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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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肉黄面


  有一次,带一帮南方的朋友去敦煌玩。临行前,他们除了问海拔高不高,就是问有什么好吃的。一听,个个都是正宗吃货的节奏。我答:敦煌夜市很大,吃的么,随便挑。他们复问:“具体点啊?”
  我答:“驴肉黄面好吃!”
  “什么?”
  “驴肉黄面!”
   大抵是听到驴这个字,他们面面相觑,甚至一脸茫然。吃惯鱼虾长大的人,让他们的味蕾接收系统一下子碰到驴,是需要一个认知过程的。毕竟,我敢保证,在太湖之畔长大的他们基本上没有吃过驴肉。但在北方,驴,既是下田的动物,更是美食,就连平时骂人时也总会冒出一句“驴日的”。在黄河边的靖远小城,“驴日的”这个看似有点像脏话的词,却暗含分外的亲切。比方,你看着老朋友的儿子一天天长高了,你会一边抚摸他的头一边说:驴日的。所以说,尽管驴肉美食没有牛羊肉那么普及,但驴肉在大西北也是常见的。况且,驴肉是一种高蛋白、低脂肪、低胆固醇的肉类,中医专家认为,驴肉性味甘凉,有补气养血、滋阴壮阳、安神去烦功效。倘若从营养学和食品学的角度看,驴肉比牛肉猪肉口感好、营养也高,尤其是生物价值特高的亚油酸、亚麻酸的含量远远高于猪肉、牛肉,所以驴肉自古即是肉类中的上品。
   话说回来,驴肉黄面的确是敦煌的美食名片。
   就像陕西美食有一套几大怪的顺口溜一样,敦煌美食也有类似的顺口溜,其中一句就是“驴肉黄面门外拽”。一碗驴肉黄面是两部分组成的,一是驴肉作菜,二是手工拉制的黄面。驴肉已经讲过了,那就说说为什么是黄面。驴肉黄面为什么不是驴肉白面呢?黄面是敦煌本地特有的一种面粉,经揉、撬、甩条等多道工序精心制作而成,因煮熟后略呈黄色,故名。上好的黄面既要细,还要长,细要细得如龙须,长要长得如金线,这也就对拉面师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在敦煌的街头,见过一位拉面师傅,他双手舞动着一块淡黄色的面团,时而抻拉成长条状,时而旋转成麻花状,像变戏法一样地把一个足有六七斤重的面团,瞬间拉成细粉丝样的面条。
   这些年,敦煌的游客人满为患,估计去过的人也都看到了,敦煌满大街都是驴肉黄面馆。不过,创始于清朝末年的顺张黄面馆,是敦煌唯一一家祖传五代的百年老店,已被列入敦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单位。敦煌一带流行一句话: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此话足见对驴肉的尊崇与喜欢。据说,莫高窟第156窟的壁画上就有制作黄面的生动场景,可见其历史之悠久。遗憾的是,我去过几次,这个窟都没进去过,与古代制作黄面的场景总是擦肩而过。
   不过,在我看来,在敦煌,不懂装懂地看看壁画,吃一碗驴肉黄面,吹吹鸣沙山带着细沙的风,你,总算是一个敦煌的旅人啦。

