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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头：“你身上有我的烙印，还有这一层师徒关系，这样便是满足了。”
【01】天煞的乌鸦
自这九重天来了一位白衣的仙姬，倒霉的事情接踵而来。全托她一张无敌的——乌鸦嘴。
前月里，太白金星让二郎神的哮天犬给咬了。
前几日，广寒宫的桂花树让吴刚不小心给砍断了。
……
今日里，不知又该发生个什么事？
九重天神羽殿，彩霞与乌鸦齐飞，紫气同枯木一色，殿前枯黄的桃树上，一袭白衣的女子，容貌清雅，额间的莲花印熠熠生辉，斜倚枝丫，晃着腿，一副散漫慵懒样。
“今日里，又该谁倒霉呢？”墨小灰手执青书，嘀咕一句，黛眉不经意的一蹙。
“昨日里，墨大神有说谁来着？”不知从哪飘来的一句话语，透着一股稚嫩之气，那青书也散发着银光，竟是一只开了灵识的书妖。
青书在枯枝上蹦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枝桠折断，连着那青书一起跌落。
“哎呦，这树枝也太脆了——”青书摊在地上，翻卷书页，以示抗议。
“书容，看家——”墨小灰随意抛出一句话，凌空跃下树丫，枯黄的叶散了一地，衬着她的背影也透着一抹悲凉。她昨日里闲来无事，念叨得就是——书容小书妖，跌落枯桃树，书摔疼了腿，树亦折了腰。
穿过九曲回廊，踏上祥云玉梯，廊上有多少柱子，梯上有多少台阶，她都一清二楚，她更清楚的是——青华神君每日丑事，便会于浮华亭上小憩片刻。
琉璃瓦，朱墨柱，愈发存托出他一袭青色的长袍，浩瀚飘渺。
“你那偷偷摸摸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改，怎就没点做神的样子。”虽是训斥的话语，却无半分责备。
“喂，我说师父，年纪大了，愈发唠叨了。”
青华闻声缓缓转身，紫色的眸雍容华贵，眸中堪堪映出她花痴般的鸟样。
“再说，我乃师父大人，度兽成仙——真真……”剩下的话语被他冰凉的指腹抵住，唇上还留有淡淡的香，香气如火，烧了她的心窝。
“此话，下次切莫再说。”青华抽回的手，转而执起桌上的茶，轻轻抿着，这般普通的动作，落在她眼中，一千年，一万年，亦是不腻。
瞧着他一头丝滑的墨染长发，她调皮的吐吐舌头，吊着嗓子道：“师父，你又没束发。”嘴角拂过春风笑，指尖勾过一缕发，嗅那一丝香，撅着小嘴撒娇，“师父，你老养了三千年的发，果然是墨中透亮，滑中带香。”
她叽叽喳喳，口若悬河，不穿的马屁一直拍，青华只是淡淡的笑。
“师父——还惦记那人？”忽然蹦出一句低沉的话。
“谁？”青华只是淡淡一句，墨小灰不由手下一松，发丝从指间滑落，垂落一地迤逦。恍惚之中，壮胆道：“那个人呗，师父常挂在嘴边，外号貌似是——烧锅炉的凤凰。”
青华微微一怔，轻轻点头。墨小灰心中一酸，却听青华又道：“为师也惦记着你——”
“那是，我可是师父的好徒儿——”墨小灰面上得意的笑，不忘梳理青华散落地面的发。有那么一股冲动，想扯过他的发，凑近他唇上印上一吻。可惜心中异常清楚，此“惦记”非彼“惦记”。
“恩。”青华轻哼一声，仰首将头抵在墨小灰怀中，微阖眼帘，仍由她冰凉的指腹偶尔滑过他的颈项，落下酥麻的痒。
额间碎发斜斜滑落，一朵莲花印绽放在额间，墨小灰一怔，伸出玉葱般的手，蜻蜓点水的一碰，满是幸福之色。
她同青华，同有莲花印，这般便好——
九重天上，云雾氤氲，随之缭绕的是众神仙的八卦之心。
“神羽殿的主子竟是一只乌鸦，好晦气——”
“黑乌鸦总是缠着青华神君，真讨厌——”
“呸，青华神君肯定不会看上她，要知道，帝君口中念念不忘的是‘烧锅炉的凤凰’，可惜也不知到底是谁——”
“真没想到，一只乌鸦也能飞升成仙，这成仙之劫，也忒简单了，莫不是托亲戚，走了后门——”
“……”
这些讥笑，谩骂，讽刺的话语，起先，墨小灰日日迎头听着，漫不经心地回敬几句——
“老君，这般欺负弱女子，会没人喜欢的。”
“杨戬，有这闲心八卦，不如好好看着哮天犬，若是咬了太白金星可就不好了……”
“……”
结果——句句灵验。
她不小心知道，她嘴中小小一句话，比那瘴气更可怕。看着那些个被霉神附体的神仙，她只能面上扯着笑，午夜烛火摇曳下，眼脸中却挂着几滴不知何来的泪。
各路神仙讨厌她，惧怕她，只能转而背后嚼舌根。她偶来听闻几句，不过一笑置之——
【02】喜欢青华，怨不得她
佛说，青灯古卷相伴，便能走出一世迷途。凝视桌案上燃尽的红烛，以及手中小人书。她捧腹大笑——只怕自己永生都走不出迷途。
屋外，衣裾摩擦青草，窸窣作响。墨小灰抬眸一瞧，青华一袭青袍飘渺而动，垂落腰间的发，随意的披散，一双紫眸灿若星辰，天上一轮弯月，瞬间黯然无光。
拭去眸中闪出的泪花，不忘将那小人书藏于袖中。攀过窗台，遥望星斗密布，亮如繁花，她嘴角微翘，笑道：“今个儿什么风把师父吹来了？还是说，神羽殿外，比较适合夜观星象。”
青华神君的视线直直落在她鼓起的衣袖间，她一惊之下，微微一倾，险些一头栽落窗外。却见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拐个弯，攀上了雕花窗，淡然道：“衣袖间的凤凰纹理，栩栩如生——”
莫名的，心中泛起一股酸涩，她强挤出一抹笑容，憨傻道：“是啊。这不都是师父赏的。”脚尖轻点，白衣蹁跹，跃出窗外之际，顺手抖落了袖中小人书。
青华作势要捡，墨小灰赶忙白袍一卷，只见天际一道银光，小人书流星般消失不见。她忧伤的牙痒痒，却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淡定样，昂首挺胸，笑得云淡风轻。
“你今天是不是……”青华欲言又止，墨小灰眸色一暗，今日九重天盛传，青华神君的跟班——花翎被神羽殿上空，偶然掉落的乌鸦当头一砸，眼冒金星，昏死当场。结合一想，青华定然是来问罪的。 见她眸中似有不快，青华柔声道：“你还在生气？花翎一记弹指神功，了结了你。”
对，它一大早叽叽喳喳，误了花翎与君共寝的好事。花翎毒妇生恨，拈指一颗石子，直击它脑门，某只九重天一日游的乌鸦，就此一命呜呼。青华神君念在青华殿乃天界圣洁之地，再见它如此顽强飞上九重天，这便度她成仙。
她气的从来不是花翎，而是他从始至终，那种若即若离的神情。青华殿内，花翎都能出入自如，为何？她就不能为他摇一夜春风扇。
她怨的是，都说初吻味道美妙，可惜她全然忘掉，连着她当乌鸦的时光。
她唯一感谢的是——那夺命的石子，让她遇见他。
唯独面对青华，即便心中有气，也发不出来。墨小灰笑颜如花，揽住青华的胳膊，绕开话题道：“师父，多亏那一颗石子，让我认识了你，最喜欢师父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心中藏着无尽的凄楚，无尽的迷茫。
“胡闹——”青华先是一怔，而后淡淡一笑，青袍一挥，早已隐于夜色中。
第一百零八次的“喜欢”，换来第一百零七次的“胡闹”，还有一次，青华喝醉酒了，答的是一句——烧锅炉的凤凰。
墨小灰长叹一口气，无语望天，呢喃道：“烧锅炉的凤凰，你——你——你真让我羡慕——”回忆方才青华飘渺的身姿，紫眸流转，温软如玉……
