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也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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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时期,在济南府有个宝祥布店,是家百年老商号了。老掌柜孟裕掌管店面几十年,生意一直很兴隆。
  后来孟裕一病不起,眼看不行了,不得不把店面交给他儿子孟祥。孟裕把孟祥叫到面前,对他说:“儿呀,这个店是咱们孟家几辈人创下来的,现在交到你手里,你一定要好生经营呀。”
  孟祥记在心里。
  
  孟裕又说:“我死后,你只当大掌柜,光管收账进布料的事。让柴三当二掌柜,店里的事全交给他管,他跟随我多年有经验,一定不会错的。”
  孟祥心里犯嘀咕,父亲都把店交给自己了,为什么又不让自己管店里的事呢?可他又不好问,只好闷在心里。
  随后,孟裕又叫来柴三,握住他的手再三叮咛,嘱托他一定要把这个店管好。不几天,孟裕便死了。
  处理完孟裕的丧事,孟祥便依照父亲的遗嘱,让柴三当了二掌柜,掌握店面,自己不插手。他只是走动走动那些老客户,再就是找一些新客户,在酒店里吃吃喝喝,没别的什么事了。孟祥成天在外面过得潇洒,回来倒头就睡,心想,还是当老板舒服呀。
  柴三的二掌柜当得也是尽心尽力的,每天晚上都准时到孟祥那里去报账,账目清清楚楚的,店里的生意也跟父亲在时一样的红火。这说明柴三真有那个能力,父亲没看错人。
  可没过几个月,就有人来找孟祥了,来的是他小舅子。孟祥接管这个店后,就让小舅子在店里负责管布料。小舅子对孟祥说:“姐夫,柴三这个人千万不能用的,早晚他得把你的店给败坏掉。”
  孟祥不明所以,明明柴三干得不错,怎么还有人告他的黑状?
  小舅子便说了一大通柴三的坏话,说柴三瞧不起店里的员工,对谁都不抬眼皮,并且他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许伙计们晚上出声、起夜,一有动静他就不愿意,说是搅了他的梦头。又说:“这个柴三有多尊贵呀,自己睡觉还不让别人出声,这也太霸道了吧。”
  小舅子说了半天,孟祥觉得也不算啥大毛病,心想也许是他小舅子妒嫉柴三,刻意在他面前挑拨,就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个月,柴三还是每天晚上来报账,孟祥看不出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就对柴三更加放心了。
  可不久后,管家却悄悄地对孟祥说了一件事。
  原来,有天晚上,柴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闭不上眼,老是说床上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硬是把他老婆叫起来打扫床。可老婆给他扫了床,他再上床,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坚持说有东西硌着他。他便又叫老婆起来给他清理床铺。如此折腾了好几回,也没找出床上有什么异物。
  最后,柴三老婆从被子里找出一根麦秸,问:“是不是这根麦秸硌着你了呀?”
  柴三就说:“噢,原来是这根麦秸硌着我了呀。怪不得我睡不着呢!”
  这件事偏偏被一个夜里起床拉肚子的伙计听了去,他把这件事听了个原原本本,回去后就对伙计们说:“咱二掌柜真是个讲究的人呀。麦秸都能硌得他睡不着,皇宫里的皇帝也就这个待遇吧。”
  北方天冷的时候,人大多爱在床上铺上草褥子。草褥子是用麦秸制成的,因此床上出现麦秸是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柴三被一根麦秸硌得睡不着,这也太夸张了吧?
  孟祥听了这话,不敢轻易相信。可他又问了店里其他的伙计,他们都这么说。看来这件事是真的。
  不久,小舅子又来找孟祥:“姐夫,你看那个柴三在睡觉上都这么讲究,别的地方还能不讲究吗?像他这么讲究的人,当着二掌柜,每月就拿那么点薪水,他能过得下去吗?”