大红大绿地吃


   南方人善茶,把喝茶美其名曰吃茶,一个“吃”字,闲情和逸趣就出来了;北方人善酒,一杯端起,“咕咕咕”一喝,再来一杯,像《水浒传》里的英雄好汉,所以直接了当地叫喝酒——酒与喝连在一起,豪气、雄壮和野性之味就有了。但老家的吃节酒,把酒和吃连在一起,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一般人会按字面理解成关于酒的一种温文尔雅的喝法,实则不然。
   吃节酒,是土塬流行多年的一种乡随——乡随者,风俗也。即过大年时,在始于正月初二末于正月十五元宵节的一段时间里,把村里上一年度(当然以阴历计算)娶进来的媳妇请到自己家里,主人以上好的饭菜招待她们一天,以示祝福。
   百余来户人家的村子,一年娶进来的媳妇最多就是十来个,要是家家请,是请不过来的,因为正月十五一过,就不再请吃节酒了。因为时间的限制,请新媳妇们吃节酒就得动身早。一般是前一天先去家里轮流去请,第二天一大早再去“抢”。之所以用“抢”这个词,是因为去迟了,往往会被另一户人家请走。小时候,我曾和母亲一起去“抢”过。母亲怕黑,不敢走夜路,我给她做伴。正月里的清晨五六点钟,天不是麻麻亮,而是黑漆漆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和母亲捏着个手电筒,早早去敲新媳妇家的门,把她们往我家里请。临到请最后一个时,天已大亮,也恰巧碰上了“对手”——和我家同一天请吃节酒的人家。最后,我和母亲硬是把她给拉到了我家的土炕上。
   请来的媳妇要坐在炕上,等着主人做好饭菜。她们是不下厨也不动手的,这是规矩;一天三顿,一顿都不能少,一顿也不能多,这也是规矩。仔细想想,这样的待遇真是不低呀,多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生活。但过了十五,她们却要像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出力卖劲。谁让她们嫁到这里呢?所以,请吃节酒,像是她们婚礼的一种延续,传递着一份荣耀。当然,要是谁家的媳妇没被请去吃节酒的话,则是一件丢人的事——丢的不是新媳妇的人,而是婆婆和公公的人,因為藉此能看出他们一家人平素在村子里的为人是多么的不好。——顺便提一句,吃节酒带来的间接作用,是让新媳妇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像是交朋友。命运把她们嫁给了同一个村子,往后的岁月得吃同一眼泉水,得走同一条山路,得种同样的坡地,她们只能是好朋友啦!当她们像好朋友一样有说有笑地吃毕一日三餐,稍坐片刻,就回家;也有家里人来接的,来时不能两手空空,会带点小礼品,如腊月里炸的油果果,算是回谢。
   一帮子新媳妇吃饭,看似与酒无关,其实有关。那天,主人家的炕桌上必定是有酒的,主人敬时,新媳妇都得喝,不喝不行,这是规矩,她们来时,婆婆会早早地嘱咐她们的。因为不喝,就会坏了主人的心意。有一次,一户人家请吃节酒,其中有个媳妇,就被一杯酒给喝醉了。喝醉了不好,这又是规矩。但在我看来,醉了无妨,谁说女人不能醉酒?
   我小的时候,民风比现在淳朴敦厚。几乎家家请新媳妇们吃节酒,因此就难免“抢”。这些年,市场经济的大风也吹到了老家,慢慢地,不再是家家都请了。一般是亲房先请,他们也是必请的,要不落下个亲房不和的话柄来;其次,就是近一两年里打算娶媳妇的人家要请,算是给自己铺铺路,等自家的新媳妇娶进门也就有人请了。这像散文里的伏笔,也像一笔提前预付的小额款项,等以后支取罢了。    唉,老家的人也像城里人,变得实际起来了。
   想想,十几位穿着大红棉袄或者大绿棉袄的新媳妇们,坐在早就煨热的一眼土炕上,笑意盈盈,端庄淑雅,多美的意境啊。和春节里扭秧歌、耍狮子这些动感十足的民俗风情相比,吃节酒宛如时间在春节这张宣纸上随意泼出的一张春歌图,娴静中弥散出的喜庆和祝福,让整个莽莽土塬温柔了起来。
  