与一见钟情之时，多了一份沧桑——她最是明白，他在等那所谓的烧锅炉的凤凰，而她也在永无止尽的岁月里，等着他。
要说喜欢青华这事，怨不得她。就像不喜欢青华这事，她亦做不了主。
记忆中，她第一次睁开眼，瞧见的是青华神君噙着笑的嘴，耳畔响起的是娇媚的话语，一遍一遍说着“花翎知错”。迷糊之中，尤为清晰的是唇间酥麻之感。
那一天，她得知自己本是乌鸦，被花翎一记弹指神功射死，得神君怜惜，捡回一条命。
那一天，她拜青华为师，得青华举荐，成了神羽殿的殿主——九重天的神。
那一天，一吻定情，她一颗芳心暗暗许之，眼底烙印下青华神君额间的一点殷红。
【03】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昨日衣袂一挥，刮着书容遗落凡间，墨小灰暗暗叫苦，早早来到南天门排队，却刚巧遇到了最不愿见到的——花翎。
一袭如火的裙，额间牡丹花钿风华绝代，令她一袭白袍愈发苍白。
“真巧，这不是神羽族的鸟鸦。”花翎出口永远是这般讥笑还带着点怒火，貌似她才是当年险些魂飞魄散的乌鸦。
“真巧，这不是芳草殿的花痴——”墨小灰着重点出“花痴”一次，迎来南天门守卫强势围观，那排队等候下凡的神仙，也频频驻足，饶有兴趣看着一红一白。
着红衣乃牡丹仙子，容貌位居九重天二位。
着白衣乃乌鸦仙姬，晦气九重天无仙能及。
说到底，还是某只乌鸦更胜！
“墨小灰，别以为穿一身白，就能掩盖你乌鸦的事实。”
“花大美人，不用端一身红，大家都明白你恨嫁的心——”
揶揄来，揶揄去，无外乎一些空洞的对话，嗓子都有些冒烟，眼瞧那排队的神仙围成圈圈，堪堪将那南天门让开，墨小灰脚底抹油，白袍一卷，冲出南天门，身后响起某仙子愤怒的咒骂：“墨乌鸦，青华神君有喜欢的人，你没出现的时候就有——”
其实，她一直知道，只是冷不防被人指出来，难免沉重压抑。压抑之下，竟是忘记质问花翎，那一出自编自导的戏，准备演到何时？
这一趟寻书之旅欢喜而始，过程沉重，抵不过败兴而终。书容那小妮子竟然爱上某只牙还没长齐的三殿下。
“你再逼奴婢，奴婢就灰飞烟灭——”
“主子，求你了，你若不敢爱，不能阻止奴婢去爱——”
“墨大神，你就是窝囊，不敢接受否决，不敢同那‘烧锅炉的凤凰’争宠，你就一辈子耗着——”
这唯一的侍从，还没个人形，唰唰唰急速翻页，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看着页间浮现的“青华”，密密麻麻，她不觉得恶心，反倒是无奈的笑。青华每次的拒绝总是不温不淡，不喜不恼，却透着那么一点疏离，她可以强颜欢笑，一遍又一遍说着喜欢，却始终不敢踏过那道爱的门槛。
“忘年恋，人妖恋，你可不比织女，有王母罩着。再说你是妖，学着人类玩感情，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其实知道她有一张乌鸦嘴，她总是谨记晦气二字，所以，总是着一袭白袍，不单单此衣与青华的青袍搭配，其实主要希望能漂白点什么。嘴中更是时刻悠着。此话一出，她多少有些自责，狼狈的逃离开，却听书容在身后一句一句说着——对不起。
滚烫的液体，滑落面颊，她微微一怔，黑光乍现，仙姬隐去，徒留一只乌鸦，扑扇着翅膀，蹲在干枯树杈上，巴拉巴拉掉着泪，不甚雅观。
小人书上写——乌鸦很笨。
民间传言道——乌鸦很晦气。
可又有谁明白——她这只乌鸦逼急了，也会落泪。
【04】烧锅炉的凤凰是你
“黑灯瞎火的，敢盗取元神珠，胆子倒是不小，耗子？小强？乌鸦？莫不是凤凰。这倒是奇怪了，三界全书记载，凤凰乃发光体——”
“吾乃烧锅炉的凤凰，不行嘛——”
混沌中，一人淡定吐槽，一人焦急辩驳，声音皆是熟悉的，一个是青华一个是她，不过一场虚构的梦境。她揉着迷离的眼，使劲揉，也揉不走那双清辉的紫眸。
“梦中有师父，挺好挺好——”
“日上三竿了，醒了就起来吧。”
“梦中的师父，会叫我起床，美哉美哉——”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眸，认定此乃梦中，打量起来也愈发的肆无忌惮，时不时吞吞口水，指腹摸索在他唇间。
脑中骤然浮现书容的教导，拽他衣襟，夺他吻，保准一击必杀。
她呵呵傻笑，嘴中念叨：“梦中，试一试也无妨。”一拉一拽，深情的拥吻，她不会。又是蜻蜓点水的一啄，继续呵呵的笑。 一向淡定从容的师父，也能双眸微怔，“果然是做梦！”她裹住锦绣被褥，阖眼卷缩着身子，挺有那么点鸟样。
青华欲哭无泪，倚在床头静静地瞧，见她竟是鼾声连连，口中轻轻溢出那么一句“烧锅炉的凤凰”，猛然一惊，继而温柔一笑，轻声道：“是你——”
随之紫眸微闪，流光潋滟，溢满浓浓的爱意。附身凑近她额间的莲花印，踌躇久久，终是没有落吻。替她掖好被褥，退出门外。
一袭火衣的仙子，敛住眸中阴毒，捏着嗓子叫“神——”，紧跟着瞧见神君抵在唇上的指，硬止了声，心中怒意更胜。
“神君，天帝求见——”她拔高声音，再而颔首谢罪，无论私心与否，她皆不想为了乌鸦顺了神尊的意。
青华淡淡离去，眉目间，永不更改的淡漠，徒留花翎风中凌乱，墨小灰殿中酣眠。
花翎犹记昨日清月皎皎，夜风萧瑟，青华一袭飘扬的青袍，衣袂翻滚，倚在南天门前，遥望那星辰密布的天，等那晚归的乌鸦。
她唯有躲在暗处，眼巴巴瞧着——墨小灰跌跌撞撞爬上南天门，雕塑般的青华健步如飞，揽住了迎面栽倒的乌鸦，纠缠，暧昧，好一派春光灿烂。
夜风中颤抖的花翎，不知何时，潸然泪下，印染一袭纱裙愈发鲜红。
纵然花翎百般暗示，千般用心，更是抛却身段，去求那惹火的春药，结果——却便宜某只烧锅炉的凤凰。
一怒之下，弹死殿外聒噪的乌鸦，却祝其一步登天。
为她人做嫁衣，这事情，她没少干——
【05】铁杵都能磨成针，更何况她泛滥已久的爱。
众仙皆知，神君喜欢“烧锅炉的凤凰”，却不知那人是谁？
众仙哗然，那一向低调的乌鸦，骤然高调，群仙宴上，借酒壮胆，痞子样的叫吼道：“青华神君，我喜欢你。”
众仙幸灾，青华当场以“烧锅炉的凤凰”为由，回绝了乌鸦的求爱。
只见那乌鸦白袍一样，莞尔一笑，“师父，你终于换了个借口！”那般无伤的样子，众仙着实闹不清楚，方才那一番表白，莫不是乌鸦逗着神君玩。
一杯烈酒，烧喉击脑，墨小灰忆起往昔种种，走出第一步，更加奔放。待群仙宴结束，她死皮赖脸缠着青华，抖筛道：“师父，徒儿的吻滋味如何？”
“梦中之事做不得真。”青华侧身避开某只乌鸦的咸猪手。
“师父，我喜欢你，娶我吧。”墨小灰继续死皮赖脸嗷嗷叫。
“为师心有所属。”青华绕道想逃。
墨小灰一个机灵，钻入他怀中，熊抱道：“不就是只烧锅炉的凤凰，弟子比她强——”
书容说——功夫不怕有新人。铁杵都能磨成针，更何况她泛滥已久的爱。
某只乌鸦，恍然醒悟，成功是失败它娘亲。不顾青华阻拦，不顾花翎刁难，吵着整个青华殿不得安宁。只是这头方乐着，那头书容灰飞烟灭的消息传遍九重天。
“书容——那乌鸦的唯一跟班灰飞烟灭了，哎，逃得再远也躲不开那晦气。活该——笨妖——”
“所以说，青华神君还是不要温柔了，就应该拿出当年俾睨天下的风范，我还记得当年神君回绝虎王族的公主，迎面就是那么一句——本君不娶母老虎。为何面对乌鸦竟是这般温柔，肯定是怕她胡乱张口就乌鸦嘴了。”
“哎——乌鸦，果然晦气——”
