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空图

来源 :延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ming2008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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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踪十年的舅舅突然回来了。突然回来的舅舅变成了一个怪人。
  他的头发比女人还长,胡子拉碴的,仿佛一个野人。
  他穿的衣服是白色的大襟衣,黑色的筒裤。通常,这样的衣服我们这里只有举行丧事时才穿。
  他吃的是蔬菜,水果,从来不吃肉。这蔬菜,水果也是他自己种的。他从来不到市场上买东西。
  他住的是被他父母兄妹废弃的板屋。这板屋两层楼,坐落在河边,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这样的屋子我们石村很多。但是通常被人们当柴间。现在人们都住洋房,水泥砖头的洋房。
  他不看电视,不玩电脑,也没有手机。有空时背着手在河堤上田野上山上转悠,或者画些稀奇古怪的图画。
  他把父母给他取的名字也改了,改成了独钓。至于为何改成这个古怪的名字,谁也不知道。老师刚刚给我们教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独钓寒江雪。他显然不是为了钓雪。我们这里已经多年不下雪了。小时候,我常常和小伙伴们在河上溜冰。但是现在,难得看见雪了。
  他在钓什么呢?好几次,在他的楼上,我发现他在打佛坐。他坐在楼板上,右脚掌放在左腿上,左脚掌放在右腿上,脚心都朝天。两只手拢成一个圆放在小腹上。他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旭日东升,他孤零零站在石拱桥上,眼睛定定地瞧着太阳。一站就是半个小时。有时候,他的白皙的手掌悬在花草树林上慢慢地转动,仿佛在吸取什么。
  人们都说,这个独钓,神经有点不正常。我也认为他的神经有点不正常。
  舅舅在村子里非常孤独。没有人跟他说话。连他的父亲母亲也不跟他说话。本来,他们指望他光宗耀祖。他是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谁知大学毕业,只当了两年美术老师就突然失踪,不知去向。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变成这么一个人。他们觉得跟开染坊的大儿子比起来,跟开野猪店的小儿子比起来,独钓简直不是人。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舅舅开始跟残疾人打交道。有一天,在祠堂门口,舅舅叫住坐着轮椅的茂才阿公。叫他静坐放松。自己伸出白皙的手悬空对着茂才阿公的病腿由上往下捋。捋了不到十下,茂才阿公说:电在触我哩。再捋了几下,茂才阿公竟能站起来歪歪斜斜走路了。大家都不相信。茂才阿公的瘫痪已经十几年了,淡眉先生的银针差不多在他的腿上戳了一千个洞,就是麻木不仁毫无反应。独钓这么弄了几下就会好?不会的,心理作用罢了。又一天,在村口,舅舅叫住从小给青霉素打聋了耳朵的石秀,一只手像抻面条似的对着她的耳朵弧拉了一阵子,她竟隐隐约约听得见了。再一次,在河堤上,舅舅截住江老跷,擦热双掌,按在他脖子上一个鸡蛋大的肿瘤,几分钟后,肿瘤小了不少。最神奇的是女大学生倩倩,有一次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急急送到镇医院,B超CT的,就是检查不出毛病,怀疑是阑尾炎,准备开刀动手术。舅舅赶到医院,说是气结,一只手对着她的肚子弧拉了一阵子,疼痛竟慢慢消失了。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家联想到了巫婆。都以为独钓在耍巫术。
  但是女大学生倩倩不这么看。因为免了开刀之痛,她对独钓感激涕零。她敬称独钓为独钓先生。非但尊敬,她简直迷上了独钓先生。她三天两头往独钓先生的板屋里跑。
  倩倩是我最尊敬的一个异性。尊敬的原因一是她的漂亮,一是她的才学。她是村子里的第一个女大学生。既然倩倩对舅舅这么尊敬,肯定有她的道理。出于对尊敬的尊敬,有一天我跟着倩倩走进了舅舅的板屋。
  独钓先生正在面壁打坐,神態如泥塑木雕。里壁挂着一幅水墨画。非常奇怪,画上什么都没有,就只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感到莫名其妙。环顾四壁,我看到挂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图画,画面上的山川湖海亭台楼阁花草树木虾鸟虫鱼都只隐隐约约用淡墨勾画了一个轮廓,都空蒙蒙像淡淡的雾团,不仔细看看不出这是画儿,而会以为是一张白纸。
  良久,独钓先生的头动了动,发出一声和悦的声音:“来客久等了。”
  我正诧异他物我两忘的怎么知道我们来了,舅舅已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我知道是你们来了。
  我心里有点发虚,忙一拱手:“打扰,打扰。”
  “哪里的话,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当我们在他的热情招呼下坐下来的时候,又不知从何说起,窘迫之下我看着四壁的图画,问道:“舅舅这些画是什么意思?好像都是空的。”
  “万物皆空。”舅舅的神情口气大大超越了他的年龄,像个年迈的长者。
  我愈发费解,呆呆地看着那个大大的圆圈。
  “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舅舅解释说,“你看的那幅图叫零空图,可以说是整个宇宙的概括。”
  说到宇宙,我来了兴趣。老师说,宇宙是时间和空间的总和,是无穷无尽的。但是,我常常呆呆地想,假如有一只飞船,沿直线方向永远飞下去,难道永远飞不出头了吗?请教老师,老师说不出所以然。现在,对着深奥莫测的舅舅,我把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你这是三维思维,认为宇宙也像物体一样有长度宽度高度。其实宇宙不是这样的。它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这回倩倩也惊愕了,她问:“这话怎讲?”
