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双生君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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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追追了阿染一辈子,阿染躲了沈追一辈子。
  因为------
  沈追是个捕快。
  而阿染,是个贼。
  第一章
  风摇翠柏,竹影盈盈。
  院门外长街之上,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他终于来叩她的门。
  “奈奈,今晚衙门中有事,我得走一趟,你自己当心。”
  风声,将沈追低哑的声音送进那扇紧闭的门扉中。
  房里的人,听见了却没有回应,只是手中敲着的木鱼没有缘由地默了三下,随即便又一如寻常地无休无止敲下去。
  门外,沈追双手负立等了很久,仿佛唯恐错漏了她的只言片语。
  但是,那人始终没有应答。
  直到房中影影绰绰的烛光悄无声息地暗下去,沈追终于自唇中溢出长长的一声叹息,转身离开。
  一声又一声,空明的木鱼响了很久。
  直到闻得房外的沈追靴履窸窣的脚步声跨出了西院旁侧的月亮门,奈奈才如同忽而怆然失神一般松了手中的木鱼棒,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
  她明白,他是去见她的。
  奈奈拢了拢鬓间的碎发,从蒲团上站起身,转而步至轩窗。她遥遥望着沈追离去的方向,眸子里满是经年的萧索和冷寂。
  今夜注定无眠的,奈奈知道。
  她叹息着回转身,推开那扇紧闭的窗,疏风从院中疏疏密密地吹来,嗅到的却仍是满怀的窒息。
  “青青,我想出去走走。”她忽然说。
  门外的婢女听见了她的话,犹豫了一会儿:“大人交代过今夜城中不太平,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今夜……”奈奈喃喃重复着那两个字,终于还是默然垂了目光。
  何止是今夜。
  自七年前女贼阿染现身郎州起,属于奈奈的夜晚便从来没有太平过。
  更深露重,今夜又是月明。
  怨阳江畔泊船的船夫掌起船灯渔火,一向静寂的朗州夜晚,却在此刻悄无声息起了琴音。
  琴声是从太尉府中传来的,仿佛别有深意。
  奈奈一想起此时此刻,沈追正目注心凝地守在太尉府中等着那人来,心中便不由得一声长叹。
  ……
  “大人,那飞贼明知道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真的还会来吗?”
  “会。”
  朗州太尉府外,灯火通明。
  守在府外的沈追屏息凝神,遥遥欲穿的清冷目光,越过沙白的月色径直落在红顶的屋檐瓦砾上,眉宇隐约平添几分萧索愁意,不经意地抿紧了嘴角。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纵然知道朗州城中成百上千的官兵都以抓她向朝廷邀功请赏为目的,她还是会来。
  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纵然明知随时会死无葬身之地,但仍义无反顾。
  因为,她爱他,至死不渝地爱他。
  月上三更的时候,园中起了雾光。
  朦胧月色里,白日总不得见的太尉大人却在此时满脸醉意地来了此处。
  “沈捕头,那飞贼要来盗取古琴,难不成你就带这几人来应付?”
  “太尉大人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沈追目光转向面前紧闭的书房门,冷了语气,“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能有人把琴偷走吗?”
  一把古琴,一炉梵香。
  端坐在书房中的姑娘低眉敛目信手弹着琴音,半张覆面的轻纱遮住那张娇柔的脸,将脱俗的雅意品到了极致。
  “妙音,妙音。”太尉啧啧称赞,笑得得意,“采月姑娘可是我花大价钱从悦音阁请来的,都说是城中最好的琴女,果然名不虚——”
  一声琴弦断裂的清脆之声自书房中传来,惊起满庭的喧嚣,直令太尉猝不及防变了脸色。
  “我的琴!”
