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转身离去的夕阳唤醒了这座城市的夜。流光溢彩的灯饰从鳞次栉比的高楼外表争先恐后地迸发出亮光，属于这个时间的躁动已经暗暗地开始蓄力。像是一整片森林中高入云天的巨木都被装饰成了圣诞夜的助兴品，谁的手摁下开关将所有灯泡一齐点亮。川流不息的车道旁是越发狭窄的人行道，人们快步地穿行如同急急搬家的蝼蚁。如果你肯将视线稍稍离开地面上空的盛况，或许可以低下头听一听这其中两个少年的交谈。
“谁说这几天不是最难熬的呢！”制服工整的瘦小少年抱怨着，将被风吹到眼前的褐色發丝撩到耳后去。
“学期末的论文马上就要检查了，你还不嫌时间不够用。”高个的那一个显得稳重一些，一头金发映着周遭的色光很是耀眼。
“期待一下假期难道不应该吗？——给，今天剩下的一块。”
“你已经做好假期的安排了吗，伊斯特？”金发少年接过好友的零食，说。
“看电影、上滑冰场，约上你们几个开party，怎么着都比赶论文有意思吧？”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玩玩就腻的人呢。”
“要不你给个新奇的主意啊。宅在家里倒腾你那些代码？别告诉我你想陪女孩子们逛街，我亲爱的索尔！”
“少打趣我！话说前几天我家那条街拐角的旅行社关门了。你之前说旅游业越来越不景气，赚钱都只能靠炒冷饭，还真有点道理呢。”
“谁说不是呢。我爸去东京出差拍回的照片，我根本没看出有什么特色。到处都是城，你的城和我的城，哪里又有本质的区别呢！人的想象力总是大同小异。现在能去哪儿旅游？看看欧洲市中心那些被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的遗址，也就差不多了。除非你像咱们班的那个谁，做个课题研究各个地区城市的建筑色调和绿化植物，还能得到老史密斯先生的表扬！”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有时会和我说起他们度假的乡村——”
“乡村？”
“啊，听说那里有用来养牲畜、种作物的农场……”
“那是什么嘛！说的好像你愿意去种植生产粮食的PE公司车间再去参观一回……”
索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神飘向被映亮的夜空。
二
“索尔，瞧瞧这个！”当伊斯特把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好友面前时，后者禁不住愣了一愣。
“看看这个新出的游戏！论坛上活跃的一个业余团队制作的，VR水平丝毫不逊于专业公司，开发者里面还有我最崇拜的那个‘野百合’！就是论坛id为‘野百合的山谷’那个……算了，不说那么多，但是你看看这个名字！《乡村之歌》！不就是你和我提起过的那个词吗？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说的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了……嘿，伙计，我觉得这简直太有意思了！你不是说你只听你爷爷说过吗？买一盘来看看吧！”
“……你说好那就是挺好了。我会的。”索尔想了想，这样回答。
三
“你拿到A了？嗨，就知道你成绩总是这么好。”
“我记得你是B吧，伊斯特？”
“勉勉强强。不过终于放假了！又可以戴上VR去我的乡村了。”
“你还真的很喜欢那个游戏呢。”
“确实啊！”说到喜欢的游戏，伊斯特整个人都被点亮了。不过他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又一下子泄了气。“我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游戏在论坛上评分那么低。自己搭建的小木屋、宽阔的视野、迎着风摇动的牧草、骨碌碌转动的水车和风车——是叫这个名字吧！还有各种我见都没见过的花儿，水晶一般澄蓝的天空……你可以在土地而不是培养液里种上瓜果蔬菜，牵上小马去其他玩家的屋子里串门，或者什么都不干、在铺满斜阳的湖水边发一下午的呆……我说不出来它到底哪里好，就觉得和这座城那座城都不一样，挺美，挺安静……我跟妈妈讲这个游戏，可她竟不以为然！她说那些是人类掌管地球的过程中必须要丢掉的东西，叫我千万不能留恋这些几十年前的淘汰品——”
“什么？”索尔不禁眉头一皱，“你跟你母亲讲了——”
“是啊！她竟然说这些是人类主动舍弃的！我简直不能想象。今天晚上我爸回家之后我要问问他——”
