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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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陈枝儿是被卖到大帅府的。
  没法子,家里遭了蝗灾,乌压压一片飞过去,只留下光秃秃的土地。
  没吃的,只能啃树皮,再不济,总还有观音土能吃。
  可陈枝儿不敢,她阿奶就是吃观音土死的,临死前肚子涨得厉害,足像怀胎十月的妇人那么大。
  陈枝儿是家里的大丫头,总不能眼看着弟弟妹妹饿死。于是她自己卷了个小包裹,卖身到镇上的人牙子处,换了一个银元给爹娘买吃的。
  临走前,她娘抱着她哭,眼睛都哭得红肿。陈枝儿却乐得露出一排白牙:“人牙子说,跟着他有饭吃,能吃饱。”
  陈枝儿娘担忧地看着她:“枝儿,你没告诉他,你脑子不好使的事吧?”
  陈枝儿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差点就去了,哪怕后来救回来了,脑子也不大好使了。
  陈枝儿不乐意地看着她娘:“咋能这么说呢,我脑子好使。”
  陈枝儿娘没说话,悄悄给陈枝儿包裹里塞了个馒头。
  于是陈枝儿就带着一堆破衣服和一个馒头跟着人牙子到了北平城。
  人牙子也是个心善的,瞧着陈枝儿实在太能吃了,略想了想,就托了门路,将陈枝儿塞进了大帅府。
  “大帅府有的是钱,肯定能让你吃饱。”人牙子这么对陈枝儿说。
  陈枝儿乐得不行。
  大帅府的管家盯着陈枝儿看了半天,略有些嫌棄道:“怎么这么瘦小。”
  陈枝儿忙拍着胸脯说:“多吃,多吃我肯定能胖起来。我力气大,能做很多活。”
  管家看她长得还算清秀干净,便点头答应了:“行,你去别院,照顾一个贵人。”
  陈枝儿满口答应,虽然她并不知道贵人是什么意思。
  第二日,她就跟着管家来到了别院。
  “你自个儿进去吧,记住了,少说多做,小心伺候。”管家站在门口,低声吩咐她,却不肯进去,像是里面有什么毒蛇猛兽一样。
  陈枝儿懵懂地点点头,大步跨了进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西边一角种了棵老槐树,槐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刚落到地上,又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陈枝儿走过去,也许是之前吃草根树皮留下的习惯,此刻她低头捡了几瓣花,一股脑地塞进嘴巴里。还没嚼,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淡漠的声音:“那不能吃。”
  陈枝儿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衫的男子出现在她身旁。他身姿挺拔,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狭长的眼睛里似有冷光掠过。
  他此刻盯着陈枝儿,淡淡道:“那花有毒,吃了会死人。”
  陈枝儿吓得脸唰地就白了,她可不想还没吃上白面馒头就死了,急忙吐出了嘴里的花,又拍着胸脯道:“幸好我还没吃。”
  可下一刻,她就瞪大了眼,看着刚刚那个说着花有毒的男子摘了花塞进自己嘴里。他嚼了两口,竟咽了下去,还舔了舔嘴唇:“真甜。”
  他侧头,冲着陈枝儿笑了:“刚刚骗你的。”
  陈枝儿有些生气,憋得脸通红,才磕磕巴巴吐出一句:“你真讨厌。”
  男子挑了挑眉,指了指树下的泥巴:“前一个这么说我的人,都埋在这儿了。”
  陈枝儿吓得脸色一白,忙捂住嘴。
  男子看着她这模样,“哧”的一声笑了:“小丫头,叫什么名儿?”
  “陈枝儿。”
  “什么破名字。”
  陈枝儿眨了眨眼:“你姓贵吗?”
  男子一愣:“什么?”