  太尉夺门而入,寂静书房之中瑶琴尚在,抚琴的琴女畏缩地站在书案边,敷面的白纱敛去她脸上辨不分别的情绪:“采月该死,我即刻便去换琴弦来。”
  名唤采月的琴女抱琴看似恭敬地退下,没有半分的异样。只是与沈追擦肩而过时,身上传来的一股熟悉异香令沈追心头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惊疑。
  是她……
  第二章
  东风乘便,阿染燃在城外三里的迷香,便是在子夜散进了太尉府的。
  太尉府里,众人不觉,皆因迷香之故酣眠于庭中。
  一室的死寂下,唯有乔装作琴女模样的阿染别样悠闲。静待来客一般,她独坐书房抚弦弄琴,虚掩的轻纱遮住她的脸,更将满怀的清冷藏进了心中。
  书房长廊外,脚步声渐近,长明的夜灯影影绰绰地照出那人的身影。沈追沉默着叹息,良久终于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书房内,琴音戛然而止。
  阿染似介怀沈追的话,又似心存隐忧不可逃脱,窒息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沈追只觉心中难言的窒闷。
  满府的烛火便是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熄了个干净。
  几枚擦着烛火而过的星镖稳稳钉在墙面,熄灭的烛火在满堂的黑暗里泛起些许看不真切的白烟。
  沈追止步于廊下,不能近前一步。
  他在等,自知無望地等。
  直至阿染怀抱着瑶琴踏出书房飞身上了房檐,沈追方才迫不得已般跟了上去。
  “收手吧。”屋顶之上,沈追拦住她的去路,带点祈求。
  阿染静静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暗淡无光的太尉府里,一点斑驳的星光洒下,照亮她眸子里的悲。针锋相对多年,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低声下气。
  誉满朗州的沈郎,从来都是言笑舒朗,眉宇含情。
  若非亲眼所见,阿染绝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也会见到那个文武双绝的贵家公子,以低入尘埃的姿态,祈求她。
  阿染的心就在那一刻猝不及防地疼了一下,她愣怔望着,抱琴的手似在一瞬松了气力,清泪蓄满眼底,却终究化作了虚无。
  “沈追,我……”
  “小心!”
  穿胸而过的羽箭便是在那一瞬不合时宜地搅扰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肩头猝不及防袭来的剧痛惊乱了阿染的心神,原本抱紧的瑶琴措手不及地掉落下去,随即便传来琴裂弦崩的残音。
  “我的琴——”太尉惊呼。
  暗淡无光的太尉府便是在那一刻燃起了灯火,原本佯作昏迷的伏兵在此时皆翻身而起,精神百倍。
  竟然是引她入瓮的局。阿染愣怔地看着这一切,及至沈追当机立断地以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众人的目光,侧首附于她耳畔,悄声道:“快走……”
  阿染受伤的消息是在隔日传到了府中,大约同沈追回府的时间相仿。
  那时奈奈正在房中梳头,远远便见到疲倦而归的沈追,神色忧切地走来。红绡纱幔外,他的脚步突然顿住,迟疑许久却也未曾近前。
  沈追自知不该问她,但忍不住,迟疑了许久终究满怀凄然地开口:“奈奈,你还好吗?”
  这一声,问得奈奈心下一酸。
  她簪发的手有些抖,她不知该如何应他,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若非知晓他同阿染之间的过往,她一定愿意相信这些关切都是真的。
  可是,她偏偏知道,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
  奈奈不经意地攥紧了手中玉簪,心中只觉悲哀,叹道:“我累了。”
  一句“累”道出的是奈奈心中多年的心酸苦楚,遂沈追不再久留,只将一瓶疗伤的秘药转交给了奈奈的婢女,便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内室里,婢女看着手中的药狐疑了很久。
  直至红绡幔帐被掀起,奈奈伸手不经意地从她手中抽走了那瓶药,黛眉含愁地看了很久,才缓缓地说:“这药是给她的。”
  青青:“她?”
  她是谁,是女贼阿染。
  是沈追想了这么多年,思慕了这么多年的心上之人。
  纵然奈奈有同她一样的容貌,胜过她百倍的身份,却还是不能在沈追的心上赢过她半分。
  只是江湖中事,几多内情。
  纵然阿染是朝廷之中人所共知的头号女贼,却也很少有人知道,这等下贱身份的人有一个名震江湖的爹。
  奈奈将那瓶伤药小心翼翼地收入锦匣中,忽然转过头问她:“青青,你有姐姐吗?”
