的威斯汀培养一个庞大的入住计划。他在对“家”的不断幻想和突围中回到一种小男孩时的状态：好奇、向往、深深着迷、并且投入，像在一个足够复杂的网络游戏中，闯关成功后还要不停复关——他对整个人类全部的幻想和欲望都安全地放置在这里，纯粹，没有征服欲。他同时也有成年人的心智，明白这一切并不是他自己在玩，一个酒店，从设计到运行，要有多少人的心血在后面。“一件努力做出来的东西，而且是很多人努力做出来的东西，它让给你持久的愉悦。”
对一个典型的商务客人来说，一年25天，或者50晚的入住很快就会用光的。50晚，这个数字像白金卡的迷人重量一样，维持着一股微妙的节奏。在深夜的游泳池可以听到水底的音乐，然后穿上拖鞋喝杯酒就上楼。第二天醒来，你知道你肯定能吃到炒蛋和培根。走廊的电视机里会放CNN，你能顺手拿到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 (NEW YORK TIMES的国际版)。“所有你能想到的东西，都在那里”，又能保证你每一次都能愉快地离开。这就是酒店最迷人的地方。
宾汉姆在《在云端》里说，忠诚不是钱能买来的。卜冰会觉得，它岂止不等同于钱。它务必高于一切。一旦忠诚建立起来，世界的秩序就会变得简单。一旦你选择了，就选择了。
他他喜欢乘飞机，游泳，开车。一切都跟速度有关。他喜欢简洁、明了的人际关系。他喜欢清晰、带着明确指向的设计。他喜欢的一切都指向一种状态：不多余。
3.
“不，真相存在于人的性格、行事作风、情绪之中。”
“那是左右我们日常生活的因素，并非真相。”
“对活着的人而言，那就是真相。”
如果有人想用翁达杰《菩萨凝视的岛屿》的这段话印证一个中年男人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之间的区别，那么下面就是了：一个忐忑不安地不想把旅行的时间浪费在一张酒店的床垫上，忧心忡忡地等待某一次短暂的情欲；一个会优雅、娴熟地判断一张床垫的好坏，把自己放空；一个会迷失在全世界顶级旋转门里的香水味，一个靠全世界同一家酒店使用的植物花草气味来找到安全感和地理坐标；一个被时尚和前卫的设计俘虏，过度地沉陷在奢华，一个醉心于恰如其分的设计和对彼此沉默的认同和欣赏之中；一个轻轻松松上八个小时班，人生一幅凡事随喜的样子，一个却在外表介于脆弱和冷酷之间，不想打败谁，也绝对不想被谁打败。
他从来不住自己设计的房子里。因为“会害怕自己的生存环境也是自己思想的外延。”完全被自己的思想和控制欲活着，这样的生活太可怕了。他自己设计的，永远是为人所用的。他同样没有多余的眷恋，对精致的东西不会收藏。“我不要拥有它。我可以欣赏。”工作上的旅行有点过度频繁，每周都有2天在外面的状态。4个月或者半年，他需要旅行一次。但“当从一个目的地返回到我生活轨迹之间需要超过24小时，我就会紧张。”去年，他和一群朋友去川藏线，要先飞到成都，再做12小时的火车到雅安，再坐车沿川藏线进入。“我突然觉得自己到了另外一个星球，我在我熟悉的飞机网络之外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更偏离我轨迹的地方。”
4.
在上海，他不会整个周末都在家里过。远方的某个家族成员会定期打电话给他。告知，你的某个外甥结婚了，转而又生了小孩，转而又离了。他的反应依次是祝福、茫然和惋惜。再没有多余的情绪。“说的不好听一点，你把它当成工作计划当中的一部分，只是多了一部分行程而已。”人在这个时候是很残酷的，他不喜欢自己变得冷酷，但没什么办法。
5.
他有30分钟从起床到登机的最高纪录。6点20分起床，洗脸、换衣服，同时打电话给机场，让柜台服务人员帮忙打出机票。16分钟抄最快的小道到机场。7分钟走到前台拿登机牌，过VIP通道，在飞机关门之前冲进去。“有成就感吗？”“有”。
如果有被异化的部分，就是太过追求速度，因此有了强迫症。在机场，他会观察安检，判断哪一条可以更快地进入通道。开车时，他会观察哪个收费站可以最快通过。“人已经生活在追求极致的思想架构里。一定要做的再好，更好。这是一种异化。”
然后就是偏执狂。去年，他和另外两个朋友在上海朱家角投资了一间带有客房的咖啡馆。它也是一种概念上的酒店。合伙的另外一个朋友，原来在IBM供职，是忠诚的香格里拉住店者。他们花大把的时间再一起讨论“毛巾应该怎么放，该用什么厚度的杯子，洗漱用品的剂量要在多少”他们相信，一定要做到最好，否则那些偏执狂的客人很容易挑出一大堆毛病来。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偏执狂。
4.
