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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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纲,原名安刚,锡伯族人,1970年生于辽宁,在新疆读完高中,现居宁波,2012年开始业余写作,著有诗集《误入空山-声音的迷雾》、随想集《误入空山-时间的线条》和中短篇小说集《不安》等作品。
  1.你是否懂得一只青蛙的悲伤
  这里有他从来没有过的宁静和祥和,并且阳光特别好。他穿过一条小溪,好像去给谁送一盒清凉油。快到的时候他不小心把清凉油掉在了地上。
  低头看时,他看见他的那盒清凉油一下子被一个大个头的青蛙给吞了下去,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它就跳开了。
  这里的树荫浓密,光线昏暗,靠山的地方是石块垒起的斜坡,水井旁边的地上都是苔藓。他在一条石椅下看见一个比刚才他见到的那个青蛙还要大一倍的青蛙正吞食着一只青蛙,青蛙的头和大半个身子已经在这个大青蛙的嘴里了,外面只露出两条半白的后腿,但很快就被吞没了。
  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吃惊。他才注意到,这里的地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青蛙,在他正吃惊时,他看见一个巨型的青蛙正趴在离他有四五米的地方看着他,它的肚子并不胖,身子很长,像一棵倒伏地上长满了绿苔的榆树。它肯定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只不过他没注意到它,它太大了,足足有一把椅子那么大,浑身绿莹莹的。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觉得它会对他发动攻击,他心里觉得它心里会想:“这是什么东西哎,竟然比我还大,还会动……”
  就在他想的时候,他看见它身子往后一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双手合十马上念起了经文。在他刚念完第一句的时候,那个绿色的巨型青蛙已经恢复了平静,目光也变得松弛了很多,低下头,望向地面,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2.灵魂这般痛苦
  他去云南参加一个什么毕业的酒会,酒店的餐厅设在半山腰上。
  他和他的司机是最后到的。
  车转个弯就到了,他都听见他们的欢呼声了,他们仿佛在庆祝这次毕业酒会是多么的成功,随着他最后一个到来,就全都齐了。
  他的车子一到酒店门口,他们连影子都不见了。想必他们等不及了吧。他一个人走进酒店,酒店里面的大堂富丽堂皇,非常奢华,但它不像在国内,更像在非洲,墙上巨大的大象浮雕,活灵活现。大堂往里走就是酒店的餐厅,酒店的餐厅更大,金光四射的灯,密集地排列在餐厅的天花板,有一种辽阔感。
  他找了一个中间的位置坐下,一个店员马上过来,两手举着一根巨大的刚刚烤制好的带肉的骨头送给他,上面还冒着热气。这个骨头实在太大了,足足有象腿那么粗。
  他挺兴奋,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肉,他四下张望,想找一个他认识的人问,可是他没发现一个认识的人。四周的人似乎都快乐异常,脸上洋溢着笑容。他很快发现这些人不是中国人。他们好像是非洲人。
  他手里拿着带肉的骨头无从下口。
  他站起来,继续往里面餐厅走,可他还是没有碰到一个他熟悉的人。走着走着,他好像从餐厅走到了酒店外面。
  他看见和他一起来的司机,离自己只有10米左右,正站在水里,绿绿的水面刚过他的小腿,他站的地方好像是一处城堡围墙的外面。
  他的司机也看见了他。他听见他说:“真见鬼!”接着他看见一条小蛇从水面上窜出,他连忙跑向他,他心里想幸好跑得快,没有被蛇咬到,其实,他觉得蛇并没有想攻击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机掉在表面是绿色的水里了,他伸手把手机从水中拿出来,手机的屏幕还亮着,可他刚触摸手机屏幕,就把他吓了一大跳,一条黑黢黢的蜥蜴从手机里爬了出来。他原来最怕蜥蜴,要是搁在以前,他会吓得把手机都扔掉,但现在他并没有那么害怕。
  他抓住蜥蜴的身子迅速地把它丢在地上。接着他继续用手触摸手机屏幕,手机上马上又爬出一条黑色的小蛇,他把蛇丢在了地上。他不停地触摸手机屏,不停有蜥蜴、小水蛇、小鳄鱼和小鲨鱼爬出来,他感觉他快坚持不住了,难受极了。
  3.被妈妈喝斥的鸟
  午夜最亮时分,村子里低矮房屋像瘫痪在地上的一团团黑影。
