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威专家解读巴黎气候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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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30日,第21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在巴黎开幕。
  12月3日,巴黎气候变化大会发布了一份新的气候协议草案。媒体梳理整合了过去几天的谈判成果,发现与先前版本相比,新草案在少数条款的案文表述上更清晰,但整体进展并不明显。各方对如何在协议各要素中具体体现“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仍有较大分歧。
  对此,国家应对气候变化战略研究中心和国际合作中心主任、巴黎气候大会顾问委员会成员李俊峰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专访时认为,气候变化是一个50年或100年为尺度的议题,每个国家要结合自身情况,量力而行。国家之间要有妥协,也要求同存异,苛求完美的结果往往是失败的。
  从1995年的第一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开始,至今已经召开了21次,李俊峰参加过其中的8次会议。

要确保达成一个“可各自解读”的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


  中国新闻周刊:对于此次召开的巴黎气候大会,你有哪些期待?
  李俊峰:从我个人角度讲,有一个愿望就是这次气候大会该有一个阶段性的成果了。
  1992年,《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生效,那时候各个国家的目标都很简单,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责任和义务也都很清楚,所以很快达成了共识,并且经过两轮谈判,在1997年形成《京都议定书》。
  随着发展中国家开始崛起,发达国家发现仅仅靠自身减排,无法扭转气候变化的趋势,也无法扭转温室气体排放量逐年上升的格局,所以他们也希望新兴大国也参与减排。
  经过十年时间,到了2007年,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通过了巴厘路线图,开始采取双轨制,一方面采取《京都议定书》的办法,让发达国家首先减排,发展中国家得到发达国家的起始援助,在他们可持续发展的条件下自愿减排。
  另一方面,像美国,按照公约的要求比照《京都议定书》,也自愿减排。原来的期望是通过巴厘路线图,在2020年前把一些承诺固定下来,2009年的哥本哈根协定也希望如此。
  但哥本哈根协定没有成功,那么大家就开始探索一条新的路。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自主路线的方式,每个国家都参与减排,但是要以符合自身责任和能力为原则,尊重每个国家的国情。
  目前,自主路线原则已被大多数国家认可,缔约方有196个国家,其中有160余个国家承认了这种自主路线模式。
  我个人预期,此次巴黎大会应该能达成一个协议。这个协议主要设置2020年之后的进程,短期来看可能到2030年,长期可能到2050年。
  中国新闻周刊:目前,全球对于节能减排的长期目标主要存在什么分歧?
  李俊峰:哥本哈根气候大会的重要贡献就是确定了“到本世纪末,全球年均气温变化不能超过2℃”的目标。
  当然,很多科学家在质疑,为什么不是2.5℃,为什么不是1℃,特别是一些岛国,希望能控制在1℃或1.5℃。但这样有可能做不到,其实2℃也是妥协的结果。2℃是什么样的概念?大体而言,到2050年,能把温室气体排放量控制在2008年排放量一半的水平上。这个目标,大家还有可能达到。而如果把目标定在1.5℃,大家就绝望了,可能怎么做都达不到。
  当然,2℃也是很高的目标,我个人估计也很难达到。但是很多人问我,2℃是不是一个虚高?我认为不是虚高。就像考试,规定百分制,100分是我们追求的目标,但是不一定每个孩子都能考到100分,考到85分以上就很好了;但是如果我们把目标定成60分,考到55分就已经是好孩子了。因此我们定一个相对较高的目标,大家也能够为之努力。
  因此,在这方面大家还是有分歧的,有些人希望目标能定得更高一些,有些人希望能低一些,会有争论。
  在大国之间已经基本确认“不能超过2℃”,包括中美、中欧、中法的联合声明和基础四国的联合声明都已经承认了这一目标。在现阶段来看,这一目标比较适度。不一定要求每个国家都达到这个目标,但是希望大家都能尽力向这个目标迈进。分歧是一定会存在的,因为联合国的气候变化谈判和其他事件的谈判机制不一样,它遵循“全面协商一致”的原则。
  加上欧盟,将有197个国家参与谈论,意见很难统一。近200个国家讨论牵涉各个国家利益的事件,是很难协调一致的。我认为,大家只能求同存异,在大的目标上进行沟通足矣。
  中国新闻周刊:困难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面?
  李俊峰:如果说要把阻力或者困难估计得更多一些,我想可能有这么四个方面。
  一是目标的问题。比如到2030年,需要定量减排多少,大家都在定量分析,一些NGO或是政治家可能提出,190多个国家可以占到全球的百分之九十几,但他们只能完成全球减排任务的70%,也就是说,还有30%左右难以完成。
  那么就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认可这70%,各国在履行承诺的过程中不断地调整目标。比如潘基文在大会开幕当晚到达巴黎,提出对各国五年审评一次的意见,各国在此基础上衡量自身能力,能加把劲儿的再加一点,逐步调整自身目标。
  还有一种选择是给所有国家统一加码。但在会议期间,给哪个国家加码哪个国家都会不高兴。在气候变化谈判时总会出现一些要求完美的声音,中国有一句话叫“十全八不全”,如果要求十全十美,就很容易走向失败。
  二是技术在不断进步,超出所有政策的预想。比如,2009年光伏发电4美元1瓦,现在则是40美分1瓦,降低了10倍。以前全球能搞100万~200万千瓦光伏发电就是特别高兴的事情,现在动辄就是一动几千万千瓦;比如美国的页岩气,现在就能搞上千亿立方米。
  能源转型有时可能比人们预料的要快一些,所以现在认为很难的事情,几年之后也许就没那么难了。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在长期目标上,我们还是要求同存异。
  三是文本的法律约束力问题。比如,气候大会形成了一个文件,是不是对所有国家都有法律约束力,这是大家争论的焦点之一。   比如说,美国国务卿克里不希望巴黎大会形成的文本协议具有法律约束力,如果有法律约束力,美国国会就不会批准。
  当年,《京都议定书》是由美国人主导的,当时克林顿派副总统戈尔到国会游说,但戈尔不敢去,因为国会基本不会批准这种未经允许就擅自在国外被签署的协议。因此美国后来吸取教训,极力提议取消气候协定的法律约束力,等各个国家内部自身批准之后才能有法律约束力。
  如此一来,其他国家就会有异议。这些协定已经经过大规模的讨论,如果仍不具备法律约束力,大家的努力就都基本化为泡影。
12月6日,巴黎,气候变化会议期间,民众摆出“100%可再生”的造型图案。