  “你不是叫贵人吗?”陈枝儿还念着管家说的话,记着面前的人是她的衣食父母,努力地讨好着:“这名字怪好听,比我的好听。”
  男子这下子明白了,面前这人八成是个傻子。
  他乐了,屈指敲了敲陈枝儿的额头:“傻子,记住了,我不是叫贵人,我叫苏景年。”
  「02」
  陈枝儿不喜欢这个叫苏景年的贵人。这人顶讨厌,一开始骗了她,而后又叫她傻子。
  可陈枝儿又不敢生气,她指望着吃白面馍馍。
  一整个下午,她都坐在石阶前,眼巴巴地看着大门口,等着开饭。
  苏景年半倚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盯了大半晌,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目光都放在了陈枝儿身上。
  这人虽是个傻子,长得倒是怪讨喜的。脸圆眼睛圆,头发在两侧扎成两个包子似的,皮肤白白的,瞧着怪惹人疼的。
  兴许是苏景年的目光太明显了,陈枝儿侧过头,正对上苏景年的眼睛。这么一看不要紧,陈枝儿立刻板起脸,一副严肃的模样:“你别瞧我,你快看书。”
  从前在家时,阿弟不看书,阿娘就是这么说他的。这一点,陈枝儿倒是学得有鼻子有眼的。
  苏景年乐了:“你还懂要监督我看书呢。”
  陈枝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学着阿娘以前说的话:“要好好念书,才能有出息。”
  苏景年一愣,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正巧这时候,送饭的人敲门进来。
  陈枝儿一看见那人提着的食盒,兴冲冲地就跑过去。她瞧着那人端出来一盘盘菜,还有一大碗白米饭。最后那人又拿出来两个馒头,递给了陈枝儿:“这是你的。”
  陈枝儿接过那两个馒头,愣愣地问:“没了?”
  “一个丫头,还想吃什么?”那人瞥了一眼陈枝儿,提着空食盒转身走了。
  陈枝儿拿着手里的两个馒头,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跟白米饭,咽了咽口水,小步蹭到苏景年身旁:“哥哥。”
  苏景年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沉默了半晌,才问:“你叫我什么?”
  “哥哥。”陈枝儿的眼睛都快黏在桌子上的饭菜上了。她抿着唇,声音软软糯糯的,“我饿了。”
  陈枝儿虽傻,一见到吃的却比谁都聪明。从前乡下村里的小孩儿有的逗她,给她拿糖让她叫哥哥,后来陈枝儿就学会了,只要叫声哥哥就能有吃的。
  苏景年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手里不是有馒头吗?”   陈枝儿是爱吃白面馍馍,可有了白米饭,谁还吃馒头。
  “我想吃饭。”陈枝儿有些怯怯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无比认真,“哥哥,我们一人一半好吗?”
  说着,她就把手里的馒头递过去:“我给你一个馒头,你分我一半饭。”
  苏景年瞧着她手里的馒头,突然笑了,干脆将手里的饭都递过去:“喏,都给你吃。”
  「03」
  陈枝儿被卖过来有些日子了。
  相处久了,她也渐渐地发现,她侍候的这个“贵人”姑且也算得上是一个好人。
  他平日里不怎么叫她干活,偶尔闲下来还会拿本书出来教着陈枝儿读书写字。只可惜陈枝儿是顶笨的,翻来覆去那么几个大字也写不明白。
  到了月末,管家兴许是看着陈枝儿伺候得不错,给了陈枝儿一块大洋。陈枝儿乐得不行,兴冲冲地要送回家去。
  苏景年好笑地看着她:“你还记得回家的路?”
  陈枝儿老实地摇摇头,又接着点点头:“我不记得怎么回去,可我认得去码头的路,我可以把大洋给码头上的老乡。”
  苏景年看了她一眼:“真的要去?”
  陈枝儿用力地点点头:“我家里的兄弟姐妹还在饿肚子。”
  苏景年皱了皱眉,铺开纸,拿着笔在上面画了好几道。
  “这是什么啊?”陈枝儿凑过去看。
  “你从这儿出来,就順着这条我画的黑线走。”苏景年表情似乎有些无奈,“你若是走丢了,可一定要记得找人问。”
  “哥哥你放心。”陈枝儿笑嘻嘻地说,“不会丢的。”
  “别叫我哥哥。”苏景年突然淡淡地开口。
  陈枝儿一愣:“那叫你什么?你就是哥哥啊!”
