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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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经》作为基督教文明的核心文本,曾经为西方美术史的发展提供了持续的创作动力。19世纪之前的欧洲美术史上甚至形成一个传统,即绝大多数画家会涉猎《圣经》内容,并借重圣经画创作跻身于主流画家行列。文艺复兴前后,这种时髦尤为明显。耶稣及其十二位使徒“最后的晚餐”,堪称圣经画廊的主题画群。不同画家笔下,餐桌上的戏台,场面和风格纷呈。
  一、喧宾夺主的场景设计
  文艺复兴先驱之一乔托 (Giotto,约1266—1337)是佛罗伦萨画派创始人,他作的《最后的晚餐》沿袭中世纪静态、呆滞、刻板的人物画传统,在空间上并未采用特殊手法,只以在人物头顶加饰光环的方法烘托人物角色,整幅画颜色鲜艳,用色均衡,笔触柔和。但是画中的人物与鲜亮的背景紧密地融合在一起,笼罩于背景的光芒之中,导致角色并不鲜明,略显生硬。
丁托列托《最后的晚餐》,1592—1594

  无论是乔托的版本,还是后来伦勃朗、老卢卡斯·克拉纳赫和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的版本,都突破不了“围坐”这一场景设计。“ 围坐”手法的经典代表作——老卢卡斯·克拉纳赫版的《最后的晚餐》(1547),使耶稣和十二使徒围坐在圆桌前,耶稣位于左端座首,右手边犹大及另外两名使徒则因为角度问题,只能露出一半甚至更少的面部,由此重点人物——膝上放着钱袋子的犹大,心理及神色便只能靠观众的想象来补充了。伦勃朗版的《最后的晚餐》(1632)中,众人围圆桌而坐,十二使徒并未完全描绘出来,略显拥挤的画面中,其他的使徒几乎以相拥的姿态围绕在耶稣身边,彼此之间互相遮挡,只能靠着淡淡的烛光细细观察才能发现每一人的面部表情,而耶稣对面的一名使徒甚至因角度问题,只露出了三分之一的面部。画中唯有耶稣和犹大展现出了最清晰的动作和神色,耶稣手捧面包(他的肉)忧伤地望向天空,犹大则回过头背对耶稣,神色难掩惊慌。而在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最后的晚餐》(1500)中,耶稣和十二名使徒都清晰地出现在了画中,神色姿态也较能清楚地辨认出来,但是,与其余的画家一样,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也没有突破“圆桌围坐”的固定模式,纵使画家将最前方的位子空了出来,但由于圆桌座位的布局问题,画面前方及两侧的几位使徒仍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在《最后的晚餐》中,耶稣与其众使徒作为这个题材的主体,每个角色也就具有其存在的特殊意义,每一人的动作、神情也都在塑造整幅画的氛围中占据着极重要的地位,任何一点缺失都可能造成难以弥补的遗憾。
  三、突破“围坐”的场景设计
  与上述无法突破“围坐”的场景设计不同,达·芬奇所作《最后的晚餐》(1494—1498)的场景设计,可以说是最大限度地渗透了艺术家的个人理解,最大限度地融入了人文主义要素。画里,在洁白的桌布的映照下,餐桌更像一座“戏台”,上演着这幕“最后的晚餐”,也只有伟大的画家才有这样的胆识,把餐桌绘成一个戏台,让人物向观众敞开自己。在这幅画中,画面整体采用了平行透视的方法,整幅画的线条自前方向后延伸至耶稣头部而汇合,使整幅画的焦点集中于耶稣明亮的额头,耶稣也由此更凸显于观众眼前。整幅作品虽将场景设置于一房间之中,但观察可发现,窗外以远山、平原、河流为背景,山脉高低微伏,映衬朦朦胧胧的云雾,勾勒出一幅辽阔的景象,使得原本有限的空间也豁然开朗起来。此外,达 ·芬奇在构造平行透视效果的同时,有意使地平线与桌面构成一致,给观众造成一种心理错觉,仿佛自身身处画中,亲耳听到最后这场晚餐中的纷扰,或悲伤,或惊恐。更难能可贵的是,达·芬奇不仅注重场景设计,而且光影的运用与场景的设计相得益彰。“达·芬奇是明暗对比法之父,尤其是他《最后的晚餐》,在较后的艺术中第一次大规模地把明暗用于构图因素。”(沃尔夫林《艺术风格学》2004:27)观察达·芬奇这幅《最后的晚餐》,我们发现,作品正中有三扇窗户大开,窗外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耶稣正处于大窗户的中间,整个人在光线的衬托下,更显神圣,犹如天光环绕,俯视众生。此外,为凸显耶稣及其十二使徒,达 · 芬奇利用大面积阴影的手法,将可省略的因素全部用暗影遮去,最大限度地去除干扰观众注意力的不必要因素。而白色桌布辉映阴暗的房间,如舞台所用的聚光灯一般将十二使徒和耶稣全部映衬于餐桌这张“戏台”之前,每个人物表情、动作皆清晰醒目地展现于观众眼前。
老卢卡斯·克拉纳赫《最后的晚餐》,1547
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最后的晚餐》,1500

