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探案之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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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对自身的认识和对宇宙的认识一样渺小,一样知之甚少。
  ——林凛《捕梦者》
  
  一
  
  女探员关青这段时间睡眠一直很差,很难睡着,即便是睡着了也会做些奇奇怪怪的噩梦,随之马上惊醒。她知道,这和她办理的上一个案件有关。那是一个关于记忆的案子。一个野心家试图用纳米机器人控制人们的记忆。她破了案,却被凶手删去了一部分记忆。
  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记忆应该像液体,各种回忆如不同颜色的水,汇入大脑后是会混合在一起的。然而当她失去了部分记忆之后,她才发现不同的记忆之间居然存在清晰的界限。那些和该案件无关的记忆,她一点都没有丢失。
  她试图找回那段记忆,反复不断地阅读上个案件的卷宗,还试过物理治疗,试过心理医生,却毫无效果。失眠也接踵而来,因为有一个暗示像一枚带着善意伪装的炸弹,深深地藏在她的内心深处——只要不睡觉,就能找回记忆。
  在又一夜的失眠之后,关青来到了警署。她的桌子上放着一封刚送来的信。她很奇怪。这年代,大家都习惯使用电子邮件,很少有人提笔写信了。
  搭档沈志也是刚走进办公室,打趣说:“一定是情书。现在只有情书还坚持手写。”
  关青打开那封突如其来的信,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
  很普通却很漂亮的一张照片。画面中间是一座教堂。夕阳下,教堂淡黄色的尖顶映衬在淡蓝色的天空下,有一种神圣安详的超然之态。这是一座众人皆知的教堂,位于米兰区的圣约翰大教堂。
  “这是什么意思?”沈志很奇怪。照片背面没有丝毫文字,信封里也没有夹带其他纸页。“难道是暗示你去教堂结婚?”沈志说着把外衣挂在椅子靠背上,还未坐下,就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也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信封。
  “也是封情书?”关青笑着说。
  “难道是某一个人同时爱上了我们这两个未婚男女不成?”沈志撕开信封,也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个美丽的山坡。坡顶有一幢很漂亮的别墅。也是只有照片。没有文字。“这照片太煽情了。寄信人是什么意思嘛。”沈志耸耸肩,把照片扔到桌上。
  从工作惯例上来讲,两位探员同时收到两张含义不明的照片,一定是会送到技术科检查一番的。但是,还未等关青和沈志行动,他们的队长聂文勇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拇指指甲大小的光盘。聂文海是个思维严谨很少言笑的人,因为这样的性格,致使他不喜欢探员们在工作时说笑。
  办公室的气氛随着聂文勇的出现瞬间转变,鸦雀无声。
  聂文海把光盘插入一台电脑,把录像投影到朝北的一面墙壁上。
  “这是今天一早从公园的监视摄像头上提取的资料。”聂文海的声音冷淡严峻,语气尖锐锋利仿若刚从北极深海中打捞上来的不锈钢匕首。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视频上。一开始,画面中出现两个匆匆走过的路人。路人的离开,仿佛拉开了舞台的大幕,露出此戏真正的主角,一名坐在公园长椅上的男子。男子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衣衫褴褛,身旁放着一个明显是从超市偷来的小推车。透过小推车的铁网格,关青他们可以看到车里堆着废旧报纸、玻璃瓶塑料瓶、一把断骨的破伞、一个很旧的老式收音机,还有一个被烟火熏烤得很黑的铝制茶缸。看来,这名男子是一个被这座城市抛弃和忽略了的流浪汉,这个小推车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公园的早晨宁静极了。流浪汉表情安详。除了他,大家都在为生活疲于奔命,还有谁能享受这清晨的悠闲呢?关青有一瞬间,忽然羡慕起这个流浪汉来。
  就在这时,流浪汉仿佛刚刚逃离一个梦魇般猛地睁开了眼睛,表情万分惊恐。紧接着,他头疼欲裂似地抱住了头部,在长椅上前后猛烈地摇摆着身体。他的身体此时好像已经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部粒子加速器,剧烈摇摆的速度之快,让他的身体动作在视频中形成一片模糊的明亮光团。我们都知道,物体只有在高速移动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与此同时,一只鸽子从他身后的蓝天上缓缓飞过,速度正常,羽毛的纹路和脚爪弯曲的形状在阳光下清晰可辨。这与流浪汉模糊成团的身体形成了强烈对比。
  就在大家无比惊讶的时候,屏幕中发出一声试图挣脱地狱般的惨叫,然后,应该是流浪汉的身体位置像一枚燃烧弹般爆发出熊熊火焰,紧接着是一声爆炸,尖叫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飞溅着人体组织和鲜血。
  “人体自燃?”沈志在震惊中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不仅如此。”聂文海冷静地说,“技术科人员发现,这个流浪汉身体摇摆的速度是光速的四十万分之一,这简直就是奇迹。”
  “光速的四十万分之一?”关青非常惊讶。光在真空中行进的速度是每秒300000千米。也就是说,这个流浪汉身体摇晃的速度是每秒75米,每小时270公里。“这是不可能的!”关青不敢相信。
  “他们把这段视频做了技术处理,这是调慢后的图像。”聂文海说着,调出下—个文档。
  由于速度超慢,屏幕上的背景,包括那只扇动翅膀飞翔的鸽子,都变成了静止不动的画面。流浪汉的眼睛喷射出恐惧,身体开始燃烧。他的脑袋在冒烟的同时,仿佛成了一个被无数只手向无数个方向拉扯的面团,看起来完全就像一个长满了尖钉的河豚。这些被拉扯出来的尖钉不停伸缩着,不停地变换着长度,仿若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令那些无形的手十分欢喜投入。然后,流浪汉的脑袋和身体同时炸裂。
  “这,不仅是身体自燃。”聂文海从屏幕中收回视线,郑重地看着关青和沈志,接着说,“公园里只有这名流浪汉出事了,其他人都安然无恙。而且,在他头部发生的情况十分特殊,好像有多个外力在同时拉他的头。”
  “或者,好像有多个内力要从他的脑袋里冲出来。”关青说。
  “电脑怎么说?”沈志打趣。沈志这样说,不是没有原因的。自从警署使用破案软件以来,这个软件的高效性和准确性让“原生态探员”们自愧不如。探员们只要把案情细节输入电脑,电脑就会作出判断,立刻作出侦查指示。探员们再按照指示去调查,然后把调查结果输入电脑,电脑再进一步做出指示,如此前进,最后的破案结果总是正确的。这让自嘲为“原生态探员”的警员们很不爽。人脑算什么?!他们都成给电脑跑腿的了。
  听到沈志的提问,聂文海的脸上露出一个难得的狡黠笑容。这个笑容把他的内心世界暴露无遗——他也对探员破案被电脑软件控制很不满。聂文海意识到自己在下属面前展露过多,很快收起笑容说:“电脑说这个案件不成立。”
  “嚯!”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嘲笑。这嘲笑声中又含着人类的释然,解脱和自豪。电脑总是这样,一碰上新奇的案件就只会说“案件不成立”,唬谁啊?!一时间,很多探员都跃跃欲试,很想在这个案子上和电脑一比高低。
  聂文海的眼睛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仿佛在思索这场比试的最佳人选。最后,他在大伙的急迫等待中说: “这个案子就交给关青和沈志了。其他探员配合。”
  聂文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早已停留在关青脸上。这是关青失去记忆后接手的第一起大案。虽然警署的心理医生在对关青进行了治疗后,已经确定她能够返回工作岗位,可聂文海的目光中,还是暗存着些许怀疑和担心。他怀疑关青在记忆受创后的反应能力和判断能力,担心关青还会不会再出事。然而仅有担心是不行的,聂文海不得不让关青走上战场,否则,他的担心永远只会是无用的担心,关青永远也只会就此停步不前。
  关青从聂文海的眼中读懂了所有内容。她点点头,动作镇定而自信。
  
