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冬在青岛，顺便去参观了一个教堂。从塔楼下来，我看见礼拜堂的侧门开了个缝，就推门走了进去。大堂空落落的，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钝钝的问好声。我回头，看见有位小孩正扭头看着我。我走上前说：“你好，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我脑子病了，我在祈祷。”
　　他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脸上的确没有这个年龄段孩子应有的伶俐和活泼，表情钝钝的展现着内心的简单。
　　我问道：“你在祈祷什么？向谁祈祷？”
　　他说：“我在向上帝耶稣祈祷，祈祷他保佑我能够上天堂。”
　　我又问：“你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儿？”
　　他却说：“犹大出卖了耶稣。”
　　他还说，他的妈妈忙着做生意没有时间照顾他，他跟着爸爸，然后，又强调说，他的脑子坏了。我走近他，抚摸着他的头，他把头偏向我的怀抱，像所有期待母亲爱抚的孩子一样，信赖地依偎着我，我的泪蓦然淌了下来。我说：你的脑子没有坏，你是上帝的孩子，上帝会听到你的祈祷的，他会保佑你。
　　他用厚墩墩的手拉住我说：“上帝也会保佑你。”
　　离开后很长时间，每当我向天祈祷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都会冒出那孩子钝钝的却令人怜爱的神情。
　　去年夏天，我回家的路上，多了一个身影——炎热的阳光下，眉目清秀的她穿着厚且脏的毛衣，非常惹眼。从她身边走过我多次猜想过她的身份，从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中可以肯定她不是本地人。那么，她是失心后来到这个城市，还是来了以后才失常的？没有人能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她在黑暗的夜晚是否安全。
　　有天，她带着一如既往漠然的表情，自语着走过时，一个小孩儿摔倒在路上，她扶起了啼哭的小孩，这时候，孩子的母亲过来，不问缘由就甩了她一巴掌。她捂着半边脸，在那位少妇的诅咒声中，木着表情，自语着继续走她的路。
　　我的心蓦然很难过，为她，也为那位恶语相向的少妇。
　　出差回来后，在飘落着秋叶的那条路上，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她。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我向天祈祷，相信上帝会护佑这些心地单纯的人。
　　回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居住的城市东大街，有位名叫春女的姑娘。
　　春女之所以有名基于以下几个原因：她的父亲很有钱，任何时候她在东大街两旁的店里拿了东西，事后她的父亲都会去结账；春女脑子有残障，人却长得喜兴，见了喜欢的人她就追着笑；春女很善良，总会把父亲给她的钱，施舍给向她伸手的乞丐。
　　二十多岁的春女恋爱了，她单恋上了十字路口站岗的交警。于是，她就天天到岗台旁边的路口，笑咪咪地远远看着年轻的交警，直到那位交警调离。
　　春女的善良同样纯粹。那年寒冷的冬天，街道上有位流浪的女人，怀里抱着衣不蔽体的孩子，春女看见了，脱下身上的棉衣裹在孩子身上，自己便赤裸着上身，跑回家去了。据说，当时看到裸露着青春胸脯的春女时，没有人围观，也没有人起哄。
　　我想，那个单纯的年代，人们的心也很单纯，大家被春女的善良惊住了。
　　所谓的智障，也许就是世智的缺失，但是，他们人性中的那点光芒，却一直都没有熄灭。我相信，上帝关闭了他们精通世俗的窗，一定会开启另一扇纯洁自由的心灵之门。而这扇门前的路，一直通往上帝的怀抱。
　　当我们遇到他们时，请一定去爱和尊重——这些上帝的孩子。
　　孙珙
　　资深媒体人，某知名杂志前总编，曾出版过多类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