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十二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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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莹冷笑道:“哼,你是我什么人?回到你的狗窝做什么?”
  我立时张嘴结舌:“我……”许久答不上话来。
  阿莹还是冷笑:“你横竖把我扔给别人了,这阵子紧张我做什么?”她边说边走。我又赶在她前头,像老鹰赶小鸡似的,说话期期艾艾:“回……回去好商量嘛!”
  “商量个屁!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地主女阿婵,她现在是华侨哩,南风窗刮得呱呱响。而我微不足道,一个山妹子,攀不起你!”她又往前走。
  快到山下了,山下就是村子,狗吠了起来。我站住了,郑重地说:“莹妹子,说实在的,我和阿婵是相爱,而且感情很深,但阿婵已经去了美国,当初我一时糊涂,放弃她而让她出国。她是个好姑娘,是我没有福气娶她!然而,我说张飞有权有势是跟你开玩笑的,告诉你我和阿婵的感情,也是我对你直率的表白。”
  阿莹还是冷冷地说:“那你去美国找回阿婵吧,我这个山野妹子长相丑,家又穷,不适合你。谢谢你的坦白!”说完径直进了村子。
  我眼瞪瞪地见她消失在巷尾,要叫喊她,又不敢。此时,脑子一片空白,怅然若失。我在风中站了许久,又是一连串的狗吠声,才清醒过来,顿觉全身发冷,狠狠地打了几掌自己的嘴巴,这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山上。
  
  第四误留不住海南姑娘
  我的年龄三十好几了,仍然是孤家寡人,这令父母如塘边颈鹤,伸长脖子盼不到儿媳妇。而我呢,真的像参禅的和尚,每天除了两顿饭见他们,余时日夜都往山上跑,少跟他人来往。
  母亲愁眉苦脸,见到她也总是垂头丧气,长吁短叹。父亲总是冲我发火,说要把山上的小屋拆了,夷为平地,看你还去参禅当和尚!
  我内缓外闲,管他呢,缘来缘去,皆由天定。我暗自嘲弄:我学的是唯物论,而现在却成了唯心论了。可见,人在不得志时,也是投向唯心的,要转向唯物,必靠内因。
  时值海南岛生产建设兵团招人种橡胶,我打着知青身份报了名,因此,我由农转林。我首次远离家乡,远离父母,远离我“参禅”的小屋。临动身前几天,我着实忙碌,怀着满腹柔情,整理书籍,打扫卫生,把屋前屋后的杂草铲个干净,像是远离妻儿的样子,依依不舍。
  支援海南橡胶事业是国家一项重要战略,因此,以适龄参军青年对待,大队敲锣打鼓,被征召的年轻人都戴上大红花。临上车到县集中时,母亲拉着我的手,父亲跟在她后面。我知道,我爸是铁蛋性子,我奶奶死了他都没有流泪。而这阵子,他的双眼仿佛湿湿的。
  母亲说:“阿春,你三十好几了,我和你爸也老了,你得为初家着想,找个好媳妇回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母亲居然给我唠叨这些,真是令我面红耳赤。我打断她的话,求他们:“经常到小屋看看,赶赶老鼠,吓吓虫子,别把我的书籍弄坏了!”
  父亲说:“你就放心地去吧,听领导的话,弄出个好名堂!”
  船过南海,经过马陆甲,便踏上海南岛的秀英港。但见满眼的椰树、棕桐树、橡胶树等热带作物。那时,海南没有建省,是由广东省管辖,叫海南自治区。自治区政府设在海口市,从秀英港乘小火车两个小时才到达。
  我被分配到福山红光林场一连后勤班。
  后勤班的班长叫苗秀英,海南人,班上唤她花名“宋美玲”。宋美玲我们未见过真人,但电影电视上见过,她祖籍也是海南。我仔细打量苗秀英,仿佛与宋美玲真的相似:高挑之中体态均匀,弯月眉,大而亮的眼睛,椭圆形的脸蛋,略黝黑的肤色。她力气很大,似有女中豪杰之势。人过三十,却不找夫婿。
  我初到异地,相伴陌生人,一副唯唯诺诺、惟命是从的呆相。那时仍然批林批孔,三日一小会,周末一大会。苗秀英看过我的学历,自然逃不过她的青睐。她命我作批判稿,她上台读。我绞尽脑汁,都把孔子的“六艺”写进去了,特别批判个“礼”字,说林彪跟随孔子后尘,打着红旗反红旗等等。我写的稿子很长,苗秀英读得绘声绘色,后勤班名字响亮,传到场部,苗秀英是班长,自然她挂头儿,场部命她到各个连队演讲。
  苗秀英说:“初春哥,看来,我与你是秤不离砣了。没有你作稿,我一张白纸难告青天。我请求连指导员去,把你带上,做我的临时秘书吧。”
  我说:“这可不敢当。苗妹妹要我奉随,我执鞭随蹬,尽力而为!”