云台的面茶


  陇南是甘肃之南,康县是陇南之南,所以,康县就是甘肃的最南端了。这里是陕甘川三省交界之地,自古又是羌、氐等少数民族的聚居地,所以,康县的风土人情处处闪烁着异域之美,比如这里有女婚男嫁的奇特婚俗,有与《阿诗玛》《格萨尔》相媲美的特色民歌《木笼歌》,反映在美食上,这里有一种连茶学界权威人士都闻所未闻的茶:面茶。
   這些年,我写过一些茶的小文章,也出版过一两册关于茶的小集子,以至于不少人称我为茶文化学者。其实,茶文化博大精深,我哪是什么学者,只是装腔作势一下罢了。我在甘肃生活三十余年,第一次听到陇南云台的面茶也是两三年前的事,当时大为惊讶,请教数位茶学界专家、人类学教授,他们也是一时难下结论。在这份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有了一次云台之行——是的,我无意于康县的秀丽山水,只想一睹面茶的真容。
  云台,康县北部的一个偏远的小镇。
   在当地朋友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了一户院舍整洁的人家。主人憨厚纯朴,见面只是微微一笑,话也不多。他已知我们的来意,说:让掌柜的给你们做。掌柜的,在西北是对一家主事之人的尊称。同行者和主人在院子里开始闲聊喝茶,喝的是本地产的毛尖茶。需要补充说明的是,不少人以为甘肃不产茶,其实,甘肃陇南也是茶区,而且品质相当不错,这应该是中国最西北的产茶区吧。我去厨房看她做面茶。第一道工序,是炒调料——她把这个繁琐的过程称为“炒调和”,即用清油、精盐、葱花依次炒完鸡蛋、豆腐、切碎去皮的核桃仁以及小麦粉。她告诉我,“调和”炒得好,一碗面茶也就差不到哪里去。但“调和”难炒,鸡蛋要炒得嫩,豆腐丁要炒成金黄色,核桃仁要炒得脆,面粉要炒得熟。炒好“调和”,在案板的另一侧置一大一小两只陶罐,她先在小罐中用清油、盐将茶叶炒熟后加水煮茶,又在大陶罐中以红葱皮、花椒叶、茴香杆、生姜片为底料,加水,及沸,复将刚才炒熟的麦面粉加入一勺,再将小罐内的茶水注入,用竹筷边搅边煮,四五分钟后,滤出面茶流汁,盛入小碗,依次将刚刚炒好的“调和”适量置入。
   一碗面茶,就好了。
   女主人手法娴熟,动作连贯,做得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她躬身往炉膛里添柴火时,陶罐里冒着热气 ,过了一会,开始咕嘟咕嘟地翻着热浪,她就用竹筷把茶叶一一压回去。这个过程能让人想到中国大地上的母亲,是多么的不容易。而当我夸赞时,她一脸羞涩,怯怯地说:“穷人家的饭,你们不嫌弃,就好。”
   我不禁纳闷,在我眼里别有风味的“茶”,为什么被她称之为“饭”呢?
   在云台,我发现,面茶几乎是他们清一色的早餐,食饮相兼,既可以连喝数碗,也可以充当一顿早饭,浓香可口,老少咸宜。而且,面茶不仅云台有,周边的大南峪、迷坝、三官等西秦岭南麓的康县乡镇都很流行,甚至连毗邻的陕西略阳亦有此俗。不过,云台人把面茶从来不喊茶,而是要么称之为饭,要么喊“三层楼”。为什么会有如此大俗大雅的名字呢?因为一碗面茶里,上面漂浮着鸡蛋、葱花、油锅渣,中间悬着核桃仁,豆腐丁沉入碗底,故而形象地如此命名。
   当然,一碗上好的面茶,是浑然一体的,不会如此绝然分开。
   面茶的历史已经无从考证了。但我想,这一定和中国古代茶马古道的形成有关。康县的云台、窑坪一带,本身就是茶马古道的一条分支,这里还有历史上千年的老鹰茶树,而且,康县就出土过镌有“茶马贩通商捷路”的碑刻,顾炎武在《日知录》里的记载“秦人取蜀以后,始有茗饮之事”也包括康县一带。除此之外,这一带的喝茶多取煮饮方式,与《广雅》所记述的荆巴地区的煮茗方法大同小异。结合中国古代茶史来考察云台的面茶,实则为古代从以茶当羹到以茶纯饮作为单品之间的过渡形态。
   云台的面茶,古之遗风矣。
   天高气爽,在绿树掩映的小院,食毕两碗面茶,细细回味,我以为既有面的西北滋味,也有茶的别样深意,而且,它将两者完美地结合起来,实为难得。在这个茶道盛行的时代,不少人追求的是茶的雅趣与精致,而深藏大山深处的云台的面茶,却让每个人对粗茶淡饭有了更新更深的认知与体味。
  