  在达·芬奇的版本中,耶稣位于餐桌正中的位置,左右各有六名使徒,自左向右分别为巴多罗买(Bartholomeus)、小雅各(Jacobus Alphei)、安德烈(Andreas)、叛徒犹大(Judas Scariotes)、西门·彼得(Simon Petrus)、约翰(Iohannes Zebedaei)、耶稣( Jesus)、多马(Thomas)、大雅各(Jacobus Zebedaei)、腓力(Philippus)、马太(Mattheus)、西门(Simon Cananeus)和达太(Thaddeus)。左侧的一组使徒中,我们看到黑暗里的一个身影,他由于惊恐极力地向后靠去,右肘放在桌子上,甚至不小心打翻了盐罐,而其右手中还紧紧攥着钱袋子,那就是叛徒犹大。相比较之下,其他使徒在听到耶稣说他将被他们中的一个出卖时,神色动作各有不同,或惊诧,或悲愤,或怀疑。靠着犹大侧面的是西门·彼得,他有着一头白发和一双白皙的手,他正越过犹大急切地向前探去,他的手扶在约翰的肩上,仿佛是在向年轻的约翰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约翰却是失落而平静地侧低着头,表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可以看出,他已领悟了耶稣的话。左侧六名使徒中,剩下的三名,有的激动地站了起来,有的感觉难以置信向后靠去,伸出双手表示自己不能接受这件事。右侧,大雅各两手大大地摊着,惊叫出了声,侧面的多马则怀疑地伸出了手指,表示自己不敢相信,而靠后的腓力则用双手捂住胸口,上身微微前屈,仿佛在说:“你明白我的忠心,我是绝对不会出卖你的。”右边剩下的三个门徒,他们都在讨论着耶稣刚才说的话,马太和达太看着年长的西门,两人的双手都不约而同地向耶稣的方向伸出,仿佛是在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达·芬奇对这十二名使徒的刻画并未局限于动作层面,更重要的是他对这十二个人的神色表情描绘。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在整幅画面中,十二名使徒的面部只占这其中的一小部分,但观众仍然可以从他们的面部上清晰地分辨出每一个人的表情。约翰神态平静,然而那垂下的眼睑却暴露了他悲痛绝望而又无奈的内心;西门·彼得头部急切地向前探去,眉头深锁,焦急愤怒之情全然写在了脸上;右侧大雅各眉头微蹙,嘴大大地张开,惊呼不已;其后的腓力头轻轻地侧过,深情而又忧伤地望向耶稣,他的脸因忠诚而露出痛苦的表情。十二个使徒在达·芬奇的精湛画工下,各自将自己的心理情绪展露得淋漓尽致,虽各有不同,但人物之间各有联系,情感上并不是孤立的,既多元又统一于整体。“仅仅能够给观者快感或分散注意力的因素都从场景中取消了。只有能够满足这个主题迫切需要的东西……才被提供给想象力。没有一样东西是为了它自己而存在的:画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体。”(沃尔夫林《艺术风格学》2004:27)但是,这场“戏”的“男一号”——耶稣,却在纷扰中表现出了迥然不同的反应。他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在说完有一个人出卖了自己时,便做无可奈何状地摊开双手,头微微地左侧,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众使徒们的骚动,有惊叫,有质问,耶稣都默默地接受下来。耶稣坦然的“静”与众使徒的“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但正是这种反差才使得整幅画变得“静动相宜,悲伤仿佛在汹涌”,更值得观众们去思索。在餐桌这张“戏台”前,既有人真情流露,也有人狡诈欺瞒,各有特色,耐人寻味。达·芬奇让耶稣和他的使徒们在“最后的晚餐”这幕“剧”中,向观众们最大限度地敞开了自己。
达利 《最后的晚餐》,1952—1954

  达·芬奇版的《最后的晚餐》,餐桌变“戏台”,每一个人物角色既独立又统一,同时彰显了人的自然情感,彰显了人体的魅力,甚至连耶稣形象也彰显了其作为“凡人”人物的真实情绪,由此向观众展示了那个时代绚烂的人文主义思潮,这些因素也共同塑成了这幅独一无二的《最后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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