  他和他的妈妈不知道因为什么发生了激烈争吵。气氛十分诡异。他内心抗拒和她争吵。紧张的他,喘着粗气,身体僵硬。
  然后,几个没有脸的像树影一样的人围住一只五彩斑斓的鸟。他也在他们中间。这里的人似乎都心知肚明——这只鸟就是死亡和不洁,只要触碰到它就会立即死去。至于说围捕这只鸟,倒不如说是在合围中依仗人多而選择的一种不被攻击的逃遁方式。显然,他的妈妈比他更清楚地知道这个秘密。
  鸟儿突然抖动着它火焰般的翅膀向他扑来,他一下子僵住了,像被点了穴,无法动弹。他的妈妈一个健步冲在他前面对着鸟儿大声喝斥着,这只鸟好像被妈妈突如其来的呵斥声给吓住了,金色的翅膀逐渐变小,像快要熄灭的焰火。他看见鸟的眼睛磷光闪闪,它没有瞳孔,仿佛磷光本身自燃。
  他出生时的房子早不在了。它原来在一个土坡上。坡下是一条快要干枯的小河。
  那几个人已经不知去向。他看见那只五彩斑斓的鸟正穿过一片初春的田野,像一簇焰火快速地窜进他出生已经不在了的房子里。他的妈妈在门外气得直跺脚。
  4.虚构的龙
  寺院大殿的一侧是回廊,阶梯式回廊贴着陡峭的山向山顶延伸。傍晚光景,他走进回廊,刚跨上台阶,一条碗口粗的半隐半现的黑蛇就冲他游了过来,速度是不紧不慢的那种。当时他吓坏了,气都不敢大声喘一下,一动不动定在了那里。接着这条蛇越来越粗,它看都没看他一下(其实他的眼睛一定是紧闭的),直接从回廊旁边的一个月亮门里游出,往山下去了。
  等他回过神儿的时候,这条黑蛇已经变成一个像火车一样的庞然大物了。他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龙吧。
  不知怎么了,这条龙似乎发怒了,它像孙悟空手里的巨型金箍棒一样直接扫倒了有四五幢五六层高的楼房。当时那里还灯火通明,接着就起了很大的烟尘。但他没有听到楼房倾倒发出的巨大声响。
  ……他在教室里听课,他知道这里离刚才的现场并不远,一位他的作家朋友正和老师在黑板前说着什么。他们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声音,马上终止了讨论,走了出来,他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在半山上看见了刚才黑龙用它巨大身躯扫倒楼房的一幕,现在那条黑龙已经不见踪影了。他听见在废墟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和痛哭的声音。废墟里的桔红色的灯一闪一闪的。   5.梦里的鸟叫声
  在山中一所客栈,他等他姐姐给他送他要送礼的东西。
  在楼梯的一个拐角他姐姐挑着扁担给他送来了两只活鸭和七八只羽毛漂亮的鸟,这些鸟被装在布兜里,还有两瓶茅台酒,还有一样他忘了。
  他觉得他姐姐没搞清楚状况,她送来的那些活的没法送给客人,客人马上就要上飞机了。这些鸟从布兜里露出头,看起来很是呆萌,他突然觉得它们像猫头鹰,它们看他时发出呜嗷呜嗷的叫声,他好像从未见过真的猫头鹰,也不知道它们的叫声是什么样的。
  他怕它们飞走,但它们都很乖巧,像他的孩子们,没有一个飞走。
  6.他的手臂不见了
  他在一个不深的长满野草的土沟里,这里视野十分真切,但它的周围却被浓雾笼罩着,他感觉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应该是他出生时的村落。
  他左小臂打着石膏,像没有知觉的假肢,感觉挺重的,走路时他感觉像在提一个特殊的宠物笼子。这不是他的比喻,现在它更接近一个事实:因为他看见他左小臂朝外侧的石膏上趴着两个可爱的小猫。它们看他的眼神很像他的孩子。
  他刚到这里就看见了,不知道谁提醒他,说他的石膏上有苍蝇,他一看,是有苍蝇正从石膏里往外爬。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它们的,他还挥起左小臂向前轻轻摆了一下,两个黑白相间的小猫一晃一晃,可爱极了,像在自己的窝里,前爪紧紧抓着石膏上的绷带。
  他挥左臂向前摆动时那几只苍蝇没有飞走,这让他隐约觉得他的小臂里面的伤口可能溃烂了,于是他马上用右手拆绷带,拆绷带时两只小猫跳到了地上,就在他脚边。拆完绷带,他从地上找了一截干树枝,去刮石膏,这一刮不要紧,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石膏好像变成了容易脱落的塑料泡沫,泡沫里有很多蛆一个劲儿往外爬,还有很多苍蝇往外涌,他一点也不疼,只是觉得有点恶心。
  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小臂已经溃烂,他用力往下刮,想看看伤口到底怎么样了,但是他没有看见。等他把石膏全刮下来时,他发现他的小臂竟然不见了。
  他脚边的小猫一直扬头看他,眼神里充满期待和无助。他弯腰用右手把它抓在怀里,然后,转身找另外一只小猫。另一只小猫躲在他身后,他弯腰抓它时,它跑开了,好像故意不让他抓。就在他要起身时,他的屁股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他没感觉太疼,只是屁股被咬的地方有点凉飕飕的。