  苗秀英哈哈地笑,如银铃般摇动。我与她合作很愉快,自然名声鹊起,全场震动。后勤工作繁琐,砍柴割草,养猪放牛,堆土施肥。最清闲的,就数放牛这一项了。苗秀英把这份轻松任务交给我。早上,我把栏栅门打开,百头黄牛簇拥而出。
  我细心观察,尽管牛受人驱使,但牛群中也有“牛王”,带头的那头便是“王”。只见它两角粗砺锋尖,身材硕大,黄油油的,两眼如鸭蛋,灵灵发光,特别精神。它呼着粗气,见之生惧。我掌握好它,无疑掌握好百来号牛。于是,我威迫利诱,先和它做了“朋友”。海南丘陵地带草长林多,我首先分开东西南北,每个方向规定路线放牛,指定牛群吃草到什么地方休息,休息后打个回头,刚好是一天。
  苗秀英经常借故来找我。每次找我,都不会空手而来,不是果子就是饭菜,偶尔还带上一瓶酒。在那了无人声的草木丛中,铺开雨衣或是几张报纸,我与她对坐着,吃喝谈心。海风徐徐拂来,惬意极了。我和苗秀英的爱情就是这样产生的。我喝两杯,苗英秀喝了半杯,看来,她不胜酒力,那脸嫣红如花,双眼竟然水汪汪的,肆无忌禅地瞧我。我被她瞧急了,只好说些话遮着感情,只是轻轻地叫起妹妹来,连姓氏也抹去了。她笑了笑,轻轻地说:“我找男人十多年,今天找到了你。月下老人牵线,隔洋隔海的,在千万人群之中,像是注定了一般。如今,我心向你。不知春哥哥有何感想?”她竟然这样坦露胸怀,毫无矫情作态,难为她有此胆识。
  这时,我的思想像闪电似的,一会儿闪出父母焦灼的期望,一会儿闪出阿婵和莹妹子的身影,蓦地,这些影儿糅聚在一起,我睁大了眼睛,只看到秀英的鹅蛋脸,弯眉秀目,披肩云发。她双眼灼灼发热地盯住我。我慌了,冲口而出:“我愿意做你的‘蒋介石’!”
  秀英突然站了起来,压翻了我,提手便擂:“蒋介石坏蛋,我要打倒你!”她一股劲地搔我,我怕痒,在她的身下扭麻花糖似的……天上云卷云舒,风儿阵疾阵缓,草木忽高忽低,牛儿吃草咝咝,偶尔母牛呼崽,听似叫“妈妈”之声。我们则尽情玩耍,好不惬意。
  玩累了,我们面对面地躺着,四目相对,气息喷到脸上,热烘烘的。苗秀英右手抱住我的头,左手撑住自己的头,说:“我是苗族人,我嫁给你这个汉人,苗、汉是两个民族,有很多习俗是不同的。刚才我们真像是苗人恋爱,看得出,你很愉快。但我们待公婆,对邻居,信仰迷信,礼法称谓,行藏举止,都与你们汉人大相径庭,因此,我有所顾忌,未入你家心先怯了!”
  我说:“祖国五十多个民族,都是一家人,结婚自由不问国籍民族,而我做丈夫的,不嫌弃你就够了!”