  小舅子这话,好像在暗指柴三在账目上做了手脚。孟祥也有了警惕,毕竟柴三是个外人,虽然跟随他父亲多年,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不生异心。可孟祥想了想,又说:“柴三每天都来我这里报账,没见过账目上有差错呀。”
  小舅子就说:“姐夫,单从账目上你能看出什么来?他在店里多年了,要想作点假还不容易。要是糊弄老掌柜或许有点难度,想糊弄你还不跟闹着玩儿似的。光看他睡觉时候挑剔的毛病,就可以知道他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这么些毛病,说不是大把大把的花销惯出来的,谁信?”
  孟祥被小舅子说得心慌,再三考虑后,他决定让小舅子管店里的钱,其他事务还是让柴三来管,这样既能牵制柴三,还能让柴三继续发挥作用,应该算是个万无一失的策略。
  
  可孟祥刚作出这个决定不久,柴三就提出要辞职。柴三说:“我跟随两代老东家,又跟随少东家这么久,本来是想等少东家能够掌管整个店再走的。可我老了,晚上睡不着,白天又没精神,我想着回家养老。”
  孟祥隐约觉得,柴三的辞职可能跟自己的决定有关,便再三挽留。但柴三去意已决,孟祥没办法,只有同意让他走。
  柴三这一走,担子一下子都落到孟祥身上,他既是大掌柜又是二掌柜,店里店外都是他一个人在忙活。孟祥就想,我大掌柜都当了,二掌柜还当不了吗?最起码这店铺不能比柴三在的时候差,要不就叫人笑话了。
  可孟祥一干才知道,当个二掌柜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哪里都要他来操心,一个地方想不到就玩不转。再说,他根本不会料理店里的生意,那些伙计呢,今天你有事,明天他有事,个个都要他操心盯着。孟祥当大掌柜的时候,店是他的,但他只需要每天看看账就好了,晚上睡得十分踏实。现在店还是他的,可不同的是,每晚当他躺到床上回想一天的工作,老是觉得这件事没办好,那件事疏忽了,仿佛一天都白忙活了。虽然有个小舅子在身边,可这个小舅子什么都不会,根本不能给他分忧。
  孟祥忙活了一个月,到月底一算账,收入明显比以前少了。他就纳闷,柴三在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自己又没偷懒,为什么到自己手里就不行了呢?   孟祥后悔没在柴三走的时候向他讨教几招经营秘诀。小舅子还安慰他:“干买卖就是有赚有赔,并且现在是淡季,说不定下个月咱就狠赚他一笔呢?”
  孟祥也只能这样想,他已经把柴三辞退了,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人家,只好咬着牙干下去。
  孟祥再往下干,却是一月不如一月,到最后竟亏损了起来,连伙计薪水都发不出去了。
  孟祥真犯起愁来,照这个干法,这店迟早得关门。百年老店就这么毁在自己手里了,自己怎么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呢?孟祥急得团团转,连吃饭都觉得食之无味。
  有一次,孟祥要到南方进绸缎,就把店里的事交给小舅子。晚上的时候,孟祥住进了一家客栈。他跑了一天疲惫万分,晚上倒在客房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不但牵挂着店里的事,还在忧思这次的进货。这么三想两想的,竟睁大眼睛,连半点睡意都没有。突然间,他觉得床上有个东西硌着他,爬起来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异物。再躺回去,还是觉得有东西硌着自己。
  最后,孟祥实在忍不了了,就把店家喊来:“这个床铺太硬了,我睡不惯。能不能给我换个好一点的房间?”
  店家摸着头皮说:“我们店里都是这样的床铺,还没有哪个客人说床铺硬的。”
  可见孟祥坚持要求,店家只好给他换了一间。
  这回孟祥躺上去觉得松软了许多,心想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吧。可等他把眼睛闭上,还是觉得有东西硌着他的背。他又叫来店家,说:“你这床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有东西硌着人啊!”