九重天嚼舌根的话语，天天升级。墨小灰无地自容，龟缩在神羽殿内。一念自责，二念师父，只是，青华自书容之事后，再也未踏入神羽殿一步。她可以容忍千万人的谩骂，却独独受不了他的冷漠。
殿外乌鸦、枯木半分未变，殿内却少了那活泼俏皮的书妖。落寞之心，难以言表，唯有一路朝着青华殿奔去，如若不去，何以安抚那燥热，难以自控的心。
墨小灰扯住青华的衣襟，劈头盖脸的一通嚎叫。
“青华大神君，不过一只晦气的乌鸦，恐玷污了你神君之名，你我二人，师徒情分断绝如此。”话一出口，覆水难收，怔愣之下，索性毁袍割发，来个干脆。垂眸不看——不敢看青华一眼。
清清爽爽，无爱一身轻，不过说给自己听。
“啧啧啧——”青华满口的惋惜。
墨小灰抬头之际，正好瞧见青华拾起地上散落的发，凌乱的衣，一一护在手中，珍宝一般。
“想哭就哭，何必跟头发、衣服过不去。”青华柔声细语，面容不同往日的煞白。
乌鸦悲在心头，全然没瞧见，只顾发泄满腔的委屈。
“书容三改天命，一念动情，与乌鸦何来干系。”她声声嘀咕。
“师父位高权重，念及那烧锅炉的凤凰，与乌鸦何来干系。”她句句哀怨。
“都有干系，干系还大着呢——活该乌鸦晦气——”她终是无奈。
“师父，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她声如蝇蚊。
青华就这么揽着她，不言不语，清雅的殿内，一青一白衣袍纠缠，刹那芳华。
【06】你的花灯，许谁的情
闲来，墨小灰又去了一趟凡间。那孩童少年，早已意气风华，翩翩佳郎。只是，还稀里糊涂等着他的书妖，全然没顾忌身后那垂眸凄楚的女子。
素清日日拽着她的衣角，一遍一遍念着小人书，像极了念叨凤凰的神君。
苏离日日数那夜空，口中碎碎念，凄楚的模样，像极了思春的她。
正值中元佳节，各家各户大红灯笼高高挂，小河中更是飘荡着莲花灯，红色的光，恨不得为爱迷离一世。
曼妙女子羞红着脸，随水放着一盏又一盏的花灯。那般幸福之色，凝聚久久。忽的有人，随手给她一盏花灯，她抬眸一瞧，撞上那一抹紫。
“师父——”
“喜欢就试试——”
墨小灰感激一笑，接过花灯，指腹偶尔擦过青华的指尖，心静却是淡然了许多，念及那书容和素清，唰唰唰大手一挥，将那花灯送入水中，瞧着它顺着河流飘走，咧着嘴笑。转身一探青华，青华手中莲花灯红光阵阵，坠入河水中，泛起动人的涟漪。墨小灰一个激灵，踏波而去，眼见着就要捞青华的许愿灯。 “胡闹——”青华衣袂一挥，忽的一阵疾风，将那红艳的灯吹入了河水下游。青华不忘余光一撇，扫向那落入眼前的花灯，上头写着墨小灰方才许下的愿——却不是他的名字。
“墨大神——求你了——”墨小灰本还气恼没瞧见师父的愿望，耳闻那熟悉的声音，暗暗直叫不妙，果见素清噙着泪，猛扑过来，就这么抱紧了她的大腿。
“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素清眼泪哗哗的流。
“素清——”
青华一怔，失意之色一闪而过。素清——竟是墨小灰为之许愿的人。
瞧热闹的人蜂拥而至，不忘吆喝着。
“墨大神，都尊你为神了，就答应了吧，答应了吧。”
“如此感人肺腑的表白，惊天地泣鬼神——”
众人皆是一副崇拜样，更有些娇羞女子默默拭泪，墨小灰甚是无奈，转身向青华求救，却见他青袍一扬，当着所有人的面，就那么遁了。
“哇，神仙！”凝视目瞪口呆的众人，墨小灰满头大汗，慌忙念咒，拂去众人记忆。再看抱大腿落着泪的素清，嗔怒道：“活该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你就等着吧。”说完也不逗留，急急追着青华而去。
经过素清一番折腾，追上青华，正赶上他整装出发，腰间苍龙剑泛着幽幽的光。
“师父，这是——”
青华不答，将一方锦盒塞入她手中，顺手拢起她被风吹散的鬓发，轻柔道：“为师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喜欢什么就干什么，明明是胡闹的乌鸦，就别憋屈着。”
墨小灰一怔，蓦然间，鼻子有些酸，结合南天门那整装待发的天将，心知青华这大概是要出发降魔或是诛妖。妖魔，广有颠倒众生之色，原本木讷的表情敛去，她闪着泪光，拽着青华青袍的衣角道：“师父，切莫被妖魔迷了心智，你可得等烧锅炉的凤凰。”
青华淡然的眸华光一闪，修长的指腹为她拭去面颊上的淡淡污渍，“是啊，还有那么一只呆笨的鸟等着我。”
“速去速回，徒儿给师父沏茶。”掌心贴着他的手背，墨小灰堵着嘴笑，待青华消失在云雾缭绕中，她断断续续的笑，伴着泪花滚落。
“人间数载过来，朝代都更替了三回， 你怎还这般没出息。”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愕之下，她竟然忘了拭去眼中的泪，打开那锦盒，一本青皮的小人书，银光阵阵……
【07】蹉跎三千岁月，换不来他一个回身
神羽殿前，一派萧条的景象，偶有几声乌鸦啼叫，愈发的苍凉。事别十天的离别，却也不是那般难熬。虽然午夜梦醒时，被夜风所袭，生出几分孤寂，但听闻枕边小人书一遍一遍念着素清，似是被感染，她也会浅浅的一笑，亦如现在，耐心看着手中的书刷刷翻页，书容嘴中讲着素清的笑话，墨小灰看着书中青华，心底念着她出征的神君。
“小妮子，不是心探百家事，倒是帮我找找那所谓的‘烧锅炉的凤凰’，我也好给师父备份大礼。”她虽是难舍，亦下定决心。
“好——”青书刷刷翻页，墨小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保持十二分的精神，却见青书周身银光敛去，“那个——我只管看人间界，这天界太高深。”
墨小灰一颗跳跃的心飞着飞着就一头栽下，失望之中却没顾得上书容话语中的歧义。只能拽紧了拳头，雄赳赳，气萧条，将青书藏于袖中，想着先去找找凤凰。
烧锅炉的凤凰，起码应该是只凤凰，墨小灰自觉聪明，凤鸟族走了一遭，吃了一鼻子灰不说，还被傲慢的凤凰嘲笑道：“烧锅炉的凤凰，呸，凤凰乃神兽，岂可干这下等之事，定然是哪个贱民，想着沾染凤凰的贵气，乌鸦，难不成——”
凤凰一番讥笑，墨小灰并无在意，顺着对方的话一想，“烧锅炉的凤凰难不成是我自己？”越想越觉得瞎扯。
若真是如此，青华神君何必连番拒绝，借机推搡，定然拥住她双手，情定终生。
口头上虽然一遍一遍说着懂，心底也不能这般释然，又是数天过去，竟是有些憔悴。掐指一算，距离青华出征，已经一个月了。
墨小灰耷拉在枯木上，一张白璧的脸浮现出憔悴的黄，忽闻一道银光靠近，她本能一惊，还是晚了一步，一颗浑圆的石头直击命门，额间突觉一疼，她定眼一瞧，不远处，一袭红衣随风清扬，花翎嘴上挂着讥讽的笑。
揉着酥麻的额头，零散的记忆，伴随心疼，凶猛而出——
那一夜，月黑风高，南天门的守卫睡虫上脑，歪七竖八地横躺一地，一抹娇小的黑影弓着背，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奔着元神殿而去。
元神殿上空，紫气东升，只因那元神珠——天地提炼之物，一粒便可扭转乾坤。她需要取珠救人。
墨小灰摸进殿内，打量九重天至宝，满眸的小得意。许是没看黄历，才会被青华神君撞个正着。
“笨啊，偷宝珠也不知拿个袋子遮住光华，唉，你真该求菩萨，告奶奶，自己能够活到现在……”
起初，青华只是一双毒蛇嘴死命揶揄她，而后忽的满目红光，情欲高涨，猛虎般向她扑来，整整一晚，她死去活来，又活去死来数万次，被折腾的只喊求饶——不要，不要！
