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弦(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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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娃不是娃,是个老头,是个很老的老头。得娃生性乐观,只会笑,不会哭,他一生没掉过一滴泪。他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是,没有看见过老婆白娃的俊模样儿。白娃是解放初期全县闻名的美人儿。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怎么会落到一个又老又丑的瞎子手里?这在当年的斩城算是一桩奇事。但细说起来,奇事也不算奇。
  得娃在县剧团拉硬弦,许多事情睁眼人都做不到,他却能做到。剧团发工资,他用手一摸,就知道是三十六块八:三张十块的,一张五块的,三张五毛的,一张两毛的,一张一毛的。他把钱卷成一卷,往裤兜里一塞,拄着枣木拐棍,摸黑往家赶。老婆白娃等着用钱哩。他虽然是个瞎子,但走路却不比常人慢,这全凭着跟了他多年的那根枣木拐棍。拐棍就是他的眼睛。拐棍被他的手磨得溜光溜光,只是比原先短了一两寸,他后来在下面包了层铁皮,才没有继续短下去。他家在赵村。赵村离县城不远,5里多地。他一路走,一路放屁。那年月整天吃红苕,吃得嘴里直冒酸水,后面臭屁“嗵嗵”。走着走着,感觉肚子不舒服,知道是红苕“驴蹄子”在里面踢腾,只好拐到路边的麦地里。清明刚过,麦苗不高,还戳不到尻子。蹲了一会儿,肚子松泛多了。他提起裤子,又继续赶路。
  等他回到家,娃们已经睡了,白娃还醒着,伸手向他要钱。他一摸裤兜,坏了,钱不见了。白娃脸都吓白了,说,赶紧找找,跳下炕动手就在他身上翻,把所有衣兜翻成了狗舌头,也没有找到钱。白娃急哭了,说,肯定遗在路上了,你咋这么不经心!要是让人拾去了,这个月咱喝风屁呀?赶紧去找!得娃摆摆手,让她甭吭声,自己坐在炕廊上低头想。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说,我知道遗在哪里了!起身就往外走。白娃跟出屋,得娃头也不回地说,你去干啥?你安心睡觉,我保证能找回来!白娃心里说,昏天黑地的,明眼人都看不见,你就能找到?但嘴上啥也没说,不再动步。想是这么想,但还是相信他,知道啥事都难不住他。他说能找到,就一定能找到。
  得娃顺原路朝县城返,走到刚才解手的地方停下来,拐进麦地,一边往前蹭,一边弯腰用鼻子嗅。嗅到味儿了,从地上捡起土疙瘩,往刚才自己蹲的地方扔。扔到硬处不是,扔到软处才是。“噗”的一声,扔到软东西上了。他在周边伸手一摸,没有摸到不该摸的东西,真就摸到了那卷钱。他直起身子,舒了一口气,嘿嘿笑了,心里说:“啥能难住我得娃?”把钱塞进兜,又顺原路朝家返。
  这是上世纪70年代的事。得娃现在年纪大了,但腿不圈,腰不弯,就像他拉了一辈子的那把硬弦那么硬棒。得娃是解放后才成家的,成亲时他三十六,白娃二十四。白娃白白净净,嫩得能捏出水来。头几年他们没有娃娃,得娃回家比较勤,隔三岔五就从县里回去一趟。天黑从县城回家,鸡叫二遍再起身往县城赶,来回这么折腾,也不觉得累。剧团人笑他:“得娃你瘾真大,得是想把前多年的损失补回来?”得娃疙挤着瞎眼笑着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说着“嗵嗵”放了几个臭屁,惹得大家一阵哄笑。得娃说:“笑啥哩?谁吃红苕不放屁?毛主席红苕吃多了,也一样放屁。”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有天黑夜,得娃回家走进院子,听见白娃在屋里跟人争吵。
  白娃说:“你是队长,你还要不要脸?”
  队长说:“你能跟国民党的师长睡,能跟瞎子得娃睡,就不能跟我睡?我要脸弄啥?脸皮薄,摸不着;脸皮厚,吃个够!”
  白娃说:“你再动手动脚,我就喊人呀!”
  队长说:“你喊你喊,你把人喊来,我就说你想腐蚀我!”
  白娃说:“你敢胡来,我告诉得娃!”
  队长说:“他一个瞎子,能把我[尸][求]咬了?”
