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百工坊见识绝活

　　中国剪纸艺术很古老，但我注意并喜欢剪纸艺术却是从走进京城百工坊开始的。京城百工坊开在北京光明路夕照寺街口，虽是现代楼房，门脸儿却是仿古的门楼，古典的华贵雍容很是夺人。坊里云集着各个门类的民间工艺大师和他们的经典作品，被誉为活的民间艺术馆、中国的卢浮宫。在那里，有现成的展卖品，还有不少民间工艺大师现场制作。剪纸艺术，我先看到的是徐阳先生的，他是享受市政府专家津贴的高级工艺美术师，2004年获得中国十大神剪称号，2007年获得北京工艺美术德艺双馨大师称号，几十年的从艺生涯中，参赛作品频获金奖。我在京城百工坊看到的徐阳剪纸作品，有寿星，有蝴蝶，有鸡，有蝙蝠，有舞狮等等。印象最深的是双龙和寿。双龙极为抽象和夸张，线条流畅，神逸飞扬。寿由宝相花组成，构图繁复，剪工细腻，出神入化，处处精美。他的作品民间气息浓厚，又有时尚性，创新性，很是与众不同。只是那天他本人不在，无缘得见他的神艺表演。赵才萱也是百工坊享有盛名的剪纸艺术大师，她在百工坊开设了东方神韵剪纸工作室。她自幼跟母亲学剪纸，丈夫也擅长剪纸，女儿受父母熏陶，不但迷上了剪纸，还读了美术专业的研究生。三代剪纸世家的掌门人赵才萱那天恰在工作室展卖柜台上，她现场表演的绝活，不是剪纸，而是撕纸。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这外行看的只能是热闹。只见她拿起一张红纸，一翻一折，三下五除二地用手撕上几下，再展开来就是一张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大红公鸡，那公鸡和镂剪的剪纸公鸡看不出有什么区别，该留白的地方留白，该连的地方不断，该出边角棱线的地方丝丝入扣，只是比用剪刀剪出的更浑然大气，更具神韵。撕也能撕出好剪纸来？跟变魔术似的，真是神了。我的身边有一个很熟悉赵才萱的人，她说，2004年以前赵老师没撕过公鸡，她擅撕奔驰的骏马、汲水的小象、睡懒觉的猫……奔马撕纸艺术以徐悲鸿的《奔马图》为蓝本，极具神韵。那年10月，什刹海举办文化活动，邀请了赵才萱，现场展演。观看她绝活的人很多。有一个观众看着看着，问她：您会不会撕公鸡？她说：没撕过，试试吧。她拿了张红纸，略一思索，便开始撕，不会儿就撕成了一只报晓的公鸡。那位观众看了很满意，自报家门说他是外交部欧洲司的，中法文化年，法国总统要来访华，外交部正筹备我国赠送给法总统的礼物。看了您的撕纸艺术，很欣赏，作为国礼拿得出手。鸡是法国的国鸟，您能撕鸡就太好了！
　　经过严格的考察，赵才萱制作国礼的任务确定下来，她又紧张又兴奋，苦思冥想反复琢磨反复试撕，设计，推敲，否定，再设计，再推敲，再否定，直到自已满意了才出手。她理解，这件国礼必须具有浓郁的中国特色、鲜明的时代特色和深刻的寓意。题目叫《一唱雄鸡天下白》，一只站在巨石上的雄鸡，威风凛凛，引颈高歌，精气神儿十足。正在打鸣儿的公鸡。
　　赠送法国总统的国礼，除了这只撕纸公鸡，还有两幅剪纸作品，一幅题为《黄河之水天上来》，剪的是背对滚滚黄河水洒脱伟岸的李白，李白头上白鹤翩翩起舞;一幅《云想衣裳花想容》，剪的是徜徉于皇宫御苑风姿绰约的杨贵妃。这两幅作品，是倾全家之力，共同完成的。从接受国礼创作任务，到国礼交接仪式，总共10天。法国总统收到国礼，分外赞赏，非常高兴，他携礼登机回国时，中国正在迎接鸡年的到来。
　　这个故事，让我在赵才萱工作室的展柜前流连了好大一会功夫。我向她求了一幅撕鸡，一只正昂首打鸣儿的雄鸡。

