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从会说话那天起，就“爹、爹”地喊得自豪而流畅。那是从心底发出的声音。那个被阿华喊“爹”的男人，给了阿华生命，给了阿华红苕洋芋包谷饭的香甜与温暖。阿华的母亲早逝，所以在阿华心里，爹是山一般伟岸的依靠，爹是血脉相连的牵挂。山里的小子喊“爹”的声音在每一个山头，每一个角落里回应，粗犷而豪迈；山里的妹子喊“爹”的声音在蓝色的炊烟里优雅而婉转。而阿华的妻子，却是千娇百媚的城市女孩子，关于亲人的词汇里，没有“爹”这个名词，爹在华妻的词典里叫“爸爸”。
　　恋爱时分，阿华妻子管阿华的爹叫“伯伯”。新婚夜，娇妻娇柔地躺在阿华的怀里，没有为阿华的寒酸而发愁，倒为对爹的称呼犯了愁，华妻认为“爹爹”地叫得拗口而别扭。可因为对阿华深爱有加，最后决定：入乡随俗，随阿华喊“爹”。
　　新婚第二天，阿华夫妻小两口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坐车转船，只听阿华妻子嘴里不住地呢喃着“爹、爹”，阿华刮她的鼻子羞她，她却一本正经：“不好好复习，临阵逃脱怎么办。”
　　晚霞中，阿华爹倚在门槛上眺望。走上晒场，阿华看见妻子嘴唇微张，正欲作势喊“爹”，却见二姐拿着锅铲出现在爹的身边，溜到嘴边的“爹”变成了“姐”。终于走到爹面前时，华妻一张粉脸憋得通红，憋出来的却依然是“伯伯”。是夜，躺在阿华怀里的妻子，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爹、爹”，信誓旦旦：明早起床，一定喊“爹”。
　　太阳刚从东边那座山头露出一丝羞红脸儿。牛栏前，阿华爹正抱着一捆牛草。阿华见妻子飞奔过去，伸手抓住爹怀里的草说：“我来！”回过头，几分娇羞几分惭愧地望了阿华一眼。
　　在老家逗留的时间里，阿华妻子始终没喊出一声“爹”，索性连“伯伯”也不叫。
　　返城那天清晨，薄薄的晨雾中阿华爹倚在门槛上的身影孤独而忧伤，声音颤颤地：“有空就回来！”阿华妻子脱口而出：“爸！您年纪大了，砍柴挑水不方便，请您安排好家里的事，过年的时候，我来接您！以后，您就跟我们一起，住在城里。”
　　阿华那常常教育他“入乡随俗，衣冠与世同”的爹，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