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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听说过吗,死亡并不是人的终结,只是生命的形态转化了一种模式而已。那些熟悉的生命原体并没有消失,只不过,他变得透明了而已。而他的笑容他的语言,以及附带的肢体动作,都还存在着。人生的另一段旅途即将开始。
[一]
睁开双眼,视界被一片柔软的光覆盖,夏天的风灌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叶子翩翩游动,在树枝缝隙中可以看到破裂的天。少年低头看自己的脚下,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皮肤失去了温度,手指失去了触觉,身体失去了重量,心脏中好像流失掉了可以控制情感的物质……
后来我到事故的发生现场去看,墙壁上已经涂了新的白色,但隐隐地还是透出原先的瘀黑,是大火烧灼过的痕迹。六天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爆炸,我所说的“这里”,指的是一家简陋的中式小餐厅,这里的环境不怎么好,门外就是车水马龙的嘈杂马路。每次和空羽在这里吃饭,我总是被噪音吵得喝不下汤,而空羽则是一脸幸灾乐祸地坏笑,“正好你胃口太大,这里的恶劣环境可以让你少吃点,你也该注意点体型了。”
不过说实话,这里的菜味道都还可以,价格也公道,所以一到晚上就被附近的高中生成群占领。但我当然也知道空羽的喜好并不完全在这些食物上面,偶尔会出现的老板娘的女儿也会吸引他的目光。这是个偏冷静的年轻女孩儿,留一头蓬松的卷发,喜欢穿鲜艳的长筒裙。有时候她会帮着端菜上来。很多男生都朝她吹口哨,她洒脱地留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
空羽很夸张地对我描述她是个宛如天使的女孩。我不屑地踢他腿,“那你看看她的背后有没有长着一对隐形的翅膀。”他拍我的肩膀,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他的手是暖的,交织着微微的凉,抚摸在我的肩膀上像是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如你所见,我是喜欢他的。空羽再怎么说也算是长相良好脾气不错的男生,也懂得将白衬衫和牛仔裤穿出青春又成熟的感觉。在学校里他人气颇高,常有女生送他礼物,亲自做的草莓蛋糕端在手心,并且满脸通红语气结巴又矜持地对他说,“想认识你……”诸如此类。
但我没见到他答应了哪个女生。他只是成天和光一、山希混在一起。
前者是他最好的兄弟,而后者自然是我。
我说自然,但其实我不明白为何会是我。如果说光一还有和他的共同点,两人同样的优秀,深得女生的喜爱和老师的信任。打篮球什么的常常引起边上观众的尖叫,我甚至怀疑起他们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那么我呢?他和我关系那么好的原因是什么?
其实我是知道的,这些疑问来自广大的女生,我明白自己的性格大大咧咧,打篮球也有不错的冲击力,吃饭的时候乐于和男生喝酒,甚至喝的烂醉。
“你呀,什么时候都不会脸红。”空羽这么评价过我。
拍拍肩膀,搂着我的脖颈说笑话,或者干脆就是揉我头发,在雨天里穿一件雨衣在马路上飞奔。我们的关系就是那么的好。
当然这一切在六天前戛然而止。彼此所在的空间被莫名的物质隔离。
随着小餐馆里发出一声巨响,火焰填满整个空间,不断有黑烟冒出来,逃出来的只有几个靠门的老头,其他的…包括老板娘在内,所有食客都在瞬间化成了灰烬。
[二]
死的瞬间人会有什么感受呢,我时常会想起这些。以前也会想,但不会像最近那样想的如此频繁如此深入。会不会疼,肌肉与骨骼被撕裂,眼睛看到对面自己的手臂,会不会恐惧。也许什么感觉也没有,根本不知道餐厅发生了爆炸,更不会知道自己被炸的粉碎,葬礼上也只能用小布娃娃来代替。意识如同灰尘被风吹散,然后慢慢在深邃的天空里游行。
光一在事发后第二天就来教室找过我。
“别太难过了……”
“我没难过。我只是觉得很遗憾,广大女生的梦中情人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包括你吗?”他的意思我明白。我想不知道我喜欢空羽的人,只有空羽自己。有时候赴约去喝酒,我故意穿得女性化一点,民族风的裙子配上红的帆布鞋,这是空羽最为喜欢的造型。这造型在老板娘的女儿身上出现过几次,被空羽赞不绝口形容的天花乱坠,后来我照搬了。只不过空羽的反应让我有点郁闷。他的版本是这样的你被鬼上身了吗?说这话的时候他伏在饭桌上笑的起不来,我想他一定不会看见我眼睛里打转的,即将要掉落的眼泪。
那天光一没有能说服我,我故意表现的嘻嘻哈哈,好像完全没有感情的人偶一样。
但等到第六天,我终于克制不住地埋头在堆满书的课桌。想到再没有人陪着我喝酒到凌晨两点,还背我回家。中途我醒了三次,但立刻又“昏睡”过去。他的背如同暖的手掌,我的情绪全部收录其中,被他轻易地掌控。还有,不会再有那么优秀的男生陪我打篮球,在我投进三分的时候跑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光一不是那样的人,他的版本是,竖起大拇指,一个沉默的微笑。
有时候空羽就会抱怨,就没看你赞扬过我,光一。然后光一转身给了他一个手势,只不过大拇指换成中指。我笑的直不起腰来。
想到这些情景已经没可能再发生,我就觉得痛苦而失落。像是曾经刻录在光盘里喜欢的电影,因为磨损的缘故,最终的结局只有在不甘愿中逐渐遗忘。没有眼泪掉下来。那里像是干涸的湖一样。
我们在那天傍晚去了事故现场。
除了一片被白色覆盖的隐隐黑色,几乎没有什么值得路人驻足观望的景象。我想大概很多人再过几天就会忘记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震撼的一记爆炸,死的人据说有二十多位。这条新闻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占据了很大的篇幅。事实上我们不能要求世人对任何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因为我们自己也只能对着墙壁作无用的缅怀。
有点不可思议的是,那天我们准备离开现场的时候,光一突然激动地拍我肩膀,示意我朝他手指得方向看去,“啊呀……那……不是空羽吗?”