  一股黑血直往得娃头上涌,他冲进屋里,抡起拐棍就打,正好打在队长的头上。队长“哎哟”一声往外跑,得娃从后面又是一拐棍,打掉了队长的半只耳朵。第二天,队长对村里人说,黑夜走路遇见了狼,半只耳朵让狼爪子打掉了。得娃两口装着啥事也没发生。
  十六岁之前,得娃睁着眼睛看世事;十六岁之后,他只能闭着眼睛听世事。进县剧团之前,他在田家戏班拉硬弦。进田家戏班之前,他是一名红军游击队员。他是稀里糊涂当上红军的。一觉醒来,眼前红星闪耀。有人问他:“你想不想当红军?”他反问:“当红军能吃上馍?”那人说:“能么,不光能吃玉米馍,还要吃上麦面馍。”他一听这话就说:“我当,我当红军,我想吃馍,我不想饿死!”
  那时他才十二岁。两年前的民国十八年,关中遭遇大年馑,村里人一片一片饿死。他家六口,除了父母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最后只剩下了他自己。家里只剩下三碗玉米面,父亲对两个姐姐说:“你俩大,得让着弟弟。”剩下的玉米面,每天不多不少,只熬两碗稀糊糊,兄弟俩一人一碗。他们喝的时候,母亲就把两个姐姐领到后院,等他们喝完再回来。父亲去亲戚家借粮,粮没借到,人却死在了半道上,等母亲找到时只剩下了半个人,另外半个不知是被狼或狗吃了,还是被人吃了。父亲死后,日子就更难了,两个姐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夜里饿得直哭,后来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姐妹俩坐在墙根下晒暖暖,晒着晒着,大姐的眼睛就闭上了,二姐用手一推,大姐顺着墙根倒下去,没了气息。大姐死后不久,二姐也死了。二姐临死前对母亲说:“妈呀,你真偏心啊……”母亲流着泪说:“娃啊,妈总不能让赵家断后啊。”几天后,母亲也死了。
  为了活命,兄弟俩骗来村里唯一的一条狗。狗很瘦,风都能吹倒。兄弟俩用裤腰带勒住狗脖子,一人拽一头,使劲儿勒。狗瘦是瘦,但命却很硬,咋勒也勒不死。哥哥说:“灌凉水,听人说用凉水一激就死了。”他们把狗吊在房梁上,哥哥端来一瓦罐凉水,往狗嘴里灌。奄奄一息的狗被凉水一激,突然疯狂起来,一口咬破了瓦罐。哥哥连续灌了几次,狗才踢蹬了几下死了。这只瘦狗,让兄弟俩撑了半个月。哥哥吃得很少,总是让着他。后来哥哥饿得躺在炕上,睁眼都无力。得娃出去找吃食,在邻村遇到一只猫,他将猫“咪咪”地一直召唤到家门口,猫好像预感到了危险,最后一刻转身跑了。那天夜里,哥哥死了。父母姐姐死的时候,他和哥哥还有力气掩埋。现在哥哥死了,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掩埋了。他让哥哥原样躺在炕上,然后锁上家门,离开了村子。   后来他饿晕在路上,遇到了红军。他年龄小,拿不动枪,只能跟在队伍后面刷标语。红军每到一个村,他就提着糨糊桶,在墙上树上刷标语:“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扛枪参加红军,打倒土豪劣绅”……一年后,红军在照金建立了根据地。后来根据地范围越来越大,国民党的“围剿”也越来越凶猛,红军不得不边打边往北撤退,撤退到甘肃与陕北交界的南梁,建立了陕甘边区苏维埃政府。1935年秋天,红二十五军从陕南一路突围来到陕北,两路红军胜利会师,成立了红十五军团。再后来,毛主席率领的中央红军长征到达了陕北。但是那个时候,得娃早已离开红军队伍,成了一个“逃兵”。其实不是他要当“逃兵”,是连长用枪硬逼着他当了“逃兵”。
  早在红二十五军到达陕北之前,“北方代表”的特派员从上海来到陕北,在永坪镇召开的中共西北工委扩大会上,传达了北方代表一封很长的指示信。信中说,陕甘党内有严重的右倾取消主义;右倾取消主义是为日本帝国主义、国民党服务的,实质上是反动统治在党内的应声虫和同盟军;要与国民党的走狗坚决斗争,等等。两路红军会师不久,针对陕甘红军的“肃反”运动开始了,以刘志丹、习仲勋为首的一大批陕甘红军遭到了逮捕,先后有两百多人被枪杀或活埋。