  二
  
  流浪汉燃烧爆炸后四射的躯体已经被警员们收集起来,送到了解剖室。
  解剖室的四面墙本来是水泥的。法医鲁强有一晚做了一个怪梦,梦中人建议他把解剖室的四面墙全都换成玻璃墙,在玻璃内部装上调节灯,就能让四季不知昼夜不分的地下封闭解剖室带有落地窗的光线效果。自此梦后,鲁强执著地和聂文海纠缠,终于弄到了一笔资金,重新装修了四面墙。效果还真出来了。鲁强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解剖室在任何时刻改成冬天的清晨或者夏天的夜晚。所以,每次探员们去解剖室,都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时间。
  这次,关青和沈志也不例外。他们是早上十点半接到任务后进入解剖室的,却遭遇了一个晚霞炽烈的傍晚。整个解剖室在墙壁灯光的映衬下,一片火红。
  “你们放心,我在解剖时是使用白色光源的。而且,墙上的这些灯都是冷光源,不会毁坏任何证据。”鲁强看到关青的脸色,立刻解释。
  关青笑了笑,询问流浪汉的解剖情况。鲁强拉开遮盖在一张解剖床上的盖单,关青和沈志立即看到一个由黑炭和小状颗粒组成的人体图案。“这就是。”鲁强像主持人讲完开场白一样,右手捂胸,向关青鞠了一个躬,接着说,“高速摇晃产生的温度让他的身体全都燃烧了。”
  “身份?”沈志问。
  “无法确定。”鲁强回答。
  “什么?”沈志和关青异口同声。他们如此惊讶,是因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全球有一个联网的DNA识别系统,记录每一个人的DNA。DNA识别系统早已代替了身份证和护照,而且早已攻克了双胞胎和多胞胎DNA的识别方法,人们通过自己的DNA使用信用卡,购物,上餐馆,住旅馆……就连看电影买票,也要经过DNA识别付钱订座。如果这个人脱离了DNA识别系统,就说明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社会行为,甚至连乘坐公交车也不行。
  “难道他是一个生活在社会之外的人?”沈志说。
  “在这座城市,若是脱离DNA识别系统,那简直是寸步难行。”说话的是一个女孩,个子挺高。她叫安敏,是鲁强的助手。
  “也许,这正是他死亡的原因之一。这个原因让这起案件向谋杀的方向走近了一步。”关青分析。
  沈志点了点头。这起案件至今为止还只是一个谜。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是谋杀之前,这也许只是一个人类尚未遭遇过的物理现象。
  “还有其他发现吗?”
  鲁强摇摇头,接着补充说:“不过,我正在用电脑合成他脑袋爆炸的过程,也许我能从中找到一点线索。”
  在离开解剖室的时候,关青发现安敏的脸色很不好,低声问她怎么啦。安敏和关青素来处得不错,就小声告诉她:“还不是鲁强的那四面墙,弄得我的时间错乱,生物钟彻底紊乱。”
  关青一听,只好同情地笑了笑,“想不想调走呢?”
  安敏立刻摇头:“绝对不想。”
  “为什么?”关青问。
  “鲁强是我所知的最好的法医。”安敏说。
  
  三
  
  从地下解剖室的黄昏中出来,突然出现在警署外停车场的上午阳光之中,让关青有些不适应。这一刻,她切身体会到安敏生物钟紊乱的苦衷了。
  在开车赶往公园的途中,关青接到了技术科警员黄桦的电话。因为在去解剖室之前,关青和沈志把早上收到的两张照片连同信封交给了黄桦。关青把电话的扩音装置打开,这样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沈志也可以参与通话。
  黄桦说:“关青,你知道吗,在这两个信封上发现的指纹只有你,探员沈志和邮递员的。”因为DNA识别系统中包含指纹档案,黄桦很快就能查出所有指纹的主人。
  “难道没有寄信者的指纹?”关青惊讶地问。
  “没有。另外,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发现。”黄桦说。
  “什么发现?”沈志问。
  “这两张照片是三维的。”
  “什么?照片明明是平面二维的嘛?”沈志问。
  “我们在照片的表面发现一层薄薄的类似透明薄膜的表层。揭下来后,我们发现这层薄膜并不平滑,而是凸凸凹凹的。这些凸凹是一种解码,可以把二维平面事物转换成三维立体的。”
  “结果呢?有何新发现?”关青问。
  “电脑还在解码过程之中,也许还要一段时间。一有进展,我们就立刻通知你们。”黄桦挂掉了电话。
  公园内用警戒线隔离出了一大片区域,比以往的案发现场要大得多。那是以流浪汉头部爆炸后的喷射范围为基准的。几名警员正在做第二次吸扫。吸扫就是用一种专用的生物识别吸尘器,把流浪汉的身体从其他异物中加以区分后收集起来。所幸的是,流浪汉所坐的长椅周围除了草坪外,没有灌木或者树木,不会有身体部分挂上去,这让工作的准确性提高了不少。
  在警戒线的四个角上,放置了反摄像装置。这种装置放射出一种波,可以抵抗好事者从外面拍照和摄像。如果他们硬要拍,也只会拍到一片白茫茫。当然,研发这种装置主要是为了对付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在关青和沈志通过警方严守的警戒线的时候,还是有几名于心不甘的记者簇拥了上来。关青和沈志像在泥浆中游泳一样。扒开记者,进入警戒隔离区。
  空气中还残余着肉体被烧焦的煳味。流浪汉曾经坐过的长椅上,有一圈被烧黑的洞。小推车还在旁边。在二次吸扫结束后,小推车才会被送到警署。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防止里面还会存有流浪汉的部分身体或者大脑。关青翻看了一下小推车里的东西,眉头一皱,问沈志:“你看,这里面少了什么?”
  沈志仔细看看,确定地说:“收音机。”
  关青立刻打电话请警署将事发后十分钟内的录像传送到她的“烟盒”上。烟盒是探员们随身携带的小型电脑的别称,因为它的体积只有烟盒大小。
  警署负责监控录像的警员在电话里遗憾地说:“在流浪汉爆炸后,他附近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被干扰了三分钟,没有拍到任何内容。三分钟后,警方已经赶到了现场。”
  “这就是说,有人在事发后故意干扰监控,拿走了收音机。”沈志说。
  “这也说明,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关青说。
  “可是,凶手是如何让流浪汉的身体如此高速摇摆,脑袋出现那样奇怪的变化并且爆炸了的呢?还有,凶手为什么要在事发后拿走收音机呢?这个收音机为什么那么重要?”
  对于沈志的问题,关青此时也没有答案。她心中还有另一个问题:凶 手究竟是谁?
  在长椅后面的警戒线外端,关青发现有一块地面看起来十分奇怪。那里应该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但是有一小块地上的青草好像是提前到了冬天,枯萎了。
  关青钻出警戒线,凑近了仔细看。
  那里的草确实枯萎了。干枯的草叶向中心倒伏后形成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形状——双鞋的形状。曾经有人站在这里。可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这个人才能使脚下的青草枯萎从而留下鞋印的形状呢?
  关青觉得这双鞋印太小了。蹲下来,用手掌一丈量,发现鞋印有15厘米长。这简直是小孩子的鞋!关青掏出烟盒,调出今早流浪汉身亡的场景。在那份超慢镜头的档案中,关青发现在录像一开始,当那两个路人从流浪汉面前经过的时候,流浪汉身后不远处,也就是脚印出现的位置,有一个头在画面中一闪就不见了。时间大概还不足半秒。
  关青将这个头部画面放大,然后锐化,看到了大半个小孩的头。那是一个小男孩,因为个子矮,所以只在流浪汉身后露出了半个头。
  就在这时,关青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影一闪,躲进了灌木丛。直觉让关青冲过去。她从草丛中抓出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来。女人衣衫槛褛,身体散发着常年不洗澡的怪味。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
  “你认识这个流浪汉?”关青敏感地察觉出这个女人和流浪汉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
  女人摇了摇头,眼泪开始刷刷地流,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女人张开嘴,关青看到在她嘴里没有舌头。
  关青拿出随身的笔记本和笔,要女人写。女人又摇摇头,被关青抓住的手忽然反转过来,拽住她就跑。
  女人踉踉跄跄地把关青带到公园内的一个小桥洞下面。桥洞下的流水很浅,大面积地露出光秃秃的河岸。在岸上,关青看到一个很小很破旧的帐篷。
  女人牵着关青的手来到帐篷边,眼神鼓励她进去瞧一瞧。关青弯下腰,钻进了帐篷。帐篷里有一张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席梦思,有一口破锅,床头摆着一个旧相框,里面插着一幅素描。
  关青拿起素描,发现素描中的两个人,一个是面前的女人,另一个就是流浪汉。
  “你们是夫妻?”关青关切地问。
  女人又摇头又点头,打起了手势。关青请她停下来,然后掏出烟盒,接通警署通晓哑语的警员,请她通过视频和这个女人谈话。
  几分钟后,这名懂哑语的同事告诉关青,这个女人叫苏芬逸,她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直就住在这座桥下,住了有十五年了。三个月前的一个雨夜,一个流浪汉闯入了她的帐篷。流浪汉当时发着高烧,满嘴胡话。她收留了他,并且治好了他的病。后来,她发现这个流浪汉的神智有时候清晰,有时候却又十分混乱。在他神智清晰的时候,他十分可爱,好像什么都懂似的。神智混乱的时候,会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一个星期前结婚的。流浪汉画了这张素描,作为结婚照。
  “那么,这个流浪汉有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关青问。
  同事和苏芬逸又是一番安静的交谈。之后,关青了解到这个流浪汉虽然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善良聪慧,也绝口不提自己从哪里来,原来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流浪汉来的时候,身上除了一个小型收音机,什么都没有。今天早上,流浪汉本来打算出去刨刨垃圾,拣点东西,没想到就出现了这样的惨剧。
  “不过,”同事说,“苏芬逸说在替流浪汉洗衣服的时候,她在衣服口袋里找到一张用过的火车站的站台票,时间是三月十五号,刚好是流浪汉闯入苏芬逸帐篷的前两天。”
  “站台票呢?”关青问。
  苏芬逸很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可以带走这张素描吗?”关青问。看见苏芬逸十分犹豫,关青立刻说,“我只是借用一下,找到凶手后立刻还给你。”
  苏芬逸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关青没有想到,也根本没有料到,这竟然是她最后一次面对这个善良的哑女。
  