“千万别！”索尔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两手抓住伊斯特瘦弱的肩膀，“千万别和你父亲说这些东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下手，表情却仍然凝重：“答应我！不要把这些和长辈们讲了……他们不会听你的……”
四
“为什么，为什么啊？”伊斯特一边布置着学校会场一边低声喃喃，“《乡村》明明是那么好的游戏，虽然销量不算很大，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支持的……怎么这么快就关服了呢？”
索尔看了看好友落了灰的脸，又看了看他身后写着“地球城建立70周年”的五彩斑斓的展板，犹豫良久。
“伊斯特。”
“嗯？”
“我想我这里有一些小道消息。”
“什么什么？”
“《乡村之歌》是被查封的。官方给出的理由是涉及不正确的宗教观。”索尔点了点腕表，面前出现一个投影，“我想你大概没有玩到游戏的结局吧？你看看这个。”
“这……这不是开机画面吗？不对……开机画面上写的是‘乡村之歌’，这里变成了……‘上帝之作’？这就是游戏的最终CG……和它被查封的原因吗？”他只顾着惊讶，却没有细想，他的好友并没有像他一样投入许多的精力，是怎么玩出结局的。
索尔叹了一口气，手指在腕表屏幕上又划了几下，收起了投影。
“‘乡村’不一定是上帝，但它终究是不会臣服于人类的。或许正是因为人类不想承认这一点，它才消失了呢？”
“索尔，你说什么？”
“不——想起了爷爷的话罢了。”
伊斯特没有看到，金发少年腕表的屏幕上，是论坛的个人主页。上面的登录id是：野百合的山谷。
五
时光如梭。
伊斯特把学生时代半长的褐发剪短了，梳成这座城市里标准的上班族的发型。他和他的父母一样，奔走在这座流光溢彩的城中，如同庸庸碌碌的蝼蚁。暂且还是单身的他依旧在闲暇时光中和朋友们去看电影，上球场，开party，偶尔会计划陪喜欢的女孩子逛街。
有一点遗憾，那就是他从五年前就联系不上索尔了。
不过他到今天也记着，昔日好友留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我去寻找我的乡村了。勿念。”
伊斯特记着它，一直记着，就像记着少年时在这地球城灰蓝的穹顶下的一次出逃。
转身离去的夕阳唤醒了这座城市的夜。流光溢彩的灯饰从鳞次栉比的高楼外表争先恐后地迸发出亮光，属于这个时间的躁动已经暗暗地开始蓄力。像是一整片森林中高入云天的巨木都被装饰成了圣诞夜的助兴品，谁的手摁下开关将所有灯泡一齐点亮。川流不息的车道旁是越发狭窄的人行道，人们快步地穿行如同急急搬家的蝼蚁。如果你肯将视线稍稍离开地面上空的盛况，或许可以低下头听一听这其中两个少年的交谈。
“谁说这几天不是最难熬的呢！”制服工整的瘦小少年抱怨着，将被风吹到眼前的褐色發丝撩到耳后去。
“学期末的论文马上就要检查了，你还不嫌时间不够用。”高个的那一个显得稳重一些，一头金发映着周遭的色光很是耀眼。
“期待一下假期难道不应该吗？——给，今天剩下的一块。”
“你已经做好假期的安排了吗，伊斯特？”金发少年接过好友的零食，说。
“看电影、上滑冰场，约上你们几个开party，怎么着都比赶论文有意思吧？”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玩玩就腻的人呢。”
“要不你给个新奇的主意啊。宅在家里倒腾你那些代码？别告诉我你想陪女孩子们逛街，我亲爱的索尔！”
“少打趣我！话说前几天我家那条街拐角的旅行社关门了。你之前说旅游业越来越不景气，赚钱都只能靠炒冷饭，还真有点道理呢。”
“谁说不是呢。我爸去东京出差拍回的照片，我根本没看出有什么特色。到处都是城，你的城和我的城，哪里又有本质的区别呢！人的想象力总是大同小异。现在能去哪儿旅游？看看欧洲市中心那些被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的遗址，也就差不多了。除非你像咱们班的那个谁，做个课题研究各个地区城市的建筑色调和绿化植物，还能得到老史密斯先生的表扬！”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有时会和我说起他们度假的乡村——”
“乡村？”
“啊，听说那里有用来养牲畜、种作物的农场……”
“那是什么嘛！说的好像你愿意去种植生产粮食的PE公司车间再去参观一回……”
索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神飘向被映亮的夜空。
二