  得娃当时是连里的通信员。一天夜里,连长王强把他叫到跟前说:“我已经被列入‘肃反’黑名单了,你跟我好几年了,很可能会受到牵连,你年龄还小,赶快跑吧,咱俩能活一个是一个,不能都等着被人家活埋!”得娃说:“我不走,要死咱一块儿死!”王连长说:“你必须走,现在就走!”得娃说:“连长,你让我去哪儿?我家里人已经死光了,我没有家了,这里就是我的家,红军就是我的亲人,我死也要死在队伍里!”王连长怒吼道:“你这娃娃咋不听话呢!不想死是吧?那好,你再不走,我就枪毙你!”得娃一向很佩服连长,从来没有顶撞过连长,只得转身朝门口走。连长突然叫住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他,说:“你逃出去后,去照金柳林镇看看我媳妇,把这支钢笔交给她留个念想,就说我死在了战场,让他另嫁人吧。”连长说着,眼泪流了下来,紧紧抱住了得娃……
  得娃朝南跑出几十里,天亮了,他坐在地上喘息,这才发现身上还穿着红军的衣裳。他坐的地方是红区与白区交界处,几十万国军正在“围剿”陕甘红军,穿着这身衣裳跑,无疑就是活靶子,得想办法换身衣裳。可这附近都是沟岔,看不到一户人家。他不敢走山梁,专拣窄小的川道走。一边走,一边留心寻找人家。走着走着,山梁上突然冒出一支队伍,他想躲藏,但已经来不及了,山梁上有人喊:“红胡子!你站下!”他撒腿就跑,只听身后“叭叭”两声,子弹在脚下直跳。有人喊:“用手榴弹炸狗日的!”一声轰响后,他就啥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天色已暗。他弄不清自己在哪里。感觉头疼欲裂,伸手一摸,两只眼睛肿得比拳头还大,一只啥也看不见,另一只剩下一条细缝儿,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一点儿昏暗的天光。他这才想起自己被手榴弹炸了。天快黑了,不能躺在这里等死,得继续赶路。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继续朝南走。天越来越黑,半只眼睛很难看清东西。他一阵恶心,头疼欲裂,两腿稀软,又一次晕倒了。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他的眼睛比昨天肿得更厉害了,几乎看不见东西。他用手指撑开眼皮,看一下,走一截,磕磕绊绊继续朝南走。路上遇到兵马,不管是白军还是红军,他都得赶紧躲起来。他身上穿着红军衣裳,遇到白军是死;他是红军逃兵,遇到红军也是死。走走躲躲,走到后晌,看见半崖上散落着七八孔窑洞,认出是他前两年来过的村子,他在村里刷过标语,当时住在村头老杨家里。杨家两个儿子,都在红军队伍里,家里只剩下老杨两口。他想找老杨换身衣裳,但不知道村里有没有白军,不敢轻易进村。一直等到天黑,他才摸进村子,走进老杨家。老杨看见他,愣住了。他说,杨叔,我是红军里的得娃。老杨很惊讶,终于认出了他,说,你咋弄成这样了?他说,杨叔,我快要饿死了,你先给我弄点吃的吧。说着就瘫软在地上。老杨两口急忙把他扶到炕上,拿来冷馍,端来开水。吃喝之后,他慢慢恢复了力气,说了自己路上的遭遇,但没有说自己是逃兵,只说是去南边送信。老杨说,村里天天过白军,都是开到北边去打你们的,早上才刚刚走了一拨,说不定啥时候又来一拨。得娃说,我知道,我不会连累你们的,你给我找套衣裳换上我就走。老杨说,我不是赶你走,我是想把你藏起来,要是让白军看见了,你可就没命了。得娃心里说,让红军看见了,我也会没命的。老杨说,你伤成这样咋走?等把伤养好了再走。得娃说,我有任务哩,我得赶紧走!老杨吭哧了半天,说,那好,队伍上的事我知道,不敢耽误,天一亮你就走,我不拦你。得娃也实在走不动了,再说眼睛也看不见啊,只得住下。
  天麻麻亮,老两口早早起来,女人照顾得娃吃喝,老杨提着砍刀去后院,从那棵老枣树上砍下一根树枝,削成拐棍,交给得娃说:“你眼睛伤得厉害,这枣木拐棍能帮你探路,路上还能打狗。”又往得娃怀里塞了几个冷馍,一直把得娃送到川道路口。