《在云端》和《迷失东京》之间，会不会有另外的转折点？
他很少这样去想问题。都是习惯问题的状态产生了再去感受。多年来，他和女人之间的故事都是瞬间性的，在很多时候，他不止一次强烈地感受到，某个故事，就在某个瞬间的背后，带着强烈的气息存在在那。只不过他没有触摸罢了。不希望故事展开？宁愿它在没开始前就结束？“都可以。都可以。期待它展开。也期待它结束。”
有时候也会做出一瞬间冲到别人家门口的举动，破坏了游戏规则，结果是让两个人都受伤。更多的时候，做出一副自以为是、一切都不需要的样子，但是偶尔偷偷会有一些“追求”。讲到追求，他怀着谨慎的向往，笑了起来。“但这只属于信仰动摇，很快就能恢复。这个……不能聊得太深。”
他已跨过许多新人生旅程，并将这个动作持续着。《在云端》和《迷失东京》之间会有另外的转折点吗？早晚有一天，他可能要强烈地想重复他履历过的人生中的每一次，那时，他还没有一个女儿，可以带着她去火车站看火车，试吃各种新品牌的番茄酱、和她一起看书，也还没来得及有一个妻子，每天两人聊完八卦然后做爱然后抱在一起睡觉。人们总归要将它们逝去的过往与新口味结合，创造出新的觉悟。这一天，对卜冰来说，会远吗？
王玉贵 Bartender Steven hiphop
王玉贵每天下午3点到岗，换上一尘不染的工装，手洗了好多遍，露出了洁净的掌纹。胳膊有时是浮肿的，前一天又在花式调酒课的教室里偷偷练习抡酒瓶了。几年前，他的第一个调酒师傅让他一筐一筐地擦杯子。他问：为什么就让我擦杯子呢？师傅告诉他：你什么都不会，不让你擦杯子还能干什么呢？
王玉贵这个名字是爷爷起的，玉米的玉。缺乏想象，但有穿透力，很像后来他的“许三多”式的性格。在威斯汀整个34层的诺大空间里，一楼的爵士酒吧像一名安静的赤子，自动或者被迫降低了欲望和热情的人来这里，喝一杯上楼睡觉，或者考虑带走一个姑娘，但很有可能下一个去处也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坐着。
这里没有风，没有被吹走的家乡里粗糙又浓烈的表皮味道。一晚接着一晚，客人们不动声色，暗自啜饮。王玉贵就被投掷在这里，对寂寞视而不见，只闻到急切地被需要的安稳的热忱。王玉贵幻想这里就是他的战场，从他第一次擦了上千只杯子开始，他就臆想着前方几米处的战场：他手擦的每一个杯子，端起的每一支酒瓶，都是在给前方装弹药，“我特别喜欢忙碌，忙碌时会幻想自己变成一股金黄色的油，我的身体就漂移在那团油里。”
“我师傅不喜欢我，他喜欢机灵的孩子，我反应慢，好多东西都是我自己偷着学的。”每次当班，王玉贵都提前1个小时到岗，用这1个小时把“细活”做完：看订单是否准时送到了，去仓库领货，在吧台前写工作报表，把不够的东西提前提货，检查并记录冰箱的温度，杯具够不够用，还有没有没擦过的杯子。一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边用脑子背诵着酒架或者刚刚收进冰箱里的新酒的酒标。等到4点钟，酒吧里的其他服务生来上班了，王玉贵把自己的胸牌挂好，准备把自己从琐碎的细活中逃离出来，开始享受“在自己地盘”的感觉。他的手指灵活，目光如炯，用心读出每一位客人还没有动嘴出口的要求，譬如——记住客人上一杯喝了什么，以此判断下一杯递给他的柠檬水要不要加冰，他像了解老家的植物一样了解这些，就像小时候趴在地上听春天快来时地表下面蠕动的虫子。
他时常能碰到跟他年纪相仿的客人。“我现在怎么可以是两个小家伙的爸爸？”一个美国小伙子对他的朋友说，两人在喝嘉士伯啤酒，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低调而华贵。王玉贵站在他们跟前，工作快11个小时了，依然笔挺地站着，继续微笑，等待他们最后离开。每晚都有2到3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穿黑色短裙的女孩抽着自己的烟，保持着当晚最后一丝强弩的冷傲和还没有浮现的黑眼圈，“她们被带走的几率很小”，王玉贵还没有过一段像样的恋爱关系，男女之事在他心里是纯洁的，但他完全理解这些敬业地从事自己职业的姑娘。
王玉贵有一个回四川的梦，虽然爸爸妈妈都在北京，但是80多岁的爷爷还在四川，“回了四川，我也有房子，虽然没有车，但也会有女朋友，什么都不愁了”。
王玉贵有个做川菜厨子的爸爸，后来去做了一个看大门的。妈妈是卖麻辣烫的，“妈妈后来就搬到爸爸看大门的门口卖，俩人可好了，”这对父母唯一以身作则，教会了他们孩子的一条关于人生的道理就是：干一行就爱一行。
远处的王玉贵长得也像许三多，愚钝并且美好，在威斯汀倔强地为自己存在着。