  7.梦中的熊
  他和他妻子站在塬上举目四望时,四周看不到任何人迹。到处是初春起伏不绝的广袤的黄土高原。
  他对妻子说:“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心里倒是很向往在这种渺无人烟里生活的,现在我们可以体验一下。”他们刚吃过午饭,在赶路。
  他妻子想再走走,在至少接近有人住的地方再休息,但她拗不过他。
  他就近走上一个有点陡的塬上,塬上正好有个避风的土坎。他们准备在这里睡午觉。
  从这里望向四周,上面是空旷的天空,下面是连绵不绝沟壑纵横还没染绿的丘垣。
  他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他眼前不远的地方总有一个黑点在移动。刚开始他没当回事,可一闭上眼睛,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后来他惊醒了,心里想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除了熊外,应该不会有别的什么了。
  这时,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黑熊是寻着人的味道而来的。
  他本来是躺在妻子前面的,心里想要吃吃他一个,但吃之前他肯定要跟它搏斗一番。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躺在地上装死,反正他大气不敢出,这时,他妻子好像也醒了,也一动不动。
  他眯着眼睛看,熊的浑身上下是棕色的,它在地上闻闻这里,闻闻那里,一会儿竟然站立起来,它站起来很高,有一米九到二米。
  可能是这个坡太滑了,它一下溜到下面了。但他知道,它上来很容易,而且他觉得它已经发现他们了。
  他心里想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进攻。
  他刚坐起来,它也发现他了,他朝它扔土块,但土块砸在它身上它没感觉。
  就在黑熊向他走过来时,他猛地向它扑去,他用胳膊死死卡住它的脖子,另一手拼命击打它的肚子。
  但随之而来的是他渐渐不支的体力和急促的呼吸。
  8.“对不起,對不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夏天的空气都有股甜滋滋的味道。他沿着他姑姑家院墙外的一条青色石板路走,阳光打在青石板上,亮汪汪的,像一滩滩牛奶。他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他还朝天上看了一眼。忽然,他感觉到他的右脚踩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他连忙把脚抬起来,他看见一只比麻雀稍微大一点的长着黄色绒毛的小鸡仔正支着它的两个腿想站起来,挣扎了两次,但没成功,又跌倒在了地上。第三次它勉强支起腿颤颤巍巍地立住,这时它的几个伙伴也过来,围在它身边。他蹲下来,看到它的眼睛有一种痛苦的表情,好像在对他说:“你踩到我头了,我要死了。”他马上对它说:“对不起,对不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鸡仔抬了抬头看了一下他,似乎听懂了他说的话,然后一瘸一拐地挣扎着向路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跟同伴们说:“笑死了,你们都听见了吧,他跟我道歉了,说,对不起,对不起,还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为什么说阿弥陀佛呀?”接着它们好像心有灵犀似地一起起哄似地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站起来再看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隐没在路边长满青草的一道隆起的土坡后面了。在高耸的青草间,他看见一只青色的蜻蜓正在招呼另一只紫红的蜻蜓,他能感觉到那青色蜻蜓的意思是说:“你快过来,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最后跳一曲吧。”它们很像是一对即将诀别的恋人,那只紫红的蜻蜓飞过来后,它们挺直身子,在听不见声音的乐曲中一起跳舞,一边跳舞一边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还在那里发呆,他的姑姑从院门走出来,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他急忙告诉她说:“我不小心踩到了一只小鸡,我跟它说了对不起。”他的姑姑听了后觉得很好笑,说:“小鸡能听懂你说的吗?”他说它能听懂的,说完抬起手臂指着路边他刚才看见的蜻蜓跳舞的地方……   9.一只说话的猫