“别拿春药当借口，不被欲望控制心智，才是真正的男人。你根本就是禽兽，禽兽，我墨小灰诅咒你，喜欢谁，谁倒霉，爱上谁，谁湮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最后那句破口大骂，声嘶力竭，恨不得震塌了整个元神殿。还有青华敛去流光，死灰一般的眸。
记忆片段走马观花，一瞬间又沉入一片无底的黑暗，脑中响起某人温柔的低鸣——
“虽然不能同你在一起，但是看着你额间的莲花印，总觉得我们多少还是相惜。”
“你身上有我的烙印，还有这一层师徒关系，这样便是满足了。”
“当初的确是我的错，但是你又何苦诅咒自己，笨鸟啊，你怎么就没想到，也有那么一天，我想娶你。”
“明明是一只乌鸦，偏要傲慢的唤自己烧锅炉的凤凰，要我说，其实乌鸦挺好，一身黑衣，英气逼人。”
墨小灰摸着吃疼的额头，呢喃着：“是啊，小人书没错，乌鸦就是笨，诅咒个人也能把自己赔进去。”夹着那么一丝欲哭无泪的颤抖，余光一瞥，花翎还在讥讽的笑。 心底熊熊怒火燃烧，墨小灰裙裾翻滚，袖中追魂鞭一路紧逼花翎，直接将她五花大绑，狠狠踩在脚下，“老娘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只鸟。”
花翎讶然，方才明明一击命中，这小妮子反而愈发生龙活虎，壮硕的恍若神女。再看对方额间莲花印，消散殆尽，紧蹙的眉放下，眸中狠戾之色尽数敛去，只余下难以言说的哀伤。
“为什么？蹉跎三千岁月，换不来他一个回身，他明明心底藏着烧锅炉的凤凰，又为什么对你这般好。”
“因为，老娘就是那烧锅炉的凤凰——”
爱一个人没错，强迫她来爱你，便是错。脑中忽然想起青华训诫的话语。此时回想，青华当初指的是他自己。花翎不知何时早已嚎啕大哭，泪水早已毁了艳丽的妆容，墨小灰无奈一笑，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语毕扬长而去，忽的想起什么，青丝一扬，唇边一笑：“谢谢你那碗惹火的春药。”
【08】学那悟空，大闹天宫
墨小灰自袖中掏出青书，一记弹指神功，道：“跟了那人间帝王，啥都没学会，就学会撒谎。”唇边挂着灿烂的笑，不知不觉道出声：“师父，我看你这次往哪逃——”
前往凡间之际，忽的想起那日中元节的一盏花灯，墨小灰衣袂一挥，一层一层翻滚的白色裙裾，蹁跹飘逸。河水波光粼粼，倒影出她清秀的花容。
那一盏红艳的花灯，妖娆梦幻，被他精心呵护在淡紫色的结界中。她迫不及待地拥入掌心——“墨小灰”三字，铁画银钩，勾魂摄魄。
只是那书写这般情话的神君，早已散尽三魂六魄，只余那一魄吊着命，待那一魄散尽，何处再无青华。企图整治的医仙皆是连连摆头，一副爱莫能助的苦逼样。
心碎的墨小灰，抿唇看着空寂的浮华亭，仰天狂笑。谁人都可以放弃，唯独她不能。
精卫填海，虽是善举，亦是愚蠢之举，四海之神，法力无边，岂能让小小精卫填了这广袤无垠的海。而她不过是当年精卫坠海而亡的一缕怨恨。起初，她笑话精卫傻，亦担心她，想盗取元神珠，祝她填海，不忍心沧海桑田后，它在海边化石。
现在却庆幸精卫那不屈的精神，让她能够坚持到现在。青华是她生命中，始料未及的劫，虽然疼过，伤过，嗔过，恼过，最重要的是甜过——
九重天上，自那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已经平静了数千年，却不料，一只乌鸦神竟是闹翻了天。
汉白玉堆砌的瑶池边上，墨小灰一身霸气的劲装，黑袍黑大氅，黑皮鞭“啪啪啪”的猛抽，如蛇般灵动，如龙般凶猛。
堪堪杀出一条血道，逼近天宫，只揪着御座上的天帝。
天帝冕冠，金袍失了光彩，破口大骂道：“青华尸骨未寒，你竟然——”话来不及说完，就见墨小灰双膝跪地，哀求道：“天帝慈悲，请借元神珠一用。”
天帝置若罔闻，撇过头，狠狠念叨：“妖孽——”
软的不行，墨小灰只能敛去眸中凄婉，阴狠道：“天帝，帮还是不帮。”顺手拉扯天帝花白的胡须。
“妖孽，那元神珠可是震天宝物，岂能胡闹，若是擎天柱断，女娲娘娘早已沉睡，何人？何神？如何再补天。牺牲天下换一个他，你糊涂——”天帝龇牙咧嘴，口中不忘一声一声的斥责。
“若是如此，用我一身神力，换取天下苍生——”
墨小灰语气平静，淡淡然，就似不知那神力散尽便是不存于六道，湮灭于世。
“好——”
听着天帝不情不愿的应答，墨小灰乌溜溜的眼睛，晶亮晶亮。于此，足矣。
【09】师父，乌鸦的诅咒，做不得真
青华神君骁勇善战，数千场战役，皆是毫发无伤，故而才冠以神君之位，只是，马有失蹄，清华神君亦是命悬一线。乌鸦徒弟不惜舍命救师，可歌可泣，一帮曾经埋汰乌鸦的仙家，皆是偷偷抹了一把自责泪。
青华醒来之际，瞧见身旁模糊的人影，伸出手想去探那低垂的头。
“神君，你醒了——”
不是他期待的“师父”，心猛的一沉，想起河岸边表白的素清，一颗心更是哇凉哇凉。
他眸中悲喜霎时交错，花翎岂能不知，亦如他不惜用一点莲花印承担乌鸦一条命，花翎皆看在眼里。心中一酸，却也干脆，撩起火红的裙裾，叩首道：“墨小灰擅自启用元神珠，收集神君三魂七魄，违反天条——”
余下的话，青华不敢听，他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冲到神羽殿，殿前枯木萧条，那树间的花灯尤为突兀。一群乌鸦成群而过，卷起强风，将那花灯中的纸张吹飞，飘飘落入青华掌中——青华是墨小灰的，是谁蹩脚的字，不想已知。
雨滴斜飞而落，冰冰凉凉。青华抬眼一瞧，晴空万里，何来这突降之雨，原来竟是那一帮乌鸦的泪水。
“烙印没了，徒儿没了，你亦没了——”低声的呢喃，久久不去，搅碎了天地一方心。
青华神君倨傲不凡，腹黑不已，近来温柔不说，竟是还会落下男儿泪。众仙震惊，可惜已是拦不住，亦是来不及。
人间界年年水灾，观音菩萨清闲的生活被完全打乱，没事就得拿着净水瓶造福人间，一两次还能接受，但是数十次下来也有些吃不消。
天帝更是头疼连连，只能黄袍一卷，颁下了放逐青华的旨意——
青华一袭青袍立于无名小岛上，此乃断绝三界之地，绝于六道之处。受罚之神，固然要承受无边的孤寂，不成疯便成魔。
他拾起一朵桃花清嗅芬芳，却见那花海中藏着一人。
一袭黑袍如蝶起舞，手中捧着一卷青书，一旁伺候的小生一遍一遍的念着——墨大神，把书容给我了。
他怔在原地，却见她从花海中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漫天花瓣纷飞，将她包裹其中，那眸中八分俏皮，二分怨气，他一愣，就那般傻在原地。
“笨啊——还没见过赶着来受虐的。”
青华一怔，很想拥紧她，念及那诅咒，只能退着步子往回走。
墨小灰小嘴一撅，抛下手中青书，一把拽过他的衣襟，迫切道：“青华刁民——好好瞧瞧书容那得瑟样，乌鸦的诅咒做不得真。”
“恩，所以本君赶着来受虐了——”
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墨小灰双手一环，勾住他的脖子，暧昧道：“那个，莲花印没了，再给刻一个。”
青华半天没回过神，凝视那一双黑眸，熠熠生辉，辉中有他那一抹紫——木讷呆滞。想起那印记，单指一弯，覆上她额间，作势要点。