  第三章
  五运皆济,六气俱兴,生逢世家,才貌双绝。
  按道家所信奉的命理来说吧,这一世奈奈的命实在是好得让人嫉妒。
  抛去旁的不说,单单是武林盟主林或的独女这一重身份,便足以让半个江湖的人在她面前俯首,客客气气地称呼她一声林小姐。
  那时候,奈奈也这么觉得。听惯见惯了下人们的阿谀奉承,就连奈奈也认为自己是同旁人不一样的。
  直至阿姐出现。
  第一次知道阿姐的存在,奈奈七岁。
  那是在一个夜凉的初春,奈奈学着古人的样子,在书房里画月亮。
  七八岁的小姑娘作画不过是一时兴起,囫囵着样子描上几笔,一不留神画歪了,原本好好的圆月亮硬是画成了歪歪扭扭的长茄子。
  奈奈拿着画笔撑着下巴一时犯了愁。
  画本说好了要拿给父亲看的,本想借此讓父亲称赞一番,但现在看倒是有点弄巧成拙。
  阿姐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夜风袭来的轩窗下,过人高的屋檐上倒吊着露出半个脑袋,扒着屋檐笑嘻嘻地问她:“你在画什么呀?”
  奈奈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手中的那幅画。
  她惊讶地抬起头,寻着声音仰头望过去,却发现屋檐之上的小人儿,长了一张同自己别无二致的脸。
  “你你你,你是谁?”
  屋顶上的人便是在那一刻翻身跳进窗,她以奈奈甚至来不及反应的速度,轻轻地掩了她的嘴:“我叫阿染,你小声点。”
  ——阿染。
  就在奈奈满脸疑惑地思考着阿染是谁的时候,她已经毫不客气地占了奈奈的床,吃着她的点心,笑盈盈地告诉她:她是她的孪生姐姐。
  阿染告诉她,她们的母亲本是江湖上一代绝色的女贼,当年在岐水之畔,只一转瞬间的回眸,便让父亲一见钟情,只可惜因为门第成见,两人终究还是各自离散,就连她们姐妹也因此天各一方地过了这么多年。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呀?”
  “来看看你呀。”阿染抬头打量着这里雕梁画栋的一切,脸上添了几分鄙夷之色,“不过现在看来你这林家大小姐倒不如我一个飞贼过得快活。”
  奈奈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就在阿染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些江湖事后,对她说:“走,我带你去看真的江湖……”
  出身江湖却不知江湖,这是阿染对她的戏谑。
  没有遇见阿染之前,奈奈的生活始终是平淡无奇的,如同湖中的春水,周而复始,一成不变。
  当然,如果没有遇见阿染,奈奈的生活还是可以继续平静下去。
  可是奈奈偏偏遇见了她,也因此注定她的生活不能再平静下去。
  十年,整整十年。
  阿染花了十年的时间将奈奈教成了一个出色的女贼,而奈奈则是用这十年把阿染训练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家闺秀。
  “就像影子。”阿染常常会对奈奈说,“奈奈,现在我会的东西,你都会了,你会的东西,我也都会了,你说我们算不算是上天恩赐给彼此的影子呀。”   这样的温情曾经很多次地出现在奈奈的梦里,她也因此一度以为:阿染的出现是恩赐,是上天对她贫瘠生命里不可多得的馈赠。
  直至遇上沈追。
  奈奈记得那是一个春日的晚上,她替患了伤寒的阿染前往郑王府盗取一枚玉佩。
  那天,天气很好。
  月朗风清,疏风怡人,在郑王府顺利得了手的奈奈满心欢喜地往府中赶,途经一座宅院的时候,被一阵低回婉转的琴音吸引得停下了脚步。
  奈奈有些惊讶,她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琴声,她寻着琴音去找,终于在一所宅院的庭院中见到了那个抚琴的人。
  月光皎洁,静谧的庭院之中,一袭翩翩白衣的男子端坐在梨花树下静静地抚弄着琴弦,熏熏而来的微风,吹起他的衣袂发带,更将满树的梨花吹散在庭院中。
  她蹲坐在屋顶上出神地看着这一幕,那人却忽然抬了头,纷繁的花雨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他便这样看着满树的梨花温润地笑了。
  那晚,奈奈不记得自己在屋顶上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双颊红透回到府中的时候,心中仍是不能忘却那袭白衣。仿佛不过是一回首的驻足间,却已让奈奈再也移不开眼。
  第四章
  是阿染最先发觉了奈奈的心事。
  一母同胞的姊妹,总容易从别人察觉不了的细节中,发现端倪。
  自奈奈开始没完没了地盯着庭院里的花树愣神起,阿染便断定这从未识得情爱滋味的小丫头,定是有了心上人。
  惊鸿一瞥,终身误尽。
  就在她为了打听那日的少年郎而费尽心力之时,父亲的一句话却如一桶冰水般将奈奈浇了个透心凉。
  “奈奈,为父给你安排了一门亲事,你去见见吧。”
  父命不可违,对于那个年纪的奈奈而言,即便她再不情愿这门亲事,也不敢轻易将“不嫁”二字说出口。
  仍是阿姐最先察觉了她的心思。
  一个晴朗的午后,阿染端着半盘子糯米糕,边吃边同她闲话:“不想嫁有什么难的,赶明儿你去见他的时候,把自己化成个丑无盐,还怕不能吓跑他?”
