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呼啸的风刮得豆田飒飒作响，夹着清香，从四面八方呼呼地聚拢。
　　战士们压低了帽檐，身形隐匿在齐人高的豆杆间。他们的任务是要押送前线急需的物资过桥。
　　那是一座横跨悬崖的木板桥，在越发浓重的夜色里被风一吹便摇摇晃晃的。
　　他，一个新兵蛋子，臉圆圆的，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在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老兵中间，他多少显得有些呆头呆脑、木愣愣的。好在他人还挺勤快，赶上脏活、累活也不叫苦，才不招人生厌。
　　二
　　“人间的桥连着天上的桥，神仙把星星藏在孩子的眼睛……”这是乡间的歌谣，他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哼唱过。此时同样的旋律没来由地传进耳朵，使他一阵愣神，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离乡时的情景。
　　“妈，我想参军。”
　　死一般的寂静被“砰”的一声打破，母亲把碗重重地摔在桌上，震天响。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妈，我……”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还记得母亲有几夜没合眼，只顾痴痴地坐在门槛上，死命抠着手上的老茧，瘦小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看着，发现母亲老了，他几乎就要妥协了。可他不愿在国家危亡之际当一个懦夫，他相信她会理解。
　　“你去，去……我就当没养过你这臭小子……”拗不过他犟驴一样的脾气，母亲嘴里叨叨着气话，随即叹了口气，泪珠子不断地往下掉。
　　他离开故乡的时候，乡亲们都来为他送行，孩子们扬起一张张洋溢着纯真的笑脸，用力喊着：“大英雄，要把那些坏蛋都打跑啊……”
　　小桥流水，是他离乡的最后一程。母亲用粗糙的指肚反复摩挲着他的手心，口中不断地念着：“只求平安，平安……”这是乡间的迷信，仿佛多念几遍就能将那些命定的不幸抹去。
　　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回头却还能看见一个有些伛偻的身躯守候在故乡的小桥上。
　　“只求平安，平安……”风捎来最后一句叮嘱，他的眼眶已濡湿……
　　战友拿手肘撞了下他，小声说道：“想什么呢，快走，该上桥了。再不走，跟不上队伍了。”
　　三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部分的物资已顺利运到对岸。
　　异变突生。
　　重重叠叠的人影突然从身后黑黢黢的一片豆苗田里蹿出，明晃晃的探照灯刺破了夜色。霎时，火光四起、枪声震天。
　　一方面，大部队连忙加快了物资运输的速度，另一方面，包括他在内的部分战士守在桥头与敌军交火，为大部队争取时间。
　　战局对他们越来越不利，眼见敌军的数量越来越多，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他心急如焚。为保证物质的安全，他咬牙，猛地抽出身后的大刀，朝桥上的承重绳狠狠砍去……
　　桥訇然塌下，烟尘弥散在大风里，敌军追击的路被切断了。
　　四
　　在堕入黑暗之前，他看见天上繁星点点，伸手想去抓却抓不住，才发现冰凉的液体覆满了他的脸颊。
　　“人间的桥连着天上的桥，神仙把星星藏在孩子的眼睛……”他听见孩子们的歌声，细碎的光影倒涌进眼底：
　　他看见战友们在欢庆胜利，他知道国家独立的希望如同洒落在人间的星子，终会闪耀。
　　他看见乡亲们纯朴的笑脸，看见故乡的小桥流水，看见母亲含着笑，慈爱地摸着他的头。这个一辈子都挺倔的女人，最后还是会原谅他，就像他小时候每一次犯了错后一样。
　　他释然地笑了，他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献出了生命。
　　人间的桥塌了，他想去看一看天上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