“开什么玩笑……”我白他一眼,但他惊愕的神情告诉找他没有在说谎。
“是真的……”他还在语无伦次地强调,“可能他逃出来了呢?你有没有想过这点……”
“没那可能。”我继续冷静地和他辩解,“我能理解你突然失去一个好兄弟的心情,但报纸我相信你也看了吧?死者名单也公布了,第一个就是空羽好不好?”
见他直直地看着前面,虽然在我眼里是一片稀薄的空白,我说,“会不会你悲伤过头了?看见了幻影?还是……”本来我想说的是双胞胎,或者是长相类似的人,但问题是前面根本什么动的东西部没有好不好。
觉得无趣,光一他一定是在捉弄我,因为对于空羽的死,我表现的如此心不在焉,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他觉得我不正常,所以想方设法地想要捉弄,让我记起曾经彼此都是要好的朋友。可这又有什么用?难道这样他就能死而复生了?
[三]
夏天的结尾,距离暑假大概只有两个星期。空羽离开我们大概有十多天了。光一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除了那天。
我说的“那天”,指的就是他说他看见了空羽的那天。那天的事情以我狠狠地敲了他的头一下而结束。当 时他哇哇乱叫,搞得路人纷纷侧目。好像我下手太重了,但没办法啊,谁让他装神弄鬼,我实在看不下去。事后他和我解释说真的是看到了,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曾经每天都会路过的街口,像是不舍地看着马路上的人来人往。
“你相不相信我把你的头打爆?”我威胁他。
“……如果我再找到他,一定要证明给你看。”
“上次怎么不证明?”
“还说呢……都怪你打我啊,一转眼他就溜走了。”
我不跟光一废话,我只想一个人去操场好好地静一下。表情的平静只是虚假的幻象,所有自以为是的镇定在即将入秋的天气里逐渐消融,流淌成去向不明的河流。在操场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我只看到一只橘色的篮球停在篮筐下面的场地上。
这只篮球我再熟悉不过,以前和空羽光——起打的,出现最多的,就是这只。男生们都会嫌弃它太硬,皮质粗糙,砸到头上可不是快乐的事情。但我就是偏爱这只,就好像自己一样,粗糙的,却又好强的,轻轻一拍就跳出好远,难以掌控它的去向和速度。有时候空羽会抱怨这只球实在是应该退休了,老是无缘无故地出界。
“你懂什么!”
可现在,为什么这只球又出现在这里,现在又不是体育课,它应该乖乖地躲在体育室吧。
也许只是收球的人没注意到吧,正那么想着,光一又出现在身后。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嘴唇张了又合,又再度张开。最后只说出简短的一句话。
“是空羽。”
“啊啊……又来了……”我在心里抱怨,“空羽你走的那么不明不白,搞的我也受罪,光一这家伙成天在我耳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你也管管他啊。”
“啊……空羽这家伙朝我说话了……”他茌一旁手舞足蹈。
“说什么了?”我嘲笑地看着他。
“他说,‘你好吗?’”