  一句话让处于绝望之中的她重新看见了希望。
  依约在林府后园见面的那日,奈奈恨不能使出浑身的解数来丑化自己,却终不得其精髓,到头来还是阿姐灵机一动,用红笔在她眼眶上描了一大块朱砂胎记,才将她的美丽掩藏了下去。
  只是事情永远出乎意料,就在奈奈绞尽脑汁想怎么做才能让那个来提亲之人退避三舍时,依约出现在后院里的,就是那个她暗中寻了三个月却仍未寻到的抚琴之人。
  这一幕来得太急,太快。
  峰回路转之下,奈奈愣怔地看着那袭白衣的背影良久,这才惊觉自己现在的样子已丑得不可见人。
  她几乎是一路跑回房中的。
  趁着那人还没发觉,趁着时辰尚早,奈奈一面挑拣着自己最华丽的衣服、首饰换上,以及笄那日般美丽华贵的姿态打扮着自己,一面又担心那人不会喜欢,担心自己打扮得太久会误了约定的时辰。
  只是,最终她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她收拾妥帖一切,兴冲冲地赶到后园时,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满怀的期许都换作了伤怀。
  夕阳西下的后园之中,那人还在,只是衣袂翩翩的少年身旁多了一个人——眼底尽是侠气的阿姐言笑晏晏地同他说着话,眼里带着光。
  奈奈终究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一个人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回了房中。可是奈奈总忍不住想起,阿姐抬头将鬓边的碎发拂过耳后的场景。
  阿染深夜时分才回到房中。那时奈奈还没有睡下,一个人静默地站在窗下,似乎已经等了好久。
  阿染未曾察觉奈奈的心事,只将从厨房顺出来的点心往奈奈面前推了推,便兴致勃勃地同她说:“奈奈,你都不知道今天那个想向你提亲的,还同我是旧识呢。”
  “旧识?”
  阿染拉着她坐下,满是兴味地同她讲:“你可记得我向你提过的那个人?”
  旧事恍然如梦,奈奈愣怔地回想着,脑海中忽然就跳出一个隔世经年的名字
  ——沈追。
  奈奈忽然心头一跳,她转过身去看向阿染,很久没有说话。她其实早该察觉的,自己注定是这两人之间的局外人。
  奈奈自然是记得沈追的,阿姐曾不止一次地提起过他。
  她知道,他是朗州的贵族,是官府的人,自阿姐女承母业做了飞贼开始,沈追便一直奉命追捕她,这么多年来,两人的交集始终也不曾断过。
  纵然沈追从来也不曾见过阿姐的样貌,也不知道阿姐的身份,但是多年交锋之下,两人的缘分早比她深厚得多。
  沈追的聘礼隔日便送到了林府之中。
  那天父亲欣慰地收下了沈追的聘礼,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奈奈,你得了个好夫君,我也得了一个好帮手……”
  那一刻奈奈真想告诉父亲,那日同沈追见面的不是她,是自己的阿姐,是他从未谋面的另一个女儿。
  但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沉默着回到房中,思虑了好久之后才对阿染说:“阿姐,你去嫁给沈追吧。”
  奈奈同沈追的婚事定在了六月二十五。
  因是江湖名门同朝廷势力的联姻,从月初开始,各色琳琅满目的珠宝珍玩便源源不断地自沈家抬进了林家的大门。
  在外人看来,铺红张喜的林府内宅,奈奈仍是这场不属于她的亲事里的主角,她只能任下人们将刺目的喜字挂满了闺阁,待到悄寂无人之时再将这一切转交给自己的阿姐。
  “奈奈,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红烛灼灼的内室里,换上了大红喜服的阿染忍不住问她。
  后悔,算不上吧。
  “阿姐。”奈奈酸了酸鼻子,抬起头看她,忍着泪笑道,“从今以后,你便是奈奈,是林家的大小姐,而我是飞贼阿染,沈追要娶的人,是你。”
  一语成谶。
  不知是这世上真有緣分天定,还是这人生际遇喜怒无常。   最终,沈追娶的终究不是阿染。
  第五章
  奈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初冬的午后,奈奈本只是倚在美人榻上看书,却耐不住袭来的阵阵倦意,渐入混沌的梦境。
  这些日子以来,她好像越发容易困了。
  奈奈从昏暗之中坐起,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深,看不出时辰。
  “青青。”奈奈唤了一句,“怎么不点灯?”
