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逸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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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将老皮
  我老家有位邻居,长得五大三粗,黑红脸膛,脾气倔,饭量大,说话高门大嗓。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的大名,只知道他的绰号叫老皮。
  字典里对“皮”字是这样解释的:由于受申斥或责罚次数过多而感觉无所谓。按农村人理解,“皮”就是皮实,经冻经饿经话经摔打。
  一般来说,饭量与力气是成正比的,老皮也然,他既是吃将,也是干将。那会儿是生产队大班子做活,老皮拉车驾辕;拉耧捉耧把;谁家盖房打地基,扛石夯的准是老皮;遇有白事,扛棺材头的,老皮不在,还真选不出第二个人来。渐渐地,老皮在我们常西村成了名人。
  老皮因为饭量忒大,低指标时,为吃嘴啥事都做得出来。有回大年初一早起食堂分饺子,每人十个,塞塞牙缝罢了,老皮闷声不响,抓过那把头号大笊篱,伸锅里捞了就跑,炊事员、食堂管理员、队长、副队长、会计、妇女组长等,就在后边撵,老皮边跑边三个五个抓着往嘴里塞,一帮人撵上时,笊篱已经空了。打那起,老皮多了个绰号:“横鬼”。
  隔两年老皮娶了媳妇,媳妇又送他一个绰号:“邪硬”。我对“邪硬”二字是这样理解的,违背常理的硬,或曰蛮横、霸道。仅举一例,每顿饭做熟,媳妇都眼巴巴瞅着,等一脸霸气的老皮吃舒坦了,才往自己碗里舀,那时大多只剩个锅底。她不敢多做,怕老皮榔头似的铁拳没头没脑夯砸。老皮出门挺胸凸肚,与瘦筋寡力、风摆柳似的媳妇形成鲜明对比。那时,人均至多能分到一百来斤口粮,老皮饭量那么大,哪儿够吃啊,媳妇只得逮空去地里、堤坡或河套揪野菜、捋树叶、刨蒲草根等,赖以充饥,有时饿得慌了,就把生野菜叶胡乱往嘴里塞,嚼出一脸菜色。
  我对老皮印象最深的是有回吃“种瓜”。
  那几年漳河很少发大水,我爹当上一队队长后,有一天突发奇想,何不在河套里种些瓜果。最新指示说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到公社一级竟被曲解,不提全面发展,只讲以粮为纲,并三令五申,禁止在大方地种瓜果蔬菜,河套不在核产地亩数内,上级无法干涉。等到西瓜熟了,几乎每天有公社干部骑自行车来瓜地巡视。
  我爹给看瓜人下话:“无论哪位领导来,就地吃,可以!拿走,不可以!西瓜籽是金子,不能让他们给贪污喽!”
  我爹指的是那些“种瓜”。“种瓜”直到长老了才摘,一般都是哪天分瓜时,趁人多,摘十几二十来个,集体开吃。瓜棚下有个簸箕,专管盛放“种瓜”籽,之后淘洗,晒干,以备下年用。
  有回老皮见四十多张嘴等着,而“种瓜”只摘几个,有点穷急,一排溜挟走十几块,有谁想夺,却掉头走开,因为老皮一边躲闪一边“呸呸呸呸呸!”在上面吐了层唾沫。
  又遇青黄不接,老皮的裤腰带把肚皮快勒到脊椎骨上了,听说村里淘井,不由喜出望外,有白面葱花油饼吃了!一年里吃不到几顿细粮,白面葱花油饼自然就成了稀罕物。我村只有一口吃水井,每年淘一次,不然会被烂泥淤住。淘井人员是从四个小队抽出的棒劳力,中午饭讲定每人发两张大饼。老皮比别人特殊,发三张大饼,因为每次下井的活都由他包圆。
  几十个棒劳力轮换着用老杆往外吊水,傍晌午才看到淤泥,这时该老皮光膀穿裤衩下井了,他的任务是把淤泥装桶,直到挖出砖砌的硬底。没料到他迟迟不脱衣服,靠在井台边那棵空心柳树蹭起了肩膀头的痒痒。老杆起起落落,继续吊水,不然会前功尽弃。
  时任村革委会主任的张海林看出了端倪,走上前说:“老皮,别磨蹭了好不好,觉得三张大饼不够吃的话,再加一张。”
  老皮说:“加两张!”
  张海林说:“中!”