  海边的一处低矮的平房里有个盛满蓝色海水的玻璃鱼缸。一般情形,蛇会盘在鱼缸下面做支撑的黑色铁柱上,有一次他的头几乎贴在地面才看到它,蛇有他的小臂粗。今天不一样,蛇昂着头在房间中间的空地上,仿佛在宣示它的权力,而一只对他友好的猫却敏捷地骑在了它身上。他刚好看见了这一幕,他在门口不敢靠近。这时那只猫突然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这里是我管的,你不用害怕,它很听话。”说完它用前爪轻轻拍了一下蛇头,蛇也默认猫说的话,低下了头。当蛇抬头时他正好盯着它的眼睛看,蛇一下子张着嘴向他猛地探过来,他一动不动,像被钉在了地上,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喉咙。
  10.未来生活奇遇记
  未来的人们全都生活在高楼里。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整个地球被钢筋水泥的楼宇覆盖。
  一天,他站在窗前看到悬浮在楼外的水泥槽的河里有很多赤裸着上身的人正在抓鱼,像在欢度一个节日。
  悬浮在外面的水泥槽有两三米宽,里面的水不多,像一条马上就要干涸的小溪,谁知道呢,也许它们就是一条小溪,或者是城市的下水道也说不定。
  他看的时候,旁边还有个小男孩踮起脚尖趴在窗台上也在看。突然从倾泻而下的水里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青鱼蹦跳起来飞向他们,他们下意识地一蹲,大青鱼从外面直接跳进窗里来了,他们都很兴奋。
  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精干的满面红光的老人,他手里拿着一个鱼叉,对着他说:“快,快,快帮下忙,别让鱼跑了。” 。
  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好像知道这条大鱼是天上的星星变的,它对于人间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和十分难得的一个宝贝。
  他们一起开始抓这条鱼,小男孩也加入了他们,他和小男孩张着双臂挡住鱼往窗外飞的去路,老人的鱼叉结结实实地扎住鱼的心脏部位,鱼一声不吭地死了。
  奇怪的是鱼死的时候像变魔术一样,一阵烟雾之后它忽然变成了一个易碎的结满白霜的鱼骨形状的金属物,而且不仅是那条鱼死了,就在他们一起抓鱼时那个小男不知怎么地也死了。
  旁边有人对他们说:“你们商量商量,怎么办吧。”他和那个精干的老人赶忙心照不宣地偷偷地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了一小片薄薄的落在地上的白绒绒的金属鱼骨的碎片。
  他们刚放进口袋,一个年轻的脸长的女子来了,他们知道她是那个小男孩的妈妈,她知道她的儿子死了。
  这个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见到那个小男孩,他们只是知道他死了。小男孩的妈妈没有表现得太过悲伤,只是两个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长着白霜的鱼骨金属物,仿佛那就是她的儿子。
  她好像知道他们私藏了鱼骨金属物碎片似的,用手指着地上的金属鱼骨平静且不容置疑地说:“你们必须把这个交给我。”。
  11.会飞的黑蜘蛛
  盛夏的早晨,屋子大厅里也住了人,在地上打通铺。房子的主人是富家千金或者公主。
  房间好像是两室一厅的,她住半跃层上面的一间,对面还有一间。两个房间门对门,中间有个小过道,过道下三级台阶是大厅。
  她从自己房间出来,跟她一起出来的是她家里人给她请的两个年轻的男保镖。她门口也有人住,是一位一直追她的富家公子哥或当官人家的子弟,他对她追得很紧,几乎形影不离。
  昨晚他刚进来时他跟他打了一个照面,他穿一套黑西服套装,白衬衫系一条黑领带。现在他想起来,他长得像石田彻也画中有着笔挺的上班族样貌的成年男子,他的眼睛充满无望和空洞,她的家人对他非常满意。
  但她不喜欢这个上班族样貌的成年男子,她喜欢他。
  她执意让他和他家人住在大厅。其实他家人,只有他妈妈和姐姐在这里,他父亲没在。
  她上身穿了一件真丝的墨绿色时尚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酱红色真丝睡裤,头发是时髦的金色,长头发。
  她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就下了台阶,他听见她嘴里嘟囔着说:“这里烦死了,热死了,明天我要离开这里,去纽约散散心。”然后在他旁边坐下来,挽着他左胳膊,头靠在他肩上。
