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拉西达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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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摘要] 古代希腊,在城邦相互之间不断冲突和城邦联合反对外族入侵的过程中,产生了追求和维护城邦独立的文化传统。随着时间的推移,“城邦独立”成为某些城邦追逐自身利益、维护霸主地位的工具,在“城邦独立”的旗号下,部分强势城邦的地位被削弱,甚至某些城邦被肢解。
  [关键词] 古希腊;城邦独立;国际政治
  [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4-6201(2018)03-0035-07
  伯拉西达是古代斯巴达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深得古希腊著名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赞誉。公元前424年,伯罗奔尼撒战争进入僵持阶段,斯巴达将领伯拉西达自告奋勇,率领一支以黑劳士为主体的军队进入雅典控制的北希腊地区,取得辉煌战绩。修昔底德将他的成功归结为“勇敢”和“智谋”两大美德。①这里的勇敢和智谋往往容易被理解为军事上的勇敢和智谋,但筆者认为,这里的智谋更主要的不是军事指挥艺术,而是外交智慧、政治智慧。伯拉西达率军进入北希腊后,到处宣称:“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来危害希腊人,而是来解放希腊人的,”是来“履行我们在战争之初所发表的宣言,即与雅典作战,解放希腊”。②他承诺:“保证尊重所有和我们站在一边的盟国的独立。”③这里,伯拉西达实际上提出了一个在古希腊国际政治中流行的原则:“城邦独立”。
  在古希腊,“城邦独立”的思想由来已久,它一方面曾经鼓舞古希腊人不断追求城邦的独立于强盛,另一方面也曾经阻碍希腊的政治统一与进一步强大。“城邦独立”成为古希腊重要的政治遗产,但这份遗产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希腊世界的“城邦独立”作为一种政治主张最早产生于波斯入侵时期。波斯帝国西扩至小亚细亚之时,在小亚细亚西部沿海就生活有不少希腊人,当时它们大多以附属国的形式依附于吕底亚,吕底亚被波斯征服过程中,部分希腊人参与了吕底亚抵抗波斯的斗争,而吕底亚为了争取希腊人的支持也给予希腊人更多的权益。在吕底亚被波斯逐步吞并的过程中,部分希腊城邦也曾经进行过抵抗,试图维护自己的独立,但最后都在强制和半强制中投降了波斯。从波斯征服吕底亚直到公元前479年波斯大规模侵略希腊结束,希腊世界在与波斯交往中这种争取“城邦独立”的运动就一直延续不断,这其中最早体现出“城邦独立”主张的当然是那些抵抗波斯入侵的城邦。
  在波斯征服小亚希腊的过程中,为维护自己的政治独立,佛凯亚迁往撒丁岛,后殖民在撒丁岛的库尔金努、西西里岛的瑞吉昂、意大利半岛西南部的维拉,Herodotus, Histories, I. 166,167, trans. by A. D. Godley,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泰奥斯则迁往色雷斯的阿布德拉。Herodotus, Histories, I. 168.它们都以举族迁徙来维持自己的政治独立地位,而吕西亚人则在坚决抵抗之后,将妻子儿女、所有财物和奴隶一起烧死,然后自己集体抗战而死,展示了自己对“城邦独立”的坚守。Herodotus, Histories, I. 176.此后,在大流士、薛西斯远征希腊的战争中,以雅典、斯巴达为代表的31个城邦结成饭波斯同盟,也展现出维护城邦独立的决心和勇气,马拉松战役、温泉关战役中的勇士这是这一政治主张的化身。
  最能体现城邦独立运动的是那些既已被波斯征服却不断争取独立的城邦。最早试图摆脱波斯统治的希腊城邦可能是帕佩林苏斯人。Herodotus, Histories, V. 1.佩林苏斯位于马尔马拉海西岸,是萨默斯的殖民地,当时的波斯已经征服了色雷斯地区,但佩林苏斯显然不服,于是遭到波斯的武力征服。规模最大的莫过于伊奥尼亚起义。伊奥尼亚起义涉及不仅是小亚伊奥尼亚地区的希腊人,还包括了它南面的埃奥尼亚、卡利亚,不仅如此,还有萨摩斯等海岛希腊人,甚至包括爱琴海最南端的塞浦路斯岛。
  正是在反抗波斯的斗争中,希腊人把城邦独立与自由联系起来。正如塞浦路斯人在鼓鼓励伊奥尼亚人联合抵抗波斯时说的:“不管你们选择谁作为对手,都务必维持伊奥尼亚和塞浦路斯的自由,它们的自由就全靠你们了。”Herodotus, Histories, V. 109.在马拉松战役前线,米泰雅德对当时的军事执政官卡里马库斯说:“卡里马库斯,现在的雅典,或者沦为奴隶,或者保持自由,从而使人们世世代代都永远铭记你。”Herodotus, Histories, VI. 109.薛西斯率领的波斯军队入侵前夕,希腊使节前往西西里要求叙拉古参加抗战,当时提出的口号就是“捍卫希腊自由”,否则,希腊全境就会沦陷,成为波斯的属地。Herodotus, Histories, VII. 157.