  秀英咯咯地笑:“你们汉人最讲究从一而终,我嫁你以后,你是我的丈夫,而天长日久,难免有碗碟儿相撞相碰的时候,到那时,我似缚紧的田鸡,想跳也不行,因此,我有个不情之请——你我都不能回大陆,必须定根海南!”
  我急了,说:“探亲都不准?我父母只得我这么一个儿子呀!”
  她又咯咯咯地笑,并打了我一下:“你是石头脑袋啊?探亲如同走亲戚,只是去见见面就回来的。而且,父母惦记子女,儿子挂念父母,乃是人之常情。我们苗族人也是重亲情的。最好把你父母接到海南来,那我们就免去与父母两地相隔了。”
  这可是个大问题,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婚姻而令父母离乡别井。我定居海南,还要父母跟到海南来,他们准是不愿意的,假使他们为了我而勉强跟随,也会令我戴上不孝的帽子。我沉默了,抬头看天,天上的浮云已转灰暗,风也凌厉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果真,海南的天气说变就变,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我瞧瞧秀英,她瞪眼看我,目光充满期待。
  我颓然地坐在草地上。雨下起来了,风助雨飞,敲打在我脸上,隐隐生痛。我惶惑地扭头看秀英,秀英不见了!突然,一件雨衣从我的后背盖下来,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喷在我颈上。我用手往后摸去——高山、平原、湖泊尽在手感之中。我叹息:“秀英,嫁给我吧!往后的日子,见一步走一步!”
  我和秀英向连队请假探亲,连队打报告场部,场部批准一个月时间。如今,我携同准妻子回大陆,自然脸面生光。适时正是农历八月,中秋将至,阳光金黄,气候随和,田埂上的稻子正当吐穗扬花,瓜果蔬菜青黄点缀。走过大路,上了拱桥,穿行一条巷子,便是我家了。
  也许我预早写信通了消息,族里婶嫂一群人在门前候着。父母也在内,都是笑口盈盈的。母亲见到秀英,也不顾我这个儿子了,众人都围上她,仿佛我不存在似的。母亲双手放到秀英肩上,仰头从上望到下,再从下望到上,秀英再是大方,也敌不了众人如电的目光,脸红红的,腼腆起来。还是父亲去解围,他说:“婶姆进屋喝茶去!”
  看来,父母准是同意了这个儿媳妇。
  秀英很少说话,我父母说的话她也听不懂,叽哩呱啦,鸡对鸭似的。这顿接风饭也颇丰盛,肥鹅瘦鸭,鱼羹排骨。母亲不时给秀英夹菜,整碗满当当的,令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提眼看我,很为难的样子。我说:“妈,你自己吃吧,甭客气了!”
  这顿饭好不容易吃完了,我带秀英上山来到我离别已久的小屋。放眼看去,竟是杂草丛生。打开那把锈锁,地上长了一层绿苔,茸茸的。屋内蜘蛛网横加,书本沾尘发黄。我心疼极了,马上整理书籍,忘了搭理秀英。
  秀英也没理我,静静地坐在床沿上,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突然说:“看来,你们汉人的礼法拘谨得很,我是无法适应的。依照我的话,你如果爱我,必须到海南扎根。至于你的父母,最好动员他们也去。到那里,我会尽做媳妇的义务的!”
  这是苛刻的要求,我的脑海在转动着:我不愿一辈子离开家乡,离开我这“世外桃源”的小屋,更不愿我父母为难!然而,我又爱秀英。这又是火烧眉睫的事,抉择就那么二十来天。我沉默了。
  秀英见我呆愣,知道我在作思想斗争,她也木讷起来。一对恋人,如今似是陌路人,不理不睬的。
  母亲是过来人,见我们这些天如此状况,一个劲地对我说:“阿春,我警告你,过了这个店就没有那个铺了。你是男人,放个肚量,人家女孩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多担待些!”
  我吼道:“你们愿意跟我们去海南么?”
  母亲怔住了,不相信似的看着我,刚巧秀英走来,她又看着她低垂着头,走进屋里。
  不一会儿,传出父母的争吵声。父亲说:“我是不会去的,我这把老骨头,要死都得葬在祖坟里!”