麻食


  
   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将和好的面揉得光光的,复又搓成细细的长条,再掐成一小截一小截,拿起,在一个新新的草帽檐檐上,用大拇指使劲一搓,一个长短约一厘米、带有草编花纹的海螺状的小面卷,就脱手而出——妇人的头不抬,只是一个劲儿地搓,不计较面馆里客人的多少,也不管外头的嘈杂热闹,她的五指飞舞,熟稔的取、搓、丢等动作,准确快速,一气呵成。不一会,她面前的案板上就摆满了这些小面卷,仿佛她的千军万马。十年前——再短一些——就是五年前吧,甘肃天水老城官泉和桥店子一带的小吃街上,随处可见这样的场景。可惜现在没了。没有了,反倒觉着这场景悠远得意味深长。
   如此而成者,甘肃天水的小吃麻食也。
   据说,其祖宗是蒙古族的面食,又称秃秃麻食,意为手搓的面疙瘩。明代《长安客话》中把麻食归入汤饼类食物——汤饼者,古称索饼、煮饼,即今日之面条也。其实,麻食的风行天水,让我看到了深藏于这方大地上人心里的温婉与灵秀。俗常,人们一提到大西北,总会用粗犷豪放等诸如此类的陈词滥调来形容。当然,这些都是对的,但只对了一半。因为,西北人吹着呼呼风沙的心里,也有着小桥流水般的秀气、灵动。以甘肃天水为例,单单一个面条,就做得五花八门,臊子面啦浆水面啦乌龙头大卤面啦,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和江南人糕类食品比起来,绝不逊色。    而麻食,则将此推向了一个极致。
   且不说麻食之味有多可口,单看看一碗麻食的“来龙去脉”,就让人深深地感到一份经由时间积攒下来的旧。一种怀旧的旧。一种在时间隧道里慢步行走的旧。一种散发着手艺本色的旧。一种草帽的旧。可惜的是,这几年,做麻食生意的人开始偷懒了,有的直接在面板上搓,有的干脆在街面上买来专门搓麻食的状如洗衣板的小搓板上搓。吃这样的麻食,不只是少了天然的花纹,还少了经由草帽之后留下来的味道,吃起来当然也就风味大减了。
   现在回忆起来,吃一碗地道的麻食,常常令人对西北大地充满暖意。当然,这得在冬天。
   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有季节的轮回变化。这在饮食上也能体现出来。冬吃羊肉春吃韭之类的道理,人人都懂,麻食作为一种冬令食品,其核心理所当然就是热,要吃得你满头大汗心暖意熱才算过瘾。想想,在一座安静的独门小院里,与一知心女子随遇而安,每天上午,她都在家花上一上午的工夫,一粒一粒地从草帽檐檐上给你弄出一道麻食来,那吃起来是何等的神清气爽。不用猜,这样的日常生活,充满了缓慢与自然之美——当然,不管是炒麻食还是烩麻食,都是如此——这其实也就牵扯到麻食的吃法。烩麻食者,显然有汤,即先用肉汤、肉丁、蘑菇片、土豆丁等烩成臊子,与煮熟的麻食和到一起同食;炒麻食,如同风行西北的炒面,把煮好的麻食与菜同炒,此食法相比于烩,要少一些。
   炒也罢,烩也罢,在寒风凛冽雪花飞扬的下午或者晚上,吃一碗热乎乎的麻食,犹如在寒夜里围坐一炉炭火,冷暖适中。
  

年夜饭


  
   厨房里的肉香味,穿过木格子窗户,飘荡在院子上空,弥久不散。那股混合了大香、草果、白符子以及其它佐料的香味,让大年三十的这个黄昏,更加意味悠长了。我一次次地钻进厨房,背着祖母揭开锅盖,看看那口大锅里翻滚着的骨头。严厉的祖父,还是拉上我去接先人。这是年夜饭前的重大仪式,也是一户西北人家过年的大事——只有把列祖列宗们从遥远的墓地接回来,年夜饭才能开始,一家人,才算真正团圆了。
   回来的时候,祖母早早就在土炕上摆好了小炕桌,梨木的。
   但先不吃肉,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一人一碗浆水面。这是穷人的饭,天天吃,今晚还吃,用祖母的话说,“是给好好吃肉垫个底!”后来我才知道了祖母的“良苦用心”:先清淡,后油腻,再说免得馋了好久的小孩子们大快朵颐于肉食时坏了肚子。简单、平凡、普通的浆水面,如同拉开了年夜饭的序幕,旋即,院子里开始放起了炮,叭啦一响,祖母笑盈盈地从厨房里把一大盆堆得高高的肉端出来,年夜饭才算开始了。一盆热气腾腾的肉,一罐加了盐的蒜泥!年年如此,年年如此简单,这就是我的除夕夜我的年夜饭。没有饺子,没有祝福的言辞,也不看中央电视台晚上八点准时开始的春节联欢晚会——我小时候因为家里穷,还没有电视。后来有了电视,也很少看。祖父发现谁在看,就用鄙视的眼光瞅一眼,说:“那有什么好看的,没有肉好!”——只有肉,只有一家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围着一盆肉盘腿而坐,分而食之,才是有滋有味的。
   吃毕肉,稍稍收拾,端上几盘凉菜,开始喝酒啦。每年,梨木炕桌上总会出现凉拌胡萝卜丝、油炸花生米这些下酒菜,还有一点水果和盐水炒的瓜子。祖父善饮,一个人能喝大半瓶。他常常不管别人自顾自地喝。喝一会,祖母就去抢酒盅:“老不死的,把你喝下场了,咋办?”下场了,是方言,意即死了。但他还是接着喝。祖母一辈子似乎管不住他的喝酒抽烟。祖父的脸上有些微红,这是他喝多的标志。这时候,他常常会一个人,先去睡了。
   带上门时,他还要说一句:“今晚大家喝好啊!”
   他分明是高兴的。作为一个家族的最高家长,他看着一家人齐聚一堂,热闹,亲切,和睦,还请来了看似无影无踪实则无处不在的列祖列宗,他当然心里爽快。祖父提前离了席,但每年总有这两样活动要进行,像是年夜饭的尾声似的。其一是唆猪尾巴,其二是夹门扇。
   唆猪尾巴,其实在大家围锅吃肉时就开始了。家里的小孩子如果常流口水,那就在除夕夜里,特意煮一条猪尾巴,让他一遍接一遍地唆。据说,此法可治孩子流口水。至今,我也不知道在医学上有没有根据,但在家乡,多少年来一直风靡不息,而且,据说效果还奇佳。我小时候,有好几年就唆过猪尾巴,那味道现在忘了,但想起人家吃肉我连汤都喝不成,只握着一个猪尾巴唆来唆去,实在是好笑又好气。现在,我怀疑那时候的常流口水,是不是跟饮食的贫乏有关呢?
   夹门扇,就是哪个孩子个子长得不高,或者长得不快,就在大年三十晚上,等大人们吃完肉,就把他夹在将闭未闭的主房门扇里,一人在里,一人在外;一个执头,一人提脚,像拉皮筋似的往两头拉,而且边拉边喊,一个说“长着么?”
   “长着哩!”另一个答道。
   一问一答声里,屋内笑语飘飘,欢乐融融。如此者反复三五次,就停下来。被夹了门扇的孩子,开始给长辈们一一磕头,讨要红包了。
   也许,这两样风俗,如今在家乡已经雪泥鸿爪了。因为,这毕竟是一个消亡的时代。
  