  她家的佣人也住大厅。正值清晨,大家这会儿都醒了。她家的佣人跟他的妈妈年纪差不多,是个乡下老太婆,她似乎用一种代表她家人的愤恨的目光看着他。
  而她青春靓丽,是一位典型的现代美女。
  她挽他胳膊头靠他肩时他的头也偏向她,在她衬衫左下摆上,有个小拇指指甲大的黑蜘蛛正往上爬。
  他预感到这是一只毒蜘蛛。他姐也看见了,她就在他身后;她家的佣人也看见了。
  她们都在暗中鼓励他,好像说在这种关键时刻正是他最好的表现机会。让他去抓它,帮她解围。
  她还没注意,光顾跟他说话了。他伸出右手轻轻捏住蜘蛛,其实他心里也有点害怕的,怕它咬他。
  他想把它扔在地上,就在他往地上扔的时候,他看见地上还有两三只比它小一半的黑蜘蛛在爬,还有像芝麻一样的小黑蜘蛛散落在地上。
  他把它丢在地上后,它又顽强地往她脚边爬。他就用脚踩住它,用力一拧。他能感受到一声清脆的声音,他知道它的肚子被他踩爆了。他穿的是棉布功夫鞋。
  這时,门和窗子都打开了,不知道谁在喊,说他踩死的那只是蜘蛛王,说他闯祸了。
  刚说完他就看见密密麻麻的黑蜘蛛往屋里挤,每只蜘蛛都穿着黑西服套装,长着那个追求她的成年男子的脸。他拉住她让她躲他身后,他用手挥舞着、击打着飞向他们的蜘蛛,用脚拼命往地上踩。地上很多蜘蛛,也向他们涌来。
  12.溃败
  天快黑了,他往家赶,妻子在等他。路过一个小集市时,他感觉有点奇怪,集市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在集市的摊前,他发现一个柳条框里有四五只小猫,它们的妈妈显然不在。这四五只小猫虎头虎脑的,东张西望时小爪子不断地乱动。
  他轻轻把其中一只小猫抓起来揽在怀里。它太小了,只比他手掌大一点,一副惹人疼爱的模样。   他走时看见它扭头朝竹筐里它的同伴们“喵喵喵喵”地叫了几声。
  到家时妻子已经睡着了,他心里美滋滋地想,等她醒来看见小猫肯定很高兴。
  他也很困了,躺下后,他把小猫放在他右边,挨着他妻子。然后,他很快睡着了。
  接下来,他被拖进了一个梦里。虽然他家窗帘是拉上的,但他仿佛看见他家外面的山坡上一群一群的猫哀嚎着,它们正熙熙攘攘地逼近他们家。
  他大叫了一声,睁开眼睛,几乎同时他看见妻子一下坐了起来。
  他下意识扭头去看小猫,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见妻子手里拎着已经死了的小猫在他眼前晃着,并大声吼叫:“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13.忘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水退去后,脚下是黑色的软泥、细沙和水洼。像在水库的水底又像在一个房间里。房间没有门。没有屋顶。四面都是墙。他看见他脚边有一条四五十公分的鲶鱼头朝下卧在泥涡里一动不动。他左手向下指着它说:“这里有条大鱼。”她说:“看见了,你把它抓起来,放桶里。”他没动,看见她的脚边也有一条,但要比他脚边的小一半,还有很多条更小的,它们全都像被催眠了似的,整齐地头朝下卧在泥涡里。靠墙的地方有个红色塑料桶,里面已有半桶鱼,这些鱼长得既像她,又像他。
  14.“子非鱼,安知鱼非子”
  水乡的沼泽地,绿雾低垂。不远处是低矮古旧的茅草屋,尖顶上披着干枯的稻草。S君和他的太太还有8岁的儿子在小路边的稻田里嬉戏。
  他没想到在这里接到他们一家。邀请S君一家来,是想让他们在回帝都之前在他这里住两天。他和S君有四个月没见面了。另外,他也想让S君和G君见个面,聊聊天。他和S君G君都是好友,但他们彼此不认识,只是都听他说起过。
  看见S君一家在路边的稻田里玩得那么开心,他也很开心,他让S君等他一会儿,他去叫G君。
  茅草屋外面是一条半截篱笆围起来的小院,青石板地面都是斑驳的苔藓。他一进小院就被一口褐色的大水缸给吸引住了,大缸里的水清亮极了,水还没到缸沿,两片绿盈盈的滴水莲花的叶瓣支棱在水面。
  他预感G就在水里。在他的念头刚起的时候,他看见水缸里有三条头有他拳头大,背鳍黑亮的没有尾巴的鱼在打转。它们动作舒缓从容,正漾起一捧漂亮的水花,好像知道他来了,在用这种特殊的仪式打招呼。
  接着让他有些吃惊的是三条鱼依次扬头冲出水面,他清清楚楚看见第一条鱼的脸跟G君一模一样,只不过变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他永远都记得,那是一双诗人的眼睛;第二条鱼的脸竟然是S君的脸,清瘦的脸颊,大大的黑框眼镜,他忘不了。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G君一下从水中站了起来,看着他没说话。他笑着对G君说:“原来你是鱼啊!”G君笑呵呵地回应他说:“子非鱼,安知鱼非子,你也是鱼啊。”