  得娃走了三天,来到照金柳林镇。一问才知道,连长的媳妇已经死了三年了。红军从薛家寨撤退后,白军包围了村子,把连长媳妇和村里另外三个红军家属抓起来,用麻绳捆了,推进一个提前挖好的土坑,用枪逼着村里人全给活埋了。有人把得娃领到土坑前,他“扑通”跪下,说,嫂子,连长让我来看你,可你咋就不在了呢。鼻子发酸,想哭却没有泪,瞎眼里流下的只有两股浓水。他掏出那支钢笔,插在土坑上。想想又拔出来,揣在身上,说,嫂子,你人不在了,钢笔就不给你了,我留着作个念想。想到连长可能已经被人活埋了,心里又是一阵悲伤,对着土坑说:“你们两口子命咋这么苦,都被人活埋了……”
  离开柳林镇,往老家方向走。走啊走啊,眼窝里直淌脓水,后来眼睛彻底看不见了。走到斩城西门外,听到了鼓乐声,心想是哪个戏班在唱阿宫腔哩。一听到家乡的曲调,腿一软,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谁家在过事,戏班唱的是《屎巴牛抬轿》。曲终人散,只剩下戏班人收拾摊子。有个人走过来问得娃:“伙计,你咋还不走?”得娃说:“我腿软,走不动了,我歇会儿。”那人对另一个人说:“田老板,是个瞎子,要饭的。”那个被叫作田老板的人走过来,对得娃说:“你跟我来喝碗粥,先暖和暖和。”班主说着扶起得娃,领他喝了三碗粥,吃了两个馍。得娃用衣袖抹了把嘴,问班主:“班主,你戏班要不要人?”没等班主说话,一个人说:“你个瞎子,能干啥?”得娃说:“我干啥都行,只要给我一口饭吃。”那人说:“你以为谁都能吃这碗饭?”班主用干咳声阻止了那人,对得娃说:“好吧,你就跟着戏班,我们吃干的,不会让你喝稀的。”那人说:“你娃有福,今儿个遇到了活菩萨!”   田班主是个热心肠,喜欢帮助人。戏班以前有个叫张青的小生,最早在金家戏班,金家戏班倒灶散伙后,来投靠田班主。田班主跟金班主以前有过节儿,但并不计较,还是收留了张青,待张青跟亲儿子一般,后来准备将自己的独生女儿凤儿许配给张青。但张青不知感恩,后来却跟一个叫娟子的女子私奔了。他们路上遇到了土匪,娟子被抢走了。匪首想让娟子做压寨夫人,娟子性子烈,一把剪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张青心灰意冷,到仓颉庙当了和尚。
  田家戏班人多,文乐武乐比较齐全,最拿手的戏是《天台山》《蛟龙驹》和《屎巴牛招亲》。文乐是管弦乐,武乐是打击乐。文乐以硬弦、月琴和黄调板胡为主;武乐有干鼓、暴鼓、战鼓、牙子、钩锣、铙钹、铰子、手锣、梆子等。得娃刚进戏班那阵子,正好少个钩锣的,班主就让得娃钩锣,偶尔也让他插几声吼:
  “得娃——”
  “哎——”
  “娃们来了么?”
  “来了!”
  “来了就走啊——”
  “走啊——”
  一场戏下来,就这么简单几声吼。日子长了,得娃不满足钩锣和吼这几嗓子,想跟班主学拉硬弦。田班主的硬弦在全县几个戏班无人可比,能拉几十种曲牌,《小桃红》《柳生芽》《金钱》《苦相思》《宝箱芽》《蟠桃宴》《点花开》《钻烟筒》《杀妲己》《八步》《永寿奄》《普奄咒》,他都会拉。得娃喜欢硬弦。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才硬着头皮给班主说了自己的想法,班主勉强答应了。班主心里清楚,学硬弦可不是一桩简单事,别说是个瞎子,就是睁眼人也很难出师。但他能学会也好,忙时也好替换我,学不会还钩他的锣。
  硬弦也叫二弦,是阿宫腔的乐器之王,由琴筒、琴杆、琴轴、琴弦、琴弓组成,样子跟胡琴差不多,但琴杆比胡琴粗短,两根琴弦用牛筋做成。演奏时左手三指得戴铁套,这样按弦、滑弦、揉弦时不伤指头,而且音色明亮清脆。得娃记性好,人很灵醒,班主在一边拉,他闭着瞎眼坐在一旁听,不管啥曲调,只要听上一两遍他就全记下了,不到三个月,他就学会了全部曲牌,连班主也不得不咋舌佩服。班主背后对人说:“得娃天生就是拉硬弦的料,他拉硬弦就像拉自个儿的神经,听得人心疼,唉,可惜是个瞎子。”