  母亲压低声音说:“人家闺女是这样要求呢,我们不去海南就是拆他们的台!儿子三十好几了,闺女长得蛮好,我们是巴望他们成双哩!”
  屋内沉默。
  这晚,我和秀英一齐到山上小屋过夜。她曲意相迎,像是温顺的绵羊。我奇怪了,以往她是不准我越雷池半步的,只准打趣胡闹,但不准我越过最后一道防线。我整宿不解。
  真是春宵苦短。村里雄鸡三啼。我打开小屋的门,看见天空东边显露出鱼肚白,晨曦正浓。
  秀英坐在床沿上梳头。我说:“早哩,再睡会儿才下山洗漱。”她微笑着说:“春哥哥,我准备回海南去。麻烦你,帮我买张船票。”
  我吃惊地张嘴瞪目,对她说:“秀英,我们的假期末够一个月哩。是在这里生活不习惯,抑或嫌弃我父母?”
  秀英说:“不要胡说。你父母很好,只是我不习惯!请你原谅我。我就像海南的橡胶树,只有生长在海南,才能有胶水。我不想勉强你,难为你父母。我们虽然不成夫妻,但也算行过夫妻之礼了。以后,我们是朋友,终生的朋友,好吗?”
  我低垂着头,与她并排坐在床沿上,男儿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一会儿,我恳求她:“秀英,难道我们没有法子?譬如我跟随你到海南,我们不时请假回来;又譬如我父母从大陆到海南来探望我们?”
  秀英苦笑着说:“何必呢?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地了结了,大家以后好少个牵挂。如果你没有时间给我买船票,那我自己去吧!”
  我说:“我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你人生路不熟的,哪能让你自己回去?”
  我盯紧她,见她决断的气色,犹如荆轲入秦不回头般坚毅。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第五误莲花难开桃枝上
  我是一根老桃枝,三番四次挂不住蓓蕾,更没有开花结果。人老矣,人老心境老,气息变灰,把那红花绿柳都辜负了。我性格如此,父母更是心灰意冷,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父母在恨我,但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我孤僻懦弱,犹如瘪干的皮球,再用力也是踢不起来。好在我自少爱写爱画,或用文字发泄自己的郁气、恼气和怨气,或画画打发时间,消遣那漫漫长夜和白天。
  想不到,文学是这么简单。偶然有位同学上山来看我,他随意在案头上看到我写的一篇“情感流水账”,竟然看得如痴如狂。看他那神态,一会儿舞手踢足,一会儿凝神摇头,一会儿擦抹眼泪。我看得眼花缭乱,直觉奇怪。我只是随心意真实地记录下自己每个时期的所想所感,竟能令他有如此反应。他看完后,我问他怎么样,他当胸给我一拳,也不知力量轻重,直打得我“哎哟”直叫。他只说:“书呆子,你该把这些文字投寄到报刊去。我们旮旯村也要出个秀才呢!”
  我说:“你别谬赞,这些文字都已染成灰色,颓废丧气,没有劝人向上,编辑先生一看准会把它甩进纸篓里。”
  同学笑道:“文学艺术应如百花园,百花齐放才美丽,哪能规定颜色?而且,文学也即生活,贫寒与富贵各有感受,难道我们的文艺只有锦上添花么?”
  我随同学劝告,自己也好想试试,就随便把一篇《莲花开在桃枝上》的稿子寄去市报刊。寄出去也就算了,我没有什么牵肠挂肚的,只把它当一根针投到大海去,往后依然我行我素。
  日月交替,三个月后,本地绿衣郎给我送来一封信。我拿到信后满头雾水,猜疑是谁寄来的,急忙撕开信封,信后落款是“莲花”字样。我赶紧打开看内容:
  初春作者:
  你好!
  我在市刊看到一篇《莲花开在桃枝上》的小说,真是令我感动不已。我名莲花,你点题仿佛落在我身上。从你的小说中,深知你们男子年龄大了,父母因儿子婚姻东不成西不就而愁眉苦脸。父母的痛楚犹如鞭笞儿子的心,而我们女孩亦是如此。不怕你笑话,我今年卅挂零了,又是遇上你小说中主人公阿强的命运,在父母愁云惨雾里过日子。但婚姻不同儿戏,不同市场里买卖瓜菜,是关乎一个人的名声与节操。我是颇为保守的人,不愿意在婚姻的长河里遭受改弦易辙。我年纪大了,难有适合的,差的自己也嫌弃。初春作者,虽说小说多是虚构,但也多是作者本人感受,文如其人。我放大胆问你一句:阿强是不是你?