十三花


   十三花是一种什么花?
   去过云南的细心人,可能会以为是一种药:十三年花。十三年花当然不是开了十三年的花,而是分布在云南一带的紫云菜的根与叶,有清热利湿、镇惊安神之功效,可入药。它和十三花虽一字之差,却风马牛不相及——十三年花是一味中药,而十三花则是流传于西北一带回族聚居区的“一桌”传统菜肴。
   为什么是“一桌”呢?
   十三花不是一道具体的菜,而是一桌菜的统称。那为什么这一桌不多不少,偏偏就是十三道菜?当然,这与传统有关,与历史有关。说白了,饮食是一种地理的表现,更是传统与历史的显影。就像我们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一样。这些年在大西北跑来跑去,也约略知道一点十三花的来历——有一年,河州一带的一位大教主马哈吉给儿子办喜事,大小官吏纷纷道贺,马哈吉特意聘请当地的名厨制作了四个凉菜九个热菜款待来宾。他本是随意而为之,不料,后来有官宦富商争相效仿,于是,十三花开始在西北一带的回民聚居区推广,用以招呼最尊贵的客人,且经久不衰,且一跃而成为回民的“满汉全席”。    十三花又叫九碗十三花。所谓九碗,是十三花的“固定曲目”。这九碗也因地而异,但大体上不外乎肉团炖蛋、白水煮牛肉、碗蒸羊羔肉、特色八宝饭等以牛、羊、鸡肉为主的食品,典型特点是多蒸,少炸,少炒。而桌上四边摆放的四碟凉菜,就是十三花的流动曲目,它随季节而变,因地域而异。
   吃十三花,能让人想起被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秦兵马俑,因为摆放得实在太整齐了。一个大且方的红色托盘里,置九个大小一样颜色相同的碗,九个碗还要摆成每边三碗的正方形——不管你从哪个方向看上去,都是每行三碗。碗,多是清一色的蓝边碗,据说以前多用黑碗和紫红色的碗。更有意思的是,十三花的上菜颇有名堂——先上四个角的菜,名曰“角肉”;再上四个边的菜,其中对面的两碗菜名要对称,叫“门子”——“门子”菜的菜名可以相近,但花样、原料要有所区别,比如西边牛肉则东边就是羊肉了;最后一碗菜,一般是传统的八宝饭。
   一个在堂皇的大酒店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面对一桌十三花,千万别发出“哇噻”的惊叫声,这不但没有教养,更是对主人的不敬——因为这是一桌充满诚意的饭:当一只羊和牛在到达餐桌前结束生命的那一刻,会有穆斯林施礼念赞。
   2009年的秋天,我探访关山古道时,在偏远的一户人家,吃到了地道的十三花。主人家办婚事,婚事简单而隆重。简单之处在于宾客不多,只邀请了亲戚邻居;隆重之处在于每桌都是清一色的十三花。据说,在当地,家境不好的人家只给新娘的娘家人才上十三花。那天早晨,我亲眼看到了主人为一只只待宰的羊虔诚念赞的场景,也亲眼目睹了一位民间厨师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样子。
   如果说十三花是一朵质朴的饮食之花,那个在厨房里汗流浃背仍然戴着白帽帽的中年男子,就是大地上最优秀的园艺师。
  

洋芋搅团


  先从搅团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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