  解放后,县政府在民乐剧社的基础上,吸收了田家戏班和另外几个戏班的民间艺人,组建了县阿宫腔剧团。剧团在老县城东北角。老县城也叫“斩城”,元末明初从义亭城迁到窑桥寨时,窑桥寨是一处高台,人们便削壁为墙,以险代防。斩城呈长方形,东临温泉河,城内除了县府和数百住户,还有望湖楼、藏书楼、城隍庙、文庙、关帝庙等。剧团院子很大,也很破旧,藏书楼就在院子里。全国剧团很多,但阿宫剧团独此一家。传说秦朝末年,项羽攻入咸阳,火烧阿房宫,宫女舞伎流落关中,将秦宫里的清雅俊丽、委婉细腻的歌舞唱腔带到民间,历经两千年流传至今,慢慢形成了独特的民间戏曲。阿宫戏曲角色跟秦腔差不多,也有生旦净丑,表演上却保留了一些皮影模式,有“塌城”“剑出鞘”、踢打等动作,显得独特而别致。女声唱腔里的“哪噫呀唉”带有明显的拖腔,无疑是秦宫遗韵。50年代后期,剧团将阿宫腔皮影戏搬上戏曲舞台,排演了《鸳鸯谱》和《玉瓶赠金》,曾经走出潼关,进京演出过。
  那时田班主已经去世,得娃成了县剧团的头把硬弦,演出时坐在乐队第一排正中位置。团长五十多岁,慈眉善眼,人很厚道,对得娃一直很尊重,得娃也把团长当知心人,有啥话喜欢给团长说。一次俩人闲谝,谝到高兴处,得娃嘴一松,说了自己当过红军的事。团长很惊讶:“原来你是老红军啊,我明天就让人给县里写报告,给你申请革命待遇。”得娃一听紧张了,急忙阻拦说:“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千万不要给县里写报告,我很早就离开了队伍,后来一直在戏班混日子,没资格享受革命待遇,求团长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团长想想也是,叹息一声说:“你要是在队伍里一直待到解放就好了。”
  得娃性格随和,爱开玩笑,生活上却有一些不被人理解的怪癖。自己是个瞎子,却喜欢晚上点灯。别人说,你点灯不是白费油吗?他疙挤着瞎眼笑着说,我不是为自己点灯,我是为老鼠点灯,我怕老鼠偷吃东西时栽倒了。他走夜路时,喜欢手里捏根电筒,他对人解释说:“我怕别人看不见我,把我撞倒了。”他一个瞎子,倒替明眼人操心。
  团长的孙子过满月,请剧团的人喝酒。得娃喝多了。大家唱戏凑热闹,得娃摇头晃脑拉硬弦,拉了一阵说:“我也给咱吼两嗓子。”有人说:“你快算了,你那破锣嗓子,可别把我尿唱出来。”得娃不管别人咋说,自拉自唱起来:
  咱团长德行好人丁兴旺,
  儿孙们站满了一街两行。
  我得娃孤单单实在恓惶,
  黑夜里睡光席空着半炕……
  有人说,好你个得娃,今天是团长的喜日子,你咋唱起自己的恓惶!得娃不管不顾,只管乱唱。团长嘿嘿笑着,摆摆手,意思是甭管,让他唱。但团长从此心里多了一个心思。
  省上有个领导喜欢看戏,秦腔、眉户、碗碗腔,只要是戏都爱看,但唯独没有看过阿宫腔。听说斩城有全国独一无二的阿宫腔,就请剧团去西安易俗社演出。演的是传统剧目《女巡按》。演出开始前,得娃听说看戏的领导叫王强,一下子惊呆了:“王强,不会是连长吧?他当年没被活埋?”激动得不行,又不敢胡乱打问。上场拉硬弦时脊背湿透了,手不停地哆嗦。幕间休息,团长小声问他:“你咋回事?”得娃说:“咋也不咋,身子有些不舒服。”团长说:“今儿个非同寻常,省上领导坐在台下,你可得撑硬些。”再上场,得娃心里平静多了,手也不再哆嗦。心想,世上叫王强的多了,或许碰到个重名的。
  等到演出结束,领导上台接见。“同志们辛苦了!”得娃一听这洪亮的嗓门,就知道是他的老连长王强。可是老连长跟他握手时,却没有认出他来,他手抖得厉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从戏台下来,他心里叹息一声说:“戏上,咱在台上,人家在台下;世上,人家在台上,咱在台下。‘闹红’那几年,俩人伙着盖一床被子,分着喝一碗米汤,现在面对面却不认识。人都说戏上就是世上,其实世上也是戏上啊。咱一个百姓,咋能跟人家平起平坐?”想到这里,心里酸酸的。后来又想:“也不能怪老连长,二十多年过去了,咱成了瞎子,这张脸被手榴弹炸成了这样,老连长认不出来也属正常。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他当他的官,咱拉咱的硬弦,咱不麻烦老连长。”   王强以前没看过阿宫腔,看过一场就喜欢得不行,尤其喜欢得娃拉的硬弦,就让剧团多演了三天。每次谢幕时,王强都上台跟演职员握手,可他始终没认出得娃。得娃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没有说破。
  半年后,团长问得娃:“六里店有白娃,你知道不?”
