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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念旧的人
初中搬家,從简陋的一居室搬进宽敞的三居室,十五瓦昏暗灯光变成了让眼睛觉得略微刺眼的大吊灯,一米长的小床也变成了一米八的大床。
一切都变得美好了吧,可我一点也不开心。
我不自觉地就走回云春巷,那是原来居住的地方,窄窄的巷弄,矮矮的砖瓦房,表面覆着青苔,凉亭边有个豆腐摊,粗嗓门的黎妈又在骂她家偷喝酒的老公,还有躺在太师椅上的阿公,看见我就拿出了他珍贵的奶糖:来了?快来吃糖。
我一幕幕地将这些熟悉的场景刻录进脑子里,生怕以后离开得太久,这一切都会消失,毕竟那会儿我还没有照相机,更没有手机,来记录这些我不想丢掉的东西。
我总是在云春巷待上许久,才回到灯火通明的新房。那天,许是黎妈的排骨豆腐汤太过美味,又或许是阿公的故事太好听,总之我的笑声在夜幕里显得夸张,老妈将我从凉亭的小板凳上抓起来的时候,双眼通红:我们满世界找你,你却在这里瞎混。
黎妈和阿公都极力地劝解,说孩子调皮,忘了时间。老妈一句顶了回去,孩子调皮你们也跟着她闹?怎么不给我来个电话。语气里除了责怪,还有生疏。
黎妈嘴巴动了几下,终是一个字没有说出,眼神里尽是颓败。当时我不理解黎妈的眼神,后来我知道,那是失望与无奈。大抵是我妈搬出云春巷后,就有了一些贵人的姿态,有些改变,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明明她们之前是那么亲密的街坊邻居。
我后来还是会去云春巷,只是最初的温情却再也没有痕迹,剩下的只有生疏的问候。
有时候,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针脚在我们身上留下了改变的痕迹,与过往的一切渐渐拉开距离。
世事终究是会变的,而我眷恋着过去,故意走得慢一些罢了。
朋友圈里,最多的是十几年的老友,屋子里也到处都是陈旧的物品,在我的生活圈里,找不到日新月异的迹象,许是因为那次老妈与街坊的争吵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我想用这种方式证明给别人看,我是个念旧的人。
同学阿棠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文艺书店工作,每日泡泡咖啡看看闲书。当满街报刊亭都为生计担忧的如今,书店的薪酬微薄得可以。阿棠说我一定是活在梦里,不然怎么愿意待在快要被时代淘汰的书店里,年轻人应该是朝气蓬勃,气象万千的,就像他一样。
阿棠是我的大学同学,当所有人都在谈恋爱煲韩剧的时候,他在摆地摊做销售,跑街串巷地送外卖。一份兼职做了一个月再换一份,并非为了赚钱,只是想体验不同的生活,他说每天过得不一样才有意思。
大学毕业后,他跑到被誉为小商品海洋的义乌,租了间简陋的房子做起电商。起初卖的是雨伞,可是收入犹如晴雨表似的,上上下下,他改行卖文具,后来他卖过内衣、配饰……不管他怎么折腾,却只能看着别人红红火火地打包包裹,自己的单子却寥寥无几。
阿棠有一句座右铭,愈是逆境,愈要往前。他摒弃了杂七杂八的货物,单单只卖内衣,竟也闯出一小片天。但他不停歇脚步,这会儿正研究自己设计做内衣,只因为前阵子网络上有个内衣设计师成了网红,他也想尝尝网红的滋味。
阿棠的生活,日新月异,朝气蓬勃。阿棠说曾经有一天,他在小商品城进货,两手满是货物,当时他身心俱疲坐在过道的凳子上阖眼就睡。醒来后,恰巧有个打工的女孩端着盒饭吃午饭。那时已是两点多,阿棠问女孩是不是给别人看店的,她点头。说是从广西那边过来,做了四年店员,应该会继续做下去。阿棠好奇地问她:没想过做别的吗?女孩说现在多好啊,为什么要改变?也许改变现状只会活得更糟。
阿棠把这段故事告诉我,是因为我跟女孩说过同样的话,因为担忧还未发生的事就不敢迈出第一步,只做自己熟悉的事情。他又说,你怎么知道今日的稳定不会成为明日的动荡?