  这一时期的“城邦独立”其实质是政治独立,不受外来政治力量的控制。但它实际是适应反对外来侵略的需要而提出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外交原则。“城邦独立”作为希腊世界内部处理城邦间关系的准则实际上出现于希波战争之后。
  希波战争结束之后,随着波斯退出希腊半岛,希腊半岛内部的国际关系发生巨大变化,希腊同盟从当初领导希腊各邦反抗波斯入侵的国际性组织逐步演变成斯巴达谋取霸权的根据。来自斯巴达的同盟最高领袖波桑尼阿斯私下开始与波斯接触,试图借助于波斯的支持维持希腊霸主的地位,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95,128.同时波桑尼阿斯对盟国也开始显得专横粗暴。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95. 普鲁塔克(Plutarch)的《传记集》是研究古希腊史的重要文献,学界一般以该集中××人之传第几段标注,此处意为《西蒙传》(Cimon)第六段。普鲁塔克的《传记集》学界一般简写为Plut.,下同。斯巴达的蛮横危害了各邦的政治独立,引起了各盟国的不满,在雅典的暗中鼓动之下,斯巴达被迫让出了希腊联盟的领导权,但继续维持伯罗奔尼撒同盟。伯罗奔尼撒同盟内部更具平等色彩:在经济上,斯巴达不要求同盟者缴纳贡金;在政治上,斯巴达仅仅通过建立寡头政治来确保他们为斯巴达的利益服务,但各邦依然保持着政治上的独立。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19. 伯里克利说伯罗奔尼撒同盟没有一个议事会可以作出迅速果断的行动,每个城邦都有平等的一票表决权。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142.尽管如此,斯巴达在各邦扶植寡头政治实际上已经侵害了盟国的利益。正因为如此,伯罗奔尼撒战争前夕,伯里克利将这一点作为斯巴达妨碍城邦独立的一个表现,要求斯巴达允许各邦“按照自己的利益而不是按照拉凯戴蒙人的利益来选择政府。”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144.   相对而言,新成立的提洛同盟对盟国的压迫和控制更为严格。提洛同盟成立之时就要求所有的盟国必须向同盟提供贡金和海军,贡金的数额最初是460塔兰特,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96.提洛同盟建立初期,盟国也是独立的,盟国在同盟大会上议决同盟事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雅典逐步加强了对盟国的控制,一方面,雅典违背了当初劫掠波斯领土的约定,开始劫掠希腊同盟的领土,并把新征服领土作为自己的附属国,如他们攻下斯基洛斯岛,将岛上居民变为奴隶;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98.另一方面,雅典横征暴敛,武力迫使所有盟国必须完成纳贡、服役的义务,逐步地引起各盟国的不满。公元前466年,納克索斯要求退出提洛同盟,遭到雅典的武装镇压,纳克索斯不得不重新归顺,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98.并因此失去了司法自主权。公元前465年,塔索斯举行暴动,反抗雅典剥夺其在色雷斯的矿产,同样遭到镇压。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100.此后,雅典改变策略,允许盟国以贡金代替军役,但贡金依然是盟国无法免除的义务。除开俄斯和列斯堡以外的所有同盟者都要缴纳贡金。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19. 到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的时候,贡金总额增加到600塔兰特。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I. 13.通过征收贡金,雅典组建了最强大的海军,而盟国海军则逐步削弱,雅典借此拥有了一支足可以支配盟国的海上武装力量。利用这支力量,雅典镇压了公元前446年的尤卑亚起义、公元前440年的萨摩斯和拜占庭起义,它们起义的目的都是摆脱雅典的控制。