“切……这种问候语谁都编造的出来……等等,为什么不是‘你们好吗’?我们不是有两个人吗?看吧我就知道你在说谎……”
“真是傻瓜……他是在问你好不好。”
“那你问他,为什么你能看见他,我却不能。”
光一顿了顿,然后把头扭向左前方,重复了我要问的问题。
——为什么呢。阳光下空羽看到自己并没有影子,闪耀的白金色注满整个身体,像是晃动的水银。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耍怎么让对方明白,自己确实是在这里,看着她,听她说话,一贯的粗鲁方式,眉毛一上一下地跳跃。甚至想要靠近她,用双手摸一下自己从没碰过的脸。
“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光一看到我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还说他也是才到那个世界,什么事情都不明白,得慢慢地摸索……等到知道了,再来告诉你。”
有这种事情。我在这个世界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听说还存在着另外的世界的荒谬说法,更加不可救药的是,我居然陪着光一在操场上发疯,我们持续对话了一个午休。
但我还是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坚决地不相信,你要告诉我猫会说话之类的我可能还相信,毕竟在科学发展到那么严密的今天,要重新去相信人死后还能同活着的人交流,这是多么对不起无神论科学家,连班主任都会为我们痛苦的。
但我之所以没有中途恶狠狠地离开,是因为我不忍心打破光一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心情。就当是做梦好了,我那么想,有一个朋友陪着他一起做梦,精致又脆弱的梦……谁知道梦会延伸到哪一天,但现在我只能那么做。
[四]
——空羽站在教室的门口,看着一脸迷茫的山希,她的左手一直托着下巴,眼珠一动不动,肯定又开小差,这家伙。这么想的时候,下课铃声突然敲响了。地的神情立刻恢复成一贯的鲜活与跳脱。人流如鱼群涌到外面来。空羽本能地想要让开,却还是给其他人撞上了。说撞上似乎不怎么确切,剐人又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死那么多天了还是没有习惯这样的状态,如同空气,依旧有自己的思想,但却丧失了那种脚踏实地的满足感。每一步都是空虚,即使是在湿润的土壤。也留不下任柯痕迹。
“他就站在你面前哦……”光一小声提醒我,“要不要往后退几步,不然他只需要微微垂下头,便能碰到你嘴唇……”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开玩笑也不分场合。虽然是轻声附在我耳边说的,但如果被别人听到了总归是尴尬的事情。不过说实话,光一所说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以前一起打篮球的时候,有时候打累了大家就会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有一次三个人甚至休息到了太阳落山,身边的两个家伙还会打呼噜,不过是振幅很小的呼噜。年轻真是美好的事情,连呼噜在异性的眼里都是那么美好。轻吐着夏天的气息,甚至可以想象从唇角飞出连成串的泡泡,最后被茂盛的野草叶尖刺破,留下湿润的空白。后来我总算醒过来,那次我一睁开模糊的眼,就看到空羽注视着自己的脸,怎么说呢,他果傻的目光靠我特别近,彼此的距离只有几公分……看到我睁开眼睛,他才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如果他再保持那种距离几秒,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偷袭他。
“这家伙提醒我在人多的地方别说他的事情……还真是他一贯的谨慎风格,”光一又凑上来跟我说话。我一回头就看见四面八方传来的女生嫉妒的目光。原因我知道,已经损失了一个太重要的角色,另外一个还死皮赖脸地和我说话。
要说空羽的死因,多少也和我搭得上关系,那天晚上是因为我吵着要去吃那边的菜,所以空羽下课就先去了。我告诉他还有一些作业没做,等过一刻钟就赶过来。但其实我只是趁空羽不在的时候去警告光一,不许一直出现在他身边,让我没有和空羽单独约会的机会。他似乎很通情达理,立刻答应了我,满脸都是坏的笑。
但那天晚上我没能走进那家餐厅,原因之前已经说过。那一带的街道已经被封锁,我只远远地看到漂浮的黑烟,听到聚集起来的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事后我知道那算是意外事故,也许和煤气管道的泄露有关,也许是厨师的操作不当,总之什么原因都有可能。但我还是觉得愧疚,我极其想知道的是,发生爆炸的一瞬间,空羽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会恨我吗?会对这个世界不舍吗?想要看到我……还是那个老板娘的女儿呢?
我突然想要让光——问清楚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为什么女生总是要这样。即使是喜欢的男生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要想方设法地知道对方是不是喜欢过自己,哪怕是一点点,像是刚从泥土里冒出的媾芽般的感情,这样也可以,这就知足了。
可是光一不愿意转达。
他说这太残忍了,都死了,还问这些有什么意思。喜欢和不喜欢有什么两样。“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虽然你看不见他,但他能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一反常态地严肃,夏天里突然吹起爽快的凉风,在教学楼前面的树林子里嬉戏股地穿行,身后是寥寥的叶片的降落一些提前告别夏天的仪式,像是翅膀,附带着洁白的表情,坠落至不知是柔软还是坚硬的地面。
“为什么学不会珍惜把握机会呢?”光一对我说,“以前为什么不挑明你的喜欢呢?或者说,为什么你就不会对眼前的人关注呢?” 我愣了大概有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却无法顶嘴了,喉咙里干涩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五]
空羽看着光一对着女孩子说教,一时间还习惯不起来。没错,光一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平时只要不上课就在一起打篮球吃东西逛街。而山希也是比较特别的女孩子,有着倔强的性格,说起话来大大咧咧,男孩子一样……只是,也有温柔的女性一面。有一次她穿着裙子出现,把自己吓了一跳。说实话,她这么一打扮还是很漂亮的,只不过因为自己习惯她的中性打扮,所以……当时好像是随口说了一句,“鬼上身了吗?”话说完就觉得有点后悔。但好在山希没在意,还是嘻嘻哈哈地和自己说着最近听到的笑话。就是这样的两个很好的朋友,现在却在他眼前互相推脱询问的事情。
他走过去,想要拍光一的肩膀,手指却在那里没有依靠地沉了下去。
“替我告诉她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轻的如同空气里浮游的毛线。
“山希……”
“怎么了?你到底说完了没有?”