北京的剪纸

　　老北京人，什么都爱说成是玩意儿，敲的打的吹的唱的玩的用的都能是玩意儿，剪纸自然也是玩意儿，而且是土玩意儿。当你看到挑担卖货的、蹬三轮拉客游逛的、弹弦子唱曲儿的、吹糖人拉洋片的、摔跤掷锁打把式的这些老北京生活气味波郁的窗花时，你说这是地道的北京玩意儿。当你看到剪刻出天坛、故宫、北海、颐和园这些名胜的窗花时你说这是地道的北京玩意儿。但这些，几十年以前的北京城里是不是常见，我不知道，没大关注，这些年常见，是让这些京味儿文化特色的主题产品去亮中外游客的眼，去挠他们的心，有创作的成分。北京传统题材的剪纸应该是生肖纳福、百鸟朝凤、喜上眉梢、松鹤延年、孔雀开屏、九鱼戏莲、丹凤朝阳之类。北京的工艺大师多，剪纸艺术家多，出自民间的，出自美院科班的都有，但总觉有个不争的事实，就是他们不是来自各省市的剪纸之乡就是北京人在剪纸之乡受过熏陶，爱上了，走上这条路的。北京的柴禾妞也好，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闺秀也好，在北京这块土地土生土长着打小跟家里的谁谁学剪窗花的很难见到，谁家娶媳并不以此为标准，由这个证明她是否心灵手巧，群众基础没山西、陕西、山东、东北那么广泛。北京从不缺剪纸，过去的皇上大婚都在婚房坤宁宫里贴大喜花，过大年过元宵节，过端午节，门笺、灯花的并不见少，其原因，我想就是因为这里是北京，越好的玩意儿越爱到北京扎堆儿聚群儿，争着来扎堆就扎出了北京风格北京特色。不管哪地方的花儿，一到北京，堆儿扎着扎着就姓京了，就如同进京的鲁菜，进京的炙鸭，进京的火锅，进京的八大碗一样。
　　北京本土人不是笨，是养成了捡现成的习惯。
　　过年的所有剪纸花北京可能都不缺，图案再新颖的剪纸都犯不上惊奇，河北蔚县、丰宁迎新春的窗花、顶掤花;天津的盼富求吉花;关东的驱鬼避邪花;山西五彩缤纷的广灵花，只要用心都能在北京剪纸店里买到，网上订更易得手。有一样我却在北京没见到过，就是山东过年贴的填仓花。填仓花在过年的时候贴，可它既无迎新春之意，也非表达迎福纳喜的意思，它与填仓节捕鼠的民俗活动有关。传说，正月二十五是老鼠娶亲的日子，在这一天，家家户户不许点灯，小孩子不能说话，大家静听老鼠娶媳妇的鼓乐声，统一行动，引鼠出洞捕老鼠。张张老鼠嫁女的窗花是提醒家人，到老鼠繁殖的日子了，不要忘了捕鼠。我在山东临沂，头一次见老鼠嫁女的剪纸时，非常惊讶：大红纸剪出来的，颜色醒目红火，浩浩荡荡的老鼠队伍都是立身行走的形态，除脑袋和尾巴，跟人一样，全穿着衣服，有举旗的，有吹喇叭的，有打鼓的，有抬轿子的，轿子里坐着新娘，个个活灵活现，神采飞扬。喜兴的大场面，不解是何意，看了相关介绍才知道。 　　剪纸艺术家们为什么不把它引入到北京呢？