  “比如拿一把刀不断地切分一个苹果,永远地切分下去,你们说,最后是什么结果?”
  我抢着回答:“是粒子。”
  “不对。”
  倩倩说:“是夸克。”
  “对,是夸克。”我也说。物理老师说过,已知的最小的物质是夸克。
  “科学家说的当然有道理。但是我觉得还不是最小的,还可以永远地切分下去,切分到最后就变成了空。正像宇宙之大,无法想象。你心中的飞船可以永远地飞下去,飞下去,飞到最后,就变成了空。宇宙从空来,最后一定回到空中去。循环往复,无始无终。”
  太深奥了。舅舅的学问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力,我觉得没法跟他对话,便转了话题:“舅舅,你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都在干什么?”
  “游览名山大川,画画,也曾到各地古刹修炼。”   倩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就是你这手真神,这么一拉一拉的就能治病。”
  “这是小术罢了。”独钓先生一笑,走到窗下画桌边,从桌上的茶花上摘下一片绿叶,捏在掌心捂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展开让我们看。
  呀!我和倩倩几乎同时惊叫出声,那片绿叶在独钓先生的掌上已成一片枯叶。
  “再看。”独钓先生两掌合并一起,双目往空中一定,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缓缓将手掌摊开。
  啊!一片碧绿的嫩叶,又出现在独钓先生的掌心里。我们瞪圆了眼睛。
  “不要以为这是耍魔术,这是真的,这叫有化无,无化有,有无相生!”
  我们愈发费解,心里嚷道: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事情多着哩。”独钓先生似乎洞穿了我们的心思。
  显然,舅舅对村子糟糕的环境越来越失望。村子早不是他离家时的景象。清澈的河水,碧绿的田野,郁郁葱葱的山林,只能是记忆中的景物了。现在的村子,一天到晚飘荡着五颜六色的气味,一天到晚响着五颜六色的声音。看着发黑的河道,闻着刺鼻的怪味,听着各种各样的噪音,舅舅显得忧心忡忡。有一天,他走进兄长的染坊,劝兄长别往河水里排污。兄长嗤之以鼻,说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有一天,他走进弟弟的野猪店,劝弟弟别将猪肚浸在尿液里冒充野猪肚卖。弟弟说,神经病,多管闲事。舅舅的确在多管闲事。看着人家随意吐痰,他会去劝说人家将痰吐在痰盂里。看着大街小巷的垃圾,他会拿着一只蛇皮袋去捡,弄得乱丢垃圾的人很不好意思。看着一个个戴着眼镜的孩子背着一只只巨大的书包玩着手机回来,他劝说他们有空看看青山绿水,千万别玩游戏。看着人家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他会去劝说,别吵了,人是一粒微尘。吵的人被他说得莫名其妙。看着人家背着喷雾器往禾苗上洒农药,他又去劝说,说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人家说,你的脑子没有问题吧,不洒农药能种庄稼?你种给我看看。
  舅舅果然开垦出他父亲承包的一块荒地,种上水稻。除了施肥,他坚持不使用农药。抽穗的时候,所有的虫子都往他的田上飞。舅舅每天去田里捉虫子。然而虫子越捉越多。最后将他的禾苗啃了个精光。看着独钓剃刀剃过似的稻田,乡亲们哈哈大笑。
  舅舅没有灰心,他在山上开垦出一片土地,种上蔬菜水果。精心料理。然而不到半月,又给虫子和野兽吃了个精光。舅舅不死心,在板屋旁边的菜园里种上蔬菜水果。他像侍弄娃娃似地侍弄他的蔬菜水果。每天像侦察兵似的侦察虫情,一旦发现苗头,就消灭在萌芽状态。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蔬菜绿油油的。他的水果在茁壮成长。他种的最多的是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永远吃不完。舅舅就靠吃蔬菜度日,脸色渐渐变成了蔬菜的颜色,越来越青黄。他的母亲看不过,给他送来大米。舅舅不吃。他还劝母亲也不要吃。他母亲诧异地看着他,觉得他的神经真有问题。