  其实,在他看见那三条没有尾巴背鳍黑亮的鱼时,已下意识地感觉自己就是其中的一条了。他在水中跟在G君和S君的后面,开心地旋转着。
  15.他目睹了他年轻时死后的模样
  没来由的,他在山上一幢二层小楼里死了,和他一起死的还有另外两个他不认识的人,他们有点像他的同事。
  他为自己的莫名其妙地死去而悲伤,但死了就是死了,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意外。
  怎么办呢?总得有人装殓他们,安顿他们的后事吧。
  刚这样想,他就回头看见公司的小R一直在大厅里忙着给他们三个死去的人化妆,并把他们分别放在棺材里。
  现在他们被一字排开摆在了一楼的大厅。
  他很难过,却不能表现得太难过,更不能哭。其实他心里已哭了好几回,他太不幸了,好端端的竟然说死就死了,搁在谁身上也受不了。
  一楼的大门敞开,走进很多来看他们的人。这些人中,他只认识他妻子,还有他的几个同学。
  他有点害怕,因为气氛太压抑了,像小R这样平时大嗓门很活泛的人,也看着棺材里的他们摇头叹气。
  他害怕是因为他不太敢去看棺材里躺着的自己,觉得看到死后的自己就意味着永远的分别。
  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脸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脸上涂着一层油脂,泛着白光,双眼紧紧闭着,下巴微翘。
  看到自己死后苍白的脸,一种巨大的悲戚和遗憾突然向他袭来。
  当他的目光从他的脸向下移动时,他发现他的胳膊和肩膀没装好,他知道这一定是小R干的,小R平时干活就毛毛糙糙的。
  但他不能说他,他能把他们几个人打理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想给自己拍个照片,留念。于是,他拿起手机对着棺材里躺着的他拍了一张。
  他在手机上再次确认,这就是已经死了的他。没错,他真的死了。
  他刚想出门,看见他妻子走进来,她的脸上有难过的表情,但总体还算平静。
  他哽咽地说,你也去拍个照片吧,作为留念。刚说完,门口的像他同学的人涌了进来,他们说,给他多拍几张照片留念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子里空了,人们都走了。他也不在了。
  过了一会儿,有聲音跟他说让他回去一趟。
  他也觉得应该回去,他的脑海中总是反反复复出现他的肩膀和胳膊连接处的巨大缝隙的画面。
  他推开门时,已经是下午了。
  扬起的灰尘,像一群在阳光照射下游动的小蝌蚪。
  屋里安静极了,在门廊不到一米的地方,有条身上脏兮兮的狗蹲在板凳上,刚开始他还以为是个面口袋,它晃了一下头,他才认出是一条狗。
  他实在太寂寞了,走过去伸手抱起它。其实在他刚发现它时,它就跳起来扑在他身上问他,愿不愿意跟它一起玩。
  他当然愿意。
  它跳回地上兴奋地带着他穿过门廊往里面走,它好像知道他要去里面的大厅似的。
  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到处是蜘蛛网,还有很多嗡嗡飞行的苍蝇。   他刚推开里面大厅的门,狗就先冲进去了,大厅的光线比外面晦暗。
  一条慵懒的胖猫在棺材前不慌不忙地踱步,它看见他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好像这里是它的地盘。
  他从它的眼睛里看出它有点嫌弃他,仿佛在埋怨说,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条狗已经趴在他耳边了,它对他悄悄地说,这是个妖精,你不能和它玩,我们要快点把它赶走。
  刚说完,狗就跳下来冲着那只胖猫狂吠,仿佛说,主人回来了,你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
  16.一条死而复活的狗
  故事好像发生在他刚创业的时期。那时候,他给很多公司提供品牌规划和商品企划服务,他们提供服务时,是非常真诚的,每次都竭尽全力拿出最好的方案。
  尽管这样,他们还是无法拿到全部服务费,比较好的客户也只是付了首付款后,剩下的钱就拿不到了。
  见到她是在一个下雨天。她个子很高,身材匀称,穿着职业装,一副干练的职场女性形象。他们在街上相遇时,她身后有条半大的狗也跟过来了,当时他对这条狗很厌烦,于是,不管不顾地踢了它一脚,狗当时一瘸一拐地走了。
  事实上,他后来知道,这条狗没走多远就死了。
  言归正传。他和她一见面,她就提出要和他的公司合作,他公司负责给客户提供品牌解决方案,她负责跟客户收錢。
  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正好发挥她的长处。她在讨账方面很有一套,而且他手头就有一个没拿到钱的案子。