  四
  
  关青请沈志调来三月十五号火车站的监控资料和售票记录。他们分工合作,沈志检查监控录像,关青检查售票记录。
  “关青,快过来看!”沈志很快从自己的电脑后面发出惊讶的声音。
  关青快步走过去,看到电脑屏幕上有这样一段视频。
  流浪汉出现在站台上,递交了站台票,走上月台。他好像是在等人。不一会儿,来了一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小女孩高高地扎着羊角辫,模样大约七岁左右。小女孩向流浪汉走来。流浪汉没有注意到她,目光还在向四周搜索。小女孩一路走来,因为她的可爱,身边的人不停地向她投来微笑。
  小女孩走到流浪汉的面前,扯了扯他的衣角。流浪汉低头,当他看见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却不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微笑,而是表情惊恐。
  小女孩踮起脚尖,小声地对流浪汉说了几句话,流浪汉的脸僵住了。接着,流浪汉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出了月台。
  沈志急忙调出月台外的监控录像,发现小女孩和流浪孩钻入了一辆小轿车。沈志立刻查询了车牌,假的。
  这个小女孩是谁?她把流浪汉带到了哪里?
  按理说,流浪汉必须依靠DNA系统才能够有资格购买站台票。根据流浪汉在电脑中刷月台票的时间,关青调出这张票的记录,发现是用一个叫“徐多”的身份上网购买的。
  她检查徐多的资料,发现这个徐多,在买票后三分钟就因为脑溢血身亡了。徐多的家人发现有人盗用了徐多的身份,购买了一张三月十五号中午的站台票和一张当晚飞往非洲的机票,立刻就报了案。站台票被使用过了,而机票没有被使用。
  关青又查出徐多的主治医生,并且和他通了电话。医生告诉他,这个徐多有八十岁了,下身瘫痪多年,去世前一直住在医院。
  看来,流浪汉一直在盗用别人的身份生活。但为什么他从不被人发现呢?
  关青的脑海里出现一个猜测。她在电脑搜索引擎上输入两条信息。第一条:身份盗用;第二条,身份被盗用者的死亡时间。
  三秒钟不到,电脑屏幕上出现了长长的名单。
  关青为了缩小范围,在搜索引擎上输入:身份的主人在身份被盗用后在短时间内死亡。一秒后,关青立刻得到了一张不算太长的资料。关青找出地图,根据资料,把所有的身份盗用地点用一个红色圆点标出来,很快,这些红点在地图上勾勒出了一个范围。
  “这就是流浪汉出现在公园前的活动范围。”关青指着地图对沈志说。
  然而,这个范围仍旧还十分模糊。
  而且,这个流浪汉到底是谁?
  更让关青感到不安的是那个出现在站台上的小女孩和那个公园里的小男孩。他们和这个案件有何关系?他们是谁家的小孩?!难道是有人绑架了小孩,利用他们来作案?这些犯罪分子也太过狡猾心狠手辣了,因为即使警方抓到小孩,也难以定罪。更糟糕的是,这些小孩子才六七岁,要从他们嘴里查线索,简直是难上加难。无奈中,关青上网查找儿童绑架案的资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儿童绑架案的档案长达百页网页!
  技术科的黄桦忽然打来电话,声 音惊讶:“关青,你们的照片有了新发现!快过来看!”
  走进技术科的时候,关青发现几名骨干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
  “有什么发现?”沈志好奇地问。
  “我们发现,”黄桦眯着眼微笑着说。“这两张照片的表层并不单把照片解码成三维。”
  “哦?!”沈志和关青同时说。
  “而是……”黄桦伸出四个指头,“四维。长、宽、高是三维,加上时间,那就是四维。也就是说,这些照片变成了连续性的图像,也就是录像。”
  “这不算太稀奇嘛。”沈志对这个结果还不满意。
  “还是你们自己看吧。我先放这张关于教堂的。”黄桦把自己的手提电脑的屏幕往下按,直到和桌面一样平行才住手。
  “你这是干什么?”关青很不解地问。
  黄桦回答说:“这是三维立体的,只能这样看。”
  电脑屏幕上先出现了一张教堂照片。然后画面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像一棵拱出泥土的小草,从电脑屏幕上站起来,教堂立体地站在关青和沈志面前。他们站到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到教堂的不同侧面。然后,教堂内部发出一道刺眼的亮光。光线一闪就消失了。教堂外有一条公路,好几辆车从教堂外驶过。
  “我们已经检查过了,这不是三维动画,而是实地场景拍摄。”黄桦解释说。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试探性地问,“两位高级探员,有没有发现什么?”
  关青感到黄桦的试探十分幼稚,却又掩饰不住自己发现真相的惊讶,口气复杂地说:“这段录像拍摄的内容不是过去。”
  “那是什么?”黄桦咬住不放。
  “而是未来。”关青说,“有人拍摄到了未来。”
  原来,教堂外驶过的车辆中其中有好几款都是现在还没有的车型。关青眼尖,首先就发现了。
  黄桦说:“我们一开始还存有怀疑,就打电话给这几辆汽车的厂家。他们都很惊讶,以为是商业间谍盗用了他们的信息。因为这几辆车都还在图纸的设计过程之中,更谈不上已经被制造出来并且上市了。还有……”黄桦敲击着电脑键盘,把教堂建筑部分的录像放大,说,“你们看看里面。”
  关青和沈志透过教堂的窗户,看到里面的一面墙上有一个电子时钟,时间是明年六月一日十五点整。这足以说明这段录像录制的是未来。
  “那么,另一张照片呢?”关青问。
  黄桦敲击着键盘,屏幕上出现一个平面的别墅。和上一张照片一样,别墅从屏幕上像一个逐渐隆起的沙丘一样直立饱满起来。这一次不同的是,镜头从别墅为起点,开始往远处拉,越过山丘,进入城市,来到中心公园。一个流浪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接下来的一幕就和早上聂文海拿来的视频一样了。
  技术科的人最喜欢看见别人对科学造成的结果产生惊讶。所以当黄桦看见关青和沈志又一次惊讶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得意极了,好像这些照片是他拍摄的一样,很自豪地说:“你们曾经告诉我照片是在今早送来的。我查过警署邮递员送信来时的登记时间,和流浪汉身体发生爆炸的时间一致。”
  “也就是说,这张四维照片是在谋杀发生之前就拍摄好的?”沈志早已明知大家对这个事实早已知晓,却还是忍不住要亲口说一遍,仿佛如果不说,他就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一样。
  黄桦对沈志的惊讶十分受用,很滋润地配合着点头。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以现在的科技,我们根本不可能看到未来。”沈志说完后死死地盯住黄桦问,“你是搞科学的,你说,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水平,是否有能力造出时光隧道?!”
  黄桦脸上的自豪消失了,伴随而来的是深深的遗憾和长长的叹息。他摇着头说:“以我们现在的水平,连建造时光隧道的一块砖都造不出来。时间实际上是一种顺序,就像一种由‘起因’和‘结果’编成的链条,是随着事物发展而单向向前延续的。”
  “那么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呢?他不是说时间是有变化的吗?”
  “这,爱老虽然是这么说的。”黄桦喜欢把爱因斯坦称作“爱老”,以此显出他对爱因斯坦和科学的亲切之情,“爱老有一个广义的相对论。他认为如果在一个地方积聚了足够的质量,它的引力场会使周围的时间和空间产生翘曲。有些科学家就借此推想,在这些翘曲褶皱里,就可以产生类似时光隧道或者时光蠕虫洞之类的东西,人们可以回到过去或者进入未来。但是,要产生翘曲需要的质量是很大的,我们人类还远远没有达到这样的技术水平。”
  “什么是翘曲?”关青问。
  “爱因斯坦认为空间和时间是分不开的。它们一起形成长——宽——高——时间的四维连续区。爱老称这个连续区为‘时空’。由于时间是相对的,那么时空也是相对的。相对的就是有弹性的。这连续区在没有边界的宇宙中伸展收缩。每个宇宙中的物体都作用于时空本身的形状,使它变形成为复杂的四维翘曲。”
  “简而言之,就是足够大的质量产生的引力能改变和扭曲时空?”关青问。
  “是这样。”黄桦点头,然后充满希望地说,“如果你们找到拍摄这两段未来的人,一定要让我见一见。”
  