  舅舅依旧在他的板屋里练功。有时静坐,有时跳舞。他的舞蹈姿势怪异极了。在一种奇怪的音乐伴奏下,他翩翩起舞。他的舞姿既不像舞厅里慢三慢四那种正规的舞蹈,也不像广场上那种成群结队的排舞。他的舞姿有点像敦煌壁画唐人的舞蹈,自然潇洒,飘飘欲仙。他完全进入了状态,舞得如痴如醉。有时候倩倩忍不住,加入舞蹈行列。有时我也忍不住,加入舞蹈行列。感觉真是神奇,我觉得跟学校里的舞蹈完全不一样。我觉得非常放松,非常舒适,仿佛躺在母亲的摇篮里摇啊摇的。我觉得身轻如燕,像一根羽毛在飘扬。这是一种忘我的境界。
  舞跳完了,舅舅就作画。他作画的样子奇怪极了。正襟危坐,闭着眼睛,好像道士先生画符咒。画出的画儿,像人不像人,像妖不像妖,手臂老长,腰部老细,屁股老凸,好像皮影戏里的皮影。而且一笔就是一個,一笔就是一个,很快很快的。我们看得呆了,天底下竟有这样作画的!羊毫笔头在雪白的宣纸上沙沙沙地响着,我们的眼珠骨碌碌随着画笔转。这会是一个圈连着一个圈,由小到大由里而外,一直画完第六个圈才嘎然止笔,睁开眼睛拿另一支毛笔在图画一角写下四句诗:一点灵光便是符,人间错会墨和朱,古仙不肯分明说,迷却多罗大丈夫。写毕,舅舅将画作递给倩倩,说:你常闹失眠吧?将画挂到床头上,失眠时静下心来看画,看着看着就会入睡。倩倩恭恭敬敬接过画,欢天喜地回家。
  在乡亲们的眼中,独钓先生无疑是个另类。说他是呆子吧,说出的话似乎非常深奥。说他聪明吧,做出的事情非常愚蠢。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独钓在村子里转悠,在田野上游荡,在山林里逡巡。有一次,村长发动村民在一座荒山上挖空,准备种上杨梅发展经济。独钓说这座荒山地气不好,是不毛之地,种杨梅十种九死。村长和村民对独钓非常反感,觉得这个长头发的人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一年后满山杨梅全部枯死的事实证明了独钓预言的正确性。但是,人们都说独钓是乌鸦嘴,是他一语成谶,将杨梅谶死的。又一次,天气异常闷热,独钓劝告大家别往田畈上干活,说下午将有冰雹袭击。大家不以为然,认为独钓头脑发昏,连县广播都说下午晴到多云,东南风二到三级,独钓岂不是在耸人听闻吗?九十九岁的樟根阿公更是摇着头说,不可能的,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冰雹。结果下午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四合飓风怒吼,不一会就砸下了拳头大的冰雹,许多人被砸得鼻青眼肿。人们心里有点佩服,但嘴上还是说独钓是乌鸦嘴,是他一语成谶,将天气说坏的。再一次,独钓预言夜里将发生泥石流,叫村人们务必警惕。村人们将信将疑,整夜地等待逃跑。结果雨下得非常大,发生了洪水,将一座山都弄崩塌了,可就是没有泥石流。大家都说,这个独钓,神经兮兮的,害得我们一夜睡不好觉。
  有一天,村里开进了一个江湖班子,他们在祠堂台上表演了让人瞠目结舌的轻功硬功电功火功。尤其最后两项气功碎瓶气功点火更使台下掌声雷动。人们纷纷要求江湖班子加演一场。可是第二天晚上加演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当表演进行到最精彩的最后两项时,淡眉先生突然拿着一个啤酒瓶走到台上,对那个正远距离对着一个白酒瓶发气的光头老和尚说,可不可以换个瓶子?光头老和尚悻悻地说,你这不是搞破坏吗?淡眉先生面向观众大声说,他这白酒瓶里放了能自爆的物质,不信叫他碎碎我这个啤酒瓶。一个中年和尚急急出来打圆场,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请您老先生多多包涵。光头和尚走到一堆碎纸跟前发功点火。淡眉先生拿起碎纸抖了几抖,抖下一个白色的状如五分硬币的东西。淡眉先生拿着白色的东西说,这是能自燃的化学物品,不信你现在叫他点火看看。光头老和尚气急败坏地说,不演了,不演了,这么蛮不讲理的地方。当天晚上江湖班子就卷了铺盖逃离村子。   淡眉先生一句话就把人们问得晕头转向:既然真和尚的功夫都是假的,那么假和尚的功夫会真?