文2：Dan大堂经理
Dan拿着对讲机，在酒店大堂慢条斯理地回忆，“把大象从动物园运到威斯汀，拢共分3步，”他带着一副让自己游历于自己的笑话之外的表情，木讷又从容地站着。两双眼睛向酒店的各个方位扫射，随时会一溜烟跑远，利落地处理完紧急事件，接着再笑嘻嘻地回来。
他喜欢记起那头大象，虽然当天酒店的人给它喂得太多了，导致它在酒店门口拉了很多屎——后来Dan把这一条记到工作日记里。如果威斯汀没有为印度做那次美食节，Dan永远想象不到大象过立交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大象上路的时候需要许可证。而这些对他来说，都太美好了。
“我没有工位，我移动办公，瞧瞧”，Dan手里随时拿着一篇会议稿或者一叠酒吧吧员的工作报表，“坐办公室会要我的命，在酒店里，你每天不可能处理相同的两件事情，你接触的人也不会在同一天出现两次。”
9年前，Dan一边在国外的餐厅给人做饭打工，一边学习酒店管理。他偶尔也会做出一个蹩脚的大厨的蹩脚事，气不顺的时候也会给客人碗里多加点另外的佐料。但自他供职第一家爱尔兰酒店，他再没忘记过里面的两位老人，一位是在酒店里住了20年的老头，他无儿无女，也没结婚。十几年不做check in，直到Dan离开，也没有check out。20年里，这家酒店的服务员几乎没有走掉一个，他在里面度过了一个完整的人生。另一位是酒店门口的老行李员，他把生活过得像老牛仔一样，他可以轻易为熟客搞到本城最难拿到的歌剧票，订到最及时的头等列车，对本城的乐子了如指掌，能准确告诉你城里每个年龄段的姑娘最迷人又美好的地方。他经历过的人生最好的事情都留在这家酒店里，活着一天就如同活了很久，反之亦然，他们恒久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了能把自己的光芒传递给客人而感到荣耀。
Dan每天奔跑在威斯汀的各个楼层，有时到2楼的餐吧处理投诉，很多投诉可以归结为“酱茄子的纠纷”：中国人会说今天这个酱茄子味道不错，美国人可能摇了摇头，韩国人问这个东西能吃吗，印度人干脆就说这一点都不符合做饭的原理嘛。“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自己的酒店里，你永远不能说No。”
孙红雷、巩俐、周迅，这些都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名字，这些人的行踪总是变幻不定，挑个摸不准的时间来喝酒，“他们太难琢磨了，”也就从来没试图想要知道什么。除了会陪到很晚，不能下班。他确信自己要对酒店发生的所有事情负责，绝对不能发生“这边有追星族把明星包围了，每个部门经理还不知道被围的那个人是谁”这种事。
他有11年为酒店服务的经验，最后选择留在威斯汀。因为“这里的服务充满了细节和个性化，我是双子座，不能忍受循规蹈矩的东西。”除了在酒店供职，他想不到可以去做什么。只能想到把自己宅在家里，把自己的电脑一遍遍拆解、组装，“对那个东西有种与生俱来的热爱”。他真的会时常把 “热爱”挂在嘴边，怀念起脑海中那两位老人，丝毫不觉得任何一种人生会陡然变得困窘或无望。
3：Cecily 行政楼层主管
Cecily在威斯汀30-34层的行政楼层工作，负责这个酒店最特殊的两种客人的服务：贵宾和回头客。从荷兰读完酒店艺术专业，大部分同学留在当地。她一门心思得到威斯汀的Offer，从贴身管家做起。
去年，她从贴身管家晋升为行政楼层的主管。
SPG，目前是全球酒店里做得最好的会员计划。客人可以在全球超过900家的酒店享受到积分和一系列入住优惠待遇。持有白金卡，是SPG对全世界痴迷于积分累积的那类人的最高奖励。数量庞大的回头客也在这里产生。
贵宾是由两类客人组成的，国家元首或明星。Cecily曾经做过布什一家和威尔史密斯一家的贴身管家——从他们降落北京开始，负责他们的全程入住。在威斯汀的整套硬件服务体系里，私人管家并非能在这个方面比其他服务人员强大多少，他们所能做的，就是要更细致地计划、观察、像写回忆录一样为某位客人做漫长的客历，尽量收集他们不为外人所知的喜好。Cecily服务过大量的美国客人，讲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已经能为《美国人的五百种生活习惯》诸如此类的书稿撰文。在负责布什一家的入住时，她眼见布什乘坐带了防弹玻璃的私人飞机，带着狗搜遍酒店的每一个角落——这架势是她有生不曾看过的。入住的第一晚，布什要在自己的总统套房办私人音乐会。Cecily调度1楼到34层的所有部门，把一台三角钢琴空降到房间里。