  老皮麻利下了井。
  五张大饼如数兑现。
  张海林学我爹的话,一本正经道:“当场吃,可以!拿走,不可以!”说罢扭脸窃笑。
  清水煮菜半年粮的日子,人的肠子都饿细了,经得住山吃海吃么?我爹觉得不妥,悄声对张海林说:“这和吃西瓜是两码事,甭吃出好歹来。”
  张海林麻阴着脸,不说话。
  那边老皮使劲剜张海林一眼,边狼吞虎咽边说笑话,一顿吃饱,一天不饥,等于给家省了两顿,值!
  最后,他像头吃撑草料的毛驴,肚皮圆鼓鼓紧绷绷的,连百来步的家门都没溜达到,一头栽地上,死了。
  那顿麦糁子饭
  麦子傍熟时,掐麦穗,搓出麦籽煮饭锅里,麦籽筋道,耐人回味。但麦子收获后晒干,再煮锅里就不容易熟了,原因是,颗粒大,质硬。如果把麦籽磨碎,煮麦糁子饭,就很好吃,胜似煮玉米糁子饭、小米饭。
  让我无法忘记的是1964年秋末的那顿麦糁子饭。
  那时遭逢大涝,漳河两岸尚未修筑大堤,河水一再溢出河槽,庄稼连年被淹。家家户户瓷缸与瓦瓮里没有麦子,有的只是红高粱,高粱耐旱也耐涝,但分到的数量有限,都舍不得蒸窝头,只能顿顿煮高粱面稀菜汤喝。孩子们呼噜呼噜把肚子吸溜成气球,不到半晌,几泡尿丢出去,气球就瘪了,人也跟着无精打采起来。
  那时,人的盼头极其简单,啥时能吃顿饱饭呀?啥时能吃到麦子呀?
  想不到,这天擦黑,爷爷揣回一兜麦子,有十来斤。娘如获至宝,忙用筛子筛,簸箕簸,又用湿毛巾擦,然后,摸黑去磨房呼隆呼隆推半个多时辰磨,磨成了麦糁子。磨房里有灯窑,娘不点灯是怕被人发现,家家见不到麦子,谁家能吃到麦子,十有八九是偷来的。
  次日早晨,麦糁子饭煮熟了,爷爷大手一挥说:“都别吃,让我先吃!”
  我和姐姐、弟弟只有眼巴巴看着咽口水。
  爷爷就着洋姜咸菜喝了一海碗,抹抹嘴,吸罢两袋旱烟才发话:“你们也吃吧!”
  我用三号粗瓷碗,一气呼噜了两碗半,比一海碗还多,感觉撑胀得慌了,才搁碗。
  上学路上我还在与往常的照脸汤做对比,那也叫饭?叫猪食、刷锅水还差不离,能有啥营养?麦糁子饭才是饭,又香又当饥,要能天天吃顿顿吃就好了,如爷爷所说,到共产主义社会,啥啥都会有的,麦糁子饭想必也会有吧?这样想着,学校到了。   那时我正上四年级。第二节课刚上一会儿,忽觉不对头,滚肚痛。我想报告老师,去厕所解手,却已说不出话。就见我家北院邻居靳根儿风风火火闯进教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师,不得了啦!‘老红军’全家中毒!快让书汀回家!”说罢伸胳膊挟了我就跑。爷爷因为当过几年红军,所以“老红军”成了他的代号。
  到家一看院里屋里挤满了人,村医荣老蟒正在给我爹我娘灌肥皂水,姐姐、弟弟已经打上了点滴。爷爷圪蹴在灶膛前,面色纸白,额头滚动着几粒豆大的汗珠。
  有人在一旁埋怨:“‘老红军’你不想活了,也甭拉拽全家呀?瞧你干得这怂事,咋也不能吃信麦子哟!”
  原来,昨天傍黑爷爷收工回家,见路边有好多麦籽,是耩地回耧时洒下的麦种,为防蝼蛄吞噬,上面拌有1605剧毒农药。爷爷走过去,走回来,住脚不走了,解下那条尺把宽的蓝粗布腰带,逐片拨拉起来。
  时任常西村一把手的吴周敬对大队会计罗俊福说:“去!去仓库挖20斤麦子,让‘老红军’一家吃几天饱饭!”
  因祸得福,我和弟弟盼过年,盼得就是过年时能吃上暄腾腾的白面馍头,没想到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竟预先吃到嘴了。
  一顿忆苦饭
  1969年初夏的一天,公社召开全社生产队长会,传达县革委会通知精神,定于明天中午吃忆苦饭,各村以队为单位砌锅垒灶,各户烟囱一律不准冒烟……
  次日早起,我爹指使小队会计挨家挨户借谷糠,然后安排全体女劳力去堤坡、河滩里揪灰叶菜、马齿菜、猪毛菜。
  趁大伙都在,会计嚷嚷着,谁家有谷糠?4斤换1斤玉米。
  有人说:“都喂猪喂鸡了,要知道能换玉米,早几天该去称勾集籴一布袋预备着来!”