墨小灰眸一瞪，鼓起腮帮，拍飞他的手，嘟着个嘴道：“来，刻这里。”手指戳完唇瓣，双手托腮痴痴地笑——
【01】天煞的乌鸦
自这九重天来了一位白衣的仙姬，倒霉的事情接踵而来。全托她一张无敌的——乌鸦嘴。
前月里，太白金星让二郎神的哮天犬给咬了。
前几日，广寒宫的桂花树让吴刚不小心给砍断了。
……
今日里，不知又该发生个什么事？
九重天神羽殿，彩霞与乌鸦齐飞，紫气同枯木一色，殿前枯黄的桃树上，一袭白衣的女子，容貌清雅，额间的莲花印熠熠生辉，斜倚枝丫，晃着腿，一副散漫慵懒样。
“今日里，又该谁倒霉呢？”墨小灰手执青书，嘀咕一句，黛眉不经意的一蹙。
“昨日里，墨大神有说谁来着？”不知从哪飘来的一句话语，透着一股稚嫩之气，那青书也散发着银光，竟是一只开了灵识的书妖。
青书在枯枝上蹦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枝桠折断，连着那青书一起跌落。
“哎呦，这树枝也太脆了——”青书摊在地上，翻卷书页，以示抗议。
“书容，看家——”墨小灰随意抛出一句话，凌空跃下树丫，枯黄的叶散了一地，衬着她的背影也透着一抹悲凉。她昨日里闲来无事，念叨得就是——书容小书妖，跌落枯桃树，书摔疼了腿，树亦折了腰。
穿过九曲回廊，踏上祥云玉梯，廊上有多少柱子，梯上有多少台阶，她都一清二楚，她更清楚的是——青华神君每日丑事，便会于浮华亭上小憩片刻。
琉璃瓦，朱墨柱，愈发存托出他一袭青色的长袍，浩瀚飘渺。
“你那偷偷摸摸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改，怎就没点做神的样子。”虽是训斥的话语，却无半分责备。
“喂，我说师父，年纪大了，愈发唠叨了。”
青华闻声缓缓转身，紫色的眸雍容华贵，眸中堪堪映出她花痴般的鸟样。
“再说，我乃师父大人，度兽成仙——真真……”剩下的话语被他冰凉的指腹抵住，唇上还留有淡淡的香，香气如火，烧了她的心窝。
“此话，下次切莫再说。”青华抽回的手，转而执起桌上的茶，轻轻抿着，这般普通的动作，落在她眼中，一千年，一万年，亦是不腻。
瞧着他一头丝滑的墨染长发，她调皮的吐吐舌头，吊着嗓子道：“师父，你又没束发。”嘴角拂过春风笑，指尖勾过一缕发，嗅那一丝香，撅着小嘴撒娇，“师父，你老养了三千年的发，果然是墨中透亮，滑中带香。”
她叽叽喳喳，口若悬河，不穿的马屁一直拍，青华只是淡淡的笑。
“师父——还惦记那人？”忽然蹦出一句低沉的话。
“谁？”青华只是淡淡一句，墨小灰不由手下一松，发丝从指间滑落，垂落一地迤逦。恍惚之中，壮胆道：“那个人呗，师父常挂在嘴边，外号貌似是——烧锅炉的凤凰。”
青华微微一怔，轻轻点头。墨小灰心中一酸，却听青华又道：“为师也惦记着你——”
“那是，我可是师父的好徒儿——”墨小灰面上得意的笑，不忘梳理青华散落地面的发。有那么一股冲动，想扯过他的发，凑近他唇上印上一吻。可惜心中异常清楚，此“惦记”非彼“惦记”。
“恩。”青华轻哼一声，仰首将头抵在墨小灰怀中，微阖眼帘，仍由她冰凉的指腹偶尔滑过他的颈项，落下酥麻的痒。
额间碎发斜斜滑落，一朵莲花印绽放在额间，墨小灰一怔，伸出玉葱般的手，蜻蜓点水的一碰，满是幸福之色。
她同青华，同有莲花印，这般便好——
九重天上，云雾氤氲，随之缭绕的是众神仙的八卦之心。
“神羽殿的主子竟是一只乌鸦，好晦气——”
“黑乌鸦总是缠着青华神君，真讨厌——”
“呸，青华神君肯定不会看上她，要知道，帝君口中念念不忘的是‘烧锅炉的凤凰’，可惜也不知到底是谁——”
“真没想到，一只乌鸦也能飞升成仙，这成仙之劫，也忒简单了，莫不是托亲戚，走了后门——”
“……”
这些讥笑，谩骂，讽刺的话语，起先，墨小灰日日迎头听着，漫不经心地回敬几句——
“老君，这般欺负弱女子，会没人喜欢的。”
“杨戬，有这闲心八卦，不如好好看着哮天犬，若是咬了太白金星可就不好了……”
“……”
结果——句句灵验。
她不小心知道，她嘴中小小一句话，比那瘴气更可怕。看着那些个被霉神附体的神仙，她只能面上扯着笑，午夜烛火摇曳下，眼脸中却挂着几滴不知何来的泪。
各路神仙讨厌她，惧怕她，只能转而背后嚼舌根。她偶来听闻几句，不过一笑置之——
【02】喜欢青华，怨不得她
佛说，青灯古卷相伴，便能走出一世迷途。凝视桌案上燃尽的红烛，以及手中小人书。她捧腹大笑——只怕自己永生都走不出迷途。
屋外，衣裾摩擦青草，窸窣作响。墨小灰抬眸一瞧，青华一袭青袍飘渺而动，垂落腰间的发，随意的披散，一双紫眸灿若星辰，天上一轮弯月，瞬间黯然无光。
拭去眸中闪出的泪花，不忘将那小人书藏于袖中。攀过窗台，遥望星斗密布，亮如繁花，她嘴角微翘，笑道：“今个儿什么风把师父吹来了？还是说，神羽殿外，比较适合夜观星象。”
青华神君的视线直直落在她鼓起的衣袖间，她一惊之下，微微一倾，险些一头栽落窗外。却见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拐个弯，攀上了雕花窗，淡然道：“衣袖间的凤凰纹理，栩栩如生——”
莫名的，心中泛起一股酸涩，她强挤出一抹笑容，憨傻道：“是啊。这不都是师父赏的。”脚尖轻点，白衣蹁跹，跃出窗外之际，顺手抖落了袖中小人书。
青华作势要捡，墨小灰赶忙白袍一卷，只见天际一道银光，小人书流星般消失不见。她忧伤的牙痒痒，却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淡定样，昂首挺胸，笑得云淡风轻。
“你今天是不是……”青华欲言又止，墨小灰眸色一暗，今日九重天盛传，青华神君的跟班——花翎被神羽殿上空，偶然掉落的乌鸦当头一砸，眼冒金星，昏死当场。结合一想，青华定然是来问罪的。 见她眸中似有不快，青华柔声道：“你还在生气？花翎一记弹指神功，了结了你。”
对，它一大早叽叽喳喳，误了花翎与君共寝的好事。花翎毒妇生恨，拈指一颗石子，直击它脑门，某只九重天一日游的乌鸦，就此一命呜呼。青华神君念在青华殿乃天界圣洁之地，再见它如此顽强飞上九重天，这便度她成仙。
她气的从来不是花翎，而是他从始至终，那种若即若离的神情。青华殿内，花翎都能出入自如，为何？她就不能为他摇一夜春风扇。
她怨的是，都说初吻味道美妙，可惜她全然忘掉，连着她当乌鸦的时光。
她唯一感谢的是——那夺命的石子，让她遇见他。
唯独面对青华，即便心中有气，也发不出来。墨小灰笑颜如花，揽住青华的胳膊，绕开话题道：“师父，多亏那一颗石子，让我认识了你，最喜欢师父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心中藏着无尽的凄楚，无尽的迷茫。
“胡闹——”青华先是一怔，而后淡淡一笑，青袍一挥，早已隐于夜色中。
第一百零八次的“喜欢”，换来第一百零七次的“胡闹”，还有一次，青华喝醉酒了，答的是一句——烧锅炉的凤凰。
墨小灰长叹一口气，无语望天，呢喃道：“烧锅炉的凤凰，你——你——你真让我羡慕——”回忆方才青华飘渺的身姿，紫眸流转，温软如玉……
与一见钟情之时，多了一份沧桑——她最是明白，他在等那所谓的烧锅炉的凤凰，而她也在永无止尽的岁月里，等着他。
要说喜欢青华这事，怨不得她。就像不喜欢青华这事，她亦做不了主。