  五
  
  夜色低垂。失去阳光的世界露出了另一副面孔。
  关青和沈志把车停在一个隐蔽的位置。车内没有开灯。透过车窗,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教堂的大门。
  这里正是圣约翰大教堂。此时,教堂里的灯光是昏黄的。圣约翰大教堂只有在庆祝节日或者有活动的时候才点亮所有的灯。
  今晚的教堂很安静。关青和沈志已经蹲点半个多小时了,还没有见到任何人进出。
  关青借此机会把自己关于罪犯利用小孩实施犯罪的猜想告诉了沈志,并且问他:“你说,这个教堂会不会是一个掩护,地下室里全关着小孩子?”
  沈志看了看表,果断地说:“那要进去看看才知道了。”
  关青和沈志当然不会走大门。那样,他们什么也不会查到。他们翻过篱笆,绕到了教堂的后面。
  后面有一扇小门。
  隐蔽在后方的小门通常都是通往秘密的入口。
  周围忽然间静谧得吓人。关青觉得时间在这一瞬间不但走慢了,甚至停滞了。她定了定神,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电子音乐。教堂位于一个生活小区附近,音乐就是从小区的方向传来的。
  沈志在这时候已经打开了紧锁着的小门。让他们出乎意料的是,在小门的后面,并没有像往常的建筑设施那样出现一条通道或者玄关,而是出现了一道向下的楼梯。
  两人前后着走下楼梯。这也不是一道普通的笔直的楼梯。楼梯像海螺内部的花纹一般旋转向下。在拐过第二个弯的时候,从下面的黑暗中传来小孩的说话声。声音很低,仿佛是人们在梦中听到过的那种喃喃低语。他们警觉地掏出了枪。
  在拐过第三道弯时,关青估计自己已经在地下六米左右的位置。小孩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一些,但他们还是听不清楚这些小孩在说些什么。此时,在楼梯的上方,第一次有一盏点亮的灯。沈志朝前。当他的肩膀一碰到灯光的时候,四周立刻响起了刺耳的警铃!他们不经意地触碰了报警机关!   两人一不做二不休,迅速向楼梯底部冲去。当他们到达最底层的时候,两人都惊呆了。那里并没有什么小孩,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大厅底端悬挂着一盏光线昏暗的小灯,灯光投射在一座一人多高的雕像上。这里,除了他俩下来的人口之外,再没有其他出口。
  他们借着灯光,手托着枪,枪口指向前方,把这个大厅的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结果发现,除了那座雕像以外,整个大厅内部再没有其他东西。
  那么,刚才的那些小孩的说话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这时候,一个身穿教士服装的人出现在楼梯口。他一眼看见关青和沈志手里举着枪,就投降般举起了手。
  关青一手举枪,用另一只手拿出警官证。
  教士看清楚后,挥了挥手,教堂里刺耳的报警铃声就此停住。寂静又一次统治了整座教堂。
  在一秒的沉默之后,教士对着关青和沈志的枪口说:“二位警官有何贵干?”
  关青和沈志收起了枪。她心里明白没有搜查令就闯入教堂,这已经犯了法。关青立刻找了一个借口:“我们收到线报,说这里窝藏被绑架的小孩。”
  “主啊,”教士在前胸画了一个十字,然后说,“这可是教堂。你们找到小孩了吗?”
  “如果这只是一座普通的教堂,你们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安装报警器?”关青反问。
  “这位警官,请你看看你身后的这座雕像。”教士说。
  关青侧过身,一边观察雕像,一边用余光注视着教士的行动。关青这时才注意到,这座雕像很特别。他并不像一般的教堂那样,或者选用耶稣的造型,或者选用圣经故事中的其他人物进行塑像。这座雕像,通体洁白,没有面部五官,没有衣着,头部、脖颈和躯干连接成一个模糊的人体,头部向天空扬起,两手高举,两腿稍稍分开站立。雕像的身体结合了男性和女性的性别特征。
  教士接着说:“这座雕塑很奇特,很抽象,对吧?这座雕像已经有四千年的历史了。比圣经中耶稣诞生的时间还要早。教堂里存有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们不得不严加防范。”
  “这座雕像代表什么意思呢?”关青问。
  “我们也不太明白。这座雕像是在一百年前修建这座教堂的时候,从此处地下挖出的。”
  “哦,那么,您见过这个人吗?”关青拿出烟盒,调出流浪汉的照片。
  教士很仔细地看了一看,摇了摇头说:“我们有时候会救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但是我从未见过这个人。两位,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还是请你们尽快离开吧。”教士发出了逐客令。
  关青和沈志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离开。教士像驱赶两只绵羊一样,跟在他们身后走上了旋梯。
  这时候,在他们身后昏暗的灯光中,缓慢浮现出一些淡淡的人影,仿佛从空气中渐渐凸显脱离出来的浮雕。这些人影笔直地站立着,表情僵硬。他们全是一些六七岁的小孩,有男孩,也有女孩。
  
