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爱(小说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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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过萨拉萨蒂吗
  星期天的晚些时候,马勇独自坐在公寓里。公寓是公司分配给新员工的住房,三年一轮换——就是说,工龄满了三年,公司就不再提供住房了,员工或者买房,或者自己到外面去租,为的是给更晚来的新员工腾位置。这是公司的福利政策里明文规定了的,客观上加快了公寓住户的“合理流动”,也小小地刺激了本地房地产业和房屋租赁业。马勇喜欢这栋楼的结构:相对的两排房间由一个环形的内走廊串联起来,给这个灰沉沉的简易楼房增添了一种逶迤的空间感。
  对了,马勇是个爱好“艺术”的小伙子,说他是个“另类”,他也不会反对。譬如音乐,绘画,文学……等等,这些人类艺术的结晶,都常常会引来他莫名的倾心和感动。然而,生活却是枯燥的;那日复一日的枯燥使他对“艺术”几乎失去了信心。这会儿,他坐在阒无一人的、有些逼仄的房间里,太阳光斑斑点点地折射进来;就连不远处的那个菜市场也暂时沉寂下来,小贩们拿水龙头把菜蔬喷足了水,又用大块的塑料布把摊位遮盖起来,只等黄昏前新一轮的高峰期来临。隐约有桂花的香气从窗外飘来——在这个南方小城里,桂花树随处可见,在篱笆上,在庭院旁,在不经意路过的某一处角落里,它们一簇簇、一丛丛,不分季节、不知疲倦地开放着,飘忽的香味令人熟悉而又陌生。不知道为什么,马勇觉得一阵落寞。
  突然,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女高音使他浑身为之一振。在这短暂的、无边无际的沉寂里,那歌声显得克制、压抑,断断续续,但仍然使他感到韵味十足。马勇轻轻地打开房门,遁着歌声,他看到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来到走廊尽头的水池旁,埋着头,仔细地洗理着十个手指。她的手指白皙、修长,令马勇想到上好的瓷器,想到明亮光洁的白玉,想到小提琴一根根锃亮的琴弦。这样的手指天生是应该灵巧地跳跃在琴弦上的。你瞧,她没有唱那些令人狂躁而又不知所云的各类流行歌曲,她唱的是“艺术歌曲”,有着古典的、悠长的调式,优美含蓄的歌词(他禁不住地想到电视屏幕和网络上那些爆红的口水歌,呸!那也叫“歌词”,除了赤裸裸地叫喊便是赤裸裸的喊叫),最主要的是,哪怕她克制着、压抑着,完全没有“打开”,他依然听出了她良好的脑腔共鸣和胸腔共鸣。——他懂。他想,她一定是个有着“艺术细胞”的姑娘。
  他呆立在门旁,悄悄地捕捉着、品味着那稍纵即逝的歌声。桂花的香气浓烈起来了;太阳已经开始西垂,空气中有一缕缕看不见的、若有若无的金光,令人温暖、安详而又沉醉。歌声渐渐息下去、息下去,四外里重又陷入了那种漫长的寂静中,仿佛陷入了深刻的沉思。风息浪止……马勇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梦,待到睁开眼时,水龙头早已关闭,姑娘的身影也已經看不见了。
  他应该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马勇打开电脑,找出收藏已久的、自己最喜爱的那首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点击鼠标,播放起了MP3。小提琴甜蜜忧伤的旋律立刻飘出了房间。然后,新的乐章出现了:急遽的、操切的、如雨点般的音符倾泻而来,时而高蹈,时而低回,仿佛是对那逝去的歌声的一种呼应,一种召唤,也是一种由衷的答谢。
  一遍又一遍,《流浪者之歌》在环形走廊里循环着、回荡着。不,马勇并不指望姑娘能够听见。那是音乐对音乐的呼应、艺术对艺术的召唤,原本不需要这样俗套的邂逅。
  可是,她来了。仿佛从天而降,她站在那里,应着琴声,轻轻地敲了敲他半开着的房门。她听过萨拉萨蒂!她为萨拉萨蒂而来!她一定和他一样,熟知并热爱萨拉萨蒂。
  他们一见如故;他们坐下来,谈音乐,谈文学,谈人生,谈艺术对生活不可缺少的滋润,谈人心不古、知音难觅……他们的谈话滔滔不绝、一泻千里。当然了,真实的情况是——大部分时间里只是马勇在谈,姑娘在听。她面带微笑,宽容而耐心地倾听着马勇急迫的、多少有点语无伦次的述说。这已经足够。很久以来,马勇没有享受过这种会心、愉快的,充满“艺术情调”的谈话了。正像刚才说过的那样,知音难觅,而他,却觅到了“知音”。这是多么幸运!
