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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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历:芷兰,本名岳令团,河南省伊川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省散文诗学会理事,洛阳散文诗学会副会长,洛阳女作家协会副会长,洛阳文学院特邀创作员,伊川县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出版六部诗文集,散文集《竹泉情缘》入围河南省第二届杜甫文学奖。
  麦子熟了,麦香飘远。风儿吹过,麦浪滚滚,如海,似沙,像绸,胜歌。
  总感觉,麦子是有灵魂的。我曾写了一首诗歌《麦芒上的灵魂》,把麦子当成了有灵魂的生灵——
  从青涩的童年
  走向丰收的成熟
  你隐于荒郊僻壤
  和同伴心脉相连
  手拉手肩并肩
  扎根于故土的山峦
  炎炎烈日下
  你依然笑脸粲然
  呼啦啦燃烧着
  激情如潮的火焰
  筑起一道美景
  金浪翻滚波澜浩瀚
  最是那一摇头的温柔
  韵香摇荡笑眉弯弯
  和着风起伏的节拍
  把优美的舞步旋转
  俯身在岁月与田野之上
  编织汗水浸透的黄地毯
  镰刀挥起的时刻
  生命的意义在体现
  仰头痛饮一片阳光
  不曾有离别的伤感
  啊 一次灵魂的升华
  浴火重生 凤凰涅槃
  每当看到麦子,嗅着扑面而来的麦香,童年的记忆就会潮水般涌来,背景总是那一望无际的麦浪。那种泥味的情愫,潜入心底荡漾开来,有香滋滋的甘甜,也有沉甸甸的苦涩。
  童年时期,五、六月份是丰收的季节,也是最有诱惑力的季节。
  五月中旬,田野里青黄的麦穗饱鼓鼓的,昂扬着向上的锋芒,香味馥郁。我们小孩子最受不了这种诱惑,呼朋引伴到离家最近的麦田边,随手拽下一支麦穗来,双手合在一起揉一揉,再长长地吹一口气,麦壳被吹走了,只剩下一粒粒饱满的麦籽静静地躺在手心中。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一股鲜嫩的甜香沁入心脾。在口里多嚼一会儿,还可以嚼成泡泡糖。伙伴们一起吹泡泡,比比谁吹得大,欢声笑语随着起伏的麦浪飘得很远很远。大人们拿起镰刀,到自家麦地里割上几镰,回家揉搓出麦籽,撒上盐巴炒熟了给自家孩子打牙祭。那种咸香的美味,至今还萦绕在我的唇齿之间。
  五月底开始,麦子黄了,在阳光的照耀下,田野里到处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父亲提前把自家的打麦场收拾好,用牛拉着石磙一圈圈碾压瓷实。打麦场是一大块离村子很近的平地,队里一家分一块用来打麦晒麦。“豆熟一周,麦熟一晌”,这时父亲要天天到地里看麦子,折一支麦穗揉搓几下,吹口气麦壳飞出,手中只剩下麦籽,把麦籽放到嘴里嚼一嚼,就知道麦子有几分熟了。母亲把往年麦罢收拾起来的草绳和镰刀拿出来,把不结实的草绳去掉,用湿稻草再搓一些添进去。那时候学生都放麦假,我就在家搓草绳,七八岁搓的草绳就像模像样。镰刀要重新磨快了才好用。父亲手拿镰刀头在弯弯的磨刀石上“呲呲”来回磨着,把镰刀磨成闪光的月牙,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阵势。母亲还要提前蒸好馍,准备好开水,等待着收割小麦。
  父亲一声令下“割麦去”,全家就进入了热火朝天的虎口夺麦时期。家里好几亩麦子,都要靠一镰一镰纯人工收割。早上天色漆黑,夏虫呢喃,月儿偏西,大人小孩齐上阵,来到了田间。全家人在地头一字排开,猫着腰,对着麦地展开攻势。俯身在大片麦浪中,躬身在田地间,挥舞着镰刀,麦子顺势倒下来,身后的地上就是一溜整齐的割好的麦子。刚开始还有劲头,时间久了腰会很疼。父母许久才从麦行中站起来,舒展一下身子,用手擦一把头上的汗水。孩子们抬头看看望不到边际的麦地,开始喊渴喊饿到地头去吃馍喝开水。割过的麦茬很尖利,一不小心就会刺破脚腕,脚腕处总是伤口不断。
  临近中午,太阳火一般炙烤着地面,四野就似一个大蒸笼。“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头顶热辣辣的阳光,脚踩滚烫烫的土地,虽然穿着长袖衣服,可尖尖的麦芒还是在裸露处烙下了血印,经汗水的浸渍,火辣辣地疼。割麦子是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严重的体力透支,几天折腾下来,一家人都很疲惫,个个一脸憔悴,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和满脸污垢,就像刚刚经历战火洗劫的小胡子日本兵,而脸上洋溢的却是丰收的喜悦。
