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江琐言］之一
　　
　　偶翻旧日剪报，看到1993年6月20日《粤港信息日报》刊出记者采访我的一份报道，标题便是《艺术市场“虚热症”》。仍值得摘引几段于此：
　　“艺术果真走入了市场，甚而至于“热”起来了吗？论说者莫衷—是。记者近日与美术批评家梁江谈起，他却干脆利落答曰：“虚热症”。
　　


　　“何故？首先，国内至今并未真正建立起可称为“艺术市场”的运作系统。艺术作品的陈列、流通、定价、买卖运作远远谈不上规范化。既没有现成的法规，也没有约定俗成的公认准则。换言之，迄今为止的所谓中国艺术市场，无论内部机制和社会机制均未建立，目前只可说是酝酿期，积累期，前市场期。
　　“至于各种扑朔迷离的销售、拍卖价格，实际上大部分是种种商业谋略之下策划导演的产物。有时—些销售和拍卖价格不菲，另外的拍卖和场合却反应寥寥，原因正在于此。出现在销售点上的各种作品，有些是参照港、台或国外定价，有些是随行就市，有些价格迳直是诱导别人的广告陷阱——自己出马或请入故意抬升拍卖或销售价格便是—种方法。概言之，现在市场上作品的水准和定价都混乱不堪，只要有法子弄到钱，便怎样都行。无法可依，无章可循，偷税漏税，鱼目混珠，不可一一尽述。”
　　当年所述种种，今日改观不大，甚至每况愈下。十多年过去，不由人不感慨。
　　近日，研究生陈立红再为《美术研究》采访我，也是市场话题。我一言以蔽之，曰：“书画市场象中国股市”。
　　这几年时间，中国市场热得象发烧。目前的书画市场实际上和股市差不多，泡沫、虚热加上盲目等非理性成分都纠缠在一起了。作品突然卖得蹿高几倍，忽然又卖不出去，价格落到冰点，流拍或草草收场⋯⋯报纸上往往反差很大的东西挤在一起，让人无所适从，这都是非理性的症状之一。中国目前的书画市场的基本特征是人工炒作成分太大，泡沫化，虚热症，亟需建立必要的市场规范。
　　健康股市是有自己游戏规则的。股票的市值和上市公司的业绩一定要相符。香港证监会权力很大，如果有公司发布虚假盈利讯息，误导股民，不仅立刻会被停牌，还要追究责任。但内地股市完全不是这样，很多年来股票与企业业绩是分离的。中国目前的书画价格与之非常相似，炒作得好卖价就高，作品价格跟真正的艺术价值，与艺术家水准是分离的。举个例说，有些画家的作品很有人气，某件作品卖到一百万了，如果价值可以跟价格划等号的话，那么一百万应相当于它的艺术价值吧。明天它涨到一百二十万，似乎还说得过去。但是后天忽然变成三十万，甚至卖不出去。同一件作品的艺术价值能忽高忽低吗？这种现象所反映出来的问题是无法作常规解释的，这就是失范的市场与艺术品自身价值分离的特征之一。
　　另一个问题是目前市场存在着太多的不对称信息，置身艺术市场的人员构成也相当复杂。目前购买艺术品的人群大概有几种形态：一种是收藏，一种是投机，还有一种很可能完全不懂或不知个中内幕就跟风随大流，实际上只是盲目的小股民角色。现在的股市，真正公正的股评人和分析师很少，才上了几天船的股民都知道后台有操盘手。而在艺术市场领域，媒体上也有许多硬性或软性的版面跟着书画操盘手起哄，一些批评家已改行做了广告人策展人，商业目标放在首位，社会受众受误导的几率很高。
　　社会需要商业行为，甚至也能容忍市场炒作行为，但不能容忍市场的失范和非理性。书画市场的这种状况让人忧虑。如果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育，市场规律逐步加强以至达到有效的制衡，艺术市场秩序有可能走向完善，几年后或望回拨到理性轨道。但，按照目前态势，中国书画市场可能还需假以更长久时日方可达到这一步，方可能走出“虚热症”的泡沫化繁荣。面对当前局面，却有不少以学术为业的专家洁身自好，成了局外人士。若没有他们参与，构建良性书画市场秩序恐怕也是一句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