  一曲终了,姑娘提议说:“我们来听听音乐吧!让我们静静地听一听音乐吧!”
  马勇立刻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点击鼠标、把音量调到了最大。《流浪者之歌》再度响起。如浪潮般的、如夜幕般的琴声把他们淹没了……马勇觉得自己的身心早已化为一缕轻烟,在无比宽广的空间缓缓流散。泪水浸湿了他的双眼。这时,他看到,姑娘悄悄地背过脸去,拿手背飞快地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他们一同沐浴在音乐的辉煌中,一同感动并且落泪,这样深刻有力的交流无疑是属于灵魂的。分手的时候,马勇鼓足勇气索要了姑娘的电子邮箱。
  当晚,他禁不住给她写下了一封热烈的求爱信。
  在信里,他调动了自己的全部“才情”——他要用高雅脱俗、精美绝伦、令人眩晕的美好语言,向她诉说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激,诉说他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的思念。他恨这个迟到的相逢,他恨这咫尺天涯的距离,但是他深信,因为他们有着对生活、对艺术同样的热爱和痴迷,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一个无比美好的未来,像音乐一样动人、像文学一样深邃,这美好的未来值得他们去向往、去追寻……他并且老实供认:他这还是初恋——再没有哪个女孩能够像她一样,引动他的遐思与梦想,令他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他要由衷地感谢生活、感谢艺术,感谢巴勃罗·德·萨拉萨蒂——感谢这个伟大的、仁慈的、独一无二的西班牙人……
  一连几天,姑娘始终没有再露面。一到下班时间,马勇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就像怀着某种秘密的信念一般,默默地守护在那里,又像守护着一个伤口:环形走廊里人声喧腾、脚步杂沓,可没有她的身影,一切便成空;是谁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那个水龙头,却粗心地没有把它关严,自来水兀自一滴、一滴流淌着,发出咝咝的声响。马勇开着电脑,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刷新着电子邮箱的页面,却始终没有新邮件到达。
  到了第五天,令马勇无限期待的新邮件终于来了。仿佛早已有所预料,迎接马勇颤抖的双手的,是一封极其冷淡、简短而又生硬的回信。在信中,她承认自己那天流了泪,但是她强调说,使她感动的只是音乐,是音乐本身,而不是别的什么。她恳请马勇不要误会。
  马勇反复读着回信,心情一时间难以得到平复。窗外,桂花依然在不失时机地开放着;楼房啦,树木啦,样样东西都恢复了惯常的慵怠,那种空虚和落寞的感觉重又出现在了他的心头。他回想起了那次谈话,想起艺术和人生的种种话题,忽然觉得无比遥远、无比烦躁起来。   他想:去它妈的。
  夜阑珊
  下班之前,徐曼的手机响了。不必看来电显示,她也猜得到那是谁。上午和下午,同部门的几个靓女各自接到花店送来的鲜花。一大捧娇艳的红玫瑰张扬地摆在写字台上,花丛中的靓女却幸福得有点含蓄,——那份矜持显而易见是逼着自己装出来的。比方说,坐在徐曼前面的阿珊的男朋友就在同一个部门,和她只隔了几排座位,花送来的时候,他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副“此事与本人无关”的表情,给这份预订来的浪漫增添了一点点人为的曲折和悬念。
  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西风东渐的情人节,谁愿意让人猜测等待着你的是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徐曼倒是宁愿让别人猜测,也不想欠谁一笔糊涂账。这样想来,她有些感激于捷没有去赶这个热闹,也订一大捧玫瑰花什么的送过来,算是给她留足了余地。但是,他的电话却还是打来了。
  “晚上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于捷的语气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几乎是卑微的,全然没有了他平时在公司的大会上作报告时的豪侠之风,也没有了谈判桌上的霸气——他本是销售部门的,日常工作里倒是和徐曼没有多少交往。
  “对不起,我约了一大帮同事去酒吧——改天吧。”徐曼深知在这个日子接受邀请意味着什么,便临时编了个谎。自从发生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后,她越发拿不准主意了。她必须给自己留一点时间。
  “那,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去?”