  苏景年突然笑了,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涟漪微动:“叫我景年。”
  陈枝儿别的本事没有,说大话是一等一的,她看懂了苏景年给她画的图,能顺着一路走到码头,却不知道怎么走回去。
  她转悠了半天,终究是忍不住问了街边卖包子的大娘:“您知道大帅府的别院怎么走吗?”
  那人愣了一下,打量了陈枝儿一眼,压低声音:“你去那儿做什么?”
  陈枝儿低头绞着手,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开口:“我是去那儿伺候贵人的,可我出来一趟,忘了回去的路了。”
  那大娘悄悄地看了一眼四周,试探着开口:“我听旁人说,那别院里住了大帅的男宠,是不是真的?”
  陈枝儿瞪大了眼睛,学着大娘的样子,也压低声音:“什么是男宠?”
  大娘白了她一眼:“就是小妾。”
  这次陈枝儿听懂了,这不是好词,之前村子里的姑娘家都是被卖了才会去做妾。
  陈枝儿顿时有些生气。
  景年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被人随意乱说。
  她鼓着嘴,一转身走了,干脆连路也不问了。
  陈枝儿凭着记忆,不知道走错了多少路,直到傍晚的时候才终于走到了别院门口。
  门口正站着两个小厮,手里提着灯笼,明晃晃的。
  看见陈枝儿过去,他们忙拦住她:“你别进去,大帅在里面。”
  陈枝儿抿了抿嘴:“我找苏景年,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就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踢翻了。
  紧接着,门开了,一个穿着玄色戎装的男子沉着脸走出来,他浑身散发着冷气,站在门口冷冷地瞥了一眼陈枝儿。
  陈枝儿被吓了一跳,有些怯懦,可心底惦记着苏景年,又一咬牙跑进去了。
  院子里乱糟糟一片,桌子被人踢翻,上头的茶壶茶杯碎了一地。
  苏景年站在一旁,微微垂眸,脸色晦暗不明。
  陈枝儿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他打你了吗?”
  苏景年看了她一眼,她似乎真的被吓到了,脸色都有些发白。苏景年抬手想摸摸她的脸颊,可手顿在半空中到底又落下了:“你被他吓到了?我没事,不怕。”
  陈枝儿走了一天,腿都有些软,她微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声音软软糯糯的:“他出来的时候怪吓人的,我以为他会打你。”
  苏景年放轻声音,有些好笑地开口:“他就是打我了,你能怎么样?”
  “他若是非要打人,就打我好了。”陈枝儿垂着头,声音有些瓮瓮的,“我不怕疼的。”
  苏景年心里有些酸涩。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毫无目的地护着他。不知道他的身份,不在乎会受到什么伤害,只是单纯地想护着他。
  苏景年的心冷了太久,在这一刻如同枯木逢春般,被什么东西挤得满满的。那种炽热而燥盛的情绪,如同星火猛然乍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要替我挨打?”
  “因为你是景年啊。”陈枝儿笑着,脸颊两侧有浅浅的酒窝。
  晚上的时候,苏景年拿着一瓶药油给陈枝儿涂红肿的脚踝。她走了一天,累得两条腿都快没知觉了。
  “不是说了叫你去问别人吗?”苏景年皱着眉。
  一股子药油的味道直钻鼻腔,陈枝儿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满地嘟囔着:“那人说你是什么男宠,小妾,我生气,不想问她。”
  苏景年的动作一顿。
  他微微抬眸,琥珀色的眼底泛起冷意,可说话的声音仍旧是温温和和的:“你信我不是?”