“空羽说……”
“他说什么?”
“他说其实一直没有喜欢过你,很抱歉,他对你只有兄弟般的感情……”我看到光一陈述这些的时候,语气非常的平静,但是他的目光不自然地望向左侧的上方,所以我知道他一定在撒谎。他肯定是擅自改编了空羽的版本。但我没有打断他的话,我听到他说,“空羽他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那时教学楼里已经空空荡荡。
“为什么呢……”
“因为……他说没办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保护你了,陪着你走下去。所以只能靠我。他就是这么拜托我的。你要好好地和光一在一起,虽然你性格倔强如男生,但其实内心还是很脆弱的……”
——空羽看着光一手忙脚乱地朝着山希告白,实在是很想笑,原本
自己让他告诉女生的是其实自己一直很喜欢她。不是骗人,不是讨好。也不是最后的礼物和诺言,本来就是那么想的,老板娘的女儿确实漂亮的如同天使,但自己更喜欢山希那种性格的女孩子,可以一起打篮球,说笑话,喝酒聊天,甚至打架。这是最舒服的状态。可光一擅自改动了台词,还顺带努力地告白了,想想也对……说喜欢她又能怎样,无非带给她更长期限的想念和后悔,不值得。
“只不过……光一你这家伙的台词也太乱槽糟了吧?!我是会说出‘其实你很脆弱,我会呵护你的’的那种人吗?!”
我突然相信,空羽可能真的是站在我们的面前。不然光一根本没办法说那样煽情的话。
虽然他努力装作很严肃,内心很镇定的样子,可是……我明白他肯定是紧张的很,我走上前去,轻轻拍他的肩膀,他就不自然地往后退,“干嘛?”
“我们去喝酒吧。我们三个人的,最后一次聚会。”
[六]
我们去了一家新的餐馆,其实也就是原来那中餐店的分店,因为生意做的不错,所以开了新的店。那边是老板娘的女儿在管理,因为妈妈去世的缘故,她身上还穿着黑色的丧服。可能是前一天还在忙着守夜之类,所以她的脸上满是疲倦的神情,但一看到我们进去,她立刻恢复了应有的神情,“欢迎光临,这里是新店开张,有优惠哦。”说完这些客套的话,她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咦,你们就两个人吗?还有一位长的很英俊的小哥呢?”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光一和她解释说,“大概最近不会回来了。”
“是去旅游吗?”
“对……他是学画画的……去大草原寻找灵感了……”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但女生还是被唬的一愣一愣。
“是这样啊,真是羡慕会画画的人。那么,要两套餐具?”
“三套。”我回答她,她露出“为什么”的表情。
“如果不给他准备的话,他一定会回来骂死我们的……说我们忘记了他。”事实上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破绽百出,又不在这里,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会不会忘记他。
“这样?……”露出“明白了”的表情,但最后那表情还是转变成“依旧不明白”。
那天晚上,整个大厅的客人都在看我们这一桌喝酒。是有点奇怪,我和光一两个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站起来毕恭毕敬,微笑着说
“干杯”。我们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举动,客人们都好奇地笑话我们。可我们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彼此的眼泪流入酒杯,酒精里立刻有了温润咸湿的味道。
再见空羽。
我那么地喜欢你,可是要说再见了。这些话要如何说的出口,哪怕我知道你现在就站在我对面。
光一和我解释,空羽他就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了。我可以想象他如同天使一样,张开翅膀远走高飞。他告诉我,人死后并不是一切都完了,还是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去做,就半个月里有很多灵魂告诉给他那个世界的规则。比如要忘记生前的亲朋好友和喜欢的人,每一天都要过得踏踏实实,要远离喧嚣的城市保持自我的意识……因为也许突然有那么一天,他就会在那个世界消失,再度回来我们这个世界。那一天早晚会到来。分别只是暂时的。只是到那个时候,我们彼此应该已经不认识了吧。
聚餐结束是在晚上十一点。我觉得自己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跑到外面去吹冷风。光一告诉我空羽已经挥着手要离开了,那个瞬间我似乎能看到空羽了,他的样子再度饱满地出现在我的视界里,昏黄的路灯,光线渲染着红的围墙,白色的衬衫,也许还带着一贯温暖清澈的笑容,头顶的黑发被风柔软地吹起来。我喊他,用最大的声音,他似乎有回头,但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终于是哭了出来,忍了很久的眼泪瞬间决堤。想起在店里光一转达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会恨你……我只是很庆幸,你没能及时到达。”
[七]
如同一次坠落的旅行,长达十几年。从云端至地表,一路都是苍白的风景,但地面并不是终点,我们的路还在继续,蜷缩的翅膀再次打开,在呼啸而过的风中盘旋,最后去向不明。
听说过吗,死亡并不是人的终结,只是生命的形态转化了一种模式而已。那些熟悉的生命原体并没有消失,只不过,他变得透明了而已。而他的笑容他的语言,以及附带的肢体动作,都还存在着。人生的另一段旅途即将开始。
[一]