  “不必了。”想想自己也太过生硬,便补充了一句:“我们七八个人呢,你那车也不够坐。我自己去吧,谢了。”
  徐曼关上手机,刚走出公司大门,一群摩托佬像守候多时的猎人,一踩油门便冲着她围了上来,车轮几乎碰上了她的膝盖。这无端地让她有些着恼。
  半年之前,徐曼认识了于捷。他当然是优秀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成功人士”了。平日里徐曼也曾听到过一些他的传闻:他的良好的业绩;他在部门内迅速攀升的地位;他的“工作狂”式的敬业态度,等等。如果他要追哪个女孩子,那也只会像他创造过的众多“业绩”一样,是十拿九稳的,极具主动权的。不知为什么,恰是这些让徐曼有些犹豫。他的那种“青年才俊”式的咄咄攻势,方式虽说十分委婉,态度却太过自信。甚至他的财富,也不仅仅是拉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也还冒犯了她——冒犯了一个女孩天真的憧憬。她到底憧憬些什么?美丽的爱情之花注定只能盛开在贫穷、奋争、劳碌中吗?还是因为,坐享其成的爱情,有一点像是作了人家的填房。——她或者是有些刻薄了,她只是觉得,两个人一同奋斗来的财富,才令自己更踏实——就如那些“裸婚”一族。
  這样不咸不淡地交往了几次之后,于捷一定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他加大攻势的唯一方式就是请她吃饭,然后在饭桌上大把地花钱。他关心她的胃甚于关心她的心,这让徐曼不知说什么好。也许她还不能完全融入南方这种工业化的、凡事讲求“效率”和“效益”的氛围,她的那些犹豫,彷徨,迟疑,在旁人看来竟是一种矫情。
  如果没有发生那天晚上的事情,徐曼今天会接受邀请,去和他一道过一个“有情人的情人节”吗?
  那是一个月前的某个周末,和前几次一样,于捷约了她出来吃饭。在酒店一向的嘈杂中,他们相对而坐,徐曼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题。不知是怎么开始的,于捷谈起了他的工作,谈他最近参与的一次大型产品推广活动。渐渐地,他目光炯炯,口若悬河,仿佛酒精在他的体内燃烧;徐曼因为做的是行政工作,对这些并不熟悉,却也被他的热情所感染,变得几乎和他一样饶有兴致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男人对于职业的热爱和投入,甚至有点被他感动了。
  他没有开车。饭后他们并肩沿着依然繁忙的马路慢慢地走着。初春的夜晚荡漾着微微的寒意;夜幕笼罩下的厂房在地平线的远处亮着灯光,耸立在房顶上的巨大的广告牌一刻也不休止地闪耀着;流水线、写字楼,报表、数据和案例,这些充斥着他们日常生活的事物在这一时刻仿佛已离他们无比遥远;空气中弥漫着新抽芽的树木雾一般、若有若无的香味。他们从三三两两的行人中穿过,像两个情窦初开的、逃课归来的中学生。徐曼双臂交叠抱着自己的肩膀,微风掠过她的发梢,她不由得噤了一噤。于捷伸手揽住了她——轻轻地、悄悄地,他的指尖小心地碰触着她温热柔嫩的腰肢,这个小小的举动在此刻很适时、很恰当,而且也十分的令人心安。徐曼的心里不由得涌上了一阵颤动;他究竟还是善解人意的。这个晚上,她第二次被同一个男人所感动。
  然而十字路口的街灯亮着,他们就要说分手了。一圈晕黄的灯光罩在路面上,把他们拉长的影子收了回来。这样的氛围令人放松。于捷欲言又止;他终于还是开了口:“如果你愿意,如果……如果你同意,我想在下个月就结婚。”
  徐曼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她站在昏黄的街灯下,已经听而不闻他接下来的解释:首先,他的年龄不允许再“拖”下去了,在他看来,恋爱的唯一目的就是走向婚姻的神圣殿堂;而且,他的父母年事已高,早就等待着把儿媳迎进门、把孙子抱进怀,已经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事后想想,他也许并没有错。在“效率”和“效益”重于一切的今天,一个人的职业习惯,并且是一种良好的职业习惯,怎能不影响并渗透进他的人生呢!何况,他如此苦心地提出一个请求,那请求里又有那许多充足的、完全可说是合情合理的缘由。只是,徐曼无法接受这种方式,她想象中的爱情,或者更虚幻,或者更曲折,但没有一样是如此单刀直入的——她的心智也没有成熟到立刻成为一个妻子和母亲。
