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时不喜欢逛街，也就很少出去。
　　今天一早就看到一团一团的白云布满天空，从云缝里挤出丝丝缕缕的光线，像金色的流苏，从天空垂下来，柔柔地挂着，一种潮湿的感觉，在空气中氤氲着——我们高原很少有这种气息。
　　我喜欢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天气让不大喜欢逛街的我也有了一种想出去走走的冲动。
　　我在休息的时间里出门，对天气状况是很挑剔的。天气太晴朗了不好，毒辣辣的太阳毫无遮拦地照着，让人不得不一手拎包，一手撑着太阳伞，好累！下雨了也不好，同样的一手拎包一手撑着雨伞不说，鞋子上、裤管上溅满泥水，很是不爽！
　　而今天的天气算是多云，最好。太阳刚出来不一会儿，让人身上才感到有了暖意时，一大朵云适时地飘过来遮住了它，一大片阴影便笼罩四周，顿感凉意;当你正要埋怨这阴影太浓时，好像阳光看透了你的心思似的，便又穿透云层洒落下来，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地面连同地上彳亍的你。
　　且暖且湿的妩媚里，我出门了。
　　下了楼，正好太阳的半个脸钻出云层，虽然阳光有点稀疏，但照在身上还是暖融融的，很惬意。
　　出了小区大门，往左拐，就是一排店铺，有卖食品的、有卖服装的、有卖蔬菜水果的，商品琳琅满目。还有一家卖毛线的，里面色彩艳丽的毛线缤纷着，红的、蓝的、粉的、黄的，一束一束在货架上有序地排列着，犹如一排排整齐的花朵灿烂着、妖娆着。
　　虽然很久不织毛线了，但看到如此奔放的色彩和那些看着就蓬松、柔软的毛线，忍不住走了进去：即便不买，看看也好啊！
　　不织毛线活大概已有十五六年了吧，但触感柔柔软软的毛线，五彩缤纷的颜色，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往事……
　　十五六年前，一直在织毛线，而且似乎很鐘情。记得当初跟我二姐学织毛线活时，很笨拙，怎么也学不会，织了拆，拆了又织，把一团蓬松的毛线翻弄得曲曲折折、皱皱巴巴，没有了柔软性更没有了弹性。读书不多却情感细腻的二姐一边耐心地教我，一边对我说：“女孩子一定要学会织毛衣，以后恋爱了，对那个人的所有爱都能织进毛线里，丝丝缕缕、绵长无限，这可是千针万线呐！”于是，早也织，晚也织。最终，一件虽然不很平整，但还算像模像样的毛衣成形了。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闲暇时间总去买毛线。一束一束多彩的毛线变戏法般地从我手里成了一件件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成品时，我恋爱了。与他订婚时，果然一件朱红色的、蓬松柔软，且带着青涩的爱的毛衣放在了他的手上。
　　后来，就一直给他织，毛衣、背心、围巾（我不会织毛裤，也不想学），我真的把所有的爱一针一线地都织进了毛线活;再后来，给他的二弟、三弟织毛衣、围巾……
　　当时，两个弟弟都还在上学，没有姐姐妹妹的他们，穿的毛衣、毛裤就靠年老且眼神不好的母亲。一次，三弟捎话过来，说天冷了，要一件毛衣。我知道母亲织得慢，就去买了毛线，准备给三弟织。买回毛线的那天晚上，我花了半晚上的时间，把一束一束的毛线缠绕成团（方便织），从第二天开始，我就在上班的间隙里抽空织毛衣。中午织，晚上织，甚至在早上课间操的时间里也戳上两针。而晚上织得时间最充裕，吃过晚饭，我就开始织，一直到瞌睡得睁不开眼睛才罢休，我怕在外上学的弟弟受冻啊。一件大毛衣，让我花了三个半晚上就织出来了，当晚就洗了，第二天给三弟寄去了。
　　接着给四弟织，仍然是毛衣、围巾。四弟是住在我们家上学的，记得那时的中学生们流行在脖子上搭一条白围巾。看着四弟羡慕的目光（尽管他在我面前不表现出来，但我能感觉得到），我就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给他织了一条白围巾。看着他每天搭着那条白围巾走进走出，我的心里也很欣慰。
　　再后来，给女儿织。从女儿出生不久，就给她织各种式样、各种颜色的小毛衣，一直织到她长大，不再愿意穿我织的毛衣为止。
　　我的颈椎病也就从那个时候起扎下了根。
　　可最遗憾的是，我竟没有给我的哥哥姐姐们织过一件毛衣，哪怕是一条围巾！
　　而那些随着细细长长的毛线织进去的绵长的爱呢？
　　五彩的毛线在我眼前幻化成一件件大大小小的毛线活，又幻化回眼前的一束束毛线，我在亦真亦幻的迷离中走出了毛线店。
　　二
　　再往西走五十米就是市场了。现在很少去市场，除非被同伴们拉去吃麻辣粉。而现在我也不喜欢吃麻辣粉了。
　　以前的我，对麻辣粉爱吃到了极点，一日三餐都可以吃，可偏偏手头拮据，很少有多余的闲钱去吃小吃了。