  终于,麦子全部放倒了,接下来开始捆麦子,把麦子用草绳一捆捆扎起来,送到架子车旁边。父亲在地上铺上一根草绳,都开始抱着麦子送到草绳上,麦头要左右交叉放,最后由力气大的父亲捆起来。全部捆好后,开始往地头扛,往车上装。最后还要在地里拾一遍麦穗,做到颗粒归仓。装车也是有窍门的,看上去一辆小小的架子车,能装像小丘陵一般高,父亲用粗大的缆绳由后到前使劲勒住整车麦子,绳子在两根车把处打成活结,就开始套上牛往打麦场里拉。有时候牛拉不过来,还要人拉车。那时候的路面是坑洼不平的,拉车时要小心翼翼,防止翻车。记得一次哥哥拉車,我跟车,在一个斜坡处把车拉翻了,我俩一下子傻脸了,哥哥在原地守着,我一溜烟跑到地里喊来父亲,重新装了一遍车。一生视粮食为宝贝的父亲,最后还蹲到地上把散落的麦籽一个个都捡了起来,足足忙了两个小时。细细密密的汗珠在每个人脸上流淌下来,汇成一道道湾湾的小溪,闪闪发亮。
  打麦场,是展示劳动技能最生动的舞台。麦子拉到自家场上去,缆车绳子一解,哗然倒下。又去到地里拉第二趟,第三趟,直到抢割的麦子拉完为止,然后就进入了最关键一步——打麦子。从麦地里运回来的麦子,一捆捆在场里散开,让烈日暴晒一晌,然后用牛儿拉上石磙,石滚后面还拖着块大而扁的石烙,父亲手中扬着长长的鞭子,“嘚,吁”不停地吆喝着,老牛一圈圈慢悠悠地转着,石滚“吱扭扭”地唱着歌,整个村庄便飘荡着这古老的乡村麦场曲。其间还要不停地用桑杈把麦秸挑起来,犹如翻卷的浪花,这也就是“挑场”,然后再继续碾。而小孩子能做的活,就是“看场边”,要目不转睛地看着碾场的牛尾巴,尾巴撅起来了,就是要拉屎了,飞快地跑过去用铁锨接着牛屎,扔到牛粪桶里去。   一直碾压到麦籽全部脱离了母体。把麦秸杆挑到一边,剩下的一堆就是麦糠与麦籽合在一起的半成品了。接着开始“扬场”,让麦糠与麦籽彻底分离。扬场时,麦场上传来木锨的嚓嚓声和扫帚划过的沙沙声,像一曲经典的山乡交响乐。只要有一丝丝微风,父亲就可以熟练地扬场。此时,父亲手持一把木锨,“嚓”的一声,带出一锨麦籽与麦糠的混合物,随手轻盈地朝空中斜向上扬,就会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的弧线,麦糠在空中如天女散花一般纷纷飘远,麦籽则调皮地垂直蹦跳着落到地面。再用扫帚在麦籽上面轻轻来回划过,杂物都被掠在一边。 如此反反复复,就把麦糠与麦粒全部分开了,麦粒堆也越来越大了。
  堆在一起的麦秸秆和麦糠,还要经过最后一次碾打,尽可能地把麦子脱净。麦秸秆在那时候可是宝贝,是牛过冬的口粮,谁家也不舍得扔掉。把碾压得极其光滑的麦秸秆集中在打麦场上,堆起一个高高的草堆,美其名曰“麦秸垛”。一个个麦秸垛,远看如一间间草房子,还像雨后漂亮的蘑菇群,成了麦收后一道美丽的风景线。麦秸垛堆得结结实实,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乐场所。我和伙伴们在那里肆无忌惮地做游戏、捉迷藏、下腰、劈叉,留下了童年欢乐的记忆。
  接下来开始晒麦子。把麦籽尽量薄薄地摊在麦场上,任太阳暴晒三五天,把麦粒中的水分彻底晒掉,这样堆起来入仓才不会发霉变质。孩子们这时候就发挥了重要作用,要定时用一个竹耙子在麦粒上推过,勾起一道道小“战壕”,以使麦子得以充分晾晒,还要不时赶一赶偷吃的麻雀。夕阳西下后,每家把白天摊开的麦籽堆起来防止返潮,待第二天重新摊开暴晒。夜里,小孩子就会随着大人,在打麦场里铺个竹席睡觉看场。这时候的夜晚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大人们抢收麦子的疲劳困顿也不见了,都在大声说笑聊天。孩子们赤着脚在打麦场中玩耍嬉闹,一直玩到深夜,才在大人的呼唤声中躺下来,望着满天繁星,无边的想象飞过天空,不知不觉进入梦乡。“滴雨点了,快收麦啊!”半夜里不知谁先喊着,大人们顿时睡意全无,小孩子们张开惺忪的睡眼,麦场成了战场,人声鼎沸。人们赶紧拿着木锨、簸箕往蛇皮袋里装,和老天爷展开夺粮大战,推麦、装麦的声音成了主旋律。如果天气晴好,晒过的麦籽放在嘴里一咬咯嘣响,就可以拉回家入仓了。我家黑暗的阁楼上,有用砖头垒成的四方形的粮仓,里面总是有吃不完的麦子。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變”,庄稼人最担心收麦时候遇到连雨天,天气阴雨连绵,麦场上就会沉寂下来,只有雨水沿着麦垛滑落的声音。人们脸上的笑容也凝结了,变得和天空一样阴沉。经雨的麦籽会发芽,磨成面做成的馒头很黏,失去了原有的甜香味。
  花开花落,沧海桑田。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打麦场已经不复存在,然而,那循环往复吱吱呀呀滚动唱歌的石磙子却一直碾在我的心头。
  想念那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想念那再也回不去的传统农耕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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