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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年底,全国第九届京剧节在北京召开,在京的两个京剧院纷纷推出行当齐全的新编剧目和优秀传统剧目的线下演出。要讲行当,过去后台有一句话:“千生百旦,一净难求。”净就是大花脸。
京剧的花脸行当,过去的班社中有文武花脸之分,文花脸包括以唱工和工架为主的铜锤和架子两种,武花脸当然以展示武技为主,故又被称为武净。太老的事情不谈,从清朝同光年间京剧发展期谈起。那时最出名的文花脸,首先要推三庆班的何桂山。河北人,排行老九的何桂山,人称何九,清咸同年间从保定来京参加了三庆班 ,由于他铜锤架子花脸兼擅,同时昆曲花脸也非常出色,因此成为三庆班主,有京剧鼻祖美誉的程长庚须臾不可离的左右手,故被时人称为第一花脸。他歌喉极佳,每一演唱声震屋瓦、浑金璞玉;念白古朴苍劲、字字铿锵;由于他的嗓子太好了,所谓响遏行云,还有个故事流传:
清戏剧家《梨园旧话》的作者,倦游逸叟吴焘在其书中叙道:一日他同其友人在北京前门外煤市街泰丰楼饭馆聚餐,远处大栅栏西口的广德楼茶园正由三庆班演出京剧,大轴为生净唱工戏《龙虎斗》,由班主程长庚扮演赵匡胤,何桂山扮演呼延赞。在此剧演出时,他们不去茶园听戏,而纷纷到泰丰楼楼上平台上去遥听,竟清楚地听到了这两位名家演唱的全部,虽然这两地距离不是很远,但确实是两条街。吴焘感慨:“而市廛屋宇相隔,无一字不灌入耳中,则两伶之气足神完,概可想见。”何桂山常演的铜锤戏,有《遇皇后》《打龙袍》《大回朝》《御果园》《白良关》《龙虎斗》;架子花脸戏有《黄一刀》《太行山》;昆曲戏最好,《钟馗嫁妹》《醉打山门》和《火判》,举手投足,皆是舞蹈化。虽然扮演的角色脸上都涂着红红绿绿的脸谱,可身段却是那样漂亮、大方、凝练,尤其难得的是没有地方不美不帅,因此被人尊为圭臬!何桂山是中规中矩、老成守约的典范;而有两位当时的名净穆凤山、穆长久,这二穆则有许多不守老法的唱念技巧,同时也流传一些可笑的故事。
花脸“大轴”穆凤山
穆凤山,北京满族人,自幼酷爱京剧,青年时常在票房走票,后拜著名花脸艺术家大奎官(刘万义)为老师,下海正式成为演员。穆凤山在艺术上非常开窍,他不但会唱,而且善于创新。花脸运用鼻腔共鸣唱念,也就是使用鼻音的方法,他是首创。他还创造了许多花脸新的板式、新的唱法。比如过去花脸的唱法都是钢直翘拔、出口即冲,讲究阔口满音一冲到底,缺少低沉婉转的唱法和板式,于是他大胆地创造了花脸[西皮二六]的板式,运用在《断密涧》《刺王僚》剧中,恰切地展现人物复杂多变、犹豫不决的心情。同时他又觉得花脸这个行当一味表现严肃刚毅的情绪,缺少变化、缺少生活化,于是他又在花脸的唱腔中,加入轻松风趣的因素,并用在了《牧虎关》这出戏中。如在高旺见到年轻貌美的鞑婆后,唱了一段[流水]加[垛板]的诙谐唱腔。耍着板唱,还加胡琴过门儿,再加打“嘟噜”的唱腔,显得那么俏皮、轻佻,特别是被后人广为传唱的“扭扭捏,捏捏扭”,三个字一断,还使腔的唱法,特别能展现出高旺那种老不正经,急不可耐的心情,可说是绘声绘色,流传至今不衰……
穆凤山所会剧目甚多。铜锤戏、架子花脸戏 不但都演得好,而且还能够演《打焦赞》《恶虎村》,甚至能演“八大拿”那些抡刀动枪的武净戏,可谓花脸行的多面手。另外他有两出拿手剧目:一、以幽默风趣取胜的《沙陀国》,即花脸的《珠帘寨》;二、以悦耳唱腔赢人的《探阴山》。因为他的技艺高人一筹,故而开创了以花脸唱大轴的先河。他成名后,自然被吸收入升平署,进入宫廷演戏,成为所谓的“内廷供奉” 。从上叙述,可知穆凤山是花脸行当的改革派、创新派,为京剧花脸行当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热爱自由的穆凤山,在1883年不愿在宫里伺候太后皇上,竟从升平署不告而别,前往上海。这可犯了大忌,清政府张贴告示,派衙役捉拿于他。从此穆凤山再不敢公開露面唱戏,最后竟没有回京而逝于上海,一代名伶仅仅因为不愿意在宫内唱戏,便遭此厄运而没有得到更大的发展。
“倒好”也叫座的穆长久
另一个穆性艺人穆长久,又名麻穆子,也是北京的一名旗人,也是一位自幼酷爱京剧并由名票转为专业演员的花脸演员。他嗓音宽厚嘹亮,工架也稳健,故铜锤、架子均好。虽是票友,也被吸纳入升平署进大内演出。但他毕竟未曾受过严格训练,台上又有些随意,故经常荒腔走板,有时台上还不免出错。有一次他陪有伶界大王美誉的谭鑫培演出《秦琼卖马》。他演单雄信,有句向秦琼借马的台词,正确的念法是:“小弟此去,多的半月,少者十日。定将此马送还。”不料他台词不熟,又未曾很好背戏,竟念成“小弟此去,多者十日,少者半月……”一时引得观众大笑,当天扮演开店的王老好的则是名丑王长林。当秦琼夸赞单雄信为好朋友时,店家问秦琼:“谁是你的好朋友啊?”秦琼答道:“单二员外。”这时王长林扮演的店家现场抓哏,说:“他还是你的好朋友呢,日子都不跟您说清楚了?”观众知道王长林是随机应变,现场抖包袱,不禁为王的机智鼓起掌来。这时的穆长久正在后台卸妆,闻得此种叫好之声,平时就爱幽默的他,竟对后台的众多演员说:“王长林这一句话不要紧,倒好都喊进后台了……”