  莲花即日
  看完信,我的心如跌落五味罐子里,甜酸苦辣咸都有,首先,我觉得自己的笔杆子并不笨拙,写出来的东西得到了编辑先生的青睐;其次,一篇小说招来同病相怜人,而且是个女子,依线寻踪,仿佛大有“前途”;再次,通过文学,我终于打破寂寞,从此可以治疗孤静的心了。于是,我赶紧回信,遣词造句毫不含糊。信的最后,我写道:莲花是美丽的,我很喜欢她生于污泥而不染。也许你的家庭是锦上添花,孕育得你更加美丽,我只按常理说说,我是一枝老桃枝,老了你三年的桃枝。我很渴望在枝头上长出个花蕾来,然后开花结果,可是,这仿佛妄想。
  文字真好,它可以传递信息,可以尽情抒发感情,包括那些当面羞于启齿的话。我是男人,男人可以直露,不必藏头掐尾地暗示。
  我和莲花通了几次信。我从她的文字中知道,她具有新时代女性的大方,于是,我这次去信直截了当地说:莲花,你如果不介意我唐突,定个时间地点见个面好吗?
  莲花回信道:咯咯,你这个人挺有野心的,原来你的《莲花开在桃枝上》是一篇征婚稿,妙在用小说形式来征婚。可惜,你心中想象莲花的美丽,而我这朵莲花是缺瓣少花蕊的,丑陋得如暴风雨后的残荷。你若见了我,准会退缩,不见也罢!
  莲花不想见我,我欲见她的想法愈发强烈。我搜肠刮肚,凝成一股火焰,写道:即使你似从魔鬼窟中挑选出来的丑八怪,或是缺了鼻子和眼睛,但我知道,你是个人,有感情的人,我还是要见你!
  莲花回复道:你别这样咒我好不好?你真够狠心的,算我服了你。我们定于3月15日清晨在市桃花园见面……
  三月桃花盛开,园中满眼姹紫嫣红,晨曦一股一股地流蹿花木行间,滴溜溜的水珠儿随微风飘洒下来,令人有点寒意。今天,我刻意修整了自己:一套黑色西装,打底白衬衫的领子翻在外面,乌亮的皮鞋,显得大方得体。
  我站在市桃花园的亭子上,两眼搜寻,注意园子的入口处。早上游人不多,多是来晨运的老人。
  不一会儿,人多起来了。我心忐忑,脑子在剧烈地转动,很多幻想特写镜头在闪耀。我手里拿着刊登有我的文章的那本杂志,思想却在驰骋。
  “先生,借你那本杂志我看看?”女声如铃,我一打愣,方才的想象如打雷般震飞了,抬眼看去,我面前站着的不是少妇,而是一位端庄的女青年。女青年面如圆月,蛾眉凤目,瑶鼻小嘴,披肩长发,配上那橙色西装,冰清玉洁,仿佛携带一股书卷气扑面而来。她把手里的杂志向我扬了扬,哈哈地笑:“春先生,你看真我了,我是缺鼻子少眼,抑或丑如魇鬼呢?”
  我期艾应答:“对、对不起,恕、恕我冒犯了!”真想不到自己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在她面前竟如含羞草一般,蔫得低头垂脑,整张脸热烘烘的,甭照镜子,准是红似关公了。
  我偷偷瞥她,见她对我微笑着,胆子倏忽壮起来,说:“其实,你可以惩罚我,告我犯了诽谤罪!”
  莲花又哈哈地笑得很响亮,说:“看你风趣的,哦,会写小说的人似乎都比较风趣。”她用手拂鬓边头发,然后一甩,乌云似的秀发飞舞起来,“我罚你陪我到茶楼里喝杯清茶,你可愿意?”