  “你不是。”陈枝儿摇摇头,“景年是好人。”
  苏景年喉结上下滚动,他看着陈枝儿许久,才微微点头:“对。”
  陈枝儿笑了,将裤腿放下来,小心翼翼地,生怕蹭到红肿的脚踝。
  苏景年心里有些酸涩,这个爱吹牛的小傻子,不是说自己不怕痛吗?
  突然,袖子被人拽了一下。
  苏景年抬头,看着陈枝儿正冲着他笑,脸颊有些红,像是有些害羞,声音软软糯糯的,甜得苏景年一颗心都软了。   “景年,我喜欢你。”
  「04」
  “好人”这个词,早就同苏景年绝缘了。
  他年少的时候也是个大少爷,后来因为战乱,父母都死在了炮火下。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参军的。
  放下了纸笔,拿起了枪。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的周围,只剩下枪声同鲜血味。
  前几年的时候,苏景年转做特工,负责转移一些机要文件。
  他换着各种身份,处理各种任务。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一个报社的小职员,还是一个教书先生?
  每一层身份,都像是一张纸,糊在他的脸上。
  时间久了,他的心也冷了。
  前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苏景年被抓了,大帅要他反水,苏景年不同意,才会被关在这儿。
  也就成了外界传的什么男宠。
  起风了,吹动了门窗,传出一阵阵的砰砰声。
  苏景年回过神,起身端起灯,又关好了窗子。外头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一股子潮湿的泥腥味顺着窗沿的罅隙透进来。
  他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苏景年的房门就被砸得砰砰作响,门上嵌着的两块玻璃也差点被震碎。
  苏景年微微皱眉,披着衣服起床去开门。
  不出意外地,门外站着的是陈枝儿,她两只手背着,不知道拿着什么,一脸兴冲冲地说:“景年,水缸里的荷花开了。”
  苏景年微微眯着眼睛。陈枝儿的身后有一个硕大的水缸,里面种着荷花,以往一直没开过,不知道是不是昨儿那场雨的缘故,竟催开了荷花。
  “所以呢?”
  陈枝儿笑着,眼底好像有万千星河闪烁。她从身后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苏景年。
  她刻意藏住眼底的不安,装得满不在乎:“送你的。”
  荷包缝得歪歪扭扭,底部绣着“景年”两个字。陈枝儿是笨的,学了这么久连自己的名字也不大会写,也不知道她费了多少精力,能绣出这两个字。
  苏景年抬手,突然碰了碰陈枝儿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在心底引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他微微垂眸,遮掩眼底莫名的神色:“为什么送给我这个荷包?”
  “景年不是今日生辰吗?”陈枝儿低头绞着手,白白嫩嫩的脸颊莫名浮上一抹红意,“我是挺笨的,绣了好久都弄不好。”
  苏景年有些恍惚。
  他记得当时陈枝儿缠着问他生辰,可苏景年已有许久不过生辰了,被缠得烦了,就随手指着水缸,说什么时候荷花开了,就是他的生辰。
  没想到陈枝儿一直记得。
  苏景年忍耐住心底翻滚的情绪,他微微弯下腰,盯着陈枝儿的眼睛,轻轻笑了:“我很欢喜。”
  陈枝儿也笑了,露出浅浅的酒窝,声音又软又可爱:“景年喜欢就好。”
  “昨夜下了很大的雨,我受了凉。”苏景年话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愿意帮我去买药吗?”
  苏景年面色红润,很难看出什么生病的样子。
  只是陈枝儿不懂,她听说景年病了,心里着急,忙点头:“我愿意的。”
  苏景年仍旧是笑着,只是琥珀色的眸底一片冷清。
  他被关在这个地方太久了。他得尽快把手中的机要名单送出去。
  而他同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陈枝儿了。
  苏景年给了陈枝儿一张纸:“你去西街的东顺大药房,进去后说,我家公子病了,找张先生,然后就把这个药方给他。”
  陳枝儿抿着嘴,点点头。
  苏景年的眼底突然有些酸涩,他甚至想开口叫陈枝儿不要去了,可残余的那么一点理智狠狠压制着心底的躁动。
  苏景年太清楚陈枝儿去了会发生什么。
  九死一生。
  “景年,我这就去。”陈枝儿将纸叠好,贴身放着,又装着个小大人似的嘱咐苏景年,“你快回去躺着,好好休息。”
  苏景年声音有些沙哑,看着陈枝儿离开的背影,只低声吐出两个字:“傻子。”
  「05」
  陈枝儿惦记着苏景年的病,几乎是一路跑着过去的,等到了东顺大药房,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的了,小脸通红,额头上都是汗渍。
  学徒看见她,招呼着问:“买什么药?”