  但他对他们之间的合作隐约感到担心,担心他们合作后,她会把他的公司也强占去。
  过了一阵,他跟他朋友在街边一个咖啡馆喝咖啡。他想跟朋友商量,要不要跟她合作,合作时应该注意什么。
  不知怎么回事,在他跟朋友说话时,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她把他们公司的方案往一个副市长办公桌摔去的画面,并且她还大声说:“快把钱付给我们,要不你就麻烦了。”他跟朋友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朋友说:“她本事大得很,你们公司这点事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他朋友跟他聊的时候,他总感觉有条半大的狗在找他。他刚冒出这个念头,一条半大的狗一下就在斑马线上出现了,它正跨过斑马线虎视眈眈地向他扑来。
  他心里明白,这条狗就是被他踢了一脚然后死了的那条狗。现在它又复活了。他向朋友求救,但他朋友却没影了。
  17.一条兔子大的麻灰色的土獾伺机袭击他
  在森林中,有条像是被车碾压过,一眼望不到边的倾倒在地上的松树形成的路。他在倒伏在地上的松树的树枝间看见,一条黑灰色的手掌大的胖鱼在吃松树枝,一只拳头大的红色的鸟在吃松果,一只黄绿相间的青蛙盯着他看。而一条兔子大的麻灰色的土獾要伺机袭击他。
其他文献
吴文君,1971年生,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散见《收获》《上海文学》《大家》《作家》等刊,有小说收入中国短篇小说年度佳作、获浙江省作协年度优秀作品奖,出版小说集《红马》《去圣伯多禄的路上》等。  海塘,海  小时候最高兴的就是坐在大人的自行车后面,一路摇摇晃晃,听着轮胎碾在砂石上发出的咯咯拉拉的声音,去尖山海塘野一野。  父亲从安徽上班的地方回来了,也喜欢找个好天,带上我过去漫游一趟。  海塘和海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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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梦长临河  对于一个地方,有一些话,你总想说,但又没有说出来。这样的时候,不管你是否意识到,这个地方,肯定是以它的某些存在,击中了你心思之门的某一组密码。抑或,你已经把它让进心门,揣进心思,一刻一刻,一时一时,一日一日,一夜一夜,咀嚼反刍了一遍又一遍。你觉得已基本或完全抵达了它的真相,只是偶尔又有些不能确定的似是而非。  这个地方,现在,就是长临河了。  现在,我们说“去长临河”,正常的确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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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星  乡村沁凉的春夜,  万籁俱寂,  那清艳奢华的星群。  小时候提水,木桶碰到青石井沿,  水花晶莹飞溅,  那一阵内心回荡的哗啦声。  小小的安静的灯火,  天空低垂到檐角。  桃花一树,春星一桶。  落日下  果园饱含汁液,  风景渗出情绪。  落日下,  远山如黛,流水清奇。  江山如画,  我们只不过是一些无知的颜料。  蝉 声  秃顶的男人在遛狗,  晚霞因绮艳而绷紧。  虫子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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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小好,女,贵州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光明日报》《诗潮》等刊物。  向 晚  篱笆上紫蓝色的牵牛花开了  小喇叭们,欲言又止  晚熟的稻穗,在风中  伏下身子:一排一排的稻草人  光棍长寿叔,有使不完的劲  他把一个个的稻草人,拎起来堆成草垛后  天就黑了,月影稀碎  他想起十五年前,嫁给邻村杨二娃的菊仙  黑夜里为他撕开一道口子  那窗口漏出来的光,如一把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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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野望  一块巨大的冰块上  阳光和湖泊 盛开  火山岩、苔藓和自由的风  