  这时,我也口渴了,早餐还没吃呢,她这种“惩罚”倒适合我的胃口。我们进了一间雅静的茶楼。我是男人,自然就做起东道主来。我叫酒点菜,足足的摆满一桌子。她一个劲地叫:“够了,够了,我们就是大肚子笑勒佛,也吃不了这么多。”我说:“要吃就得吃个饱。”
  她品着茶,只是偶尔动筷,多是看我吃喝。我喝了酒,酒劲冲去腼腆的栏栅,思想活跃起来。我说:“莲花姑娘,放在桌面上的菜不是摆着让人看的。”
  莲花说:“我是吃了早餐来的,因为想到你肯定没吃早餐,所以才罚你!”她笑了。
  这下我懂了,原来她心细如发呢!
  莲花是本市人,市内旮旯地方都知道。她当导游,引领我这个泥腿子走了大半个城市。她很谨慎,饮茶喝水,搭车或是进花园,买车票门票都是她付钱。我争着要付,但没有她手快,偶尔我付了,无奈她熟人多,咕唧对方几句,收款人就把钱还给我,仍然收她的。她分文不受我恩惠,我心里过意不去,又想,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我像个木偶似的,跟着她屁股后面转悠。最后,我们仍然回到桃花园。
  这时太阳已将下山,一抹红光投进桃花园,花红夕阳红。我们被红光笼罩着,仿佛处于红色浮宫之中,如梦如幻。我说:“莲花,谢谢你给我当导游,我似刘姥姥初进大观园呢。我这个乡下佬见识薄,今天可大开眼界了。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莲花又咯咯咯地笑:“老桃枝,我们还没有吃晚饭呢。我早上已经和我妈说了,我想,如今,我要带回去的这个人就是你。”
  我受宠若惊,傻乎乎地瞪着她。她猛然推我,道:“你看我一整天了,还看不够?我是个魔鬼么?你的眼神怪怪的!”
  我羞涩地笑了笑:“原谅我,我失态了!我是没见你父母,已经胆怯……”
  她没等我说完,倏地将我扯起来。
  丑媳妇终要见家婆,我这是丑女婿终要见丈母娘,不见也得见。
  这是一座别墅式的三层洋房,四边有围墙,围墙通道栽有花草树木。入门是客厅,桌子、椅子、茶几、神龛都是清一色的酸枝木制作,乌光亮堂,古色古香。
  我随莲花进入厅内,一股书香扑鼻而来,着实令人生畏。莲花叫道:“妈呀,我们回来了!”
  随即听到脚步声,先头是一位戴着金丝眼睛的老伯,后面是银发蓬松、白白胖胖的婆婆扶栏而下,显然是莲花的父母。莲花妈嗔道:“我说呢,说是回来吃饭,早些嘛,总是玩不够的,饿了这位哥仔,叫人笑话!”
  他们下得楼来,老伯与我打了个照面,寒暄几句,便坐下了。伯母却不住地看我,由上至下,由下至上,直把我看得发毛。
  突然,老伯说:“听我女儿说,市刊上期的《莲花开在桃枝上》的作者就是你。我看过了,你道出了做父母的心,也说出了做儿女的孝顺。不过,我认为,婚姻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事业才尤为重要,身无业,难以安家。你是农村人,也就是从事农业,可惜,我女儿自小生活在城市,她对农村只是一时好奇,是年轻人的一份狂热而已。我担心她的狂热一时蒙了心窍,这个意思,你大概懂得?”
  就算是一个蠢蛋,也知老伯嫌弃我这个农民,憎恶农村。这真正应了我那句“莲花难开桃枝上”,既然如此,何必在此受人白眼呢?我心中愤懑:他瞧不起我犹可,但不该看不起农业。
  我平静地说:“老伯大概听过“人是铁,饭是钢”的谚语。如果地球上没有农民种粮食,人们都没有填肚子的食物,你估量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城市人怎么生存呢?”说完,我一个向后转,拔脚往外溜。
  莲花追上来:“春哥哥,吃了饭才走哇……”
  
  第六误养儿
  不知不觉中,父母已年过六旬,我也实实在在成为中年人了。人到中年,该是担家继业的时候,我却像只没尾巴的鹩哥——没后的。我奔愁了这么多年,大风大浪也算经历过了,如今身麻心麻,把娶妻生子搁到脑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任由日子循环迁徙。时间无限,人生有限,父母为我蹦跳多年,皇上不急太监急,见我不当回事,便苦劝、埋怨、哭闹,想方设法。
  有一天中午,我在山上小屋歇午,突然,母亲闯进门来,说:“给你买个小子。”
  我一惊,睡意全无,嘟哝道:“我还没结婚呢,买个小子来给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哄他!”