  得娃说:“斩城谁不知道?她给牛师长当过小老婆嘛。”
  团长嘿嘿笑了,说:“我打问过,她现在是一个人,你三十六,她二十四,你们不如搭伙一起过,你嫌不嫌?”
  得娃说:“只要是个女的就行,我都不弹嫌。咱一个瞎子,人家不弹嫌咱就行了,咱有啥资格弹嫌人家?怕是人家看不上咱哩。”
  团长说:“她人长得好,心肠也好,就是出身不好。你也有你的优势,你一个老红军,娶她是抬举她哩。”
  得娃脸红了,说:“团长,你以后不要再提老红军的事了。我不弹嫌,管她给谁当过小老婆,娶到咱炕上,就是咱的女人!”
  团长说:“我已经给人家说了,人家愿意,你看啥时成亲?”
  得娃说:“我回村把老房子拾掇拾掇,就娶她。”
  得娃娶白娃时,没有办喜宴。得娃不想亏待白娃,想好好办一下,可白娃不同意,说她不喜欢张扬。得娃尊重白娃的意见,就对想吃喜酒的人说:“不办啦,不办啦,两个‘娃’过家家,有啥好办的?”成亲第一夜,得娃发现白娃还是女儿身,又惊又喜,心里说肯定是自己祖上积了八辈子德,让自己捡了宝贝疙瘩。
  得娃去上班,剧团人问:“白不白?”
  得娃说:“白么,白得跟瓷娃娃一样。”
  “嫩不嫩?”
  “嫩么,嫩得能捏出水来。”
  “结婚是啥感觉?”
  “把他家的,活了几十年,没想这事这么好!”
  白娃娘家在三原,解放前是村里的大户。她十七岁那年,牛师长带队伍路过赵村,一眼看上了她,把盒子枪往八仙桌上一拍,当场向她爸提亲,她爸吓得直哆嗦,哪敢不从?牛师长放下十块大洋,把她带回老家六里店。成亲那天夜里,牛师长吹了灯,扒下她的衣裤,惊讶地说:“你可真白!”直到这时,才想起问她叫啥。她厌恶面前这个男人,他夸她白,便不想说自己叫白娃,故意说自己叫“黑娃”。没想到这话像一把刀,一下子戳在了牛师长的心窝。牛师长是个孝子,母亲年轻守寡,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吃尽了苦头,五年前母亲过世,心里的悲伤还没有完全消逝。他母亲长得黑,小名就叫“黑娃”。白娃哪儿知道这个?一句话惹恼了牛师长,被牛师长一脚踹到了炕下,从此不再碰她。说是小老婆,其实跟丫环一样,在家里啥活都干。牛师长有时看见白娃心里发痒,想要她,又想起母亲,只好作罢。解放前夕,牛师长战死在外省,白娃成了寡妇。解放后她想回三原娘家,但娘家已被划为地主,她这个国民党师长的小老婆再回去,会给家人雪上加霜,所以只好留在六里店,一个人过日子。年轻寡妇的日子并不好过,其中缘由谁都知道,所以剧团团长一提亲她就答应了。得娃虽说是个瞎子,但听说是老红军,根正苗红,就凭这一点,她就该嫁。成亲后得娃很疼她,这让她心里更踏实了。三年自然灾害,得娃几乎饿死,也没有让白娃饿肚子。得娃瘦得趴在炕上,像一张纸,叹息一声都能吹跑了,可他还跟白娃开玩笑:“我这人皮实,十八年年馑都没饿死,我扛饿,挨饿我有经验。”感动得白娃直掉泪。
  那年,队长被得娃打掉了半只耳朵,当时没敢声张,可“文化大革命”刚一开始,他就实施报复了。那时每个队都要找一两个“反革命”“阶级敌人”,队长就把白娃定为“反革命”,不光本村斗,还“借”给外村斗。每次斗白娃,得娃都从县城赶回来陪斗。他站在白娃旁边,低声说:“不要怕,有我哩,谁也不能把你咋样!”红卫兵把得娃推开,他又站过来;再推,再站过来。台下人喊口号:“打倒国民党军官小老婆!”得娃也朝台下喊:“她没有给牛师长当过一天小老婆!她名义上是小老婆,其实只是个丫环。我可以证明,她从来没有跟牛师长睡过觉!她跟我成亲时还是浑圈身子。”台下一阵哄笑:“你一个瞎子,能看出她浑圈不浑圈?”得娃说:“我眼瞎心红,我当过红军,我用我红军的名义为我老婆担保!”有人听说过得娃是红军,但都不知详情,也不敢拿得娃咋样。剧团当时正在排练“样板戏”,离不开得娃的硬弦,但得娃经常向团长请假,说要去陪老婆挨斗。得娃一走,排练就得停下。团长去找县革委会领导,说得娃是个老红军,为革命弄成了瞎子,能不能看在老红军的份上,放过他老婆?革委会领导点了头,这才停止了对白娃的批斗。