  陈枝儿努力想着苏景年吩咐的话,一字一句学着:“我家公子病了,我要找张先生。”
  小厮手中动作一顿,他打量了一下陈枝儿,压低声音:“你跟我进来。”
  他带着陈枝儿进了偏房,屋子里很昏暗,四处弥漫着一股子药渣味。那儿站了一个中年人,他看着陈枝儿,笑着说:“你家公子让你把东西给我了吗?”
  陈枝儿忙把药方递过去,磕磕巴巴地说:“快抓药,我家公子等着。”
  中年人看着药方,面色严肃了几分,他没理会陈枝儿,转身就离开了。
  陈枝儿以为那人是去给她抓药,只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等着,谁知道药没等来,反而等到了那个管家。
  可这次管家脸上没有了以往的笑,而且沉着脸,吩咐人将陈枝儿抓起来。
  陈枝儿被人扭着胳膊,疼得脸色煞白:“你抓我做什么?我还要给景年抓药!”
  管家冷笑一声:“抓药?你有没有命活都是两说,带走!”
  那个中年男子得到名单后立刻便送了出去,可他被大帅府的人盯了有些日子了,才送出名单就被抓了,这人刚烈,直接开枪自尽了。
  大帅折腾了这么久,名单没拿到,人也没抓到,气得快炸了,只能将一腔怒火都撒到陈枝儿身上。
  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
  幽暗的地牢里,一股子血腥味四处弥漫,陈枝儿被绑在刑架上已经一天一夜了,没喝过一滴水,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唇瓣裂开渗出血珠,模样看着凄惨。
  一开始她还一个劲儿挣扎着,可手脚绑着的都是粗糙的绳子,磨得她四处都红肿了,血肉模糊疼得不行,陈枝儿才停歇下来。   “嘎吱。”
  地牢的门缓缓被打开,大帅一身戎装,嘴里叼着烟,一点猩红滚烫尤为明显。
  “还不说吗?”
  “景年病了,我去给他抓药。”陈枝儿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她努力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可她只看见了黑漆漆的天花板和上头一层层的蜘蛛网。
  “药方里写了什么?苏景年在你临走的时候是怎么嘱咐你的?”
  陈枝儿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一句话也不说。
  其实她实在不是一个有毅力的人,更是吃不得苦,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脑子还不大好使。
  从前在家里,阿娘疼她,都不肯让她做活,来了这儿,苏景年也惯着她,没叫她受委屈了。
  她被惯坏了,吃不得苦,受委屈了就会哭。
  可陈枝儿心里装着苏景年,这名字蓦地给了她许多勇气。她知道这人要对苏景年不利,陈枝儿哪怕害怕得不行,也鼓起勇气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
  大帅看着这模样的陈枝儿,心里动了火气。
  他念着苏景年的才华能力,不愿意动他,只能从这个丫头下手,哪知道一个小丫头竟也是个倔骨头,一个字也不肯说。
  大帅目光很冷,嘴角却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冷笑:“你大概不知道以前有一种刑法,叫贴加官,我听别人说很有趣,却没有真正见过,不如你来试试吧。”
  大帅吩咐人拿来了一沓纸和一碗酒。
  他亲自将纸在酒里沾湿,又轻轻地贴在陈枝儿脸上。纸有些凉,陈枝儿打了个冷战。
  “你不要怕,其实不痛的。”大帅的声音很轻,动作却麻利,一张纸一张纸地贴在陈枝儿脸上。
  “纸又多又薄,它们密密地贴在你脸上,只会让你慢慢喘不过气,你明知道自己会死,却毫无办法。”
  一开始的凉意没有了,伴随着一股子浓重的酒味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窒息感。