  天色已近黄昏。在这个“泊来品”的节日里,天空也遂人意愿,早早地就黑了。怀抱鲜花的女人们开始了她们或惬意、或浪漫的夜晚。她们找到的一定就是她们最想要的。徐曼没有怨怼,也没有哀愁。她知道,今天是于捷和她给予对方的最后的机会,而她的拒绝也是最后的拒绝,她不能委屈自己,也不想欺骗他。毕竟,她在最重要的时刻成功地把握了自己,维护了双方选择的权利。这对她很重要。
  远远的,在公司宿舍小区的东门口,一辆深色的轿车徐徐开了出来。那是徐曼熟悉的车和熟悉的人;副驾上端坐着的女孩是公司里常在一起谈笑的王丽丽,也是徐曼再熟悉不过的。徐曼收住脚步,她确信他们没有看见她。或者他是早就有了两手准备,或者他竟是下了一次赌注,总之她唯愿他永远都是赢家。   一个月后,于捷和王丽丽举行了婚礼。
  夏日微凉
  毕业之前,陈红联系到一家大型家电企业,得到了一个实习的机会。小镇离广州不远,有穿梭的大巴车,还有新开通的城际轨道列车。看小镇上男男女女的穿着打扮,一点也不落伍,甚至比大都市还要“潮”;茂盛的绿树和大片大片的鲜花铺展在国道两旁,陈红第一次来,立刻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人力资源部的一个年轻女孩引领着陈红,来到了制造车间,把她交代给了一个穿着工装的小伙子。看上去,他和所有那些穿着蓝色工装的小伙子没什么两样,他自我介绍说叫吕爽,是这条流水线上的班长,就再也没有多的话了。陈红暗自有点发怵:这三个月的实习生活,至少有一半时间要跟着他呢。
  陈红学的专业是工业设计,在流水线上跟着大家一起操作,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到产品的生产过程,老师说,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可吕爽给她的感觉,好像总爱皱着眉头,话又少,那表情就像在和谁闹别扭,又像在独自生闷气——有点不以为然,又有点吊儿郎当,用网络上的语言,就是一个“拽”字。初来乍到,又面对着这样一个人,陈红还真有些紧张。她想,等过些日子,等她结交几个女伴,自己就不会太孤单了。
  可是,月末发生的一件事情,让陈红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这个月末是陈红的生日——这当然也说不上是秘密,人力资源有她的简历。可她没有想到他们会知道。白天,陈红还有些奇怪:今天的活怎么会这么轻松?她在那个已经有些熟练了的工位上干活,总觉得前后左右都有人在帮她。下班的时候,吕爽突然宣布:全班人到车间会议室集合,有重要事情。
  陈红晚了一脚进会议室,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正愣怔着,大伙突然从藏身的地方冒出了,变魔术般的,一束红玫瑰拥进了她的怀抱,桌上的一只大蛋糕已经插好了小蜡烛,不多不少,二十二根,只等着点燃。女孩子们打头,大家一边鼓掌,一边齐声唱着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远远地,吕爽站在会议室的角落里。他没有和大伙一起唱歌,也没有鼓掌。但是,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片红光,他的眼里含着盈盈的笑意,一扫平日里拒人千里之外的那种印象。他的双手,紧紧地插在工装兜里,仿佛那里还攥紧着一个秘密,一不小心把手掌摊开,那个秘密就会被曝光了——这又让他显出了几分顽皮和几分孩子气。陈红在万分的意外之余,便是满心满怀的感动。她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一个生日。一直等到下班后回到宿舍,她的心里还在咚咚跳个不停。吕爽的影子在她的脑海里徘徊着,挥之不去,时而笑意盈盈,时而冷若冰霜。
  星期天,陈红睡了个懒觉,起床后一个人来到附近的公园,闲闲地踱着步子。公园建成时间不算长,围栏、路面,样样都透着簇新。在公园大门口,有一组高大的群雕,以写意的手法表现了这个南方工业小镇的历史和现状,陈红的眼光不由得被吸引过去。她正看得入迷,隐约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是什么呢?