音乐会快结束的时候，Cecily在老布什耳边轻轻耳语：“我也会弹钢琴，什么时候也有机会弹给您听。”老布什惊讶地说：“真的吗？要是知道的话，刚才应该让你和郎朗一起弹一首。”
“谢先生的脚是46码的；衬衣领口也是最大码的。他对刷牙缸很挑剔，玻璃的刷牙刚容易滑掉……” Cecily的大脑里全是这类信息，几年来却不知道谢先生的真实身份。她的收获来自于“学习他们在怎样生活，而不是电视里的人，会议厅里的人，看不清、摸不透的人。”
在行政楼层，如果客人有要求，Cecily会协同她的同事做全称保密的入住工作。手持白金卡的会员，每一次都直接把电话打到贴身管家，“还是住上一次的房型。”这些客人对这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她陪酒店客人的小女儿逛动物园，陪小儿子练书法，陪太太看芭蕾舞听歌剧，陪先生去机场。她在里面得到了乐趣。“人的一生，如果仅靠自己学习去了解世界，太有限了。你必须把自己放置到一个环境里。让你能跟人打交道。这样，人才能成长得特别快。人从各种各样的人生里才能学会平和。这些是课堂和书本里看不到的。”
Cecily的爸爸妈妈一直住在西安。今年，西安也要开一家威斯汀了，它建在大雁塔旁边，叫做博物馆酒店。西安的水土给了她闲散和放松的基因，不容易对人对事畏惧，但，“这是一个大飞涨的时代，在北京，乐业容易，安居并不容易。我要好好打拼。”她依然是一个努力的，在庞大的社会体系里寻求安全感的孩子。
在这里，他们期待晋升，从1楼做到34楼，在这里，他们也可以仅仅为着对一类客人服务的理想抱定终身；在这里，他可以是在四川小城有一个回归之梦的小酒保，也可以是毕业于耶路大学的职业飞行家。这里住着造梦的人，梦想恒久，欢迎离去，欢迎再来；这里，是世间一处远离巴别塔以外的众生场，是一个可以随时离去，又永远都不想失去的家。
生活不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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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你得收拾行李，付清账单，向艾蜜丽亚吻别，然后启航到比较不那么迷人的海岸。”
艾蜜丽亚出现在《威尼斯的世界》里，离别时是忠诚的，甚至是抽着鼻子，令人动容的。这是旅途中的邂逅。然而，男人却没有这么坚定，困惑大过满足，当他又突然明白这无数个化身为“艾蜜丽亚”的女孩的心不在他身上，转而又多了伤感。
离别是一个跨不过去的主题。总是温存之后，在一张床、一个城市、一个女孩身上，察觉她们的无情。离别有时充当自私的附庸。男孩在欧洲第一次游历时，会说“我有时会梦想自己是个好父亲、好丈夫，而且认为我真的能做到。但又觉得自己很傻，觉得那样会毁了我的一生。”如果再多说一句，他愿意坦然，其实他对人生还没有自信。
卜冰。36岁。耶鲁大学的建筑师。7年来，他以入住酒店为信仰，保留着在全球威斯汀酒店的入住率和白金卡持有者的身份，恪尽职守，从未迷失，从不放弃。2年前他拿到全球SPG白金卡，成为旗下最顶级会员。是飞行里程超过数千里的职业飞行家。他依赖在高空的生活——飞机或酒店客房里。那种极速、静止、自由自在、高度自律、忘却时空，这一切与灵魂有关的体验以一样生理条件为前提：远离地气。
他是在这样一套独立系统下生活的人：没结婚，有刚刚好的财富，但还称不上富有；喜欢醇酒、女人、飞行、以酒店为“家”。身为建筑师，大多时候不为房地产商喜欢。因为“这种职业不像律师，去解救有麻烦的人，也不像医生，去帮助病痛的人，建筑师是当你活在风头浪尖上最得意的时候，要说服你来盖一个什么样的房子”。“说服”是他工作中很重要的一个词，他宁可说是“说服”，而不是“沟通”。可是每年通过艰难的说服和谈判，至少会有一两个合得来。也有亲人和兄弟姐妹，他们婚丧嫁娶，他及时地安排时间表，给予悼念或祝福。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像被电影里演的那样，半夜里在巷子口被歹徒枪杀，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一个人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将彻底崩溃，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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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这个词轻易不容易脱口，他更愿意说，“忠诚度”。
