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飞到深圳出差，公干结束，抽空见了几位师友，然后准备搭乘高铁转往广州。朋友说要派司机开车送我去广州，我坚决谢绝了，说高铁这样方便，干嘛要司机辛苦接送呢。
　　我此前听人说，深圳到广州的高铁车次很多，不需要提前买票，到了在自助机上就可以很方便地购票。进了车站，我就到自助机前排队，结果排了很久，发现前面一长发小伙子，老占住机器，不停地一遍遍地操作，却看他所选的车次，都没有票。于是心里生疑，问我前面的另一小伙子，他这是干什么啊，不像是正儿八经买票的啊。前面排队的小伙子说，这是倒票的黄牛，他手里有票。
　　好不容易轮到我了，结果是，选哪一个车次，都显示售完，无票，即便是很晚的车次，也没有票。我徒劳地操作了几分钟，只好退出来，去人工售票口撞运气。结果呢，人工售票口只接受退改签，不售票，要买票，再去自助机前排队。
　　我怏怏地转回来，继续排队。总不能给朋友电话，说你派司机去送我吧。
　　这时，刚才那个被目为黄牛的小伙子凑上来，问我去哪里。他说他可以帮我搞到票，要100块钱手续费。机器上不是显示已售完吗？他说他们在网上订购了一些票，等于把这些票控制住了，这里需要票，那边就退票，这样就能买到票了。我开始给他讲价，说50，他说不行，我说那60，他答应了。去排队准备帮我搞票。我和他一起排队，对他的手段起了兴趣。
　　他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山东人。他说山东人最好了，讲价最爽快，他在北京倒票，做的生意最多的就是山东人。山东人爽快，不像有些地方的人斤斤计较。
　　他说他是山西人，大同的，出来很多年了，混社会。他昨天才来深圳，北京要开APEC会了，查得很厉害，抓进去就要待一段时间，所以来深圳避避风头，过段时间还回去。
　　排队轮到我们，他开始操作机器，一开始还是没有票，他就继续操作，过一会儿有票了，我本来要他给我搞张一等票，他看看我说，看你样子，不是一般人，坐个商务座吧。我说商务座要贵很多啊。他说这个配你身份，才199.5元，你买得起。
　　买票出来，我打算和他聊聊。我说这票也是你们能控制得了的吗？他说不是。其实票是系统隔几分钟就放出来几张，你没耐心而已，你要是有耐心，就能买到票。我说那我岂不是白白地给了你60块啊。他说这就是我们生存的要诀了。他说他们也就是在网上订几张票，不可能大规模地控票，像商务座，他们就不可能控制。我问退票没有手续费吗，他说网上退票没有。
　　他送我到检票口，挥手向我告别，说会很快回北京，要我记他一个手机号，以后到北京出差，要买票找他。我说飞机票你也能倒吗？他赶紧摆手，连说那个不能。
　　我进了检票口，回头看他，他重新混迹在买票的人流中，但那气质，很独特，怎么个独特法呢？我想不起来，只好定义为黄牛的气质。
　　一个22岁的小伙子，混社会的。像他这样的人，很多吧？只是我们不知道，或者没有机缘认识而已。而我只是因为没有耐心，或者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或者是因为“山东人”的大方爽快，就用60块钱，买了这样一个人生经验，有了这样一个机缘，认识了这样一个“人”而已。
　　司马迁在《史记》里写过鸡鸣狗盗之徒，写过引车卖浆之流，这些脱离了正常生活轨道的“人”，如果用所谓的道德和律法去衡量，可能会有很多的说法。在我，越来越觉得寻常了。你活着，他也活着，很多生活的真相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就像余华的《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那些生活的真相，被人写出了而已。我们未必比他高尚，他们也未必比我们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