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遗忘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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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那封烫金请柬的时候,林安的生活自湍急河流驶入湖泊,整个下午频频出错。投诉电话打到了项目主管那里,她这才似如梦初醒。
  从主管室出来,她摩挲着那张请柬,陈清明,这个守望了十年的男人,用一张请柬轻轻擦拭着她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像橡皮轻手擦去铅笔拓错的阴影。
  少年的铮铮誓言
  十年之前,江南小镇。
  林安彼时十六岁,家里经营着一间小小的照相馆。那一天,阳光有些稀薄,游人很少,生意清淡。
  她坐在照相馆前背诵英文单词,陈清明突然闯入了她的视线。他正被隔壁街卖馒头的何家阿公追打,一身白色运动服呈现出邋遢的颜色。报纸上常常报道的离家少年就是他那番模样,她同情心泛滥,替他付了偷来的馒头钱。
  他跟着她回了照相馆,她下厨煮了一碗滚烫的面条。他狼吞虎咽,吃面条的几分钟里,她知道了他叫陈清明,与家人吵架离家出走却被人扒了钱包,才沦落到偷馒头的境地。
  她将家里的电话递给他:“打个电话吧,家里一定急坏了。”
  林安坐在旁边不知许清明和家里人用家乡话说了些什么,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哭了。他挂断电话的时候,她递给他自己的手帕。他大概是受了若干冷眼,突然承受她的温情有些失控,竟用力地搂住了她。
  老旧的照相馆,灯火通明,光线迷离如迭迭尘埃。林安被他搂住,脸靠在他的肩上,他的呼吸轻浅,一阵阵往她鼻子里涌。那是种奇异的感觉,林安的面孔开始发烫。
  许清明松开她:“谢谢你帮我,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从今天起除了我父母,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只不过是少年随口而出的铮铮誓言,林安突然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血液刷刷地冲向脑门。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迅速地喜欢上一个人,只感觉心里某个地方有芽破了壤。
  许清明待了三天,他父亲从北京坐火车来带走了他,上车之前,他神秘兮兮地塞给林安一张字条。
  那是许清明的地址,他让她常常写信给他,两个人虽然南北相隔,但可以用邮递这种古旧的方式保持友谊。
  许清明登上火车的那一刹那,她嗫嚅着嘴唇想喊他的名字,她想问问他,这三天,他可否记住了她。
  可最终作罢。
  若她再不原谅我
  迈入高中的林安,与整个高中校园格格不入,不管什么高兴的场合,她只抱胸站在一边,眼睛里面,永远浮动着一片雾霭。
  可她还是会笑的,是每次收到信的时候。
  宿舍的女生想和冷漠的她拉近关系,在她收到信偷偷在被子看的时候,大家拥了上去,掀开她的被子。
  “林安,是不是男朋友的信?给我们看看。”
  她像只猛兽一样从床上蹿了起来,将抢信的女生一把推倒在地。气氛有刹那停顿,被推倒的女生默默爬了起来。
  信封事件后,宿舍的女生都不敢惹她,都知晓她刻板无聊,渐渐习惯。可她们又隐隐都觉得,这个十七岁的林安一定隐藏着某种秘密。
  果然,有一天晚上林安消失在了宿舍,据碰到她的男生说,她背着一个包独自出了校园。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两天之后,她衣着单薄地出现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赶到许清明的学校时,校门已关了。她用包踮在脚下,生生爬过了围墙,蒙头混进了男生宿舍。
  那一次吓得许清明整个宿舍的男生抱头流窜。她拉开许清明的被子,朝装病已经一个星期没去上课的他兜头就是一瓢凉水:“许清明,误会了就去辩解呀,装死顶什么用?”
  原来是许清明写信给她,向她讲了自己的感情,暗恋了,告白了,并且误会了。
  早恋是不能向父母讲,他绝望时想到的大概也只剩她了。所以他和女朋友吵架后绝望地给林安写信说,林安,若她再不原谅我,我就死在宿舍里。
  许清明被林安那一瓢冷水浇醒,她再一次帮他走出了困境,并且约了那个叫苏碧落的女生。
  十天后,林安回来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学校给了她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许清明和苏碧落和好如初,两人计划考同一所大学。
  林安在做什么?