还有一个故事,某一天穆长久正在广德楼演《黄鹤楼》,他扮演架子花脸张飞,正化妆呐,大内升平署传穆凤山入内唱戏,可传戏官员找不着这个外号叫小穆的花脸穆凤山了,可说是遍寻无着(大概此时他已潜逃上海了)。忽听到广德楼有姓穆者演《黄鹤楼》,于是马上急奔广德楼前来捉拿穆凤山。当在广德楼见到扮戏的张飞时,勒令要他即刻前往宫内演戏,急得穆长久大叫:“我是麻穆子!不是小穆子!你们找错人了……”后台的人无不大笑,传戏官也只好悻悻而去。穆长久虽然台上经常出错,但由于他唱得好,而且在台上松弛不躁,有生活气息,所以还有一些观众专门去看他,很能够为班社叫座。 还有,他的个头、胖瘦和嗓音,又很和当时一位名叫黄三的大名净黄润甫相似 ,有些观众就叫他假黄三,特别是他们两个人合演又名《真假李逵》的《丁甲山》时,穆长久扮演真李逵,黄润甫扮演假李逵。台上真还难分伯仲,黄润甫可以说在清末时是第一架子花脸。他们两个在这出戏中要唱个平手,可穆长久有时候常出错,观众有时候为了看他的笑话,因此也去买票看他们的戏,这也成了一段梨园佳话。
“活曹操”黄润甫
提起黄润甫这位架子花脸的表演艺术家,也是北京的满人,因行三,故又名黄三,他也是一名资深票友,自幼就酷爱京剧,少年时就去著名票房玩票演出。后拜名净朱志学为师,正式成为演员,下海唱戏。朱志学绰号朱大麻子,以擅演曹操驰名梨园,也是很有名气的一位花脸表演艺术家。拙作电视连续剧《天下第一丑》,就把朱大麻子写进去了,也是一位很有特色,戏份不低的角色。黄润甫虽然拜了他为老师,但黄敢于博采众长,广益多师,比如当时的文武名净钱宝峰、庆春圃、徐宝成等,在演出中各有所长,他是谁好学谁,把众人所长,集于一身。
他的念白特别突出,讲究有性格特征。分別运用不同的语调、语式,按人物不同的性格来使用。比如说演李逵、鲁智深这样直爽暴烈的人物,念白则憨直大嗓;扮焦赞这样的诙谐幽默的人,念白则委婉多姿,曲折有致。而曹操的念白又不一样,慢条斯理、文质彬彬。因为曹操是一个大政治家、大文学家。他的唱和念一样,虽然嗓子不是很好,但他善于运用沙音和炸音。特别是一句唱词和一句念白的关键字,也就是我们说的逻辑重音,常常运用力有千钧的炸音和沙音,于是收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他演大太监也是一绝 ,这是和他进入大内演戏,注意观察领班太监和权贵的举手投足有关,他能将此融入一般的程式化的表演中。比如他演《法门寺》的刘瑾,念白中多用沙音,以表示刘瑾的夜郎之大、不可一世的姿态,在刘瑾板起面孔要杀人的时候就用炸音,非常形象地表现出刘瑾的狠毒乖戾來。
他还有两出脍炙人口的好戏,《战宛城》中曹操的“马踏青苗”一折,开始表现曹操骑在马上洋洋得意的情态,继而表现马惊了,曹操用全力控制惊马,几个勒马的处理,绝妙地表现了曹操在马上的惊慌失措和无比悔怨的复杂心情。《阳平关》,曹操上山“观战”一场,这时年迈的曹操已经是魏王了,头上戴着汾阳帽,身穿蠎龙袍。走在上山的路上,脚下颠起颤颤巍巍的老步,特别是摆动着蠎袍后面的后襟,似风吹浮萍一般。吾生也晚,虽然没有能够看到他的精彩表演,但是我看到過他的高足侯喜瑞先生这两出戏的表演,那真是精彩极了、也美极了,同时又非常形象地展示了曹操这时候的心理状态。工架既要雄浑,又要唯美,这大概就是黄润甫黄派出神入化之处。
他有弟子数人,最著名的有两位,董俊峰主要继承了老师在唱工亦即铜锤花脸的造诣,而另一位为观众深知的是侯喜瑞。他继承了老师在架子花脸和武花脸方面的成就。黄润甫技艺精湛全面,而且开门传艺授徒,因此,他创立了当时唯一的花脸流派“黄派”!黄润甫的门人弟子不多,但许多后学虽非黄门之徒,所宗也是黄派艺术,包括像郝寿臣这样的花脸艺术家,他的许多唱念的表演技巧,也是在黄派艺术上发展创作而成,甚至像几十年后裘盛戎创立的裘派、袁世海创立的袁派,在很多方面也受到黄派的影响。
作者说
我从4岁看京剧,看了快80年,我爱她的高雅隽永、我爱她的京腔京韵,因此我参加京剧团、北京曲剧团、《新剧本》杂志,弄剧本、写文章、出著作,一个目的,为了让传统戏曲有更多的人喜欢她,愿她长寿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