  母亲说:“趁我还没闭眼,给你哄着。等我们归西时,指望孩子大了,我和你爸也去得安乐,你日后也得有个倚靠。”
  正说着,但见父亲果真抱了个婴儿,呵呵地哼着轻拍他。
  父亲是个张飞似的硬汉子,很少有这份柔情。如今也许想孙子想疯了,黄泥拌上水,倒变得软乎起来。
  我未走过去接,老爸已连忙过来,笑呵呵地把孩子送到我手上,说:“抱抱你儿子!”
  我立时羞得满面通红。
  (父亲怀里的孩子是何来历?“我”会养育他吗?敬请读者留意下一期。)
  责任编辑:雪月
  题图插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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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  你还好吗?  你知道吗?6月6日这天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因为这天是我刑满释放,期盼已久的获得新生的第一天。如今,我只好托《江门文艺》传达我这多年来的心声。  岁月已悄然划过,不知不觉,我已经在那所炼狱里整整度过了10个春秋。在这3600多个日日夜夜里,芹,你知道我是怎样度过的吗?每当进入梦乡的时候,都是你哀怨的倩影,笔下不停地写的,都是你的名字……我是多么想把这成吨的思念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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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无法入睡。孤单飘零在外,在这夜凉如水的时候,我惟有泪水相伴。我想起了遥远的家,想起了家中的老爸。  老爸是一位已退休的中学教师,一生清贫,经历过很多坎坷和波折。  爷爷是大地主,我的亲奶奶是他的第七个姨太太,她当年的全部生活,就是为了讨得爷爷的欢心和与爷爷的几房妻妾明争暗斗,哪里还有心思呵护幼小的孩子?全国解放前夕,我那已是伪乡长的亲爷爷被抓,亲奶奶被依法改嫁,只有两岁多一点的我爸就被抱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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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转过身去,我实在无法控制那忍了很久的泪水冲出眼眶围成的堤坝,汹涌地飞泄。  我对你说声“不打扰你工作,我出去了”,就快步走出你的办公室。  我不愿意让你看见我流泪的样子,不愿意让你知道此刻我是如此的不舍。尽管,你或许早已察觉我的红眼圈和听到了我哽咽着说出的那句话语。  刚才,我把你要的那份加急材料写好送到你的办公室。我看见你正在吃那个早已冰冷的快餐,这个快餐两个多小时前便已送到你的办公桌。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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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的法定假期    国家的法定假期对在工厂里打工的人来说,只能用“无奈”来形容。所谓的法定假期,说到底是厂定假期。无论法定放多少天,最终还是工厂说了算,比如国庆法定假期是一周,据我所知,工厂顶多就是放三天,而且有的还是无薪假,即使加班也更别想得到法定假期三倍的加班工资了。面对工厂的做法,打工者惟有无奈,别无他法。维护自己的权益,说说简单,做起来却很难。今年五一,我们厂虽是放了三天假,却硬是在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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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深夜,睡在地板上的马达终于做出了离开深圳的决定。窗外的寒光透过窗格子模糊了马达的脸,侧身而卧的马达翻了个身,一拉被单,转眼便缩进被子里去。凌晨三点,睡在地板上的马达被冻醒,盖在身上的被子有一大半滑到席外面。被冻醒的马达索性不睡了,紧抱着被子,靠在墙壁上,望着窗外昏黄的夜色。    二  两个月前,马达一脸兴奋地从东莞来到深圳。到深圳的那天晚上,好友凯子接待了他。凯子和马达是大学同学,拜把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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