“索尔，瞧瞧这个！”当伊斯特把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好友面前时，后者禁不住愣了一愣。
“看看这个新出的游戏！论坛上活跃的一个业余团队制作的，VR水平丝毫不逊于专业公司，开发者里面还有我最崇拜的那个‘野百合’！就是论坛id为‘野百合的山谷’那个……算了，不说那么多，但是你看看这个名字！《乡村之歌》！不就是你和我提起过的那个词吗？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说的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了……嘿，伙计，我觉得这简直太有意思了！你不是说你只听你爷爷说过吗？买一盘来看看吧！”
“……你说好那就是挺好了。我会的。”索尔想了想，这样回答。
三
“你拿到A了？嗨，就知道你成绩总是这么好。”
“我记得你是B吧，伊斯特？”
“勉勉强强。不过终于放假了！又可以戴上VR去我的乡村了。”
“你还真的很喜欢那个游戏呢。”
“确实啊！”说到喜欢的游戏，伊斯特整个人都被点亮了。不过他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又一下子泄了气。“我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游戏在论坛上评分那么低。自己搭建的小木屋、宽阔的视野、迎着风摇动的牧草、骨碌碌转动的水车和风车——是叫这个名字吧！还有各种我见都没见过的花儿，水晶一般澄蓝的天空……你可以在土地而不是培养液里种上瓜果蔬菜，牵上小马去其他玩家的屋子里串门，或者什么都不干、在铺满斜阳的湖水边发一下午的呆……我说不出来它到底哪里好，就觉得和这座城那座城都不一样，挺美，挺安静……我跟妈妈讲这个游戏，可她竟不以为然！她说那些是人类掌管地球的过程中必须要丢掉的东西，叫我千万不能留恋这些几十年前的淘汰品——”
“什么？”索尔不禁眉头一皱，“你跟你母亲讲了——”
“是啊！她竟然说这些是人类主动舍弃的！我简直不能想象。今天晚上我爸回家之后我要问问他——”
“千万别！”索尔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两手抓住伊斯特瘦弱的肩膀，“千万别和你父亲说这些东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下手，表情却仍然凝重：“答应我！不要把这些和长辈们讲了……他们不会听你的……”
四
“为什么，为什么啊？”伊斯特一边布置着学校会场一边低声喃喃，“《乡村》明明是那么好的游戏，虽然销量不算很大，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支持的……怎么这么快就关服了呢？”
索尔看了看好友落了灰的脸，又看了看他身后写着“地球城建立70周年”的五彩斑斓的展板，犹豫良久。
“伊斯特。”
“嗯？”
“我想我这里有一些小道消息。”
“什么什么？”
“《乡村之歌》是被查封的。官方给出的理由是涉及不正确的宗教观。”索尔点了点腕表，面前出现一个投影，“我想你大概没有玩到游戏的结局吧？你看看这个。”
“这……这不是开机画面吗？不对……开机画面上写的是‘乡村之歌’，这里变成了……‘上帝之作’？这就是游戏的最终CG……和它被查封的原因吗？”他只顾着惊讶，却没有细想，他的好友并没有像他一样投入许多的精力，是怎么玩出结局的。
索尔叹了一口气，手指在腕表屏幕上又划了几下，收起了投影。
“‘乡村’不一定是上帝，但它终究是不会臣服于人类的。或许正是因为人类不想承认这一点，它才消失了呢？”
“索尔，你说什么？”
“不——想起了爷爷的话罢了。”
伊斯特没有看到，金发少年腕表的屏幕上，是论坛的个人主页。上面的登录id是：野百合的山谷。
五
时光如梭。
伊斯特把学生时代半长的褐发剪短了，梳成这座城市里标准的上班族的发型。他和他的父母一样，奔走在这座流光溢彩的城中，如同庸庸碌碌的蝼蚁。暂且还是单身的他依旧在闲暇时光中和朋友们去看电影，上球场，开party，偶尔会计划陪喜欢的女孩子逛街。
有一点遗憾，那就是他从五年前就联系不上索尔了。
不过他到今天也记着，昔日好友留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我去寻找我的乡村了。勿念。”
伊斯特记着它，一直记着，就像记着少年时在这地球城灰蓝的穹顶下的一次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