记忆中，她第一次睁开眼，瞧见的是青华神君噙着笑的嘴，耳畔响起的是娇媚的话语，一遍一遍说着“花翎知错”。迷糊之中，尤为清晰的是唇间酥麻之感。
那一天，她得知自己本是乌鸦，被花翎一记弹指神功射死，得神君怜惜，捡回一条命。
那一天，她拜青华为师，得青华举荐，成了神羽殿的殿主——九重天的神。
那一天，一吻定情，她一颗芳心暗暗许之，眼底烙印下青华神君额间的一点殷红。
【03】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昨日衣袂一挥，刮着书容遗落凡间，墨小灰暗暗叫苦，早早来到南天门排队，却刚巧遇到了最不愿见到的——花翎。
一袭如火的裙，额间牡丹花钿风华绝代，令她一袭白袍愈发苍白。
“真巧，这不是神羽族的鸟鸦。”花翎出口永远是这般讥笑还带着点怒火，貌似她才是当年险些魂飞魄散的乌鸦。
“真巧，这不是芳草殿的花痴——”墨小灰着重点出“花痴”一次，迎来南天门守卫强势围观，那排队等候下凡的神仙，也频频驻足，饶有兴趣看着一红一白。
着红衣乃牡丹仙子，容貌位居九重天二位。
着白衣乃乌鸦仙姬，晦气九重天无仙能及。
说到底，还是某只乌鸦更胜！
“墨小灰，别以为穿一身白，就能掩盖你乌鸦的事实。”
“花大美人，不用端一身红，大家都明白你恨嫁的心——”
揶揄来，揶揄去，无外乎一些空洞的对话，嗓子都有些冒烟，眼瞧那排队的神仙围成圈圈，堪堪将那南天门让开，墨小灰脚底抹油，白袍一卷，冲出南天门，身后响起某仙子愤怒的咒骂：“墨乌鸦，青华神君有喜欢的人，你没出现的时候就有——”
其实，她一直知道，只是冷不防被人指出来，难免沉重压抑。压抑之下，竟是忘记质问花翎，那一出自编自导的戏，准备演到何时？
这一趟寻书之旅欢喜而始，过程沉重，抵不过败兴而终。书容那小妮子竟然爱上某只牙还没长齐的三殿下。
“你再逼奴婢，奴婢就灰飞烟灭——”
“主子，求你了，你若不敢爱，不能阻止奴婢去爱——”
“墨大神，你就是窝囊，不敢接受否决，不敢同那‘烧锅炉的凤凰’争宠，你就一辈子耗着——”
这唯一的侍从，还没个人形，唰唰唰急速翻页，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看着页间浮现的“青华”，密密麻麻，她不觉得恶心，反倒是无奈的笑。青华每次的拒绝总是不温不淡，不喜不恼，却透着那么一点疏离，她可以强颜欢笑，一遍又一遍说着喜欢，却始终不敢踏过那道爱的门槛。
“忘年恋，人妖恋，你可不比织女，有王母罩着。再说你是妖，学着人类玩感情，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其实知道她有一张乌鸦嘴，她总是谨记晦气二字，所以，总是着一袭白袍，不单单此衣与青华的青袍搭配，其实主要希望能漂白点什么。嘴中更是时刻悠着。此话一出，她多少有些自责，狼狈的逃离开，却听书容在身后一句一句说着——对不起。
滚烫的液体，滑落面颊，她微微一怔，黑光乍现，仙姬隐去，徒留一只乌鸦，扑扇着翅膀，蹲在干枯树杈上，巴拉巴拉掉着泪，不甚雅观。
小人书上写——乌鸦很笨。
民间传言道——乌鸦很晦气。
可又有谁明白——她这只乌鸦逼急了，也会落泪。
【04】烧锅炉的凤凰是你
“黑灯瞎火的，敢盗取元神珠，胆子倒是不小，耗子？小强？乌鸦？莫不是凤凰。这倒是奇怪了，三界全书记载，凤凰乃发光体——”
“吾乃烧锅炉的凤凰，不行嘛——”
混沌中，一人淡定吐槽，一人焦急辩驳，声音皆是熟悉的，一个是青华一个是她，不过一场虚构的梦境。她揉着迷离的眼，使劲揉，也揉不走那双清辉的紫眸。
“梦中有师父，挺好挺好——”
“日上三竿了，醒了就起来吧。”
“梦中的师父，会叫我起床，美哉美哉——”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眸，认定此乃梦中，打量起来也愈发的肆无忌惮，时不时吞吞口水，指腹摸索在他唇间。
脑中骤然浮现书容的教导，拽他衣襟，夺他吻，保准一击必杀。
她呵呵傻笑，嘴中念叨：“梦中，试一试也无妨。”一拉一拽，深情的拥吻，她不会。又是蜻蜓点水的一啄，继续呵呵的笑。 一向淡定从容的师父，也能双眸微怔，“果然是做梦！”她裹住锦绣被褥，阖眼卷缩着身子，挺有那么点鸟样。
青华欲哭无泪，倚在床头静静地瞧，见她竟是鼾声连连，口中轻轻溢出那么一句“烧锅炉的凤凰”，猛然一惊，继而温柔一笑，轻声道：“是你——”
随之紫眸微闪，流光潋滟，溢满浓浓的爱意。附身凑近她额间的莲花印，踌躇久久，终是没有落吻。替她掖好被褥，退出门外。
一袭火衣的仙子，敛住眸中阴毒，捏着嗓子叫“神——”，紧跟着瞧见神君抵在唇上的指，硬止了声，心中怒意更胜。
“神君，天帝求见——”她拔高声音，再而颔首谢罪，无论私心与否，她皆不想为了乌鸦顺了神尊的意。
青华淡淡离去，眉目间，永不更改的淡漠，徒留花翎风中凌乱，墨小灰殿中酣眠。
花翎犹记昨日清月皎皎，夜风萧瑟，青华一袭飘扬的青袍，衣袂翻滚，倚在南天门前，遥望那星辰密布的天，等那晚归的乌鸦。
她唯有躲在暗处，眼巴巴瞧着——墨小灰跌跌撞撞爬上南天门，雕塑般的青华健步如飞，揽住了迎面栽倒的乌鸦，纠缠，暧昧，好一派春光灿烂。
夜风中颤抖的花翎，不知何时，潸然泪下，印染一袭纱裙愈发鲜红。
纵然花翎百般暗示，千般用心，更是抛却身段，去求那惹火的春药，结果——却便宜某只烧锅炉的凤凰。
一怒之下，弹死殿外聒噪的乌鸦，却祝其一步登天。
为她人做嫁衣，这事情，她没少干——
【05】铁杵都能磨成针，更何况她泛滥已久的爱。
众仙皆知，神君喜欢“烧锅炉的凤凰”，却不知那人是谁？
众仙哗然，那一向低调的乌鸦，骤然高调，群仙宴上，借酒壮胆，痞子样的叫吼道：“青华神君，我喜欢你。”
众仙幸灾，青华当场以“烧锅炉的凤凰”为由，回绝了乌鸦的求爱。
只见那乌鸦白袍一样，莞尔一笑，“师父，你终于换了个借口！”那般无伤的样子，众仙着实闹不清楚，方才那一番表白，莫不是乌鸦逗着神君玩。
一杯烈酒，烧喉击脑，墨小灰忆起往昔种种，走出第一步，更加奔放。待群仙宴结束，她死皮赖脸缠着青华，抖筛道：“师父，徒儿的吻滋味如何？”
“梦中之事做不得真。”青华侧身避开某只乌鸦的咸猪手。
“师父，我喜欢你，娶我吧。”墨小灰继续死皮赖脸嗷嗷叫。
“为师心有所属。”青华绕道想逃。
墨小灰一个机灵，钻入他怀中，熊抱道：“不就是只烧锅炉的凤凰，弟子比她强——”
书容说——功夫不怕有新人。铁杵都能磨成针，更何况她泛滥已久的爱。
某只乌鸦，恍然醒悟，成功是失败它娘亲。不顾青华阻拦，不顾花翎刁难，吵着整个青华殿不得安宁。只是这头方乐着，那头书容灰飞烟灭的消息传遍九重天。
“书容——那乌鸦的唯一跟班灰飞烟灭了，哎，逃得再远也躲不开那晦气。活该——笨妖——”
“所以说，青华神君还是不要温柔了，就应该拿出当年俾睨天下的风范，我还记得当年神君回绝虎王族的公主，迎面就是那么一句——本君不娶母老虎。为何面对乌鸦竟是这般温柔，肯定是怕她胡乱张口就乌鸦嘴了。”
“哎——乌鸦，果然晦气——”
九重天嚼舌根的话语，天天升级。墨小灰无地自容，龟缩在神羽殿内。一念自责，二念师父，只是，青华自书容之事后，再也未踏入神羽殿一步。她可以容忍千万人的谩骂，却独独受不了他的冷漠。
殿外乌鸦、枯木半分未变，殿内却少了那活泼俏皮的书妖。落寞之心，难以言表，唯有一路朝着青华殿奔去，如若不去，何以安抚那燥热，难以自控的心。