  “文革”第二年,剧团团长被打倒了,换了一个新团长。新团长姓侯,三十多岁,不懂业务,但很有政治头脑。当时各单位都争树革命典型,剧团没有典型,侯团长很着急,找到得娃问:“你真是老红军?”得娃已经把话说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说:“真是。”侯团长说:“那你给我讲讲你当红军的事。”得娃讲了他如何逃荒,快要饿死时被红军救了,如何在渭北和陕北打游击的事情。侯团长说:“太好了,我们团也有革命典型了!”侯团长向县革委会汇报后,县里组成写作班子,开始整理得娃的“革命事迹”。材料整理好后,一篇一篇念给得娃听,得娃有些迷糊,问:“你们写的这是谁?”写材料的人说:“当然是你呀。”得娃说:“我咋听着不像。”写材料的人说:“典型来源于生活,但必须高于生活,像不像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教育群众。”
  县里开群众大会,得娃被请到主席台上,侯团长陪在身边。先是领导讲话,然后几个人介绍得娃的“革命事迹”。得娃像听天书一样,满脸羞红,一脑门的汗。轮到他发言了,他疙挤着瞎眼说:“全县都在学习得娃,我也得学习得娃哩,因为材料里的得娃比我这个得娃更先进、更革命……”侯团长低声说:“甭说这个,说说你小时候吃的苦。”得娃对着话筒说:“要说小时候吃的苦,再苦也苦不过六一二年,民国十八年年馑我都没被饿死,六一二年我几乎被饿死……”台上的领导一个个惊出了一身汗,仓促结束了大会。后来再开大会,再也不敢请得娃上台讲话了。再后来,县里也停止了宣传得娃。
  那年秋天,省里的王强被打倒了,天天挨批斗。得娃听说后心里很难过。老连长“肃反”都躲过了,咋就躲不过红卫兵?他提着自己那把硬弦,白娃背着10斤小米,两口子相跟着进城去看老连长。七找八问,才找到老连长的家。可是家里没人。他们就蹲在门口等,等到天黑,王强才一瘸一拐地走回来。白娃拽了拽得娃的袖子,得娃忙站起来,对王强说,我是阿宫剧团的,知道老领导喜欢听阿宫戏,专门来给你拉几曲。王强很感动,说,我已经不是领导了,谢谢你们,你们赶快走吧,要是让人看见了会惹麻烦的。得娃说,一个瞎子,他们能把我咋样?王强紧紧握住得娃的手,说,你们是好人,我不想连累你们。得娃说,我们走了一天的路,也乏了,你先让我们进屋歇一会儿。王强只好把他们让进屋。家里被洗劫一空,找不到一口水。   王强苦笑着说:“唉,想让你们喝口水都办不到。”
  得娃说:“我们不渴,我给你拉上几曲,解解乏。”
  王强环顾四周,竟然找不到一个凳子。
  “啥都被拉走了,只剩下一张床。要不你们坐床上?”
  得娃盘腿往地上一坐说:“还是这样舒坦。”
  坐在地上开始拉,一连拉了三曲。
  得娃疙挤着眼,笑着问王强:“好听不?”
  王强说:“好听,好听。”
  得娃问:“你知道为啥好听?”
  王强被问住了:“为啥?”
  得娃说:“因为这硬弦硬嘛。”
  王强“哦”了一声。
  得娃说:“其实人跟这硬弦一样,软了拉不成调,硬了才能拉出好声色。老领导,再苦再难,你都要撑住哩。”
  王强很感动,点了点头。
  “老领导,你认得我不?”