  陈枝儿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可两只手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
  纸越贴越多,陈枝儿的所有感官好像都被蒙上了,耳朵嗡嗡听不太清声音,眼睛被蒙上,看不见光亮,嘴里透不过一口气,剩下的唯一感觉就只有疼痛了。
  快要死了吧。
  陈枝儿意识朦朦胧胧,好像一下子被撕成了两个人,一半被绳子捆住在承受着酷刑,一半浮在上空,顷刻就要消散了。
  她心里还惦记着景年,不知道没了她带回去的药,景年的病会不会加重。
  陈枝儿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人,她心里惦记着苏景年,也只有苏景年。陈枝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除了那个破破烂烂的荷包,也只有这条命了。
  她用命护着苏景年。
  突然,面前一松,光亮来得彻底,新鲜的空气猛然灌入,她像是一条渴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朦朦胧胧地,能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
  陈枝儿身子一软,只喃喃地念着:“景年。”
  大帅站在一旁,表情有些奇怪:“千金打不动你,囚禁也不能让你屈服,谁知道最后会是这个小姑娘,让你甘愿投靠我。”
  苏景年表情很冷,他看着昏厥过去的陈枝儿,一口甜腥涌上来,又被狠狠压下去。他解开她手腕上的绳索,小心翼翼地,怕碰到伤口。
  他没说话,拦腰将陈枝儿抱起来,走出昏暗的地牢。
  夕阳斜照,红彤彤地映在两人身上,像是一摊鲜血,太明艳,又太可怕。
  陈枝儿的手腕被磨烂了,哪怕昏厥过去,仍觉得痛,哼哼唧唧的像是要哭出来。她下意识地要去揽着苏景年的脖子,可手上没有力气。
  苏景年微微低着头,将陈枝儿的手腕握住。
  “景年,我好疼。”
  陈枝儿无意识地哭出声,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把利刃,将苏景年的心搅得七零八落。
  苏景年低着头,轻轻地亲在陈枝儿的额上,声音沙哑地哄着:“乖,很快就不疼了。”
  陈枝儿的脸上都是酒渍,和冷汗混合着,湿漉漉一片。她偏着头,呼吸微弱,贴着苏景年的胸膛。
  苏景年突然笑了,那笑有些冷。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陈枝儿,轻声道:“说你是傻子,你还不认,什么事都愿意给我做,死了也愿意吗?”
  你打从一开始就不应当留在我身边,更不应當喜欢我。我这样的人,原本是不配的。
  「06」
  陈枝儿没伤得多重,不过两三日又活蹦乱跳的了,只手腕还用白布裹着,里头裹着药膏。
  这两日天气有些凉了,两人不怎么在庭院里待着,有时会去书房下棋,陈枝儿是个臭棋篓子,每每要苏景年绞尽脑汁地让着她,才能勉强打个平局。
  “我给你收拾了包裹,你明儿就离开吧。”苏景年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黑棋,棋子圆润,泛着光。
  “咱们去哪儿?”
  “去南京。”苏景年看了陈枝儿一眼,“明儿你先去,我嘱咐我一个朋友送你,我过两天就去找你。”
  陈枝儿放下棋子,顿时眼眶有些发红,她垂着头,两只手绞着衣角,声音软软:“我想和你一同去。”
  “我这里还有事要处理。”苏景年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放柔声音,“你乖,你先去。”
  陈枝儿心里正天人交战,她压根不想离开苏景年,可潜意识地,听到苏景年说她乖,觉得自己应当听话。
  陈枝儿抿着唇,抽了抽鼻子:“好。”
  苏景年默了一下,捏了捏陈枝儿的手:“哭了?”