沃尔特•肯的小说《在云端》在他看来有更迷人的寓意。很少有人留意过整个故事的背景：“故事里的航空公司和酒店都是世界二流公司，至少不是大家公认的首选品牌。然而，从这个背景讲述一个忠诚度的故事，会更有趣。”在忠诚的问题上，选择了谁不重要。“总要拿个东西来培养吧。”因为航线问题，他常年飞东航，走到哪里他都会跟人说，“东航其实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差。”虽然内心里希望它会更争气些。
那张2年前得到的SPG白金卡，多年来在他眼里附加了一种奇怪的、有趣、性感的、轻巧的重量。多年来他用这张白金卡使自己避免成为某人的丈夫或某人的父亲，避免了无休止地讨论地毯该用哪个颜色和孩子的未来计划；避免了失眠、性冷淡、寂寞和突然造访又失之交臂的让人舒服的姑娘。他甚至在酒店里培养了一种自律的修为，使自己以观察者的身份混杂在其中，避免让自己在第二天清晨看到一瓶喝空的威士忌时露出几丝绝望；让他高大的身材在狭窄的电梯里也变得优雅、静穆，让人充满好感。虽然他也对洗手间叶子型的洗手皂的形状有点古怪，但不妨碍友好地使用；生活给一个中年男人的压力陷阱设置得过多，他依旧能不矫饰，不嘲讽，没有廉价的哀伤和不体面的畏缩。他依靠的，是什么也不依靠。“我有控制欲，但不想控制自己。我想的是拥有控制自己可以不受任何东西控制的能量。”
“我自己的家我一个人住，空荡荡的白房子。简简单单，像一座博物馆。”如果有哪个房地产商有胆识，这一定会是全世界最有震撼力的一句房地产广告语。家是纯洁的不能被欲望膨胀的载体。他在酒店可以敏感地感觉到房间温度不够，空气中有隐隐约约奇怪的气味，对“廉价的棉织物和玻璃杯、奇怪的色彩匹配、做作的装饰线脚”都有近乎偏执的不适，但在上海自己的家，他只要求那是一个一清二楚，告诉自己可以入睡的地方。他始终觉得自己和身边的朋友生活在一套奇怪而荒谬的房价体系中。家里的每一个地方，都经过房地产行业的洗刷，变得寸土寸金。代价如此昂贵，丧失了那张白金卡的性感。在这所8年前用房价6千一次性购得的家宅里，他完全兴奋不起来。索性把它异化成酒店。不过“你算一算，每晚花1千块钱住在五星级酒店，一年365天就是36万。别忘了，你肯定会有折扣。住了10年之后，这个钱可能还买不起一套酒店公寓。房价就是很可笑的事情。”
他在酒店里得到的，是一种家的放大。这种关系很微妙。“你住酒店，不仅有忠诚度，还有一个忠诚度的计划。在这个过程里，它不断给你新鲜感和惊喜。这不同于你买下一个房子。这就像不是夫妻的承诺，而是男女朋友之间的承诺，你会因为它的美妙，而想一次次地维系下去。如果你生活在一个完全被自己控制的空间里，我觉得是一个很大的悲剧。”
他在宁波有一处自己设计的山村度假酒店；在上海正在尝试经营咖啡馆和酒店结合在一起的“酒店吧”；在全世界的威斯汀培养一个庞大的入住计划。他在对“家”的不断幻想和突围中回到一种小男孩时的状态：好奇、向往、深深着迷、并且投入，像在一个足够复杂的网络游戏中，闯关成功后还要不停复关——他对整个人类全部的幻想和欲望都安全地放置在这里，纯粹，没有征服欲。他同时也有成年人的心智，明白这一切并不是他自己在玩，一个酒店，从设计到运行，要有多少人的心血在后面。“一件努力做出来的东西，而且是很多人努力做出来的东西，它让给你持久的愉悦。”
对一个典型的商务客人来说，一年25天，或者50晚的入住很快就会用光的。50晚，这个数字像白金卡的迷人重量一样，维持着一股微妙的节奏。在深夜的游泳池可以听到水底的音乐，然后穿上拖鞋喝杯酒就上楼。第二天醒来，你知道你肯定能吃到炒蛋和培根。走廊的电视机里会放CNN，你能顺手拿到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 (NEW YORK TIMES的国际版)。“所有你能想到的东西，都在那里”，又能保证你每一次都能愉快地离开。这就是酒店最迷人的地方。
宾汉姆在《在云端》里说，忠诚不是钱能买来的。卜冰会觉得，它岂止不等同于钱。它务必高于一切。一旦忠诚建立起来，世界的秩序就会变得简单。一旦你选择了，就选择了。
他他喜欢乘飞机，游泳，开车。一切都跟速度有关。他喜欢简洁、明了的人际关系。他喜欢清晰、带着明确指向的设计。他喜欢的一切都指向一种状态：不多余。
3.