  正是在这种国际背景下,“城邦独立”再次成为希腊各邦的外交追求,但这时候的“城邦独立”已经不再是面对外敌入侵、国破家亡时的狭义的国家独立,而是在同盟政治的背景下,各邦为了维护自身的政治权益的政治吁求,其核心是城邦主权的完整和城邦权益的最大化。这时候的“城邦独立”还是各个城邦分散的、孤立的、隐藏在内心的外交要求,还没有成为希腊世界普遍一致的外交主张。前文所述的纳克索斯、塔索斯都是争取城邦独立的自发斗争。此后,希腊世界还出现过麦伽拉为逃避科林斯的不断进攻脱离伯罗奔尼撒同盟加入提洛同盟(公元前460年)、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103.尤卑亚暴动试图脱离提洛同盟(公元前446年)、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114.萨摩斯暴动试图推翻雅典强加的民主政府(公元前440年)和拜占庭武装反抗雅典(公元前440年)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115117.等事件。
  将“城邦独立”不仅作为城邦自身的要求而且作为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的基本原则,最早可以追溯到卡利亚斯和约,但作为一种普遍的准则则出现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前夕。《卡利亚斯和约》签署于公元前449年,其主要内容如下:所有希腊城邦都生活在它们自己制定的法律下,波斯军队撤退到距离海岸三天行程的距离之外,波斯海军不再航行到法赛里斯(Phaselis,位于现代土耳其南部,靠近赫勒斯滂海峡)和塞阿列阿岩石(the Cyanean Rocks,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北部,靠近拜占庭)之间的海域。普鲁塔克称波斯让出的陆上距离是距海边马行一天的路程,波斯海军不得航行到塞阿列阿岩石和克利多尼安岛以西地区(Plut. Cimon,13. )。如果波斯遵守这些条款,雅典将不再干涉波斯控制区。Diodorus, Library History, XII. 4, trans. by C.H.Oldfather,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本文所引狄奥多罗斯(Diodorus)文献采用章段标注,罗马数字为章,阿拉伯数字为段。学术界对卡利亚斯和约的有无和签署时间存在不同的观点。有学者依据修昔底德没有提及这个和约否认它的存在,但克鲁瓦、卡根等人都认为确有这部和约。在签署时间上,拜登认为它是在尤里米敦河战役之后签署的,但在阿塔薛西斯即位之后再次重签续约,但克鲁瓦、卡根、洛伦、萨蒙斯等众多学者认为签署于公元前449年或公元前448年。笔者这里依从大多数学者的观点。参见: G.E.M.De Ste. Croix, The Origins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 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2; the Appendices;P. J. Rhodes, A History of the Classical World 478323 BC, Oxford: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6,p.173;E.Badian, “The Peace of Callias,” The Journal of Hellenic Studies, Vol.50,1987, pp.139.Samons II, J. Loren, “Kimon, Kallias and Peace with Persia,” Historia, Vol.47,1998, pp.129140.这个和约的核心是所有希腊城邦生活在自己制定的法律下。这里面的关键点有二:一是所有希腊城邦,按下文波斯军队退出距离海岸一定距离的话语看,应该指生活在小亚细亚的希腊城邦,二是生活在自己制定的法律下,这句话实际上是政治独立的另一种说法而已。也就是说,这个和约实际上是传统的以政治独立为核心的“城邦独立”原则的延续,但这个“城邦独立”不是当事邦的追求,而是由第三方赋予的。这表明“城邦独立”已经逐步演变成一种国际关系准则。   