睁开双眼,视界被一片柔软的光覆盖,夏天的风灌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叶子翩翩游动,在树枝缝隙中可以看到破裂的天。少年低头看自己的脚下,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皮肤失去了温度,手指失去了触觉,身体失去了重量,心脏中好像流失掉了可以控制情感的物质……
后来我到事故的发生现场去看,墙壁上已经涂了新的白色,但隐隐地还是透出原先的瘀黑,是大火烧灼过的痕迹。六天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爆炸,我所说的“这里”,指的是一家简陋的中式小餐厅,这里的环境不怎么好,门外就是车水马龙的嘈杂马路。每次和空羽在这里吃饭,我总是被噪音吵得喝不下汤,而空羽则是一脸幸灾乐祸地坏笑,“正好你胃口太大,这里的恶劣环境可以让你少吃点,你也该注意点体型了。”
不过说实话,这里的菜味道都还可以,价格也公道,所以一到晚上就被附近的高中生成群占领。但我当然也知道空羽的喜好并不完全在这些食物上面,偶尔会出现的老板娘的女儿也会吸引他的目光。这是个偏冷静的年轻女孩儿,留一头蓬松的卷发,喜欢穿鲜艳的长筒裙。有时候她会帮着端菜上来。很多男生都朝她吹口哨,她洒脱地留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
空羽很夸张地对我描述她是个宛如天使的女孩。我不屑地踢他腿,“那你看看她的背后有没有长着一对隐形的翅膀。”他拍我的肩膀,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他的手是暖的,交织着微微的凉,抚摸在我的肩膀上像是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如你所见,我是喜欢他的。空羽再怎么说也算是长相良好脾气不错的男生,也懂得将白衬衫和牛仔裤穿出青春又成熟的感觉。在学校里他人气颇高,常有女生送他礼物,亲自做的草莓蛋糕端在手心,并且满脸通红语气结巴又矜持地对他说,“想认识你……”诸如此类。
但我没见到他答应了哪个女生。他只是成天和光一、山希混在一起。
前者是他最好的兄弟,而后者自然是我。
我说自然,但其实我不明白为何会是我。如果说光一还有和他的共同点,两人同样的优秀,深得女生的喜爱和老师的信任。打篮球什么的常常引起边上观众的尖叫,我甚至怀疑起他们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那么我呢?他和我关系那么好的原因是什么?
其实我是知道的,这些疑问来自广大的女生,我明白自己的性格大大咧咧,打篮球也有不错的冲击力,吃饭的时候乐于和男生喝酒,甚至喝的烂醉。
“你呀,什么时候都不会脸红。”空羽这么评价过我。
拍拍肩膀,搂着我的脖颈说笑话,或者干脆就是揉我头发,在雨天里穿一件雨衣在马路上飞奔。我们的关系就是那么的好。
当然这一切在六天前戛然而止。彼此所在的空间被莫名的物质隔离。
随着小餐馆里发出一声巨响,火焰填满整个空间,不断有黑烟冒出来,逃出来的只有几个靠门的老头,其他的…包括老板娘在内,所有食客都在瞬间化成了灰烬。
[二]
死的瞬间人会有什么感受呢,我时常会想起这些。以前也会想,但不会像最近那样想的如此频繁如此深入。会不会疼,肌肉与骨骼被撕裂,眼睛看到对面自己的手臂,会不会恐惧。也许什么感觉也没有,根本不知道餐厅发生了爆炸,更不会知道自己被炸的粉碎,葬礼上也只能用小布娃娃来代替。意识如同灰尘被风吹散,然后慢慢在深邃的天空里游行。
光一在事发后第二天就来教室找过我。
“别太难过了……”
“我没难过。我只是觉得很遗憾,广大女生的梦中情人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包括你吗?”他的意思我明白。我想不知道我喜欢空羽的人,只有空羽自己。有时候赴约去喝酒,我故意穿得女性化一点,民族风的裙子配上红的帆布鞋,这是空羽最为喜欢的造型。这造型在老板娘的女儿身上出现过几次,被空羽赞不绝口形容的天花乱坠,后来我照搬了。只不过空羽的反应让我有点郁闷。他的版本是这样的你被鬼上身了吗?说这话的时候他伏在饭桌上笑的起不来,我想他一定不会看见我眼睛里打转的,即将要掉落的眼泪。
那天光一没有能说服我,我故意表现的嘻嘻哈哈,好像完全没有感情的人偶一样。
但等到第六天,我终于克制不住地埋头在堆满书的课桌。想到再没有人陪着我喝酒到凌晨两点,还背我回家。中途我醒了三次,但立刻又“昏睡”过去。他的背如同暖的手掌,我的情绪全部收录其中,被他轻易地掌控。还有,不会再有那么优秀的男生陪我打篮球,在我投进三分的时候跑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光一不是那样的人,他的版本是,竖起大拇指,一个沉默的微笑。
有时候空羽就会抱怨,就没看你赞扬过我,光一。然后光一转身给了他一个手势,只不过大拇指换成中指。我笑的直不起腰来。
想到这些情景已经没可能再发生,我就觉得痛苦而失落。像是曾经刻录在光盘里喜欢的电影,因为磨损的缘故,最终的结局只有在不甘愿中逐渐遗忘。没有眼泪掉下来。那里像是干涸的湖一样。
我们在那天傍晚去了事故现场。
除了一片被白色覆盖的隐隐黑色,几乎没有什么值得路人驻足观望的景象。我想大概很多人再过几天就会忘记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震撼的一记爆炸,死的人据说有二十多位。这条新闻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占据了很大的篇幅。事实上我们不能要求世人对任何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因为我们自己也只能对着墙壁作无用的缅怀。
有点不可思议的是,那天我们准备离开现场的时候,光一突然激动地拍我肩膀,示意我朝他手指得方向看去,“啊呀……那……不是空羽吗?”