“不，真相存在于人的性格、行事作风、情绪之中。”
“那是左右我们日常生活的因素，并非真相。”
“对活着的人而言，那就是真相。”
如果有人想用翁达杰《菩萨凝视的岛屿》的这段话印证一个中年男人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之间的区别，那么下面就是了：一个忐忑不安地不想把旅行的时间浪费在一张酒店的床垫上，忧心忡忡地等待某一次短暂的情欲；一个会优雅、娴熟地判断一张床垫的好坏，把自己放空；一个会迷失在全世界顶级旋转门里的香水味，一个靠全世界同一家酒店使用的植物花草气味来找到安全感和地理坐标；一个被时尚和前卫的设计俘虏，过度地沉陷在奢华，一个醉心于恰如其分的设计和对彼此沉默的认同和欣赏之中；一个轻轻松松上八个小时班，人生一幅凡事随喜的样子，一个却在外表介于脆弱和冷酷之间，不想打败谁，也绝对不想被谁打败。
他从来不住自己设计的房子里。因为“会害怕自己的生存环境也是自己思想的外延。”完全被自己的思想和控制欲活着，这样的生活太可怕了。他自己设计的，永远是为人所用的。他同样没有多余的眷恋，对精致的东西不会收藏。“我不要拥有它。我可以欣赏。”工作上的旅行有点过度频繁，每周都有2天在外面的状态。4个月或者半年，他需要旅行一次。但“当从一个目的地返回到我生活轨迹之间需要超过24小时，我就会紧张。”去年，他和一群朋友去川藏线，要先飞到成都，再做12小时的火车到雅安，再坐车沿川藏线进入。“我突然觉得自己到了另外一个星球，我在我熟悉的飞机网络之外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更偏离我轨迹的地方。”
4.
在上海，他不会整个周末都在家里过。远方的某个家族成员会定期打电话给他。告知，你的某个外甥结婚了，转而又生了小孩，转而又离了。他的反应依次是祝福、茫然和惋惜。再没有多余的情绪。“说的不好听一点，你把它当成工作计划当中的一部分，只是多了一部分行程而已。”人在这个时候是很残酷的，他不喜欢自己变得冷酷，但没什么办法。
5.
他有30分钟从起床到登机的最高纪录。6点20分起床，洗脸、换衣服，同时打电话给机场，让柜台服务人员帮忙打出机票。16分钟抄最快的小道到机场。7分钟走到前台拿登机牌，过VIP通道，在飞机关门之前冲进去。“有成就感吗？”“有”。
如果有被异化的部分，就是太过追求速度，因此有了强迫症。在机场，他会观察安检，判断哪一条可以更快地进入通道。开车时，他会观察哪个收费站可以最快通过。“人已经生活在追求极致的思想架构里。一定要做的再好，更好。这是一种异化。”
然后就是偏执狂。去年，他和另外两个朋友在上海朱家角投资了一间带有客房的咖啡馆。它也是一种概念上的酒店。合伙的另外一个朋友，原来在IBM供职，是忠诚的香格里拉住店者。他们花大把的时间再一起讨论“毛巾应该怎么放，该用什么厚度的杯子，洗漱用品的剂量要在多少”他们相信，一定要做到最好，否则那些偏执狂的客人很容易挑出一大堆毛病来。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偏执狂。
4.
《在云端》和《迷失东京》之间，会不会有另外的转折点？
他很少这样去想问题。都是习惯问题的状态产生了再去感受。多年来，他和女人之间的故事都是瞬间性的，在很多时候，他不止一次强烈地感受到，某个故事，就在某个瞬间的背后，带着强烈的气息存在在那。只不过他没有触摸罢了。不希望故事展开？宁愿它在没开始前就结束？“都可以。都可以。期待它展开。也期待它结束。”
有时候也会做出一瞬间冲到别人家门口的举动，破坏了游戏规则，结果是让两个人都受伤。更多的时候，做出一副自以为是、一切都不需要的样子，但是偶尔偷偷会有一些“追求”。讲到追求，他怀着谨慎的向往，笑了起来。“但这只属于信仰动摇，很快就能恢复。这个……不能聊得太深。”
他已跨过许多新人生旅程，并将这个动作持续着。《在云端》和《迷失东京》之间会有另外的转折点吗？早晚有一天，他可能要强烈地想重复他履历过的人生中的每一次，那时，他还没有一个女儿，可以带着她去火车站看火车，试吃各种新品牌的番茄酱、和她一起看书，也还没来得及有一个妻子，每天两人聊完八卦然后做爱然后抱在一起睡觉。人们总归要将它们逝去的过往与新口味结合，创造出新的觉悟。这一天，对卜冰来说，会远吗？
王玉贵 Bartender Steven hiphop
王玉贵每天下午3点到岗，换上一尘不染的工装，手洗了好多遍，露出了洁净的掌纹。胳膊有时是浮肿的，前一天又在花式调酒课的教室里偷偷练习抡酒瓶了。几年前，他的第一个调酒师傅让他一筐一筐地擦杯子。他问：为什么就让我擦杯子呢？师傅告诉他：你什么都不会，不让你擦杯子还能干什么呢？