  低垂的纱幔之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却没有应她,只将一声轻微的叹息隐在了这一室的黑暗里。
  ——大梦初醒一般。
  不过悄无声息的一声叹,奈奈却已猜出那人是谁。隔着一道低垂的纱幔,奈奈望着那外面的人沉默了很久,直到他说:“奈奈,你还在怨我,对吗?”
  奈奈的泪水便是在那一刻如洪水决堤。
  寂静黑暗的房间里,奈奈的啜泣声变得清晰,而沈追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帷帐之外,甚至没有勇气掀开纱幔。
  或许这便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相守,相望,不相亲。
  沈追无可奈何地长长叹出一口气,终于还是阔步踏出了房门。
  ……
  阿染是在六月离世的,那时候距离她同沈追的婚事只有三日。
  那时候她本已收了心,答应奈奈从今以后安分度日,却因着嫌弃嫁衣上的一颗东珠不够好,便又心思活络地打起了城中陈员外的主意。
  “奈奈,我听说那颗东珠是番邦进贡来的异宝,夜晚放在屋子里,不用点灯,就能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呢。”
  “可是,陈员外府上戒备森严,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吧。”
  “没关系,不会有事的。”阿染信心满满地拍着奈奈的手,忽然脸上闪过一丝留恋,“况且,这是最后一次了……”
  阿染在傍晚时分换了夜行衣前往陈府,奈奈则挑亮了满屋子的灯火为阿染绣着大红嫁衣上的凤凰等她。
  那夜,简直是奈奈这一生中过得最漫长的一夜,她强打着精神撑到子时,阿染却始终没有回来。
  寂静漫长的夜里忽然起了风,一屋子的蜡烛随着风声猝不及防地湮灭在黑暗里。奈奈一时有些失神,随即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痛。
  奈奈忙去点灯,待整个屋子再度明亮起来,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刺破,手上的嫁衣也不知何时沾了血,一屋子的残烛点点滴滴地溅落在烛台,宛若不会干的泪。
  奈奈的心就是在那一刻开始不安起来。
  双生姊妹,彼此是影子,也是牵挂。
  即便不在一处,心里也总会有些难以言说的感应。
  奈奈推开紧闭的轩窗,担忧不已地看着窗外渐渐混沌下去的月光,只盼自己的担心都是错的。
  可是,阿染终究没有再回来。
  奈奈在隔日收到一封血写的信,信中阿姐只写了三个字:“活下去。”
  就在她尚未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飞贼阿染掉落山崖的消息,已在众人的议论中传到了府中。
  时至今日,奈奈每每想起这一幕,心中都会如针刺一般疼痛。如果,如果她能再坚决一点拦住她,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六章
  奈奈最终还是嫁给了沈追,在父亲一意孤行的决定下。
  纵然在成婚之前,她反复向父亲申诉阿姐的存在,甚至哭着跪下求他,可终究没能敌过父亲想要同朝廷联姻的野心。
  成婚的那天晚上,红妆十里的送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将花轿送进了沈府的大门。
  奈奈盖着大红的盖头坐在洞房中,听着众人言笑晏晏地互道吉言,任眼泪哭花了自己的嫁娘妆。
  或许那个时候,沈追就已经察觉了自己的身份吧,此后漫长的日子里,奈奈时常会想。
  沈追是在深夜时分回到房中的。
  那个时候宾客已经散去,庭外很安静,他带着熏然的酒气来掀她的盖头,低哑的笑意送进奈奈的耳中,仿佛满是期待和欣喜。
  只是沈追的期待和欣喜只有一瞬。
  掀开的盖头之下,面对他的不是朝思暮想的女子,而是一张满布泪痕的脸。所有的希冀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追在大婚当晚便搬到了书房,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只是他再也没有踏进过卧房半步。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三个月,直到那一日女贼阿染重现江湖的消息在朗州城流传开。
  那天天很冷,初下的小雪绵绵密密地在廊下的石阶上铺了一层。
  冒着风雪从官府回来的沈追甚至来不及换件衣衫,仅着单衣在卧房廊下负手而立地等了一夜,却还是未能等到奈奈给他打开门。
  许就是从那日起,两人之间的关系微妙地变了。
  女贼阿染的再次出现像一阵轻微的风,让原本死寂的生活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奈奈常常会听到下人们说,自从女贼阿染重现朗州后,少爷的脸上仿佛多了几分笑容。