  “你是阿宫剧团拉硬弦的。”
  “你还是没认出来。”得娃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得娃从身上掏出那支钢笔,递给王强。
  “你认得它不?”
  王强接到手里一看,吃了一惊,抬头看着得娃,脸色煞白:
  “你是谁?这钢笔咋在你手里?”
  “连长,我是得娃啊,你不认得我了?”
  王强从地上拉起得娃,仔细看,抓住得娃的手:
  “你真是得娃?”
  得娃仰起脸:“连长,你好好看看,我真是得娃啊!”
  王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抱住了得娃,泪如雨下:
  “真是你呀得娃!你还活着?你咋弄成这模样了……”
  后来,得娃和白娃又去西安看望过老连长几次,有时带点小米,有时带些碗豆。到了第二年夏天,得娃再没有去看过老连长。因为那时县里已经开始批斗他了。有人揭发他从前说过“毛主席吃红苕也放屁”的话,用毛主席语录“只争朝夕”形容夫妻房事;有人揭发他捏造红军经历欺骗组织;有人还联系到他前两年在全县大会上说过“六一二年几乎把人饿死”的话,说他给社会主义抹黑。新账老账一起算,得娃被打成了“反革命”,天天被揪到各种会场去批斗。以前批斗白娃,得娃陪斗;现在批斗得娃,白娃不敢去陪斗。以她的身份,去陪斗只能是火上浇油。得娃接受批斗时,腰板挺得很直。红卫兵说:“听说你面软心硬,从来不哭。你哭一个,我们就放了你!”得娃说:“我家里人旧社会都死光了,我活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幸福得很,我心里没恓惶,你让我哭啥?”红卫兵说:“你仇恨新社会,你说反动话,你不哭就是心里不服,我们打也要把你打哭、打服,打!打狗!”几个人上来拳打脚踢,打得他鼻青脸肿,从台上滚到台下,又被架到台上,嘴角打出了血,也没有打出一滴泪。接着打,还是没有泪。实在撑不住了,得娃说:“甭打了!甭打了。你们不就想看我的眼泪嘛,我给你们看就是了。”他用手指蘸了嘴角的血水,抹在两只瞎眼下,“你们看,这不就是眼泪嘛。”红卫兵被他的滑稽样逗笑了。
  那时王强已经重新上台,恢复了职务。白娃去省城找王强,还是在门口等。看到王强从黑色小汽车里钻出来,白娃迎上去哭着说:“老连长,你快救救得娃吧,他快被人斗死啦!”王强派秘书带着他的亲笔信去了一趟斩城,这才停止了对得娃的批斗……
  “文革”之后,王强有一次视察渭北,绕道来到斩城,看望了得娃。王强想请得娃去省城易俗社当艺术顾问。得娃说:“我一个瞎子,去省城会给你丢脸。”说啥也不去,还在剧团拉硬弦。
  得娃跟白娃婚后育有三男一女,孙子孙女一大堆,现在重孙已经三岁了。得娃现在九十七了,从剧团退休都快三十年了。白娃比他年轻十二岁,可十年前就去世了。那根枣木拐棍随跟得娃八十年,被他的手磨得油光发亮,只是比先前短了一两寸。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喜欢帮孙媳妇干一些家务活:照管重孙子、剥苞谷、生炉子、喂鸡喂羊、开门关门,啥都喜欢干。没事干的时候,就拿出他的硬弦,坐在院子里拉上一阵儿。徒弟们常从县城来看他。他们坐在院子里喝茶、抽烟、唱阿宫。几年前,他被列入省“非遗”人物。电视台记者找上门采访,他疙挤着瞎眼说:“你看我这样,上电视还不把人吓死?”
  报社记者说:“我们不拍照片,只发文章。”
  他笑着说:“我只会拉,不会吹。”
  记者死磨硬缠,他只东拉西扯谝闲传,就是不谈自己。记者没办法,最后说:“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行不行?”
  “说好,就一个。”他竖起一根指头。
  记者问:“听说你一辈子只会笑,不会哭,真有这事?”
  他有些得意,娃娃似的笑了,疙挤着眼说:“哭有屁用?笑才能消愁。其实有时我也想哭,可就是哭不出来。为啥?我的泪腺被手榴弹炸断了嘛。我的泪只能倒流,往肚子里流……”
  作者简介
  党益民,男,军旅作家。出版10余部文学作品,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本刊曾发表其报告文学《守望天山》、短篇小说《桃花刀》《墨面客》等作品。
  责任编辑 师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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