　　记得结婚第二年，有了身孕的我，看见路边的小吃摊，特别是麻辣粉摊点，就挪不开步了。那些年，街上有夜市，卖各种小吃的、卖各种玩具的、唱歌的等等各种摊点摆满了长长一条主街道。每天吃过晚饭，他就带我去街上转。我腆着个大肚子，跟在他后面，从东门走到西门，又从西门走到东门，他就是不问我想吃点什么或直接给我买点什么。小商贩们充满诱惑的叫卖声冲击着我的耳膜，各种熟食的香味刺激着我的肠胃，尽管吃过晚饭，仍然馋得口水直流。我身上没带钱，而他一点也感受不到一个孕妇的馋嘴。我的心里一片悲怆，吞咽着口水的同时，无法抑制的泪水滚滚而下，为了不让他看见，便昂着头看天，想把泄洪般的眼泪逼回去。他发现我一直昂着头，便问：“看啥？”
　　“看月亮！”
　　他始终没有看到在我的面颊七纵八横的泪水。
　　一颗滚圆的月亮也就从我的脸颊悄然滑落，随即摔得粉碎……
　　三
　　穿过市场，再往西大约一百米，就到了大十字，在西南转角处就是新华书店。这里，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今天，披着流苏般金灿灿的光线，我又信步踱进了书店。
　　从走进校园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书。以后每学会一个字，就会高兴一阵子，直到能连贯地读懂一段话时，书籍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阅读也成了我贫瘠的童年里最好的营养品了。
　　我的二哥是老师，他经常带一些儿童读物或连环画回来，我抱着这些书籍，那高兴劲就像一个饿了几天的乞丐拥有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拥有了这些书籍，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那时的我，放学后帮母亲做一些家务活，但不论做什么活，我总是忘不了在怀里揣一本书。喂猪时，把猪食端给它们，我就躲进猪棚看书，常常是猪仔们抢食打架，踩翻了食盆，我都没发觉，猪吃不好，总是嗷嗷地叫，虽然为了这个，常常免不了挨一顿责骂，但心里因为刚刚读了一篇好文而窃喜。
　　帮母亲做饭时，我最常做的就是烧灶火。那时，家里有一盘锅头，右边有一个风匣。我坐在灶台前，估计母亲暂时不来厨房，心里开始窃喜——可以看书了！可是，右手拉风匣，左手往灶眼里添柴火，两只手忙得顾不过来，只好把书摊开放在灶台上，一边看书，一边烧火，两不耽误，还暗自得意自己的“聪明”。但稍不留神，竄出的火苗就舔着书页，我的书也往往是半拉子被烧掉了，很是心疼。锅里煮的饭食也总不是烧糊了，就是半生不熟，也因此常常被母亲抄着烧火棍追着敲打，逃跑的同时，再怎么也不会忘了拿上已烧掉半拉的书籍，追不上我的母亲提着烧火棍还在那里骂骂咧咧，我却躲在门道里已经翻开了书页。虽然母亲抄着烧火棍追打我的事常常发生，可一有烧火的机会，我还是偷偷藏一本书，摊开在灶台上……
　　再后来，手里一有俩钱，总是到新华书店。
　　打开一本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籍，再郁闷的心情也会敞亮起来，再艰难的生活也会变得有滋有味。
　　书籍，使我惨淡的童年有了阳光;
　　书籍，使我疲惫的灵魂有了动力;
　　书籍，让我悲苦的人生有了生存的希望！
　　与书籍有着密切关系的新华书店，也成了我心灵的栖息地。
　　走出新华书店时，云层已经很浓密了。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似乎笼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纱幔。独自在阴郁里踟蹰，初出时的爽意淡了许多，感觉有一种浅浅的灰色逐渐弥漫心头。
　　突然，一个僧人从我身边走过，右手拿着一串橘黄色的佛珠，暗红的袈裟在风里飘逸着，给阴暗的街道增添了些许亮色，也使我逐渐沉闷的心刹那间温暖了起来。看他神色镇定地穿过车流，我的心底涌起一种超然，一种豁达，一种“除了生死，一切皆小事”的大悟。
　　向墨，土族，青海省作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作品在《扬子江诗刊》《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中国小诗》《中国土族》《青海湖》《雪莲》《青海日报》等杂志报刊发表。出版诗集《骨头里的焰火》。诗集《向墨诗选》待出版。
　　栏目编辑：苗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