“开什么玩笑……”我白他一眼,但他惊愕的神情告诉找他没有在说谎。
“是真的……”他还在语无伦次地强调,“可能他逃出来了呢?你有没有想过这点……”
“没那可能。”我继续冷静地和他辩解,“我能理解你突然失去一个好兄弟的心情,但报纸我相信你也看了吧?死者名单也公布了,第一个就是空羽好不好?”
见他直直地看着前面,虽然在我眼里是一片稀薄的空白,我说,“会不会你悲伤过头了?看见了幻影?还是……”本来我想说的是双胞胎,或者是长相类似的人,但问题是前面根本什么动的东西部没有好不好。
觉得无趣,光一他一定是在捉弄我,因为对于空羽的死,我表现的如此心不在焉,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他觉得我不正常,所以想方设法地想要捉弄,让我记起曾经彼此都是要好的朋友。可这又有什么用?难道这样他就能死而复生了?
[三]
夏天的结尾,距离暑假大概只有两个星期。空羽离开我们大概有十多天了。光一的情绪一直很低落,除了那天。
我说的“那天”,指的就是他说他看见了空羽的那天。那天的事情以我狠狠地敲了他的头一下而结束。当 时他哇哇乱叫,搞得路人纷纷侧目。好像我下手太重了,但没办法啊,谁让他装神弄鬼,我实在看不下去。事后他和我解释说真的是看到了,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曾经每天都会路过的街口,像是不舍地看着马路上的人来人往。
“你相不相信我把你的头打爆?”我威胁他。
“……如果我再找到他,一定要证明给你看。”
“上次怎么不证明?”
“还说呢……都怪你打我啊,一转眼他就溜走了。”
我不跟光一废话,我只想一个人去操场好好地静一下。表情的平静只是虚假的幻象,所有自以为是的镇定在即将入秋的天气里逐渐消融,流淌成去向不明的河流。在操场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我只看到一只橘色的篮球停在篮筐下面的场地上。
这只篮球我再熟悉不过,以前和空羽光——起打的,出现最多的,就是这只。男生们都会嫌弃它太硬,皮质粗糙,砸到头上可不是快乐的事情。但我就是偏爱这只,就好像自己一样,粗糙的,却又好强的,轻轻一拍就跳出好远,难以掌控它的去向和速度。有时候空羽会抱怨这只球实在是应该退休了,老是无缘无故地出界。
“你懂什么!”
可现在,为什么这只球又出现在这里,现在又不是体育课,它应该乖乖地躲在体育室吧。
也许只是收球的人没注意到吧,正那么想着,光一又出现在身后。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嘴唇张了又合,又再度张开。最后只说出简短的一句话。
“是空羽。”
“啊啊……又来了……”我在心里抱怨,“空羽你走的那么不明不白,搞的我也受罪,光一这家伙成天在我耳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你也管管他啊。”
“啊……空羽这家伙朝我说话了……”他茌一旁手舞足蹈。
“说什么了?”我嘲笑地看着他。
“他说,‘你好吗?’”