  六
  
  从教堂回来后的这一夜,关青睡得很不好。她先是和往常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最后,她不得不起来,吃了两片大剂量的安眠药之后,才借助药力的作用,浑浑噩噩地睡去。
  在睡梦中,她走进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房间。房间里的灯光幽蓝幽蓝的,不停地闪烁。灯管“嗞嗞”地发出电流声。房间像一个足球场那么大。里面一排排整齐地摆满了铁床。每张铁床上都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一条条导管从天花板上垂下来,连接在这些人的脑部和身体上。她正要往前走,却被一阵刺耳的声音惊醒。
  关青睁开眼睛,一看床头的闹铃,发现自己才睡着了两个小时。但是,对于她可怜的睡眠来说,这两个小时已经是安眠药赐予的最大恩惠了。
  是她的手机在响。来电显示是沈志。关青接起来,得知苏芬逸已经被杀死。凶手使用了手枪,一枪正中脑门。
  在赶往公园的路上,关青十分清楚自己刚才经历的梦境。那不是梦,那是她破解的上一个案件的记忆碎片。在上个案件中,关青发现了一个用人体做记忆试验的地下室。根据警署后来拍摄的资料,试验室中的场景就和她刚才的梦境一样。
  难道说,那些记忆正在一点点恢复?
  苏芬逸死得很惨。身体仰面倒在席梦思旁边的地上,还是睡觉时的姿势。
  关青奇怪,为什么杀死流浪汉的方式和杀死苏芬逸的方式不一样?苏芬逸已经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了警方,凶手为什么还要杀死她?
  苏芬逸的帐篷里虽然原本就十分凌乱,但关青还是看到了明显的翻找痕迹。苏芬逸的枕头,被褥和席梦思都被匕首划开。凶手杀死她就是为了寻找一样东西?什么东西?
  “沈志,你说凶手在找什么?”关青问。
  沈志摇了摇头。
  关青回答说:“当苏芬逸被害时,唯一不在这个帐篷里的东西就是那幅素描!凶手在找那幅素描!”
  
  七
  
  技术科警员黄桦接过素描的时候,皱起了眉头:“这是一条重要线索?”
  “很有挑战性,对吧?”关青看黄桦对此毫无兴趣,便想以此话燃起他的斗志。
  黄桦却说:“谁知道呢?或许什么挑战性都没有,就是一张破素描。”
  “你看看,这素描表层会不会有什么神奇的薄膜?凶手就是为了这张素描杀死了一个善良的无辜女人。”关青说。
  “噢。”这句话引起了黄桦的重视,他把素描放进一台外观类似扫描仪的机器,盖上盖子。盖子下顺着纸张长度的方向扫过一片紫色光芒。黄桦看了看电脑上显示的结果,摇了摇头说,“这就是一张素描。难道,里面没有隐藏任何哑谜?”
  关青拿起素描,背对着灯光,仔细地看,忽然说:“黄桦,放大,朝死里放大!”
  黄桦不明白关青所说的“朝死里”放大是个什么标准,不过他仍旧使出了全身解数,将照片放大。很快,照片上已经看不出流浪汉和苏芬逸的脸型,整个屏幕被交叉的线条占满。如果单用肉眼看,这些线条是紧密挤挨在一起的,中间没有缝隙。但是几经放大,线条与线条之间就出现了空隙。在这些空隙中,隐藏着无数的,肉眼根本看不到的符号。这些符号有些是英文字母,有些是数字,有些是图形。它们四散在线条之间极小的空隙中,倾斜着,倒立着,仿佛是漂浮在无限大的宇宙中的无限尘埃。
  “这是什么?”黄桦自言自语地问。
  “密码。”关青说。
  现在,困扰关青的问题是:流浪汉如何在苏芬逸那破旧的帐篷中,仅凭肉眼把这些密码藏到如此细微的空隙之中?
  关青去问法医鲁强。鲁强的回答是“这根本不可能。”忽然,他冲向墙壁灯光遥控器,不停地变换着墙上的时间和季节,神态仿若一个发疯的狂想者。安敏在旁边小声告诉关青和沈志:“每个人都有触发自己灵感源泉的开关。有的人用音乐,有的人用气味。墙壁的时光变化可以帮助鲁强思考。”
  在快速经历了一场春夏秋冬之后,鲁强转过身,对关青和沈志说:“我还是不太明白那个流浪汉是如何把这些符号画进素描的。我找不到科学的解释。不过,有一个人,他应该知 道。”
  鲁强说完,一把抓过关青的手,在她的手掌上写下一个地址,然后一再嘱托,不停地补充强调:“你们千万不要说是我让你们去找他的。”
  
