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藏在火焰里(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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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我写下每一个字
  在荒野上栽下一排排树,为了阻挡风。
  但我们还是服从了它。我们不能建造一面墙。
  风穿过树和树的空隙,越过树梢,
  继续奔向远方。
  我们把树种在沙土里,其实
  是为了守住这片沙土,为了阻挡风沙。
  而当树们摇动的时候,我们看见
  风就活在这片树林中。
  日 落
  当一个人老了,退出生活,
  重新成为一个少年、一个蹒跚的婴儿。
  如同黄昏和清晨的太阳,常常难分彼此。
  我注意过日落,不同于日出——
  西面的云彩,连同半边天空,甚至大地上的万物,
  都浸着一层柔和的、红色的光。
  仿佛一个人离去之前,已将他的热血和生命
  散在了这万古的人世,在我们的身体中间。
  后来的事
  想起故乡,总是想起秋天
  剥掉皮的玉米棒子
  晾晒在高高矮矮的屋顶上
  将村庄护在一片明亮的金黄之中
  每天的阳光有足够的耐心
  为人们布置好了后来的事
  ——等冬天,彻底闲下来,它们干了
  再在院里,在屋里
  慢慢搓下它们的子粒
  岁月藏着足够的耐心
  一座童年的村庄
  早为一个远行的人准备好了一生的事
  辨 认
  握起那些木刨和锯子时我总想起父亲
  在刨花纷飞中劳动的身影,
  我从我的身上找到了他年轻时的样子。
  我也从他的脸上辨认出我的老年。
  从几件旧家具中,
  我辨认出更多人的面容。
  那些陳年的旧物中,
  藏着我们经过的纹路,和方向。
  在村庄里,从那些后生们的
  五官、嗓音和身形中,
  我可以辨认出他们的家族和谱系。
  世事变幻,总有什么在暗中蔓延。
  一切都这么熟悉——
  哪里都有麦穗、树木、泥土、母亲和孩子……
  越来越留恋故乡的时候,
  我已辨认不出故乡在哪里。
  灰烬藏在火焰里
  灰烬藏在火焰里,
  如同离别
  总是和相会同时降临。
  我们看见的满月,
  悬于更深的阴影中。
  在挥手与挽留之间,
  我寻找自己,
  摊开那些光和亮。
  我失落,是因为我拥有了全部。
  我的欢欣,根植于更悠长的悲哀中。
  你刚刚开始,便被宣判了结局。
  你两手空空,你已获得圆满。
  峥 嵘
  暴雨之后,漫过的积水没过了脚踝,
  我们已辨认不出前面的路
  哪里是平坦的,哪里有石头,或者一片深坑。
  只有水是公平的。
  如果水流再汹涌一些,我们也会变得看不见了。
  连一座村庄也可以被抚平。
  高出地面的,同样
  也将低于尘土。
  有一年家族里迁坟,
  我们从挖开的墓里,从土里拾起的
  先人们的遗骨,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没有名字,没有占用数十年的,
  他们各自的一生。
  但我相信一切并没有消失。
  就像那些水下的事物,那些不同的凹陷和棱角,
  也使水保持了一种
  和它们对应的峥嵘。
  消失的石头
  ——写给四十岁
  将每一道笔画周围的部分剔除掉,
  一方朱文印章慢慢成了。
  在纸上留下证据的,是这些红色的篆体,
  也是后面的空缺,那些被刻去的、被清除的石粉。
  雕凿一座塑像也是如此。不断落下来的碎屑
  使一个人从石头里诞生。
  不断的减法,让一些事物获得了
  它们前所未有的能量。
  而有一些石雕,没有人改变它们,
  却慢慢失去了棱角,也没有了轮廓。
  照这样下去,再经过一段漫长的年月,
  它们一定会成为一块块卵石,
  如同河床上
  无数的鹅卵石一样。
  我相信是那消失的部分
  在更久远的岁月里汇集着,回旋着,引领着,
  并平衡着它们,使它们逐渐
  具有了一座星球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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