不管阿棠怎么说我都不为所动,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曾有过的蠢蠢欲动的心思已然被灰尘掩埋。那种感觉就像置身于一座开着门的牢笼,明明与外界联通,我却无法走出那扇门。
没想到,书店因无法承担高额租金宣告关门结业,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都是用店里面的书来结算。这样的收场我以为阿棠会嘲笑我,但他只是在网络的那一端发过来拥抱的表情,如果你下次启程前需要庇护,来我这边。
阿棠有时候像个不靠谱的预言家,他说我是个有前途的姑娘,只不过一直被自己关着。不管阿棠怎么劝,我还是没有任何行动。结束了书店的工作,在一家广告公司找了文案工作,只需照着模板做事情,不会有太多风险和未知。
阿棠问我,你就甘心这样,一辈子也无风雨也无晴?他说,刚上大学那会儿,你的一篇作品被老师送去参赛拿了特等奖。当时你拿着证书说以后真想当个编剧时,眼睛里分明闪着点点星辰,可是后来就再没看到那样的你了。
这个时候的阿棠,已经成为月入十几万的小电商,他还在孜孜不倦地为我担心。
是啊,我也曾有过鸿鹄之志,却不知道在哪天全都弄丢了。连续好几个晚上,我彻夜失眠。在临近清晨的时候,我做了浅浅的一个梦,我站在绿意盎然的草原中间,想用手去捧湖里的水喝,太阳的热光照下来,让我看清手中捧起来的不过是一握沙土。
霎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眼角湿润着,隐隐能感受到梦里的绝望。
一通电话宣告新开始
在我最为挣扎的那段时间,赫叔出了事。
赫叔是公司的食堂厨师兼园艺,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上台唱曲儿,但那个活计太不挣钱,等他攒够了钱就去组个班子唱戏。赫叔时常埋怨当厨师吸进太多油烟,快把嗓子都弄坏了。可是当别人劝他赶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又推诿着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着赫叔,我觉着就像看见了自己挣扎的影子,身体里有两个自己在争斗,明明心有所往,却偏要把自己羁绊住。 周一上班,刚进公司就看见院子里修了一半的桃树,枝桠形状特别奇怪。正当我们疑惑时,前台妹子告诉我,赫叔在修煎枯枝时,梯子不稳整个人摔了下来,这会儿还在急救室里躺着。
昨天憧憬组戏班子唱曲儿的赫叔,转眼成了医院里被人看护的病人。
赫叔住院后半个月,我去探望,给他带了张游园惊梦的碟。他接过碟的时候,我分明看见那眼底有星辰闪烁。后来赫叔出了院,不做厨师,也没再做园丁,貌似應聘了公园管理,一到傍晚,便会在那粼粼波光的湖边,响起他的曲儿声。
赫叔说他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以前总担心唱曲儿被人笑话,更怕赚不了钱,生怕只要一改变现状就万劫不复,可这些都是他臆测的恐惧,就算真的发生了,也抵不过鬼门关走一回。
深秋的一个下午,我给阿棠打了个电话:我想去义乌看看朝气蓬勃的你。
阿棠在电话另一端笑得直不起腰:你只是想想,还是真要来?
大抵我在阿棠的印象里就是个只会想想不付诸实践的人,所以才质疑。我很肯定地说,真来,票都买好了。
阿棠说:来,感受一下你不熟悉的世界。
至少还有沙县
到了义乌后,阿棠带我去参观他的公司和仓库,看到那满满的存货,我有些惊讶,问他不怕亏本吗?
他说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七平八稳,就算明天他遭遇电商寒冬,所有的库存都卖不出去,那也没关系,他还能摆地摊。但至少这是他喜欢的生活方式。
他不是非要劝我放弃安逸,只是想让我自问,什么才是我想要的。
这个命题大抵是要研究一辈子,但是现在我很清楚,我没有必要在未来还没来的时候,就为未来设置一道保护屏障,过于追求稳定最终只能困住自己。
春节以后,我到了北京,在这个城市租了间十平米的卧室。倒不是什么励志追求梦想,只是来上编剧进修班,看着它从曾经的一万五涨到一万八,而我在它价格两万三的时候才决定来,不然以后肯定还得涨价。
此时,我已年迫三十。有人说这把年纪还折腾个什么劲,但同时,它也是余生里最年轻的一天。以前总活在恐惧里,其实真正去面对了,才发现根本就没什么猛虎凶兽。
那晚,我在沙县吃了一份蒸饺和拌面,我给阿棠发了条短信:这城市也不是那么陌生嘛,至少还有沙县。
来北京以后好久没有失眠,每天都累得心力交瘁,碰到床就能睡觉,然后是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