王玉贵这个名字是爷爷起的，玉米的玉。缺乏想象，但有穿透力，很像后来他的“许三多”式的性格。在威斯汀整个34层的诺大空间里，一楼的爵士酒吧像一名安静的赤子，自动或者被迫降低了欲望和热情的人来这里，喝一杯上楼睡觉，或者考虑带走一个姑娘，但很有可能下一个去处也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坐着。
这里没有风，没有被吹走的家乡里粗糙又浓烈的表皮味道。一晚接着一晚，客人们不动声色，暗自啜饮。王玉贵就被投掷在这里，对寂寞视而不见，只闻到急切地被需要的安稳的热忱。王玉贵幻想这里就是他的战场，从他第一次擦了上千只杯子开始，他就臆想着前方几米处的战场：他手擦的每一个杯子，端起的每一支酒瓶，都是在给前方装弹药，“我特别喜欢忙碌，忙碌时会幻想自己变成一股金黄色的油，我的身体就漂移在那团油里。”
“我师傅不喜欢我，他喜欢机灵的孩子，我反应慢，好多东西都是我自己偷着学的。”每次当班，王玉贵都提前1个小时到岗，用这1个小时把“细活”做完：看订单是否准时送到了，去仓库领货，在吧台前写工作报表，把不够的东西提前提货，检查并记录冰箱的温度，杯具够不够用，还有没有没擦过的杯子。一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边用脑子背诵着酒架或者刚刚收进冰箱里的新酒的酒标。等到4点钟，酒吧里的其他服务生来上班了，王玉贵把自己的胸牌挂好，准备把自己从琐碎的细活中逃离出来，开始享受“在自己地盘”的感觉。他的手指灵活，目光如炯，用心读出每一位客人还没有动嘴出口的要求，譬如——记住客人上一杯喝了什么，以此判断下一杯递给他的柠檬水要不要加冰，他像了解老家的植物一样了解这些，就像小时候趴在地上听春天快来时地表下面蠕动的虫子。
他时常能碰到跟他年纪相仿的客人。“我现在怎么可以是两个小家伙的爸爸？”一个美国小伙子对他的朋友说，两人在喝嘉士伯啤酒，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低调而华贵。王玉贵站在他们跟前，工作快11个小时了，依然笔挺地站着，继续微笑，等待他们最后离开。每晚都有2到3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穿黑色短裙的女孩抽着自己的烟，保持着当晚最后一丝强弩的冷傲和还没有浮现的黑眼圈，“她们被带走的几率很小”，王玉贵还没有过一段像样的恋爱关系，男女之事在他心里是纯洁的，但他完全理解这些敬业地从事自己职业的姑娘。
王玉贵有一个回四川的梦，虽然爸爸妈妈都在北京，但是80多岁的爷爷还在四川，“回了四川，我也有房子，虽然没有车，但也会有女朋友，什么都不愁了”。
王玉贵有个做川菜厨子的爸爸，后来去做了一个看大门的。妈妈是卖麻辣烫的，“妈妈后来就搬到爸爸看大门的门口卖，俩人可好了，”这对父母唯一以身作则，教会了他们孩子的一条关于人生的道理就是：干一行就爱一行。
远处的王玉贵长得也像许三多，愚钝并且美好，在威斯汀倔强地为自己存在着。
文2：Dan大堂经理
Dan拿着对讲机，在酒店大堂慢条斯理地回忆，“把大象从动物园运到威斯汀，拢共分3步，”他带着一副让自己游历于自己的笑话之外的表情，木讷又从容地站着。两双眼睛向酒店的各个方位扫射，随时会一溜烟跑远，利落地处理完紧急事件，接着再笑嘻嘻地回来。
他喜欢记起那头大象，虽然当天酒店的人给它喂得太多了，导致它在酒店门口拉了很多屎——后来Dan把这一条记到工作日记里。如果威斯汀没有为印度做那次美食节，Dan永远想象不到大象过立交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大象上路的时候需要许可证。而这些对他来说，都太美好了。
“我没有工位，我移动办公，瞧瞧”，Dan手里随时拿着一篇会议稿或者一叠酒吧吧员的工作报表，“坐办公室会要我的命，在酒店里，你每天不可能处理相同的两件事情，你接触的人也不会在同一天出现两次。”
9年前，Dan一边在国外的餐厅给人做饭打工，一边学习酒店管理。他偶尔也会做出一个蹩脚的大厨的蹩脚事，气不顺的时候也会给客人碗里多加点另外的佐料。但自他供职第一家爱尔兰酒店，他再没忘记过里面的两位老人，一位是在酒店里住了20年的老头，他无儿无女，也没结婚。十几年不做check in，直到Dan离开，也没有check out。20年里，这家酒店的服务员几乎没有走掉一个，他在里面度过了一个完整的人生。另一位是酒店门口的老行李员，他把生活过得像老牛仔一样，他可以轻易为熟客搞到本城最难拿到的歌剧票，订到最及时的头等列车，对本城的乐子了如指掌，能准确告诉你城里每个年龄段的姑娘最迷人又美好的地方。他经历过的人生最好的事情都留在这家酒店里，活着一天就如同活了很久，反之亦然，他们恒久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了能把自己的光芒传递给客人而感到荣耀。