“切……这种问候语谁都编造的出来……等等,为什么不是‘你们好吗’?我们不是有两个人吗?看吧我就知道你在说谎……”
“真是傻瓜……他是在问你好不好。”
“那你问他,为什么你能看见他,我却不能。”
光一顿了顿,然后把头扭向左前方,重复了我要问的问题。
——为什么呢。阳光下空羽看到自己并没有影子,闪耀的白金色注满整个身体,像是晃动的水银。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耍怎么让对方明白,自己确实是在这里,看着她,听她说话,一贯的粗鲁方式,眉毛一上一下地跳跃。甚至想要靠近她,用双手摸一下自己从没碰过的脸。
“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光一看到我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还说他也是才到那个世界,什么事情都不明白,得慢慢地摸索……等到知道了,再来告诉你。”
有这种事情。我在这个世界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听说还存在着另外的世界的荒谬说法,更加不可救药的是,我居然陪着光一在操场上发疯,我们持续对话了一个午休。
但我还是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坚决地不相信,你要告诉我猫会说话之类的我可能还相信,毕竟在科学发展到那么严密的今天,要重新去相信人死后还能同活着的人交流,这是多么对不起无神论科学家,连班主任都会为我们痛苦的。
但我之所以没有中途恶狠狠地离开,是因为我不忍心打破光一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心情。就当是做梦好了,我那么想,有一个朋友陪着他一起做梦,精致又脆弱的梦……谁知道梦会延伸到哪一天,但现在我只能那么做。
[四]
——空羽站在教室的门口,看着一脸迷茫的山希,她的左手一直托着下巴,眼珠一动不动,肯定又开小差,这家伙。这么想的时候,下课铃声突然敲响了。地的神情立刻恢复成一贯的鲜活与跳脱。人流如鱼群涌到外面来。空羽本能地想要让开,却还是给其他人撞上了。说撞上似乎不怎么确切,剐人又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死那么多天了还是没有习惯这样的状态,如同空气,依旧有自己的思想,但却丧失了那种脚踏实地的满足感。每一步都是空虚,即使是在湿润的土壤。也留不下任柯痕迹。
“他就站在你面前哦……”光一小声提醒我,“要不要往后退几步,不然他只需要微微垂下头,便能碰到你嘴唇……”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开玩笑也不分场合。虽然是轻声附在我耳边说的,但如果被别人听到了总归是尴尬的事情。不过说实话,光一所说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以前一起打篮球的时候,有时候打累了大家就会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有一次三个人甚至休息到了太阳落山,身边的两个家伙还会打呼噜,不过是振幅很小的呼噜。年轻真是美好的事情,连呼噜在异性的眼里都是那么美好。轻吐着夏天的气息,甚至可以想象从唇角飞出连成串的泡泡,最后被茂盛的野草叶尖刺破,留下湿润的空白。后来我总算醒过来,那次我一睁开模糊的眼,就看到空羽注视着自己的脸,怎么说呢,他果傻的目光靠我特别近,彼此的距离只有几公分……看到我睁开眼睛,他才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如果他再保持那种距离几秒,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偷袭他。
“这家伙提醒我在人多的地方别说他的事情……还真是他一贯的谨慎风格,”光一又凑上来跟我说话。我一回头就看见四面八方传来的女生嫉妒的目光。原因我知道,已经损失了一个太重要的角色,另外一个还死皮赖脸地和我说话。
要说空羽的死因,多少也和我搭得上关系,那天晚上是因为我吵着要去吃那边的菜,所以空羽下课就先去了。我告诉他还有一些作业没做,等过一刻钟就赶过来。但其实我只是趁空羽不在的时候去警告光一,不许一直出现在他身边,让我没有和空羽单独约会的机会。他似乎很通情达理,立刻答应了我,满脸都是坏的笑。
但那天晚上我没能走进那家餐厅,原因之前已经说过。那一带的街道已经被封锁,我只远远地看到漂浮的黑烟,听到聚集起来的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事后我知道那算是意外事故,也许和煤气管道的泄露有关,也许是厨师的操作不当,总之什么原因都有可能。但我还是觉得愧疚,我极其想知道的是,发生爆炸的一瞬间,空羽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会恨我吗?会对这个世界不舍吗?想要看到我……还是那个老板娘的女儿呢?
我突然想要让光——问清楚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为什么女生总是要这样。即使是喜欢的男生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要想方设法地知道对方是不是喜欢过自己,哪怕是一点点,像是刚从泥土里冒出的媾芽般的感情,这样也可以,这就知足了。
可是光一不愿意转达。
他说这太残忍了,都死了,还问这些有什么意思。喜欢和不喜欢有什么两样。“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虽然你看不见他,但他能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一反常态地严肃,夏天里突然吹起爽快的凉风,在教学楼前面的树林子里嬉戏股地穿行,身后是寥寥的叶片的降落一些提前告别夏天的仪式,像是翅膀,附带着洁白的表情,坠落至不知是柔软还是坚硬的地面。
“为什么学不会珍惜把握机会呢?”光一对我说,“以前为什么不挑明你的喜欢呢?或者说,为什么你就不会对眼前的人关注呢?” 我愣了大概有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却无法顶嘴了,喉咙里干涩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五]
空羽看着光一对着女孩子说教,一时间还习惯不起来。没错,光一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平时只要不上课就在一起打篮球吃东西逛街。而山希也是比较特别的女孩子,有着倔强的性格,说起话来大大咧咧,男孩子一样……只是,也有温柔的女性一面。有一次她穿着裙子出现,把自己吓了一跳。说实话,她这么一打扮还是很漂亮的,只不过因为自己习惯她的中性打扮,所以……当时好像是随口说了一句,“鬼上身了吗?”话说完就觉得有点后悔。但好在山希没在意,还是嘻嘻哈哈地和自己说着最近听到的笑话。就是这样的两个很好的朋友,现在却在他眼前互相推脱询问的事情。
他走过去,想要拍光一的肩膀,手指却在那里没有依靠地沉了下去。
“替我告诉她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轻的如同空气里浮游的毛线。
“山希……”
“怎么了?你到底说完了没有?”