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之前,斯巴达与雅典之间有过多次的外交斗争,斯巴达先向雅典提出“驱逐‘被神诅咒的人’”,接着提出“解除波提迪亚之围”、“取缔‘麦伽拉法令’”等要求,在这些要求被拒绝之后,斯巴达提出要雅典“给予希腊人自由”。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139.在历史上,城邦自由已经成为“城邦独立”的更为冠冕堂皇的旗号,实质就是“城邦独立”。面对斯巴达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雅典的回答是 “我们愿意让诸城邦独立,只要他们在和我们签署和约时就已经是独立的,同时拉凯戴蒙人也要允许他们的诸城市独立,允许他们按照自己的利益而不是按照拉凯戴蒙人的利益来选择政府。”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 144.可以看到,“城邦獨立”已经不再是只惠及自身权益的政治要求,而是上升为各国应该遵守的国际准则。
  公元前432年,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斯巴达公开祭出了“城邦独立”的原则,以希腊“解放者”的身份自居,公开宣布要帮助希腊各邦摆脱雅典的控制。斯巴达的主张赢得了希腊世界的支持,一时间公众舆论明显倾向于拉凯戴蒙人,希腊各邦都在言论和行动上尽力援助斯巴达。大家普遍认为,谁不主动参与斯巴达一方,谁就成为整个事业的绊脚石。相反,人们对雅典义愤填膺,部分人希望摆脱雅典控制,部分人唯恐在不能顺利摆脱雅典控制。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I. 18.斯巴达国王阿基达玛斯在第一次出征前的讲话更是展示了“城邦独立”的巨大力量,“整个希腊都在注视着我们现在的行动,都痛恨雅典,同情我们,希望我们取胜。”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I. 11.
  事实上,“城邦独立”为斯巴达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前期获得军事上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这尤其表现在伯拉西达在北希腊的成功。正如本文开篇所说,伯拉西达在北希腊的成功正是坚决执行“城邦独立”原则取得的。事实上,伯拉西达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宣称他的使命是解放希腊,一些臣属于雅典的城邦听到伯拉西达的宣传,尤其是听到他在攻陷安菲波利斯后提出的条件,纷纷秘密地派使者到伯拉西达那里,恳求他到他们的境内来,每个城邦都争先恐后地想叛离雅典。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IV. 108.伯拉西达的成功不仅限于他在世之时,甚至在身后依然发挥着影响。正如修昔底德所说,在这场战争的后期,甚至在西西里时间之后,雅典同盟者中产生的亲斯巴达情绪都与伯拉西达有关。
  此后,“城邦独立”成为希腊世界各国进行外交斗争追求国家利益最大化的筹码。首先是围绕小亚希腊地区,希腊和波斯之间展开了长期的斗争。小亚沦为外交筹码大概是始于《卡利亚斯和约》。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后,围绕着小亚希腊地区的独立,斯巴达与波斯之间的关系因此而恶化。战后的斯巴达已经不再满足于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在希腊本土称霸,而是要建立对整个希腊世界的霸主地位,为此,斯巴达不得不继续高举“城邦独立”的外交大旗,不得不继续担负“解放者”的角色。小亚也成为斯巴达不得不面对的外交难题,小亚各城邦在《卡利亚斯和约》中一度获得了政治上的独立,公元前405年,小居鲁斯率军回国争夺王位,斯巴达凭借与小居鲁斯之间的特殊关系,获得了这一地区的征税权,Xenophon, Hellencia, II. 1.14, trans. by Carleton L. Brownson, in Xenophon, Xenophon,7Vol.s, Vol.12,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7.此时,至少在形式上,这些希腊城邦获得了经济上的独立,不再向异邦纳税了。