  舆论对独钓先生越来越不利了。先是不知谁放出风声,说茂才阿公的瘫痪其实是淡眉先生的银针早就戳好了的。接着又有人传说江老跷的瘤子本来就是良性的。接着又有人出来证明,说石秀的耳朵也不是全聋,她本来就隐隐约约有些听得见的。至于倩倩的肚子,完全是心理作用在作怪。
  独钓先生的神情越来越忧郁,他经常胡子拉碴地反背双手在河堤上散步,双目黯淡无神,嘴里在不停地自言自语。
  他在说什么呢?这是不是神经失常的先兆呢?
  大家唆使我尾随其后窃听。我心中尽管很不愿意,但出于对舅舅的担心,我还是照办了。终于我听到了独钓先生反复念叨的一句话:
  也許是对的孽根。
  这是什么意思呢?全村人都觉得大惑不解。他们觉得独钓的神经肯定出了问题,纷纷叮嘱自己的小孩离他远点。只有倩倩不以为然,依然三天两头往独钓的板屋里跑。
  终于有一天独钓的屋前围满了人。独钓和倩倩已经关在楼上三天没有出来了。大家都显得莫名惊惶,可是谁也不敢上楼。屋子有一种奇异的气场镇住了人们。大家一致推选我上去看看。
  透过板缝,我看到了一幕奇特的景象。舅舅和倩倩,赤身裸体,面对面,相距三尺,盘腿坐在楼板上。两人双目微闭,神态安详。舅舅皮肤白皙,胸肌非常发达。倩倩冰清玉洁,一对乳房丰满挺拔。我的心怦怦乱跳。迷糊间,我看到一条神奇的七彩光带从舅舅的上丹田下来,经过中丹田,经过下丹田,经过会阴,经过倩倩的会阴,下丹田,中丹田,上丹田,经过舅舅的上丹田……仿佛一个圆形的彩虹,悬在两具洁白的裸体间,闪闪发光,映红了整间屋子,映红了整个世界。零空图!我差点惊叫出声,仿佛入定般地呆住了。
  人们蜂拥而上。倩倩的父母指挥着四个强壮的后生将倩倩拖下了楼。舅舅则被八个更加强壮的后生弄上了一辆锈迹斑斑的拖拉机,向三百里外的西山精神病院疾驰。
  五天后的一个黄昏,那辆锈迹斑斑的拖拉机载着一个女人的哭声开进了村子。那是外婆的哭声。哭声显得非常苍老凄厉。顿时全村人知道了一个噩耗:
  独钓先生死了。
  据说,在精神病院的时候,舅舅照例呆蠢蠢地在树林里打坐,几个歇斯底里患者看不惯,一拥而上将他打了个稀巴烂,待到保安人员赶到,舅舅已经停止了呼吸。
  现在,舅舅静静地躺在板屋里,从屋檐上斜射进来的阳光照着他的半张脸。有二十几个念佛老太婆在鸣钟击磬焚香燃纸超度他的亡灵。
  让人们奇怪的是独钓先生虽然满脸伤痕可是面色红润神态安详根本不像个死人。
  也许高深的人死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吧,大家纷纷猜测。
  第三天夜里,佛事停了,守灵的人们都倦了。明天一早,人们将把舅舅放在一具柏木棺材里抬到山上埋葬。明天,全村人将倾巢而出为独钓先生送行。因为死者为大,更何况独钓先生毕竟没有给村里带来什么害处。说不定连淡眉先生也会表情悲戚地走在送葬的行列中。
  外公外婆一定会哭得昏天黑地。嚎啕大恸的肯定还有一个女大学生倩倩。当然还有我。
  天亮前,所有亲人,包括我都睡下了。独钓先生独吊伶丁躺在堂屋里。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独钓先生的尸体不翼而飞。
  这个惊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村。人们大呼小叫都往舅舅家里跑。
  在二楼画室,大家发现挂满四壁的画都不见了,唯独剩下的是挂在里壁的那幅零空图。零空图的两边,是一幅墨迹未干的对联:
  万般神通皆小术
  唯有空空是大道
  我识得,这确是舅舅的笔迹。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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