  所以这次气候大会的东道主、法国总统奥朗德就声明,这个文件必须是有法律约束力的。
  目前,美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任何国际协议没有美国的参与,它的效力就是很有限的。那么为了确保美国的参与,大家在法律约束力的问题上就需要让步,如果不让步,不仅美国难以加入,包括欧洲的许多大国恐怕也会追随美国退出。
  四是资金问题。哥本哈根大会时我们提到,2020年的时候,发达国家要每年拿出1000亿美元来支持气候问题的解决。但是现在每个国家都面临不同的困难,发达国家里美国的经济状况算是最好的,但是美国经济中也有各种问题,比如奥巴马强行通过了医改法案,现在国会也焦头烂额,没有钱来还债,这时候如果再要求拿出钱来搞气候变化,国会会批准吗?因此美国也不会有这样的承诺;欧洲有欧债危机、反恐等各种问题;日本福岛核泄漏后经济也萎靡不振。在这种情况下,再要求大家都拿钱也很难。
  我认为,各个国家能拿多少算多少,先把这件事做起来,把这个“绿色气候基金”运营起来,在过程中间再增加,先让这个协议生效是最重要的。如果人们非要较真,非要凑够多少才开始运行这个项目,这也是一个问题。
  五是透明度的问题。也就是说,各个国家履行承诺是否需要监督。我所说的“透明”有两种,一种是国家公布了就算数,第二种是保留第三方检查的权力。
  如果允许检查,就会出现一个不平等的问题。发达国家想检查发展中国家的落实情况,很简单。但反过来,有的发展中国家检查发达国家就很难做到。有些发展中国家的统计能力、审计能力跟发达国家相比还差得很远。发达国家核查的时候,发展中国家是不是处在劣势地位?是不是同意发达国家的核查结果?这都是争议的焦点。
  中国新闻周刊:那么如何才能尽量达成各方都满意的协议?
  李俊峰:我想大的原则就是求同存异,在大目标上保持一致,保留小的分歧,这是大家整体的愿望。中国国家主席和美国总统、法国总统的联合声明都说了这一点,就是要确保在巴黎达成一个“可以各自解读的”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一致协议。