  陈枝儿摇了摇头。
  苏景年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陈枝儿的脸颊,不出意外地摸到湿漉漉的一片。
  “你这么娇气,一点委屈也受不得,以后可怎么办?”
  陈枝儿仰起头,微红的眼睛瞪得溜圆:“以后有你。”
  苏景年薄唇微抿,骤然笑了:“对,有我。”
  陈枝儿走得不甘愿,进去码头上船的时候还拽着苏景年的衣角哭哭啼啼:“你后日就来找我。”
  苏景年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一定去。”
  反正他都骗过她那么多次了。荷花开的时候不是他的生辰,苏景年骗了她一个荷包;给她的药方里其实写的是机要名单,苏景年骗了她半条命;后日根本不会去找她,这一次……大概是要骗她一辈子了。
  船渐行渐远,水上起了雾,朦朦胧胧的。影影绰绰,已经看不大清船的影子。
  苏景年笑了:“小傻子。”
  码头的岸边停着一辆车,是大帅派来接他的。苏景年垂着眸,面上平静,甚至还带着温和的笑。
  打开车门,大帅正坐在里面。他叼着烟,一股子呛鼻的烟味在车里蔓延。
  他看着苏景年,笑了:“送走你的小情人了?”
  苏景年垂眸,语气淡淡。
  “我回去后,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你别派人动她。”
  “当然。”大帅将烟从窗口扔出去,很快被车轱辘碾过,“一个小丫头,我难为她做什么。苏先生肯配合,我自然会拿出最大的诚意。”
  苏景年弯了弯嘴角,没说话。
  黑色的车渐渐驶离码头,在路过一个偏僻的街角时,“嘭”的一声炸开。
  火光四起,烟雾缭绕,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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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去年九月份的时候任天堂出了一款极其变态的主机游戏《马里奥制造》,我一个人孤独地玩了小半年之后,有天小巫发给我一个视频,叫我看看这个游戏有多可怕……我说我买了啊,然后盛情邀请她来家里玩,打死都不来!想尽办法坑蒙拐骗也不肯来!我都这么热情了,所以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嘛!  关于去你家做客和来我家做客,组里的五只好像都……有话想说——  1.描述一下你现在居住的地方。  易小巫:如果要说现在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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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学期上古代文学课,看了许多有关战争的古书,忽然想讲述一个女子为将的故事。虽然篇幅不长,但我希望可以展现一个拥有不能见光的身份、遭受不公平的对待,却执着于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这个国家的女主形象。很喜欢男女主之间那份纯粹的感情,两个有着相同信仰的人,彼此许诺了余生,怎么最后就这样结局了呢……我我我不是故意写成悲剧的!  一  大齐三十五年十一月,百姓迎来了初登帝位的第三任天子,深忧诸侯王权势之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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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夜晚依然来得迅速而突然。  商队领头的那小子迎着夕阳一挥手,声音倦怠:“就地扎营。”  他的手下行动力很是不错,话音一落,就翻身下了骆驼,取出最后几头骆驼身上携带的行李迅速地安营扎寨。夕阳落下的瞬间,篝火升起,帐篷俨然,那小子利落地搂着美人从骆驼上跳下,引得美人一阵娇呼之后,施施然将人抱入了帐中,片刻之后,帐篷里传来啧啧的 水声,像是亲吻调情。  看他生活如此舒适,我很是羡慕。  而商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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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在三更天敲开了傅家的门。  乌云蔽月,万籁俱静,应门的跛脚老仆打量我半晌,将门挪开一条缝让我挤进去。  深夜来访扰人清梦,我原以为见不到傅家人,谁知走至前院,远远地见院中候了许多身影。如此礼遇,我从未遇见,虽然受之有愧,却不觉挺直了腰背。刚要走近,院中那头有仆人点灯,高悬的白灯笼曳过昏暗的石子路,旋即照出一张张惨白的脸,生生将我吓住。  原来院中少人,多的是高大的人偶,人偶身披红衣,在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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