“空羽说……”
“他说什么?”
“他说其实一直没有喜欢过你,很抱歉,他对你只有兄弟般的感情……”我看到光一陈述这些的时候,语气非常的平静,但是他的目光不自然地望向左侧的上方,所以我知道他一定在撒谎。他肯定是擅自改编了空羽的版本。但我没有打断他的话,我听到他说,“空羽他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那时教学楼里已经空空荡荡。
“为什么呢……”
“因为……他说没办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保护你了,陪着你走下去。所以只能靠我。他就是这么拜托我的。你要好好地和光一在一起,虽然你性格倔强如男生,但其实内心还是很脆弱的……”
——空羽看着光一手忙脚乱地朝着山希告白,实在是很想笑,原本
自己让他告诉女生的是其实自己一直很喜欢她。不是骗人,不是讨好。也不是最后的礼物和诺言,本来就是那么想的,老板娘的女儿确实漂亮的如同天使,但自己更喜欢山希那种性格的女孩子,可以一起打篮球,说笑话,喝酒聊天,甚至打架。这是最舒服的状态。可光一擅自改动了台词,还顺带努力地告白了,想想也对……说喜欢她又能怎样,无非带给她更长期限的想念和后悔,不值得。
“只不过……光一你这家伙的台词也太乱槽糟了吧?!我是会说出‘其实你很脆弱,我会呵护你的’的那种人吗?!”
我突然相信,空羽可能真的是站在我们的面前。不然光一根本没办法说那样煽情的话。
虽然他努力装作很严肃,内心很镇定的样子,可是……我明白他肯定是紧张的很,我走上前去,轻轻拍他的肩膀,他就不自然地往后退,“干嘛?”
“我们去喝酒吧。我们三个人的,最后一次聚会。”
[六]
我们去了一家新的餐馆,其实也就是原来那中餐店的分店,因为生意做的不错,所以开了新的店。那边是老板娘的女儿在管理,因为妈妈去世的缘故,她身上还穿着黑色的丧服。可能是前一天还在忙着守夜之类,所以她的脸上满是疲倦的神情,但一看到我们进去,她立刻恢复了应有的神情,“欢迎光临,这里是新店开张,有优惠哦。”说完这些客套的话,她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咦,你们就两个人吗?还有一位长的很英俊的小哥呢?”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光一和她解释说,“大概最近不会回来了。”
“是去旅游吗?”
“对……他是学画画的……去大草原寻找灵感了……”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但女生还是被唬的一愣一愣。
“是这样啊,真是羡慕会画画的人。那么,要两套餐具?”
“三套。”我回答她,她露出“为什么”的表情。
“如果不给他准备的话,他一定会回来骂死我们的……说我们忘记了他。”事实上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破绽百出,又不在这里,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会不会忘记他。
“这样?……”露出“明白了”的表情,但最后那表情还是转变成“依旧不明白”。
那天晚上,整个大厅的客人都在看我们这一桌喝酒。是有点奇怪,我和光一两个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站起来毕恭毕敬,微笑着说
“干杯”。我们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举动,客人们都好奇地笑话我们。可我们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彼此的眼泪流入酒杯,酒精里立刻有了温润咸湿的味道。
再见空羽。
我那么地喜欢你,可是要说再见了。这些话要如何说的出口,哪怕我知道你现在就站在我对面。
光一和我解释,空羽他就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了。我可以想象他如同天使一样,张开翅膀远走高飞。他告诉我,人死后并不是一切都完了,还是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去做,就半个月里有很多灵魂告诉给他那个世界的规则。比如要忘记生前的亲朋好友和喜欢的人,每一天都要过得踏踏实实,要远离喧嚣的城市保持自我的意识……因为也许突然有那么一天,他就会在那个世界消失,再度回来我们这个世界。那一天早晚会到来。分别只是暂时的。只是到那个时候,我们彼此应该已经不认识了吧。
聚餐结束是在晚上十一点。我觉得自己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跑到外面去吹冷风。光一告诉我空羽已经挥着手要离开了,那个瞬间我似乎能看到空羽了,他的样子再度饱满地出现在我的视界里,昏黄的路灯,光线渲染着红的围墙,白色的衬衫,也许还带着一贯温暖清澈的笑容,头顶的黑发被风柔软地吹起来。我喊他,用最大的声音,他似乎有回头,但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终于是哭了出来,忍了很久的眼泪瞬间决堤。想起在店里光一转达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会恨你……我只是很庆幸,你没能及时到达。”
[七]
如同一次坠落的旅行,长达十几年。从云端至地表,一路都是苍白的风景,但地面并不是终点,我们的路还在继续,蜷缩的翅膀再次打开,在呼啸而过的风中盘旋,最后去向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