  会计转一圈,掂回小半口袋谷糠。
  他找到我爹说:“麦队长,不沾弦呀,就这点谷糠,将就够十几只鸡喂一顿嗉子,各户不让冒烟,连老带小涌过来,二百来号人呢,能中?”
  我爹挠挠后脖颈,转念说:“仓库里不是有两麻袋谷子吗?有谷子还怕碾不出谷糠?”
  会计带几个人去了碾房。
  碾房里不仅有石碾,还有盘石磨。等到我爹发现时,为时已晚,两麻袋谷子全磨成了细粉。
  我爹说:“我、我没说磨成面哟!”
  会计说:“你没说,是我自作主张让他们这样弄的,上级来检查,往我身上推就是,我不就戴着顶小队会计的帽子么?摘就摘球了!”
  我爹只好将错就错。
  仓库窗外盘有两口五筲水大锅。一口锅煮饭,满满一锅水,灰叶菜切碎,扔进去,撒盐,糊进半桶谷子面。
  饭煮熟,我爹从仓库掂出个塑料壶,倒多半马勺花生油,另外燃堆火烧沸滚了,泼进饭锅,哧啦!香味飘飞得哪哪儿都是。油是春节分剩下的。谁家不是盐水煮菜?谁不想吃油饭?一斤油能换十几斤麦子,麦子都没得吃,谁舍得沾油星?
  会计说:“麦队长,你真敢弄,平常谁家舍得煮油饭?这是让大家过年啦。”
  我爹说:“横竖你替我担一回责任,不吃白不吃。”
  会计疑惑不解:“我、我没说煮油饭哟!”
  我爹说:“敢把谷子磨成面,就敢把花生油往锅里泼,这会儿你说你执行上级指示不走样儿,谁信?”
  会计无言以对,直拨拉后脑勺。
  另外那口锅坐着两扇笼,冲仓库门并排搁着两块大案板,六位女社员正弓腰撅腚忙着捏菜团。菜团是谷子面掺进预先煮半熟剁碎的马齿菜、猪毛菜,还撒了一碗细盐。
  菜团蒸熟,一帮孩子长颈鹿般往前挤,咽口水的咕咚声清晰可闻。我爹伸手做阻拦状:“别急,呆会儿保准让你们吃饱喝足,临走一人抱个大西瓜。”
  “还发西瓜?”有个孩子傻乎乎地问。
  “连这都不懂?来!”我爹弹两下那个瘪瘪的肚皮:“哟!快贴脊梁上啦,待会儿吃饱就熟了,圆溜溜的,不是西瓜是个球啊?”
  吃忆苦饭前,照例要开忆苦思甜会。老豁娘说:“前年秋末,我去河滩捋草籽,转半天,只捋几把,草籽找不到,野菜也找不到,我刨蒲草根……”
  我爹有点急眼:“吁!吁住你!又在说低指标,那会儿可是新社会,去年你胡乱控诉,被撵下台,今年又长一岁,咋不长记性呢?”
  老豁娘说:“长记性没长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是贫农,没有贫农,没有革命,有贫农,就有江山!”
  “那也不能乱说不是?”
  “谁乱说啦,这不在忆苦吗?说苦有错?”
  “说解放前的苦,解放后,穷人过上了好日子,掉进了蜜罐子……”
  “麦队长,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还说那年吧,你来我家串门,见有蒲草根面饼子,尝尝,问我用啥做的,第二天你也去河滩刨起了蒲草根……”
  “跑题个球了!”我爹说:“开吃!”
  “好吃么?孩子。”有家长问。
  “好吃,饭也好喝,娘,比你做得好吃呢。”
  “傻小子,巧手难为无米之炊,有好东西,娘做出来,能难吃喽?”
  吃饱喝足,一群小不点儿美得直拨拉肚皮。我爹逗趣道:“不能白吃呀!去街里搞一回宣传中不?”
  “中!”孩子们摩拳擦掌。
  “这也没有小旗子呀?”有个孩子说。
  “小旗子?爬梧桐树上掰些叶子,小旗子不就有了?”我爹说。
  有个孩子真的跑出去,爬上了墙外那棵不高的梧桐树。
  不一会儿,街里响起了奶里奶气的歌声:“天上布满星,月芽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心酸泪,挂在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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