  她经常会站在窗下看着门口,想象着一袭官袍离去的沈追该是何等的脚步匆匆,随后便又一个人怅然若失好久。
  阿染是沈追心中的一个梦,她知道。
  只是这个梦,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吧。奈奈闭了闭眼,在心中暗暗地想。
  她抬手抚上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不自觉地掉下两行泪。
  后记 沈追
  奈奈是在那年六月,骤然离世的。
  得知她死讯的时候,我正在衙门里当差,来报信的奴才说起她已经去了的时候,我的脑子一片混乱,随即周身便不可抑制地冷下来,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奈奈的身体不太好,我一直知道,但我没想到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替她诊脉的大夫告诉我, 她身上有严重的箭伤,又没有好好医治,加之多年郁郁寡欢,能撑这么久已经算是难得。
  奈奈离世的那天晚上,我在她房里坐了一夜。
  那天晚上我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熄灭了所有的燈守在这儿,心里竟然觉得久违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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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孝帝者,献帝幼女也,讳唳云。母曹皇后。帝聪慧过人,唯憾目不能视。  ——《晁史·孝帝本纪》  我是在六岁那年意识到自己天生失明这件事的。  在此之前,我的衣食住行有赖宫人打理,凡事不须亲自动手。父皇又是个闲散皇帝,除了不得不上的早朝,大半时间留在殿内陪我消遣。因此能否看得见这件事,于我而言实在无关紧要。  直到某回宫女们在殿外耍弄一只暹罗国进贡的鹦鹉,我听得笑声后闹着也要出去玩。乳娘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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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是天启七十四年开春,寒意未退的时节。  浩浩荡荡的一路阵仗由远及近,烈靑色的旗帜簌簌飞扬,数千将士列阵三路,密不透风地护送一顶鎏金肩舆。  彼时梁延年十七岁,在寒风瑟瑟中跟在天子身后,一步步迈下城墙,遥望那渐近的仪仗。他自幼畏寒,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发着抖控诉那远道而来的贵客,却依然不敢在天子面前流露一丝怨怼,只得自顾自僵直了背,眼也不眨地望向前方。  近了。  梁国都城傍水而建,两侧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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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云中的差事是打雷。  虽说下雨才是重点,但打雷的形式也是不可省略的,那滚滚的雷声,代表着天庭对人间的照拂和警示:要乖乖的,才有饭吃哦,不然劈死你。  所以,这岗位没那么不重要。  但这雷,不能随便打,她得根据凡间实际情况,写一份理由充分的打雷申请,由司雨司审批其可行性,确定响几声雷,打几个闪,刮几级风,落多少雨,然后,将审批下达至雷、风、电、雨处。  天地广大,哪里不需要雨水滋润?每一天,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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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被命运选中,注定爱上《夜郎自大》的小沐  每一个大龄剩女的心里都住了一个会壁咚的白马王子!被逼婚时永远用那一句“为了等到对的你,我选择剩下我自己”来安慰自己!作为大楚第一黄金单身大龄剩女,舒城表示心很累,不就是想娶个夫君吗?怎么就这么难?但是!自有他沈三郎深情驾到!  1.命中注定:不打不相识  就像那一年小燕子第一次见到五阿哥,被当胸射了一箭,就像那一年紫薇第一次见到尔康,被人打成重伤,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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