以应对气候变化促经济转型


  中国新闻周刊:今年9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宣布中国将投资200亿元人民币建立“中国气候变化南南合作基金”,此举的意义是什么?
  李俊峰:我认为这一动作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中国作为一个新兴大国,能决定拿出200亿人民币帮助发展中国家,通过南南合作的方式应对气候变化,这是我们国家财力增加的一个表现,符合我们作为第二大经济体的体量和身份。中国的这个举动也顺应了国际的呼声。更重要的是,这种国际援助也是帮助中国企业参与国际竞争的机会。同时,这个举动有助于宣传中国的文化理念和科学技术。我认为,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中国在力所能及地做自己的贡献。
  中国新闻周刊:有舆论认为,解决环境问题应该从经济全局的角度入手,你对此如何理解?
  李俊峰:我认为应对气候变化是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同时,对于中国来说,相比气候变化,我们急迫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最近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中西部二十几个省市自治区的书记和领导签了军令状,要在2020年前全部脱贫,这个任务比应对气候变化来得更艰巨。到2020年实现全面小康,到2050年实现全面现代化,实现中国梦,这些都是很迫切的目标。
  我本人是做气候变化研究的,我并不是说气候变化不重要,气候变化是一个长期的问题,是一个以50年、100年为尺度的问题,所以大家应该懂轻重缓急。虽然我们说气候变化很重要,但是我们要把它放在国民经济发展的全局之下。
  我个人认为,要综合考量应对气候变化和经济发展的关系,我们不能让应对气候变化妨碍经济发展,反过来,我们要用应对气候变化来促进我们良性的经济转型。
  中国新闻周刊:对于解决气候变化问题,你有何建议?
  李俊峰:我认为解决这个问题应该分三步走。
  第一步到2020年前,十三五期间,我们要通过调整经济结构,控制雾霾,大量减煤,发展新能源,来取得控制温室气体的要求。要节能,降低能源强度,降低煤炭消耗和碳排放。这五年中国主要通过协同效应来实现温室气体减排。等实现小康了,我们就可以逐渐给自己加码。
  第二步,我们可以开始实行碳总量的控制,要开始控制增量,给经济发展加上碳排放的硬约束,逼迫我们的经济转型和能源转型。
  第三步,2030年之后,我们可以开始大幅度优化能源结构,大幅度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到那时我们的国力也强了,也快要全面实现现代化了,到时我们就要加大各方面的投入,真正实现低碳发展、低碳转型。
  到2050年之后,我们具备发达国家的实力了,就会担当和发达国家同样的责任。就如同习近平主席在美国承诺的那样,到本世纪末,我们要实现零碳能源,用非化石能源取代化石能源。
  中国新闻周刊:中国与世界进行能源革命的过程中,技术革新和体制改革,在你看来,哪方面的阻力更大?
  李俊峰:我认为,体制和技术是相辅相成的,更多的是体制机制作用于技术进步。我们国家很多报告里都写要“国家加大技术研发力度”,但实际上,全世界的技术发明过程中,政府的力度是微乎其微的。
  欧美日等很多发达国家在长期发展的过程中形成了许多“富可敌国”的民间基金会,这些基金会掌握着一大批技术的研发和创新,引领国家的发展。
  在这方面,中国有很大的差距。我们几乎没有这种民间的基金机构。中国缺少服务于社会的研究机构。我们在90年代改革之后,我们基本上把90%的研究机构都划归给企业。目前,有些研究机构变成了企业的摇钱树,这些科技企业可能过得很好,但社会却缺少了技术研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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