Dan每天奔跑在威斯汀的各个楼层，有时到2楼的餐吧处理投诉，很多投诉可以归结为“酱茄子的纠纷”：中国人会说今天这个酱茄子味道不错，美国人可能摇了摇头，韩国人问这个东西能吃吗，印度人干脆就说这一点都不符合做饭的原理嘛。“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自己的酒店里，你永远不能说No。”
孙红雷、巩俐、周迅，这些都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名字，这些人的行踪总是变幻不定，挑个摸不准的时间来喝酒，“他们太难琢磨了，”也就从来没试图想要知道什么。除了会陪到很晚，不能下班。他确信自己要对酒店发生的所有事情负责，绝对不能发生“这边有追星族把明星包围了，每个部门经理还不知道被围的那个人是谁”这种事。
他有11年为酒店服务的经验，最后选择留在威斯汀。因为“这里的服务充满了细节和个性化，我是双子座，不能忍受循规蹈矩的东西。”除了在酒店供职，他想不到可以去做什么。只能想到把自己宅在家里，把自己的电脑一遍遍拆解、组装，“对那个东西有种与生俱来的热爱”。他真的会时常把 “热爱”挂在嘴边，怀念起脑海中那两位老人，丝毫不觉得任何一种人生会陡然变得困窘或无望。
3：Cecily 行政楼层主管
Cecily在威斯汀30-34层的行政楼层工作，负责这个酒店最特殊的两种客人的服务：贵宾和回头客。从荷兰读完酒店艺术专业，大部分同学留在当地。她一门心思得到威斯汀的Offer，从贴身管家做起。
去年，她从贴身管家晋升为行政楼层的主管。
SPG，目前是全球酒店里做得最好的会员计划。客人可以在全球超过900家的酒店享受到积分和一系列入住优惠待遇。持有白金卡，是SPG对全世界痴迷于积分累积的那类人的最高奖励。数量庞大的回头客也在这里产生。
贵宾是由两类客人组成的，国家元首或明星。Cecily曾经做过布什一家和威尔史密斯一家的贴身管家——从他们降落北京开始，负责他们的全程入住。在威斯汀的整套硬件服务体系里，私人管家并非能在这个方面比其他服务人员强大多少，他们所能做的，就是要更细致地计划、观察、像写回忆录一样为某位客人做漫长的客历，尽量收集他们不为外人所知的喜好。Cecily服务过大量的美国客人，讲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已经能为《美国人的五百种生活习惯》诸如此类的书稿撰文。在负责布什一家的入住时，她眼见布什乘坐带了防弹玻璃的私人飞机，带着狗搜遍酒店的每一个角落——这架势是她有生不曾看过的。入住的第一晚，布什要在自己的总统套房办私人音乐会。Cecily调度1楼到34层的所有部门，把一台三角钢琴空降到房间里。
音乐会快结束的时候，Cecily在老布什耳边轻轻耳语：“我也会弹钢琴，什么时候也有机会弹给您听。”老布什惊讶地说：“真的吗？要是知道的话，刚才应该让你和郎朗一起弹一首。”
“谢先生的脚是46码的；衬衣领口也是最大码的。他对刷牙缸很挑剔，玻璃的刷牙刚容易滑掉……” Cecily的大脑里全是这类信息，几年来却不知道谢先生的真实身份。她的收获来自于“学习他们在怎样生活，而不是电视里的人，会议厅里的人，看不清、摸不透的人。”
在行政楼层，如果客人有要求，Cecily会协同她的同事做全称保密的入住工作。手持白金卡的会员，每一次都直接把电话打到贴身管家，“还是住上一次的房型。”这些客人对这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她陪酒店客人的小女儿逛动物园，陪小儿子练书法，陪太太看芭蕾舞听歌剧，陪先生去机场。她在里面得到了乐趣。“人的一生，如果仅靠自己学习去了解世界，太有限了。你必须把自己放置到一个环境里。让你能跟人打交道。这样，人才能成长得特别快。人从各种各样的人生里才能学会平和。这些是课堂和书本里看不到的。”
Cecily的爸爸妈妈一直住在西安。今年，西安也要开一家威斯汀了，它建在大雁塔旁边，叫做博物馆酒店。西安的水土给了她闲散和放松的基因，不容易对人对事畏惧，但，“这是一个大飞涨的时代，在北京，乐业容易，安居并不容易。我要好好打拼。”她依然是一个努力的，在庞大的社会体系里寻求安全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