在延安淘宝

　　朋友听说我去延安，嘱托我一定要带两套剪纸回来。
　　陕西的剪纸，比较古朴，生活气息浓厚。
　　我在陕西的省会西安生活过一年半。与现在的陕西西安相比，我更喜欢我在西安学习生活时的西安。现在的西安，竭力主打大唐文化，新建了很多大唐文化项目，奢华富丽得很。西安，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世界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自周文王在此建立丰京、镐京开始，有13个王朝在这里建过首都，出现过21个王朝和政权，时间长达1200年。西汉和大唐是历史上最强盛、立都时间最久的两个王朝，但自唐灭亡，唐城被焚后，便退出了全国政治文化中心，唐朝的历史遗迹，除帝王陵墓，已所剩无几了。倒有一个好处，极少被外界关注，外界文化的影响力小，传统文化的惯性强，持续力久，非遗生命力旺盛，包括剪纸，汉唐之风比地面建筑坚韧，古风浓郁，特接地气。在陕西，你若听到农民说文言，用不着惊讶，那是他们从祖宗那里承传下来的普通话。若是看到特乡土味儿的剪纸，你应该庆幸，那种风格的剪纸，让你的剪纸收藏身价倍增。
　　陕西民间剪纸非常盛行。其中以关中、陕南的几个市县;陕北的定边、靖边、安边、吴堡、榆林、宜川、米脂、洛川、延安等地最为丰富。
　　延安也不敢相认了，走向城市化了。好在老一代革命家的故居经整修后还保持着原貌。杨家岭和枣园，都有剪纸展览室，景区内销售的纪念品，也包括剪纸。
　　延安的剪纸，题材大体有三类，一类是传统吉祥题材;一类是民间生活题材;一类是革命题材。喜字儿、凤凰、龙、喜鹊这些图案，延安和其他地方一样，剪纸中都是有的，但最体现特色的还是牛、马、驴、骡、猪、羊、鸡、鸭和蔬菜水果之类，有的单独成幅，有的与人物搭配在一起。有人物的，人物的妆扮衣饰一看就是陕北的。民间民俗生活的剪纸画面，与陕北民歌一样特征明显。红色题材的最多，领袖像，从红军时代、延安时代到文革时代的形象都有;宝塔山、延河水、领袖窑洞故居等革命圣地形象是最受欢迎的选题。延安时期鲁艺创作的典型的文艺节目兄妹开荒、夫妻识字等题材也能见到。窑洞前纺线线不知是该归于红色题材，还是该归于民间生活题材。
　　延安剪纸的形式丰富多样。它有窗花、转花、角花、窗云子、窑顶花、炕围花、吊帘、枕花、鞋花、碗柜花云等等。转花是贴在窗子中间的花，起中心装饰作用，分剪成四块或更多的块，拼成一个圆形或是完整的一个动物。角花是贴在窗四角的花，纹样呈三角形。窗云子是种组合，过去的窗户都是糊纸的格窗，都有窗格，一个格一幅窗花，单看一个一个窗格是一幅一幅的窗花，整体看这扇窗户，它就只是一幅窗花，每格内的窗花都是这整幅窗花中的一部分，花花成花，花中有花吧。有机组合的是云子，一格格贴满了窗户，看上去哪都不挨哪，或题材或类型式组合，也叫云子。吊帘是吊挂的，不是整幅贴的。碗柜花云，也叫遮檐，就是碗柜前用来遮挡的剪纸装饰。桌子也有，粮囤也有，反正都叫花云。剪纸都称为花，有大有小，有长有短，长的可达2米来长，是剪纸艺术中的巨作了，但还是以小幅的为多，结集成册。