  她略略转过身,一下子明白了。有人正举着一台相机、眯着一只眼为雕塑拍照。那台不算高档的“单反”相机遮住了他的半边脸,而她,无意间竟“闯”了人家的镜头。
  那人耸一耸肩,无奈地放下了相机。原来是他!吕爽躲在镜头背后,还不知道已经观察了她多长时间呢,陈红的脸腾地红了。
  吕爽倒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你好!”他说。
  “你好!”陈红连忙答道。她看到,他穿了一件深蓝底带条纹的T恤,一条发白的、缀满了小兜的牛仔裤,很时尚的装扮,透着一股平时没见过的英气。“你爱好摄影?”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相机和肩上方型的摄影包。
  “也谈不上爱好,业余的时候找点事情干干罢了。”
  他打開数码相机后盖,给她看拍好的照片。陈红接过来,一张张往前翻。那些构图,那些角度,都透着一些刁钻,尤其是,他对色彩和光线极其挑剔:雷雨前后的天空;傍晚时分河岸映在水中的倒影;正午楼房炫目的影子……都是他热衷捕捉的题材。那些画面里,红是猩红,灰是青灰,有一种极其浓烈的意象,是典型的“重口味”。陈红算是对色彩敏感的人,也不由得暗暗叹服。
  这一年六月,天气先是反常的闷热,随后,一场接一场的台风从小镇掠过,那些被冠以各种名字的台风短暂地带走了暑热,也带来了暴雨和雷电。当地政府下发了紧急通知,要求各单位加强防暑降温工作,同时要加强防汛防涝措施。公司的内部网站上,也连续转发了有关文件和信息。
  一场持续的暴雨终于来临了。吕爽他们的制造车间成了重点防范区域,所有的排洪设施都已到位,车间大门、侧门和所有的出入口都码起了半米多高的沙袋,侧门外那片青草地整个被淹没在了奔跳着的、浑浊的雨水里。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陈红突然收到一条手机短信。她打开一看,是一条群发的短信:公司成品仓遭受雷击,仓库出现渗漏。短信号召大家去成品仓参加救险工作。
  陈红连忙带上雨具,冲了出去。
  她赶到成品仓的时候,暴雨已经停了下来。现场的很多人排成了几排,大家肩扛手提,把一件件包装完好的产品转移到大卡车上,迅速运往另一个安全的仓库里。在那里,陈红第一眼就看到了吕爽——
  是的,那就是吕爽,他紧皱着眉头,那表情就像在和谁闹别扭,又像在独自生闷气——这招牌式的表情下面,是那双灵巧而又有力的、忙碌的双手;他在调度着全班的人;他的命令短促、简略,几乎有些武断;他的语气冷淡、严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只有那些产品在他手里得到了加倍的呵护,他呵护着它们,不能受到一点点磕碰,也不能受到一滴雨水的浸蚀。
  直到深夜,吕爽才带着本班组的小伙子们,和最后一批抢险人员一起离开。陈红很遗憾自己没有坚守到最后时刻,因为,在后半程,公司领导要求所有的女员工提前回家休息。吕爽更是几乎动了怒,连凶带劝地赶走了她和班组里另外那几个女同事。
  应该说,这是一件奇迹,一件不大不小的奇迹。在后半夜,在第二场更猛烈的暴雨来临之前,成品仓里的上万件产品全部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第二天一早,陈红准时在车间见到了吕爽。他和他的同伴没有因为在雨中奋战了大半夜而现出任何“状况”。他的神情像往常一样,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潇洒和随性。只有那一圈淡淡的黑眼圈,是他睡眠不足的唯一佐证……
  雨后的天空蔚蓝、宁静,微风送来了夏日里难得的一丝凉爽。陈红注视着高大厂房上面的一角蓝天,突然陷入了一阵轻微的、难以觉察的眩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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