  八
  
  关青手掌上的名字叫“鲁峰”,是鲁强的父亲。其实,父子关系一直以来就是人类关系中比较微妙的一种。它外形强悍如钢,内质却温柔似水。简单地说,大部分父亲都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对儿子的管束越严厉,儿子就越反抗。父亲和儿子之间,便以仇人的表象相互体贴关爱。关青看到鲁强如此害怕自己的父亲,猜测他们的关系大概属于这一种。
  这次来找鲁峰,关青一个人来。沈志去检查三月十五号在月台上出现的那个小姑娘的资料。
  关青原本以为鲁强的父亲会在什么高端科技单位工作,没想到手掌上的地址是一所小学。
  看门人一看是警察,便带着羡慕的表情十分殷勤地把关青带到一间教室门口,小声说“还没下课呢。”关青看看表,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就耐心等待。她听见里面传来一个老者洪亮的说话声,好像是在教授学生们1+1=2,1+2=3。关青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小小的怀疑,一个教授小学数学的人是否能解答她带来的问题。
  下课铃声一响,教室内涌出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像激流一般。关青被他们推搡着,逆流而上,走进教室。
  一个外表普通,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在擦黑板。
  “鲁峰老师?”关青问。
  男人转过脸,点点头。关青看到了一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关青生性敏感。她觉得自己有时候完全就像一个性格探测器,特别善于在和别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仅通过观察对方的眼睛,就能把对方的个性猜个八分准。可是,面对这双眼睛,关青迷惑了。这是一双让人难以揣摩的眼睛。因为它们根本不带有任何眼神,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简直就像一双剥离制造的假眼,让关青无法从中刺探出关于主人的任何信息。
  然而,这双眼睛是活的。它们把关青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关青立刻说明了来意。
  鲁峰听后大笑。他的笑容让关青感到十分尴尬。好像用了最大的克制力一样,鲁峰终于停住了笑,用客气的语气对关青说:“很抱歉。不过你看,像我这样一个小学一年级数学老师,何德何能解决你的问题。你们恐怕是找错人了吧。”
  其实,不用他过多解释,关青在他下课前就打退堂鼓了。她友好地笑笑说:“也许是吧。这个世界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
  从学校出来,关青却感到有些难以理解。她了解鲁强这个人,他不会随随便便向她介绍自己的父亲。关青打开烟盒,调出鲁峰的资料,发现他在退休前是在军队工作,然而他的身份又不是服役。鲁峰在军队的工作一栏里填写的是:信息员。
  “信息员”是一个类似宇宙黑洞的很有内涵的工作,既可以是普通的信息收集员,也可以是高端技术的研究者。但是,军队永远都是一个独立的天地,要想从他们内部调寻资料简直是火中存冰。
  忽然间,关青想起一名退休探员来,他叫罗丹,退休前是关青的搭档。罗丹从警多年,不但是老资格,而且手里还握着很多关系。关青离开学校,坐进自己的小车,拨通了罗丹的电话。
  “你睡眠还好吗?”这是问她的第一句话。罗丹在退休前和她办理的最后一个案件,正是那个关于记忆力的案件。
  关青说不错,继而告诉罗丹,请他帮忙查查鲁峰。
  罗丹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他觉得,如果关青此时表现出来的坚强和工作热情不是硬撑出来的,他就可以放心一些了。然而,他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关青的睡眠很不好,她故意在同事面前装出没事的样子,她是在硬撑。
  “请你一定帮我。”关青语气恳切。
  “好吧。”罗丹勉强同意。
  二十分钟后,罗丹打来电话,告诉关青,鲁峰在军队中一共干了四十二年,从二十岁一直干到六十二岁。鲁峰是个天才,二十岁时就拿了五个博士学位,专业分别是生物化学、天文、物理、数学和医学。他从军队出来时,与军方签订了保密协议。
  “你看看你附近有没有行踪可疑的人?”罗丹说完立刻问关青。
  关青这才四处望了望,也这才注意到有一个男人在她刚到小学的时候就站在一家报刊亭前,现在还在那里。
  “有。难道鲁峰被跟踪了?”
  “既是跟踪,也是保护。鲁峰的大脑属于特级国宝。”
  “那么他是不会帮我了?”
  “也不一定。我已经通过军队和他联系,只要是不涉及军队的保密内容,他可以帮你。”
  正说着,关青已经看到鲁峰一脸怒容地从学校出来,快步向她的小车走来。
  “他来了。罗丹,谢谢你。”关青说。
  “别客气。还有,你不要太为难自己。”罗丹嘱托后挂了电话。
  听到罗丹这么说,关青内心涌起一阵暖流。她记得她对罗丹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但是那个记忆之案彻底抹去了那部分记忆。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悄悄爱过这个搭档。但是,罗丹一直以老师和同事的角色和她相处,这一点,又让她怀疑自己是在胡思乱想。这时候,鲁峰拉开门,一屁股坐进来,很不满地说:“你具体是哪个警局的,有这么大本事?”
  关青说出了自己的警署编号。鲁峰的眼睛忽然温和了许多。关青明白,他一定是把这件事和儿子鲁强联系在了一起。但是在返回警局的途中,在关青向他介绍案情的间隙,鲁峰始终没有问及自己的儿子。这对父子之间,真有难以表述的深仇大恨?
  在黄桦的办公室里看过所有的录像和资料后,鲁峰忽然转身,告诉关青,他要自己一个人呆着。关青点点头,退出房间的时候,在走廊转弯处看见躲躲闪闪的鲁强。
  “你不进去看看你父亲?”关青抓住他问。
  鲁强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我从出生到现在,和他就只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在我三岁生日的时候,他第一次回家;第二次是在我七岁时,他回来和母亲吵架;第三次是在五年前,他病危。哦,如果这次也算,这是第四次。”
  关青明白了,军队的研究生生地把这对父子分开了。鲁峰和鲁强之间,并不是仇人表象下的关爱,而是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陌生可怜得连仇恨都没有。
  “请你把这份资料给他。”鲁强递给关青一叠照片。
  “这是什么?”关青看到资料里夹杂着很多流浪汉在大脑出现异常前的放大照片。
  “请他看看流浪汉的右耳上方。”鲁强说完,转身走了。他的背影此时看起来脆弱孤单,像一个迷路的,找不到父母的小孩。
  鲁峰在接到鲁强送来的资料后,眼神一闪,迸发出一丝火花。随后,他像一只触电的猫,在黄桦的办公室里来回疾走。黄桦想上前和他谈谈,却被他冷漠地拒绝于千里之外。
  终于,他安定下来。他在沙发上闭目躺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坐起来问关青和黄桦,他们对人脑知道多少。
  黄桦很上道,立刻像开学术研讨会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起大脑来。黄桦的高谈随即被鲁峰打断。鲁峰低声问关青:“你呢?你知道多少?”   关青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多。我们现在的人脑实际上只开发了百分之十左右,还有大量的脑部资源被人类闲置。”
  “哈哈哈!”听到关青的回答,鲁峰像刚才在教室里那样爆发出大笑。就在关青以为鲁峰是在嘲笑她的无知时,听到鲁峰说,“说得好!说到了点子上!”
  这次,鲁峰从一只猫变成一只兴奋的苍蝇,一边反复搓着手掌,一边激动地说:“人脑的秘密和宇宙的秘密一样宏大,一样耐人寻味。人脑,比得上我们的另一个宇宙,另一个天空。你们有没有设想过,如果把我们的大脑完全开发,人类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鲁峰看见关青和黄桦都无法回答,就接着说:“你们有没有猜想过,在现在的文明之前,人类曾经有过更高层次的文明?因为人脑的全面开发和使用,古人类曾经达到过让我们现代人无法想象的科技水平?玛雅人,古印度人,古埃及人,古中国人,他们都给我们留下了无数的,和高科技文明紧密相关的难解之谜。这是为什么?还有,我们奉行的是优胜劣汰的自然进化论,可为什么大脑要把自己的功能从100%‘进化’到10%?这到底是进化还是退化?大脑这样做,无非只有一个目的……”鲁峰说着,伸出一个手指。
  “什么目的?”
  “保护人类。”鲁峰说,“大脑经过这种貌似‘退化’的行为,把我们的天分藏起来,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我们人类。”
  关青立刻追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人脑那些90%的功能还在,只是在人类的某个发展阶段,被大脑关闭了。”
  鲁峰很赞赏地说:“对。这正是我的猜想。你看,在这张照片里,流浪汉的右耳上方被剃掉了一抹头发。他这里有一个刀疤。而且,这不是普通的刀疤。”
  “这个疤痕看上去像新的,可是在这条疤痕上下,还有几道旧疤痕。”关青说。
  “有人在用他的大脑不停地做实验。而且,看来,这个人还成功了。他启动了大脑内部某种被封锁的功能,让这个流浪汉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产生了超速摇摆的能力,从而引发了人体的自燃。然而,他的实验失控了,流浪汉的脑部无法实施这样大负荷的运作,很快就爆炸了。”鲁峰说。
  “这也说明,流浪汉为什么能够仅凭肉眼就能在素描中隐藏进那些密码。”黄桦说。
  “密码?对,还有密码。流浪汉在写那些密码的时候,一定没有用眼睛。”
  “那是用什么?”黄桦和关青齐声问。
  “我想,他用的是心灵。大脑开发并不是增加了他的视力,而是增加了他的感知能力。即使流浪汉是个近视眼,他也能在线条空隙中写下密码。对了,你们是否已经破译出了那些密码?”
  关青摇了摇头,说:“如果鲁教授的推断正确,那么试验者就是凶手。奇怪的是,凶手在流浪汉死亡之后蓄意干扰了监控录像,拿走了流浪汉的收音机。这是为什么?”
  “收音机?!什么样的收音机?”鲁峰追问。
  关青伸出两只手,比出一个半本普通小说那么大的长方形:“这么大的一个黑色物体。你看……”关青从电脑中调出流浪汉出事前一秒的画面,指着购物车中一个黑色的长方体给鲁峰看。长方体侧面有个旋钮,看起来像是用来调整波段的。
  鲁峰看后连连唏嘘:“我刚才怎么就没看见呢?我刚才怎么就那么不谨慎呢?是不是因为我老了呢?”
  “你不老。”关青安慰着他,“只是这个收音机很不起眼。”
  “这不是收音机。”鲁峰果断地说。
  “那是什么?”
  “接收器。这个接收器和流浪汉的脑部相连,控制流浪汉脑部的某些功能。离开了这个接收器,流浪汉的大脑可能就会完全瘫痪。我曾经研究过这个项目,当时是为了用于拷问。后来,因为这个研究有反人性的嫌疑就被终止了。不过,这表明无论是谁,对于流浪汉大脑的开发还没有做到得心应手的地步,还是需要一个外在的启动器,才能启动大脑隐蔽的功能。”
  “鲁教授,你看,我们在流浪汉坐过的长椅后面发现一对脚印。脚印下面的青草全都被烧焦了。”关青把脚印的照片展示给鲁峰看。
  鲁峰看后,惊讶无比:“这个脚印的主人正是开启启动器的人。这个人的大脑也已经被开发了,此人只要使用自己的脑力,无需外力连接接收器,就能将其遥控操纵。此人开启了流浪汉大脑中的某项功能,才让流浪汉产生了极速摇晃。只是,这个人在使用脑力的时候,需要耗尽体内的大量能量,能量在被消耗时会散发出热量,所以就把这个人脚下的青草给烤焦了。这个人是谁?你们找到了吗?”
  “没有。”关青说,“不过,我们拍到了他的半个脑袋。”关青又调出一张照片,露出一个小男孩的半个脑袋。
  “还是个孩子!”鲁峰失声。
  关青接着问道:“如此说来,给我们寄来那两张四维照片的人,他或者她的大脑也获得了开发,所以能看到未来。可是,这个人又是如何把未来记录下来的呢?”
  鲁峰回答说:“有些科学家认为,在我们的宇宙之外,还存在着数个宇宙。他们称这些宇宙为‘平行宇宙’。在那些宇宙之中,还有无数个你,无数个我,或者无数个黄桦。这些科学家猜测,我们有时候会误人时空之门,进入到某个平行宇宙,于是,我们就可能会回到过去或者看到未来。不过,我曾经有一种与他们不一致的猜想,那就是我们的大脑会根据事情的发展产生相应的意识和判断。如果,某人的大脑在这方面获得了开发,产生意识的功能部位被完全得以开启,这个人很可能会根据现在事物的发展而做出判断。‘时间’被认为是一种‘因果关系’,那么这个人,就会用自己的意识,判断不同的‘因’之后产生的‘果’,从而看到未来”。
  “但是……”鲁峰话锋一转,在纸面上画下一棵树,“这个因果链并不是‘唯一性’的。也就是说,一个初始的‘因’,因为在外界环境等各种因素的影响下,会产生不同的‘果’。不同的‘果’,又是下一链的不同的‘因’。所有的‘因果’都有上万种不同的可能性。因果关系就像这棵树一样,会朝不同的方向发展。普通人是不可能同时看清楚所有因果可能性的。看透因果的万般可能,就是看见了未来。”
  “如果你这样的推断是对的,这个人已经具备了这样的能力。那么,这个人又如何把这个判断拍摄成活生生的录像呢?”关青问。
  鲁峰笑了笑:“这就是你的工作了,找到这个人,亲自问问。不过,把大脑里的图像转换成录像,这项技术并不是天方夜谭。”
  鲁峰说完,重新从电脑中调出那幅被放大的素描和那两张四维照片反复观看。他干得很投入,好像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关青和黄桦都不存在一样。
  在寂静中,沈志给关青打来了电话,告诉她,他一直在追踪小女孩把流浪汉从火车站带走后的公路监控录像。“小女孩把流浪汉最终带到了米兰区。”
  关青一想,打了一个冷噤:“米兰区?那里是圣约翰大教堂所在的街区?”
  “对。猜猜还有呢?”沈志问。
  “还有什么?”   “经过仔细检查,我才发现,教堂外面公路上的监视器已经被人做了手脚,上传的监控内容全是假的。我调用了军方的卫星监控装置,发现在小女孩把流浪汉带进大教堂后的第二天晚上,流浪汉逃出了教堂。”
  