  她被世界遗忘了,被许清明遗忘了,连自己也遗忘了自己。她像一块称职的石子,发不出任何声音,终日郁郁地在校园穿梭。
  8月的艳阳似火,她趴在图书馆写字,图书馆静静的,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电话那头却是他毫无生气的声音:“林安,我在南京,活着真累。”
  只有这一句话,电话便匆匆断了。林安丢下书本,买了当天去南京的机票。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南京何处,她谎称自己的朋友失了踪,凭着电话号码查到了他所在的区,一个个旅馆找。当她找到他时,他正和苏碧落在旅馆里看电视消遣。
  林安知晓了他那个电话的原委,原来是和苏碧落在旅行时斗气,喝了酒,才一通电话打给林安。不过是醉话,他忘记了,她却心急如焚。
  许清明听了她的话,大笑着拍她的肩膀:“林安,你傻呀,我的醉话你也当真。”
  是啊,她就是傻,他说过的一切她都能当真。
  譬如,十六岁时,他是第一个搂她的男生,他说,以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不是都说时间和情感都会如水流一般静静流淌,该忘却的都会在生命里消失吗?可为何她这般努力,到头来,他一个电话,她依旧朝他奔赴,满面尘烟。
  十六岁时悸动的心脏
  从南京回来后,她再没有频繁地写信,也换了电话号码。她看起来真的没有改变过什么,就那样到了毕业季。
  骊歌四起的时候,许清明再次寄了信给她。
  他和苏碧落要来她那个江南小镇毕业旅行。她到底是狠不下心来,安排了好吃好住接待了许清明和苏碧落。
  林安全程作陪,许清明两个人玩得很尽兴。要回北京的那一天,苏碧落突然指着她的脖子,温柔地望着许清明:“林安脖子上的玉牌好别致。”   许清明尴尬地扯走了苏碧落。
  那天晚上,她在照相馆改的厨房里做饭。许清明倚在门上,探头望向她,嘿嘿地傻笑出声:“林安,你那玉牌哪里买的?碧落对我耍脾气,非要不可。要不你卖给我,我多给你钱。”
  一些绝望的忧伤自她的瞳孔如玻璃般碎裂。通了好几年的信,他当然知道她脖子上的玉牌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那年她六岁,不小心掉进了池塘,母亲因为救她,再也没有睁过眼睛。
  俊朗清秀的他一脸堆笑,双手合十:“林安,求你了,否则碧落又要生气了。”
  林安没有说话,她将戴了近十年的玉牌递给了他。
  林安记得陈清明接过玉牌时,满脸堆笑:“林安,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比这好数十倍的玉牌。”
  这世上永远没有相同的东西,只有相似,以后他买来再好的玉牌,上面也不会再有她的故事,可他现在却用她的全部寄托来取悦自己的女朋友。
  这些年,她这么努力,只不过是想留住十六岁时悸动的心脏。可多番努力后,却只看到一地灰烬,触手虚空。
  我喜欢你,你收到了吗
  毕业之后,她渐渐断了与许清明的联系。因为工作压力大的缘由,她的记忆力在近年来已经变得很坏,可和许清明发生的事却在心里枝蔓横生,攀爬缠绕。
  一张烫金请柬就让往事抽了丝剥了趼。
  林安赶到北京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许清明的婚宴已经开始。
  许清明搂着林安的肩,微笑着向众人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是她帮我和碧落化解了种种矛盾。”
  “林安,伴娘迟到,要罚一杯哦。”苏碧落递给她一杯香槟。
  彼时,她是许清明取暖的炭火,救命的稻草。此时,她只是许清明姗姗来迟的好朋友。
  结束了婚宴,林安买了一张回程的火车票。
  大冬天的候车室,有一对情侣在相互拥抱取暖,见到林安,两人有些尴尬。林安微微一笑,背着包坐在了另一侧,留给他们不打扰的背影。
  爱情就要这样,是冬天腾起的火焰,让人忘却饥寒、困顿。她想起那个饥寒交迫的晚上,她坐了千里的火车,在下着大雪的夜里,她自荒凉郊外火车站赶到他的学校。一个人,沉默地在漆黑的路上摸索前行。风声掠过,树影簌簌,她对自己说,林安,你不去,他若想不开,你就完蛋了。
  她做过的和他做过的,那些昭彰对比下,他是她全部的寄托与疼痛,而她不过是陈清明的朋友,是他前行路途中的一颗石子。遇水时踩着,遇崖时跳过。这样的人,世上千万人都有同样经历。
  通了近十年的音讯,起初的手写信,后来的Email,那无数的安慰开导电话,她从未对他说过那四个字。可她做过的种种未尝不是一种信息传达。
  可过去了十年,她甚至不敢问一问:
  我喜欢你,你收到了吗?
  作者创作灵感: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自我的责编萧晗给我的一个小素材。当时看到这个小素材时,心念一动。这是个令人伤感的故事,或多或少有自己的影子,令我想起了年少时曾经暗恋过的师兄,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收到我喜欢他的讯息。我想,很多人都曾偷偷喜欢过一个人,却有很多原因没有把讯息传达,亲爱的读者,那个人包括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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