包扎着一片受伤的寂寞  在大西洋上静静地漂泊  冰的翅膀 划过  廉价的蓝色从空中滑落  蓝湖,独睁着一只幽蓝的巨眼  在荒漠之中 收集  我生命中的盐和沿途的风景  温泉,不知疲倦地喷涌  冲天的孤独 独立冰原  烫伤我曾经孤独的记忆  地平线,如一根锃亮的竹竿  晾晒着大河、瀑布  以及我开阔的心情  这只是随心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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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的药方  相对于一生中经历过的苦难  这几味药,远还苦得不够  那些寒湿,潜藏在骨头里  不会轻易投降  它们已经是肌体的一部分  甚至在某一个组织中主事  它们,比医生更了解  每一味药的功效  冬病夏治  这个三伏是难得的机会  老梁说他充满信心  可我,还是半信半疑  去年三伏,张玲也下过猛药  入秋以后,那些尝过药味的  家伙,在体内  开始更加强烈地反扑  母亲两个字是两团火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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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韩幹照夜白图  韦羲写过,与韩幹的画不一样  一本山水折叠与有关时空的诗学  和唐玄宗的坐骑,有朝野之别  这匹鬃毛飞扬四蹄腾骧的马  向往着远方,丰沛的草原河谷  一只马桩拴得住?白云在飘荡  云雀展翅,原上的歌声嘹亮  韩幹知道在画他自己,一顶乌纱  圈养的虚胖。山泉下那片林地  照夜白,那是梦寐中的清纯月光  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  繁华也好曲谏也罢,五米多长卷  装这么多人物、房舍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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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个超现实主义的镜头  一个十几岁只穿了短裤的男孩,手拿树枝在路中间地上画了个圆圈,接着圆圈里的地就陷了下去,陷下去的地方有汩汩的又黄又浑的水冒出来。男孩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憋了一会儿,又从水里爬出来,这样反复好几次,好像在跟自己或者路人玩捉迷藏的游戏似的。但这个时候没有路人。  2.像个桃子挂在树杈上  一个身体残缺赤裸的人,坦然地蹲在街边行道树的树杈上,没有用树杈遮住自己的下体。街上的人越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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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洋娃娃,她还好吗?”  女孩的脸,尖而细长,仿佛一个伶仃的三角形;一双促狭的长眼睛微微睁着,好像永远也睡不够,但在黑暗中,它会突然睁开,像荆棘野地里那只独眼黑猫的蓝眼睛,闪着阴郁而蛊惑人心的幽光,牢牢钉住远方的猎物。  这张脸,这双眼睛,常常出现在一排长廊的尽头。那是一幢骑楼式的南方建筑,古旧、破败,斑驳的红砖墙上,陈年的雨渍漫出皮癣般的青苔,泛黑的房梁参差不齐,瓦缝间漏下来丝丝缕缕的金色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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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她一个人  坐在屋顶,她等待一颗流星  虫声此起彼伏,各安各命  早上郵差送来一封信  她正在给受伤的喜鹊包扎伤口  信封没有署寄件人地址  但她会心,转身取出一张白纸  夜色无边,她需要一颗流星  作为回信的引子  接下来,她会写:  “人世飘忽,一个人被另一个人  绝望地惦记,晚饭花正开。”  晚 安  汝州  是别人的故乡,无论走几遍  街巷,石桥,闹哄哄的菜场  我的脚步无法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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