  九
  
  又一次借着夜色的掩护,关青和沈志来到了圣约翰大教堂。和他们同来的还有数名特警。鲁峰也跟着来了。因为这次抓捕任务与众不同,警方面对的是高科技犯罪,需要他在现场。鲁峰身穿防弹衣,坐在防弹车中。
  今夜的教堂和昨天晚上的一样鸦雀无声。如果这里就是大脑试验者的大本营,那么他们是以讽刺的方式选择了这个地点。人类各种族的无数传说表明,宇宙和世界是由某个神创造和主宰的,比如中国的夸父,比如西方的宙斯。万物由神而起。人类的精神世界也充满了被“神”化了的人物,比如东方的释迦牟尼,比如西方的耶稣。这群大脑试验者选择了教堂,就是对自然之谜被“神话”了的嘲讽,就是对人类领袖被“神化”了的讥笑。关青不敢想象,在闯入这座教堂之后,她会面对什么样的一群人。
  特警队员全副武装,精神抖擞上阵。领头的一名悄悄撬开教堂后面的小门。由于有了上次不小心引发报警器的教训,另一组特警已经从窗户进入,找到报警线路,切断了报警装置。
  特警队员顺着螺旋楼梯向下,像影子般进入地下室。关青和沈志也在其中。那里还和往常一样,只有一束灯光打在那座奇怪的雕像上,四周空空如也。
  “扑了个空。”队长通过报话机对全体人员说。
  就在队长做出手势让大伙撤离的时候,关青忽然说:“关灯。用夜视镜。”
  一名特警队员关掉了室内那唯一的一盏灯。
  在一瞬间,在黑暗中,枪声四起。
  原来,当关青和其他警员一起使用夜视镜之后,他们通过人体热能探测装备,看到这个房间靠墙站满了人。就在他们还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反应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向他们开了枪。
  这是一场激烈的交战。
  与此同时,地面教堂内的那名传教士,也听到了枪声。就在他拔出藏在黑袍下的手枪准备逃跑的时候,一只黑黝黝的枪管对准了他的太阳穴。他慢慢转过头一看,拿枪的人是一名特警队员。
  传教士被特警队员带出教堂。同时被捕的,还有另外三名传教士。
  为了避免这四个人串供,特警队员在对他们搜身之后,分别把这四个人押入四辆警车。
  在地下室的交战中,关青忽然看到对方其中一人推动了雕像,就一把扯掉夜视镜,发现雕像的脑部一闪一闪。直觉让关青大喊一声:“炸弹,快撤!”
  所有的队员立刻向上撤离,在他们刚跑到门边的时候,身后产生了巨大的爆炸,热浪把无数警员推向前方,推向空中。
  关青堕入一片黑暗。
  黑暗里,她看到一张很年轻的脸。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关青辨别出来,那是自己的父亲。在关青的记忆里,父亲苍老,体弱多病。关青在父亲逝世的那天,心情沮丧得不敢去医院面对皮包骨头的父亲。
  然而,面前的这张脸,是如此年轻,充满活力。
  父亲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关青的脸庞,充满慈爱地说:“回去吧。”
  就在这一瞬间,关青忽然醒来。她发现自己趴在教堂外的草地上,身后的教堂烈火熊熊。消防车的声音,警车的声音,以及警员们奔跑呼叫联络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成一片。刚才昏厥时看到的一幕,是她的记忆在她脑部造成的幻象。
  她勉强支撑着站起来。
  她的手机响了。黄桦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兴奋地说,他从那两张四维照片中找出了新的秘密,并且破解了素描中隐藏的密码。
  关青接完电话后,向鲁峰坐着的轿车走去。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鲁峰。这时候,鲁峰已经从车里出来。她看见,在鲁峰身旁的四辆警车内,那四个教士的身体开始前后迅速摆动,和昨天上午发生在流浪汉身上的情况一样。
  关青正要叫出“小心”时,四名教士的身体燃烧爆炸,引发警车爆炸。爆炸把鲁峰抛向天空……
  