  店家也被孟祥折腾得烦了,就把被褥拖出来抖,然后又用手在床上划拉。黑灯瞎火的,他这一划拉还真划拉到了东西,用手捏着在灯下一看,店家笑了:“客官,你也太娇气了吧,一截稻草也能硌着你。”
  孟祥看着那根稻草,心说:看来人要是心里有事,一根稻草也硌人呀。突然他又想到当年柴三床上那根麦秸,他一下子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孟祥去采办布匹,先去了一家有着多年老关系的商铺,等到了地方,却只见到一片瓦砾,偌大的绸缎庄这会儿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了。孟祥很吃惊,见绸缎庄的掌柜正坐在地上愣神,就上前问怎么了。那个掌柜哭着说:昨晚有个小伙计饿了,半夜里到厨房做夜宵,却不慎引着了火,有火星子蹿到店里,又引着了布匹,就酿成了这场大火。
  孟祥看着大火后化为废墟的商铺,突然想起柴三不让伙计们在夜里闹出动静的规定,当时还以为是他的毛病,现在看来……他匆匆安慰了那个掌柜两句,也没心思采办布匹了,赶紧收拾包袱往家里赶。经过这几天的思考,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一定要请柴三出山。
  孟祥回去后,没来得及回店就雇了头毛驴,带着些点心礼物去拜访柴三。这次他决心拉下脸面,不管柴三说什么,都要把他请来。
  孟祥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了柴家村,柴三一家就住在一间简易的茅草房里。孟祥心里惭愧不已,当年真是冤枉柴三了,他要是偷拿了店里的钱,早盖起大瓦房来了。可孟祥来得不是时候,家里人说他到地里干活去了。柴三家有三亩薄田,他回家后就每天在地里劳作。
  等孟祥到了地里,只看见一柄锄头倒在地里,却不见人。四处找寻,才发现地头上有一个人正躺着睡觉,头枕着土坷垃,睡得那叫一个香。孟祥想向那个人打听一下,走近一看才认出来,那就是柴三。
  孟祥上前把他摇醒:“先生快起,先生快起!”
  
  柴三被孟祥推醒了,伸了伸懒腰,说:“这个梦做得好呀!是谁呀,搅了我的好梦。”再一看是孟祥,忽地一下就从地上坐起来,“原来是少掌柜呀,店里不忙了吗?”
  孟祥却笑了,说:“柴先生,以前我听说床上有根麦秸都能硌得你睡不着觉,现在枕着土坷垃怎么就睡得着了呢?”
  柴三便坦诚地告诉孟祥说:“少掌柜,以前在店里,我面对的都是些人呀。人心难测,谁知道谁肚子里是啥肠子?你一时算计不到都不行,有一个疏忽这店就转不下去,所以晚上总是忧心得睡不着。现在我面对的都是些土,随便你怎么摆弄都成,自然心无二事,睡也睡得香了。”
  孟祥听了柴三这话,觉得一阵脸红:“先生,我是诚心来请你出山的,店里不能没有你。”
  柴三却起身拍打了一下衣服上的尘土,说:“可是我舍不得这块地呀,我现在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舒舒坦坦的,再回去当二掌柜,恐怕是当不成喽。”
  孟祥就问:“你是说这店不好管吗?”
  柴三叹了口气,说:“我跟着几代掌柜多年,这店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管,只是里头的人不好管啊。”
  孟祥会意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决定把我小舅子辞退了。以后店里的事由你来决定,一切事务都交给你管。你看怎么样?”
  柴三又伸了个懒腰,说:“既然少东家真心要我去,我就再让麦秸硌我一次。”
  孟祥感动了,流着泪水说:“柴先生,那就委屈你了!”
  就这样,孟祥把店面交给了柴三,自己还当那个大掌柜,终于能睡上安稳觉了,而柴三因为没有了别人的猜疑,可以放手去干,晚上也能睡着了。柴三回来后不久,店里又恢复了生机。几年后,宝祥布店就成了济南数一数二的布店,买卖越做越大,还在全国设了好几个分号。柴三呢,最后还是辞职回了家,不过那时候孟祥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这家布店一直开到抗战前夕才关门,而这“一根稻草也硌人”的说法,却一直流传到现在,道出了那时候经商的不易。
  (责编/范文轶 插图/张恩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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