汾河畔的镂空艺术浪花

　　丁村，离高显和汾阳很近很近了，而且都是在汾河边上，沿着汾河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走到，地理环境地貌特征差不了什么。所以，我脚下的步子迈得格外有劲，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代，一边走一边摔着摔炮的那股子心情。我在汾阳种过半年稻子，喝了半年从黄泥汤子过滤出来的水，虽然苦点，对那儿的农村生活还是挺怀念的。又要看到汾河了，又要看到汾河边的古村了，心里挺激动。
　　去丁村，不是专为剪纸去的，与那儿的剪纸和剪纸艺人，纯属偶遇。丁村的名气大得很，它以发掘出我国历史上旧石器时代的化石而闻名于世，发掘出的丁村人和动物的化石在距今10万年之久的地层中。丁村遗址博物馆展出着部分化石标本，但丁村现在的看点却是明清古建筑群和设在明清古建院落里的民俗博物馆。而民俗博物馆里有一个馆是专门展览剪纸艺术的。丁村的剪纸和丁村的古建群就体量来说，一个是一片树叶子，一个是千年古银杏，不成比例，对照着看就像蚂蚁和巨人，但深蕴其中的苍朴浑厚味道两者却惊人的一致。我去过山西很多地方，当丁村保留完好的明清古建群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内心还是被强烈地震撼了一下。房高得出奇，也厚得出奇，向外的一面，几乎没有窗户，看上去就是个封闭的大城堡，高大院墙之上却屋脊房角交叠纵横，错落有致。里面院套院，几套院子组合成一个大院，交错穿插的门道，走起来如入迷宫。装饰讲究，柱础、拴马桩、门楼斗拱、雀替、门窗……凡能出花样的地方皆不会让其单调着，石雕、砖雕、木雕都是精美之作，村中有一幢房子，门脸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几乎无处不雕。剪纸艺术展只是丁村民俗搏物馆内容庞杂的民俗展中的一小部分，占据着一个展室，图案内容最丰富的是戏曲人物。山西是戏曲之乡，晋南更是，而且生活富裕，当地人爱听戏也爱唱戏，民间非常普及的剪纸是表达他们这种爱好的最便捷的舞台。福娃娃剪纸形象也多，是传统生殖崇拜、生殖习俗的表现吧，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以前，二十六七岁年轻夫妇就三四个孩儿的常见，四十多岁就被称老汉，孙男孙女地满街跑了。吉祥花卉、夸张变形的十二生肖、吉祥器物、各类吉祥物、生肖的组合图案，都是小小窗花、纸花的表现内容。剪纸作品虽小，但镂空的剪纸作品上却都能感觉到皮影镂刻的影子，两种艺术形式是互融共生的。生肖动物件件拟人化，神形多样，活泼可爱。在出丁村的时候，一家剪纸专业户的招牌吸引了我，我走进去，看到院子里、南屋里摆的全是剪纸，作品的篇幅比民俗博物馆的大多了，最大的装在镜框里挂着的能占半面墙。构图大多比较复杂，场面大，人物众多，大有追《清明上河图》的趋势。也有一组组的传统吉祥图案。这户人家的剪纸受时尚的影响已很大了，作品大多是和国画油画一样供人装镜挂在家里欣赏的，每幅作品都刻意地剪出丁村两字，显示出丁村人的自豪。
　　丁村名气虽大，但人气儿却不足，日常里来的客人较少。相比之下，晋中的平遥古城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卖剪纸，是开店的，还是守街把巷摆摊儿的，都顾客盈门，熙熙攘攘。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把着中心街一条长巷里的剪纸摊，横巷吊挂的大红福、囍、寿、招财进宝旗幌似的撩人眼目，高高的两侧大墙都挂了半墙剪纸，剪纸摊儿贴墙摆成了一溜，几次我串过去那儿都拥满了选购剪纸的人，其中很多是老外，他们通常要在平遥古城的客栈里住上几天的。
　　山西的剪纸，总体风格具有北方地区的粗犷、豪放、简练、纯扑的特点。三晋之地又有不同，晋南剪纸刀笔遒劲，粗中见细，拙中藏巧;晋中剪纸圆润秀丽，纤巧精细;雁北以广灵、灵邱剪纸为代表，凝重艳丽。“广灵窗花”不是单色，是彩色的，原料是雪白宣纸，在剪切出的白宣半成品上着色。
　　当今，是剪纸艺术复兴和创新发展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