  十
  
  重病监护室里,被严重炸伤的鲁峰奄奄一息。鲁强一直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这个从生理血缘上可以被称作“父亲”的男人。他不知道,在父亲的弥留之际,他应不应该进去?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否希望他进去?
  黄桦的新发现震惊了关青。
  在关青和特警队员们去教堂执行任务的时候,黄桦把那两张照片的四维录像放大,在放大画面的过程中,黄桦听到画面背景中有一个微弱的,不断重复的旋律。他加大旋律的音量,听到了一首美丽的曲子。
  “音乐!?”关青问。
  “在人类历史上,有一位画家叫杰弗瑞·赫德森(Goefrrey Hodson),他在1930年左右曾经做过一项实验,实验的名称是‘音乐演奏对超物理学世界的相邻物质产生的不同影响’。他不只是听音乐,而且还‘看’音乐。按照音阶长短和音符高低,每一首音乐可以产生不同的精神形状或者图示。在他的研究中,他把巴赫的《升C小调前奏曲》转换成眼睛可视的画面,这首乐曲就呈现出了树的形状。我借用他的理论,把这两张照片的背景音乐转换成可视画面,你猜猜我得到了什么?”
  “大脑?”关青问。
  “不。我得到了这个。”电脑在黄桦的敲击下,出现一系列的符号。黄桦很自豪地说,“这些符号,就是解开素描密码的钥匙。它们是解开密码的密码。”
  “那么,那份素描中的密码解开了吗?”
  “解开了。”黄桦从桌上拿起一张早已打印好的资料,交给关青,“全在这里。”
  素描中的密码陈述了整个案件的真相。
  流浪汉还在幼年的时候就被一个叫“宇宙子宫”的组织收养,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父母是谁,来自何方。这也说明为什么全球的DNA系统里没有他的信息。流浪汉在这个组织中的名字叫“98705”号。他,只是一个代码,一个实验品。
  “宇宙子宫”是一个专门研究人体大脑的组织。组织用活体,也就是活人做实验。后来,流浪汉长大后,一直寻找逃脱的机会。
  流浪汉的大脑在某个部分获得开发之后,忽然可以接收到某个很奇怪的信息。这个信息像通信短波一样,源源不断地传到他的大脑。原来,在他之前,就有一些被试验的活体逃离了这个组织。这些人就隐蔽在社会中,他们也成立了一个反抗“宇宙子宫”的组织,取名为“藏天”。
  在藏天组织的帮助下,流浪汉成功逃离了“宇宙子宫”。流浪汉的大脑已经具备了一定的预示未来的能力,所以他预示到了瘫痪病人徐多的死亡后,就盗用了他的DNA身份购买了站台票和飞机票。
  然而,“宇宙子宫”的力量非常强大,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流浪汉。在流浪汉还未来得及逃到非洲时,“宇宙子宫”找到了他,并把他带到了圣约翰大教堂。流浪汉想方设法逃出教堂,逃到了公园。然而,流浪汉知道“宇宙子宫”很快就会找到他,就把真相藏入素描之中。
  关青看完,和沈志一分析,推断 在公园里的那个小男孩和月台站上的那个小女孩都是“宇宙子宫”的成员。关青全身阵阵发寒。他们都还是孩子!然而,他们的大本营,圣约翰大教堂,已经被他们自己以自杀性的方式完全炸毁了。
  “可是……”关青还有一个疑问,“沈志,你还记得那两张照片吗?它们是谁寄来的?”
  “我想大概是藏天。他们在寻求警方的介入和帮助。”
  “可在发给我的那张关于教堂的照片里,教堂里的时间是明年六月一日十五点。藏天为什么要对我们展示这样一个未来?”
  “鲁峰不是说过吗,因为现实的客观因素,未来会有无限可能性。也许,看到这段未来的人做出了错误的因果推断,找到了未来之树上的另一根枝桠。”沈志说。
  “也许吧。”关青说,但关青在心里问自己,藏天真是看到了错误的未来了吗?
  找出真相后,关青赶往鲁峰所在的医院。她看见鲁强站在门外犹豫不定。
  “你不想进去吗?”关青问他。
  鲁强摇了摇头:“我和他终归没有感情,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进去?”
  鲁峰好像听到了他们在外面的谈话似的,身边的监护仪忽然发出报警声。一名医生和几名护士听到报警,冲了进去。随即,医生大声说:“快抢救!”
  十分钟后,鲁峰的身体症状渐渐平稳。医生走出来后,对关青和鲁强说:“你俩谁是家属?”
  关青看了一眼鲁强,鲁强被迫点点头。医生遗憾地说:“病人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听到医生说这是父亲的最后一晚,再想到也是因为自己,父亲才被牵扯到了这个案件之中,鲁强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走进急救室。也许,他可以陪伴这个“陌生人”一晚,给他最后的安慰。
  半夜时分,鲁峰醒了过来,脸色回光返照一般泛起一点点红润。他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子。他想了想,用微弱的口气问:“你是谁?”
  鲁强看着他,不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鲁峰的问题。
  关青还守在旁边。她低声说:“他叫鲁强。”
  “你是我儿子?”鲁峰的眼睛里再一次露出让人难以琢磨的内容。他吃力地喘着气,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胸口。
  鲁强解开他胸口的纽扣,看见鲁峰前胸挂着一个小玻璃瓶。鲁峰笑了笑,笑容出其不意的慈祥,说:“你把瓶子解下来。”
  鲁强照做了。他解下瓶子,递到鲁峰手中。
  鲁峰说了一声好孩子,虚弱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迅速打开瓶子,把瓶中的液体倒入口中。一瞬间,身旁监护仪再一次发出警报。
  医生第一时间冲了进来,一番迅速检查后,转身说:“他需要换血。可他的血型很稀有。”
  “换我的!”鲁强掳起了袖子。
  医生经过检查之后,确定鲁强和鲁峰血型相配,便把一根长长的导管把这两个有血缘无亲情的“陌生人”联系了起来。
  然而,就在一切看起来就绪的时候,鲁强忽然感到身体十分不适。他感到,并不是他的血液在流向父亲,而是父亲的血液在流入他的体内。当鲁强正要喊医生的时候,父亲忽然睁开眼睛,按住了他的手臂,小声说:“这是我送给你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礼物。”
  “这是什么?你在干什么?”鲁强感到十分惊恐不安。
  鲁峰说:“你不是不了解我吗?其实,当我在军队的时候,也曾经利用量子力学做过关于人体大脑的实验。人的大脑不但可以储藏记忆,还可以将记忆打包传给别人。这瓶药是启动我大脑记忆功能的开关。我现在,就把我一生的记忆全都打包给你。”
  鲁强不想要!根本不想要!他从未爱过这个“父亲”,他不想无端接受这个男人的记忆,不想拥有他的思想,他的喜怒哀乐。然而,在鲁强把针头拔出来的一刻,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鲁峰看着儿子昏迷,微笑着说了一句“传输完成”后,闭上了眼睛,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鲁强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是关青。刚才的一幕,关青都看到了。鲁强请她一定对此事保密,因为,他还不能确定,是否要打开父亲在离去时强加给他的包裹。
  关青答应了。她同时也想到了自己,还有在上一个案件失去的那一段记忆。她不由得想到了整个案件所有经过,这都和大脑有关,都因大脑而起。
  她想起以前看过一本叫《捕梦者》的小说,小说中有这样一句话:人类对自身的认识和对宇宙的认识一样渺小,一样知之甚少。难道,古人就是为了避开今人的烦恼,避开像鲁强此时正在遭遇的烦恼,才在进化的过程中“封锁”了大脑的功能?
  自然界的每一步进化,都有它自己的原因。或许,人类大脑——这另一个神秘的宇宙,并不应该被完全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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