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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鼎鸣----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教授及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曾任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访问研究员,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访问学者,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经济系终身教职
“打书钉”是我的癖好,每个星期我总会找一两个机会到书店跑跑,否则便会浑身不自在。就算在外地旅行,若知道有好的书店,我也会把那里看作是游览重点。任何习惯若维持了几十年,必会练出非同小可的功力,所以我对书店孰好孰劣的判断,信心十足。以我跑遍大江南北及美加的经验所得,我最喜欢的中文书店是在北京的“风入松书店”;最好的英文书店则是在芝加哥大学校园内,但又不属于芝大的 “芝加哥神学研究院合作社书店”(Chicago Theological Seminar Co-op Bookstore)。
“风入松”英文是ForestSong,名字起得优雅,但外观却毫不起眼。它在北京大学南门往东走一两分钟便可到达。书店在地库,面积不算大,绝对比不上上海或北京巨无霸的图书城,甚至比台湾的“诚品”都要小,但不知怎地,总会使人感到其藏书之丰。近年内地出版业十分发达,但劣书亦充斥于市,在一些大型图书城中,读者虽可见品种繁多的书籍,但花多眼乱,我们要耗费太多时间才找到真正的好书。我1999年在北大教书,发现附近的胡同中,也有一些质量极好的小书店,到那里使人忘忧,但它们规模太小,可供选择的又不够。今年在清华访问,附近的胡同已清拆殆尽,但搬到蓝旗营的“万圣书园”更具规模,足可与“风入松”一较高低,实乃读书人之喜。
“神学院书店”在美国大名鼎鼎,记忆所及,甘阳及李欧梵都曾在香港的报刊中介绍过它。这书店十分奇特,也是在地库中,面积不比香港的中型书店大,但藏书极是惊人。入到书店中,你会觉得有如进入了迷宫,书架密密麻麻,从地上直到天花板,任何一尺的土地它也会利用到。在窄窄的通道上,你会发现一些小板凳,供人坐下看书。我到过哈佛、耶鲁、斯坦福等大学的书店,面积比“神学院书店”巨大的,比比皆是,但在社会科学及文史哲方面的选书,无论在数量及质量上,却是远远不及。
在“神学院书店”中,若你付50美元买入股份,便一辈子在买书及邮购上有9折优惠。没有商业味,文化味却是自然而然地在空气中流动。店中有一大书桌,桌上放满店主自选的几十本书。不要轻看这张书桌,它是美国文化的重要指标,能够上桌的,大多会产生深远影响,作者若看到自己的书放在那里,必会感到莫大的光荣。
香港的书店又如何?大学书店本应是文化的要地,但香港的大学书店,几乎已沦为文具店,或主要只卖课本。香港的二楼书屋是我喜欢的地方,多年前在这些地方可买到不少禁书,使我十分雀跃。时代 “进步”了,二楼书屋的文化味也淡薄了,但它们仍能生存下去,总也说明香港还有读书人。一叶知秋,从书店卖什么书,可以看到一地的经济及文化发展,甚至可知道将来当地的人会遇上什么问题。我与不少书店店主接触过,从他们口中,我极少听见有批评大学毕业生专业知识不足的,但其他批评,例如语文能力、沟通能力、判断力等等,却不绝于耳。
不过,对于从外国名校回来的,后一类的批评很少。我相信问题的关键是在香港三年制的大學中,学生严重欠缺了一种 “自由人教育” (Liberal Education),而这又正是香港经济发展最需要的。
我这里不把Liberal Education 译作博雅教育,因为这翻译失去原意。Liberal 的拉丁文字根是Liber,可以是
“书”,也可以是“自由”。但从西方Liberal Education 发展的历史中可以知道,此等教育的目的,是要开放人的心灵,用的方法并非只是要他们扩阔知识,而是要他们读一些伟大先哲的原著经典。
这些先哲,百年难得一遇,但我们却可在书店中买回不同年代哲人的著作,一起捧读,效果等于直接聆听他们的对话。不过,大师的意见往往互相矛盾,这便逼使我们要不断对他们的结论作出判断。这种训练是最高级的训练,外国最著名学府的本科生很多都要读大批经典原著,这就造成了气质及学问修养上的不同,在创造力、判断力、自信心及在沟通能力上都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