墨小灰扯住青华的衣襟，劈头盖脸的一通嚎叫。
“青华大神君，不过一只晦气的乌鸦，恐玷污了你神君之名，你我二人，师徒情分断绝如此。”话一出口，覆水难收，怔愣之下，索性毁袍割发，来个干脆。垂眸不看——不敢看青华一眼。
清清爽爽，无爱一身轻，不过说给自己听。
“啧啧啧——”青华满口的惋惜。
墨小灰抬头之际，正好瞧见青华拾起地上散落的发，凌乱的衣，一一护在手中，珍宝一般。
“想哭就哭，何必跟头发、衣服过不去。”青华柔声细语，面容不同往日的煞白。
乌鸦悲在心头，全然没瞧见，只顾发泄满腔的委屈。
“书容三改天命，一念动情，与乌鸦何来干系。”她声声嘀咕。
“师父位高权重，念及那烧锅炉的凤凰，与乌鸦何来干系。”她句句哀怨。
“都有干系，干系还大着呢——活该乌鸦晦气——”她终是无奈。
“师父，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她声如蝇蚊。
青华就这么揽着她，不言不语，清雅的殿内，一青一白衣袍纠缠，刹那芳华。
【06】你的花灯，许谁的情
闲来，墨小灰又去了一趟凡间。那孩童少年，早已意气风华，翩翩佳郎。只是，还稀里糊涂等着他的书妖，全然没顾忌身后那垂眸凄楚的女子。
素清日日拽着她的衣角，一遍一遍念着小人书，像极了念叨凤凰的神君。
苏离日日数那夜空，口中碎碎念，凄楚的模样，像极了思春的她。
正值中元佳节，各家各户大红灯笼高高挂，小河中更是飘荡着莲花灯，红色的光，恨不得为爱迷离一世。
曼妙女子羞红着脸，随水放着一盏又一盏的花灯。那般幸福之色，凝聚久久。忽的有人，随手给她一盏花灯，她抬眸一瞧，撞上那一抹紫。
“师父——”
“喜欢就试试——”
墨小灰感激一笑，接过花灯，指腹偶尔擦过青华的指尖，心静却是淡然了许多，念及那书容和素清，唰唰唰大手一挥，将那花灯送入水中，瞧着它顺着河流飘走，咧着嘴笑。转身一探青华，青华手中莲花灯红光阵阵，坠入河水中，泛起动人的涟漪。墨小灰一个激灵，踏波而去，眼见着就要捞青华的许愿灯。 “胡闹——”青华衣袂一挥，忽的一阵疾风，将那红艳的灯吹入了河水下游。青华不忘余光一撇，扫向那落入眼前的花灯，上头写着墨小灰方才许下的愿——却不是他的名字。
“墨大神——求你了——”墨小灰本还气恼没瞧见师父的愿望，耳闻那熟悉的声音，暗暗直叫不妙，果见素清噙着泪，猛扑过来，就这么抱紧了她的大腿。
“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素清眼泪哗哗的流。
“素清——”
青华一怔，失意之色一闪而过。素清——竟是墨小灰为之许愿的人。
瞧热闹的人蜂拥而至，不忘吆喝着。
“墨大神，都尊你为神了，就答应了吧，答应了吧。”
“如此感人肺腑的表白，惊天地泣鬼神——”
众人皆是一副崇拜样，更有些娇羞女子默默拭泪，墨小灰甚是无奈，转身向青华求救，却见他青袍一扬，当着所有人的面，就那么遁了。
“哇，神仙！”凝视目瞪口呆的众人，墨小灰满头大汗，慌忙念咒，拂去众人记忆。再看抱大腿落着泪的素清，嗔怒道：“活该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你就等着吧。”说完也不逗留，急急追着青华而去。
经过素清一番折腾，追上青华，正赶上他整装出发，腰间苍龙剑泛着幽幽的光。
“师父，这是——”
青华不答，将一方锦盒塞入她手中，顺手拢起她被风吹散的鬓发，轻柔道：“为师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喜欢什么就干什么，明明是胡闹的乌鸦，就别憋屈着。”
墨小灰一怔，蓦然间，鼻子有些酸，结合南天门那整装待发的天将，心知青华这大概是要出发降魔或是诛妖。妖魔，广有颠倒众生之色，原本木讷的表情敛去，她闪着泪光，拽着青华青袍的衣角道：“师父，切莫被妖魔迷了心智，你可得等烧锅炉的凤凰。”
青华淡然的眸华光一闪，修长的指腹为她拭去面颊上的淡淡污渍，“是啊，还有那么一只呆笨的鸟等着我。”
“速去速回，徒儿给师父沏茶。”掌心贴着他的手背，墨小灰堵着嘴笑，待青华消失在云雾缭绕中，她断断续续的笑，伴着泪花滚落。
“人间数载过来，朝代都更替了三回， 你怎还这般没出息。”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愕之下，她竟然忘了拭去眼中的泪，打开那锦盒，一本青皮的小人书，银光阵阵……
【07】蹉跎三千岁月，换不来他一个回身
神羽殿前，一派萧条的景象，偶有几声乌鸦啼叫，愈发的苍凉。事别十天的离别，却也不是那般难熬。虽然午夜梦醒时，被夜风所袭，生出几分孤寂，但听闻枕边小人书一遍一遍念着素清，似是被感染，她也会浅浅的一笑，亦如现在，耐心看着手中的书刷刷翻页，书容嘴中讲着素清的笑话，墨小灰看着书中青华，心底念着她出征的神君。
“小妮子，不是心探百家事，倒是帮我找找那所谓的‘烧锅炉的凤凰’，我也好给师父备份大礼。”她虽是难舍，亦下定决心。
“好——”青书刷刷翻页，墨小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保持十二分的精神，却见青书周身银光敛去，“那个——我只管看人间界，这天界太高深。”
墨小灰一颗跳跃的心飞着飞着就一头栽下，失望之中却没顾得上书容话语中的歧义。只能拽紧了拳头，雄赳赳，气萧条，将青书藏于袖中，想着先去找找凤凰。
烧锅炉的凤凰，起码应该是只凤凰，墨小灰自觉聪明，凤鸟族走了一遭，吃了一鼻子灰不说，还被傲慢的凤凰嘲笑道：“烧锅炉的凤凰，呸，凤凰乃神兽，岂可干这下等之事，定然是哪个贱民，想着沾染凤凰的贵气，乌鸦，难不成——”
凤凰一番讥笑，墨小灰并无在意，顺着对方的话一想，“烧锅炉的凤凰难不成是我自己？”越想越觉得瞎扯。
若真是如此，青华神君何必连番拒绝，借机推搡，定然拥住她双手，情定终生。
口头上虽然一遍一遍说着懂，心底也不能这般释然，又是数天过去，竟是有些憔悴。掐指一算，距离青华出征，已经一个月了。
墨小灰耷拉在枯木上，一张白璧的脸浮现出憔悴的黄，忽闻一道银光靠近，她本能一惊，还是晚了一步，一颗浑圆的石头直击命门，额间突觉一疼，她定眼一瞧，不远处，一袭红衣随风清扬，花翎嘴上挂着讥讽的笑。
揉着酥麻的额头，零散的记忆，伴随心疼，凶猛而出——
那一夜，月黑风高，南天门的守卫睡虫上脑，歪七竖八地横躺一地，一抹娇小的黑影弓着背，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奔着元神殿而去。
元神殿上空，紫气东升，只因那元神珠——天地提炼之物，一粒便可扭转乾坤。她需要取珠救人。
墨小灰摸进殿内，打量九重天至宝，满眸的小得意。许是没看黄历，才会被青华神君撞个正着。
“笨啊，偷宝珠也不知拿个袋子遮住光华，唉，你真该求菩萨，告奶奶，自己能够活到现在……”
起初，青华只是一双毒蛇嘴死命揶揄她，而后忽的满目红光，情欲高涨，猛虎般向她扑来，整整一晚，她死去活来，又活去死来数万次，被折腾的只喊求饶——不要，不要！
