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感情(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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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的营养


  来文成汲取营养,你算是选对了——我这不光是指这里的负氧离子吵闹如蜂,森林占了全县的百分之七十五,一阵湿漉漉的清风撞来,八成是鸟鸣,两成是瀑布的飞沫;
  我指的文成的营养,也不光是指这里的山珍特别洁净,唯一的添加剂,是一朵白云;
  当然,建议你早上吃文成索面,品尝黄坦糖;中午,就吃金钱明虾与兔肉松;至于晚餐,自然就选文成鱼头了——你捧着的,不是一只青花瓷碗,是一盆飞云湖;你的筷子,是船桨;漩涡里,葱花浮动。
  我所说的文成营养,最关键的一块,其实,藏在刘伯温的衣袖里。你到他家的老房子坐一坐,他就抖抖袖子递给你了。他用百分之九十五的智慧帮助朱元璋打下江山,尚存的百分之五,为你留着。
  我说的,就是智慧!智慧这东西,可不是哪儿都有的。
  文成是中国的衣袖。
  你来文成,你这辈子,文就成了。

参拜刘基庙


  刘基端坐在这里是没有道理的。刘基应该离开文成,尽管我说话的此刻,还是连鞠了三躬。
  现在外头的风云多么诡谲,南海那么多事,外贸也起狼烟,东北亚更是纠结,我们的房地产一直麻烦,物价也在按捺脱兔——刘基你要出来走走啊,你要敲敲黑板,划几个重点啊!
  但你始终端坐在浙江文成南田镇新宅村,这叫我有点不爽。现在很需要一首《烧饼歌》。我说的就是烧饼。一顿好的营养早餐,对于一个民族,相当重要。
  但是后来想想,你还是端坐此地不要动吧。现在外面馊专家多,伪学者也多,也不知什么人喂他们的烧饼,他们有分贝很高的麦克风。
  这种风,很有点问题。
  你现在气色很好,坐得也很稳。我自己想想,你八风不动是有道理的。那就不动员你出来敲黑板了。
  或许,地球本来就是一个烧饼,一脸芝麻,没有重点。
  刘基故里,设想当年的灵堂生于此,也逝于此。公元一三七五年五月的灵烛上,幽幽燃烧着中国的气数。
  一段风云,一截历史,一群异事与一群劫数,同时升天。
  一缕青烟的长度,是六十五年。
  刘伯温像捉虫子一样,捉了一条条的山脉、一条条的江河,他全部扔进了明太祖的篓中,自己却瘦成了一杆写史的笔。但是,最后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写下了什么。
  我现在注视一张黑黑的床。不知是剪他脐带的床,还是他过世时分的床;只知,从床头到床尾,六十五年春秋仰卧着。头与足都顶着床板,不是很舒展。
  床尾的长明灯,青烟缭绕。
  有人进来添油了。给知识分子添油的人,一般都是独裁者。

百丈涤


  怎么能把水捉弄成这般模样:一截摔下来,一截跳下来,一截挣扎着下来!
  有一截很从容,自我开拓感觉不错;有一截是弄潮儿形象,舞虹霓犹如舞红旗;有一截,就是惨不忍睹的堕落,纯粹一个失足少年。
  一个同行者看得呆了,不知是,看见了自己;还是,看见了人家。
  人,都是分为几截的。百丈涤是镜子,而且不是哈哈镜。你不是在数水花,你是在数自己的年龄。
  人的一生,有好几次骨折。
  你过去不知道,现在照照镜子,知道了。
  最后,你平静如水。你流过附近的安福寺,忘记了所有的疼痛。

慢生活畲族村:让川


  我要以亲身经历证明,这里的慢生活不确;畲家三公主把迎客茶直接灌进我嘴里,让我这颗心突然狂跳,怎么慢得下来?
  那小哥,现场教我高唱畲族歌曲;山乡的生活这么激越,我公雞般的嗓子一路狂奔,怎么慢得下来?
  长桌宴上,糍耙、乌米饭,几乎是活着的鱼,一道接一道。我喷涌的口水仅次于村前的山溪,怎么慢得下来?
  更不要说畲家自酿的米酒了,那种催情的感觉我无法描述,只觉得周身血管都有东西在奔,怎么慢得下来?
  今天我在慢生活里一路跑得气喘吁吁,连漂亮的三公主都追不上来,只听得后面喊:
  大哥,村口有凉亭,你倒是等等我啊!
  大哥,你写诗这么快,我朗诵都追不上啊!

文成安福寺,达照法师


  四十多岁的达照法师在欧洲各国弘扬佛法。他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十字架,从肩头放下佛祖,从容不迫。他有自己的语言系统。
  在自己的安福寺,他更是每天讲经。他说讲经是天台宗的传统。他讲经的直播视频,每天直达七座寺庙,包括山东与江苏。七座寺庙都是他管理的。他努力学观音的样,从净瓶里抽出杨枝,每天抖洒七滴。
  他修建的安福寺,不设大雄宝殿,而设灵山宝殿,再现佛祖向这四大菩萨的讲经:弥勒、观音、普贤、文殊。
  因此,这个大殿弥漫着学术气氛。佛教,本来就是为了探究问题而诞生的。木鱼应该游动,溯源而上。
  安福寺出现在文成是必然的,你看,话都这么说了——文成,文成,文成!
  就让我今天,在达照法师的赠书的时刻流下热泪;让我明白,人生彻悟的标志,就是——文成!

访刘伯温故里


  既然是在乡村的炊烟与满山的鸟鸣声中离开,那么,最后,就须将快要燃尽的蜡烛,接续上乡村的炊烟,以及满山的鸟鸣。
  满山的鸟鸣,就是炊烟飘荡在空中的样子。
  炊烟、鸟鸣、清风、满坡的青松与云杉,还有远处的瀑布,与挂在瀑布膝盖上的彩虹,还有水田里走着的耕牛,还有背着孩子的农妇,与拄着竹杖的老人,也就是文成乡间这浑圆的一切,给了刘伯温最初的灵感。
  在他的雄图大略里,国家不可分割。于是,他千方百计,把一个国家整个儿切割了下来,献给了宋太祖。
  他脑袋中那把乡间的镰刀,当年在山村收割云彩与庄稼,早就锋利异常。
  在晚年,也须让自己一生的嗟叹,缭绕成乡村的炊烟;也须采用松脂的芬芳与桉叶的清香,洗去一脸的风尘、政治、密室的狡诈,以及朱元璋的信任与朱元璋的猜忌;也须让自己这一张清清爽爽的脸庞,匹配乡村黄昏的和谐。
  也须让脸上的皱纹,弯曲成门外那条唱歌的山溪;让眼角浑浊的泪水安静,成为有荷花摇动的夜的池塘。
  一个有大智慧的人是必须告老还乡的。不能一直把自己绑在战车上,走到政治的尽头。
  政治是人家的,你是你的。
  感谢浙江文成县的南田乡武阳村,取出一条淡淡的飘着香味的炊烟,与我这一生,悄然相连;让我明白,用餐时间到了,我现在,可以吃刘伯温的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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