“别拿春药当借口，不被欲望控制心智，才是真正的男人。你根本就是禽兽，禽兽，我墨小灰诅咒你，喜欢谁，谁倒霉，爱上谁，谁湮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最后那句破口大骂，声嘶力竭，恨不得震塌了整个元神殿。还有青华敛去流光，死灰一般的眸。
记忆片段走马观花，一瞬间又沉入一片无底的黑暗，脑中响起某人温柔的低鸣——
“虽然不能同你在一起，但是看着你额间的莲花印，总觉得我们多少还是相惜。”
“你身上有我的烙印，还有这一层师徒关系，这样便是满足了。”
“当初的确是我的错，但是你又何苦诅咒自己，笨鸟啊，你怎么就没想到，也有那么一天，我想娶你。”
“明明是一只乌鸦，偏要傲慢的唤自己烧锅炉的凤凰，要我说，其实乌鸦挺好，一身黑衣，英气逼人。”
墨小灰摸着吃疼的额头，呢喃着：“是啊，小人书没错，乌鸦就是笨，诅咒个人也能把自己赔进去。”夹着那么一丝欲哭无泪的颤抖，余光一瞥，花翎还在讥讽的笑。 心底熊熊怒火燃烧，墨小灰裙裾翻滚，袖中追魂鞭一路紧逼花翎，直接将她五花大绑，狠狠踩在脚下，“老娘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只鸟。”
花翎讶然，方才明明一击命中，这小妮子反而愈发生龙活虎，壮硕的恍若神女。再看对方额间莲花印，消散殆尽，紧蹙的眉放下，眸中狠戾之色尽数敛去，只余下难以言说的哀伤。
“为什么？蹉跎三千岁月，换不来他一个回身，他明明心底藏着烧锅炉的凤凰，又为什么对你这般好。”
“因为，老娘就是那烧锅炉的凤凰——”
爱一个人没错，强迫她来爱你，便是错。脑中忽然想起青华训诫的话语。此时回想，青华当初指的是他自己。花翎不知何时早已嚎啕大哭，泪水早已毁了艳丽的妆容，墨小灰无奈一笑，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语毕扬长而去，忽的想起什么，青丝一扬，唇边一笑：“谢谢你那碗惹火的春药。”
【08】学那悟空，大闹天宫
墨小灰自袖中掏出青书，一记弹指神功，道：“跟了那人间帝王，啥都没学会，就学会撒谎。”唇边挂着灿烂的笑，不知不觉道出声：“师父，我看你这次往哪逃——”
前往凡间之际，忽的想起那日中元节的一盏花灯，墨小灰衣袂一挥，一层一层翻滚的白色裙裾，蹁跹飘逸。河水波光粼粼，倒影出她清秀的花容。
那一盏红艳的花灯，妖娆梦幻，被他精心呵护在淡紫色的结界中。她迫不及待地拥入掌心——“墨小灰”三字，铁画银钩，勾魂摄魄。
只是那书写这般情话的神君，早已散尽三魂六魄，只余那一魄吊着命，待那一魄散尽，何处再无青华。企图整治的医仙皆是连连摆头，一副爱莫能助的苦逼样。
心碎的墨小灰，抿唇看着空寂的浮华亭，仰天狂笑。谁人都可以放弃，唯独她不能。
精卫填海，虽是善举，亦是愚蠢之举，四海之神，法力无边，岂能让小小精卫填了这广袤无垠的海。而她不过是当年精卫坠海而亡的一缕怨恨。起初，她笑话精卫傻，亦担心她，想盗取元神珠，祝她填海，不忍心沧海桑田后，它在海边化石。
现在却庆幸精卫那不屈的精神，让她能够坚持到现在。青华是她生命中，始料未及的劫，虽然疼过，伤过，嗔过，恼过，最重要的是甜过——
九重天上，自那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已经平静了数千年，却不料，一只乌鸦神竟是闹翻了天。
汉白玉堆砌的瑶池边上，墨小灰一身霸气的劲装，黑袍黑大氅，黑皮鞭“啪啪啪”的猛抽，如蛇般灵动，如龙般凶猛。
堪堪杀出一条血道，逼近天宫，只揪着御座上的天帝。
天帝冕冠，金袍失了光彩，破口大骂道：“青华尸骨未寒，你竟然——”话来不及说完，就见墨小灰双膝跪地，哀求道：“天帝慈悲，请借元神珠一用。”
天帝置若罔闻，撇过头，狠狠念叨：“妖孽——”
软的不行，墨小灰只能敛去眸中凄婉，阴狠道：“天帝，帮还是不帮。”顺手拉扯天帝花白的胡须。
“妖孽，那元神珠可是震天宝物，岂能胡闹，若是擎天柱断，女娲娘娘早已沉睡，何人？何神？如何再补天。牺牲天下换一个他，你糊涂——”天帝龇牙咧嘴，口中不忘一声一声的斥责。
“若是如此，用我一身神力，换取天下苍生——”
墨小灰语气平静，淡淡然，就似不知那神力散尽便是不存于六道，湮灭于世。
“好——”
听着天帝不情不愿的应答，墨小灰乌溜溜的眼睛，晶亮晶亮。于此，足矣。
【09】师父，乌鸦的诅咒，做不得真
青华神君骁勇善战，数千场战役，皆是毫发无伤，故而才冠以神君之位，只是，马有失蹄，清华神君亦是命悬一线。乌鸦徒弟不惜舍命救师，可歌可泣，一帮曾经埋汰乌鸦的仙家，皆是偷偷抹了一把自责泪。
青华醒来之际，瞧见身旁模糊的人影，伸出手想去探那低垂的头。
“神君，你醒了——”
不是他期待的“师父”，心猛的一沉，想起河岸边表白的素清，一颗心更是哇凉哇凉。
他眸中悲喜霎时交错，花翎岂能不知，亦如他不惜用一点莲花印承担乌鸦一条命，花翎皆看在眼里。心中一酸，却也干脆，撩起火红的裙裾，叩首道：“墨小灰擅自启用元神珠，收集神君三魂七魄，违反天条——”
余下的话，青华不敢听，他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冲到神羽殿，殿前枯木萧条，那树间的花灯尤为突兀。一群乌鸦成群而过，卷起强风，将那花灯中的纸张吹飞，飘飘落入青华掌中——青华是墨小灰的，是谁蹩脚的字，不想已知。
雨滴斜飞而落，冰冰凉凉。青华抬眼一瞧，晴空万里，何来这突降之雨，原来竟是那一帮乌鸦的泪水。
“烙印没了，徒儿没了，你亦没了——”低声的呢喃，久久不去，搅碎了天地一方心。
青华神君倨傲不凡，腹黑不已，近来温柔不说，竟是还会落下男儿泪。众仙震惊，可惜已是拦不住，亦是来不及。
人间界年年水灾，观音菩萨清闲的生活被完全打乱，没事就得拿着净水瓶造福人间，一两次还能接受，但是数十次下来也有些吃不消。
天帝更是头疼连连，只能黄袍一卷，颁下了放逐青华的旨意——
青华一袭青袍立于无名小岛上，此乃断绝三界之地，绝于六道之处。受罚之神，固然要承受无边的孤寂，不成疯便成魔。
他拾起一朵桃花清嗅芬芳，却见那花海中藏着一人。
一袭黑袍如蝶起舞，手中捧着一卷青书，一旁伺候的小生一遍一遍的念着——墨大神，把书容给我了。
他怔在原地，却见她从花海中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漫天花瓣纷飞，将她包裹其中，那眸中八分俏皮，二分怨气，他一愣，就那般傻在原地。
“笨啊——还没见过赶着来受虐的。”
青华一怔，很想拥紧她，念及那诅咒，只能退着步子往回走。
墨小灰小嘴一撅，抛下手中青书，一把拽过他的衣襟，迫切道：“青华刁民——好好瞧瞧书容那得瑟样，乌鸦的诅咒做不得真。”
“恩，所以本君赶着来受虐了——”
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墨小灰双手一环，勾住他的脖子，暧昧道：“那个，莲花印没了，再给刻一个。”
青华半天没回过神，凝视那一双黑眸，熠熠生辉，辉中有他那一抹紫——木讷呆滞。想起那印记，单指一弯，覆上她额间，作势要点。
墨小灰眸一瞪，鼓起腮帮，拍飞他的手，嘟着个嘴道：“来，刻这里。”手指戳完唇瓣，双手托腮痴痴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