但小居鲁斯在争夺王位过程中失败身亡。原先波斯“沿海地区的军事长官”、后来小居鲁斯的政治对手提萨佛涅斯因为帮助波斯国王粉碎小居鲁斯的阴谋,因此继承了小居鲁斯“沿海诸族的统治者”的职位,权势更胜往昔。小亚希腊人担心自己受到提萨佛涅斯的报复,拒绝提萨佛涅斯进驻他们的城市,同时派使者前往斯巴达,请求斯巴达保护,吁请斯巴达进攻卡利亚,转移提萨佛涅斯的注意力。Xenophon, Hellencia, III. 1.3; III. 2.12.斯巴达先后派提布戎、德基里达斯进入小亚。德基里达斯与提萨佛涅斯进行谈判,斯巴达方面提出的条件就是波斯国王必须允许希腊诸邦独立。Xenophon, Hellencia, III. 2.20.但这次谈判没有取得成效,不久,斯巴达国王阿基西劳斯亲自率军进入小亚,阿基西劳斯宣告此行的目的仍然是“亚细亚城邦必须获得独立。”Xenophon, Hellencia, III. 4.5.然而,提萨佛涅斯并不愿意做出任何让步。斯巴达与波斯之间进入战争状态。公元前395年,阿基西劳斯大败提萨佛涅斯,波斯国王一怒之下,处死提萨佛涅斯,重新任命提特劳斯特继任。提特劳斯特向阿基西劳斯转达波斯国王的意见:斯巴达军队撤回希腊,亚细亚的希腊城邦保持独立,但应该继续像先前那样纳税。Xenophon, Hellencia, III. 4.25.这个提案的模版实际上是《卡利亚斯和约》,但提议遭到斯巴达方面的拒绝。此后,波斯利用金钱拉拢希腊各邦在本土进攻斯巴达,迫使斯巴达从亚洲撤回主力。在这种情况下,公元前392年,斯巴达委派安塔尔西达斯与波斯地方总督提特里巴佐斯再次展开谈判,接受早先波斯提出的建议:斯巴达不再煽动亚细亚的希腊城邦与国王对抗。Xenophon, Hellencia, IV. 8.14.
  公元前386年,波斯与斯巴达方面正式签署《安塔尔西达斯和约》。和约实际上是波斯国王的一份敕令,又称《国王和约》。和约规定:亚细亚所有诸邦均应归属于我(指波斯国王阿塔薛西斯二世),克拉佐门奈和塞浦路斯岛亦应属于我,而其他希腊诸邦,除列姆诺斯、音布洛斯和斯基洛斯,不论大小均须保持独立;这三个地方与往昔一样,依然归属雅典人。倘若你们双方之中任何一方有不遵从此敕令者,我,阿塔薛西斯,将与那些遵从此令的诸邦一道,用舰船,用金钱,从陆上、从海上,向其开战。Xenophon, Hellencia, V. 1.31;又见Diodorus, Library History, XIV. 110, 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此后,小亚希腊彻底从属于波斯,希腊也彻底放弃了小亚希腊。   “城邦独立”作为一种外交原则在希腊世界也产生了负面影响,加剧了希腊世界内部的纷乱。“城邦独立”首先成为希腊霸主肢解希腊城邦和希腊各种政治同盟、打击政治对手的工具。公元前 399年,斯巴达挟战胜雅典之余威,要求厄里斯允许边远地区的城镇独立,最后斯巴达竟派出军队迫使厄里斯答应。
  Xenophon, Hellencia, III. 2.23; 2.30.据波桑尼阿斯记述,厄利斯是在在第104个奥林匹亚德(即公元前460年)由8个组部落联合组成城邦,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V.9.6. trans. by W.H.S. Jones,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81998.根据色诺芬的记述,厄里斯恰恰分裂出八个部族,Xenophon, Hellencia, III. 2.30.如此看来,厄里斯城邦一度被全部肢解,不复存在了。公元前386年,《安塔尔西达斯和约》签署之后,底比斯一度要求以波奥提亚同盟的名义宣誓接受和约,但遭到斯巴达的拒绝,斯巴达依据和约原则以武力迫使底比斯解散波奥提亚同盟,
  Xenophon, Hellencia, V. 1.32.斯巴达还以武力迫使阿尔哥斯解散了阿尔哥斯科林斯联盟。Xenophon, Hellencia, V. 1.34. 古希腊历史学家色诺芬说:“斯巴达本来与其对手势均力敌,但现在他们摇身一变,成为波斯国王和平敕令的维护者,通过确立各邦的独立地位,也在希腊获得了绝对优势。”Xenophon, Hellencia, V. 1.36.公元前371年,雅典使节在斯巴达猛烈抨击斯巴达“总是在说城邦‘必须’独立”,但实际上,他们自己才是“城邦独立自主道路上的最大障碍”。Xenophon, Hellencia, VI. 3.7.可见,“城邦独立”在斯巴达、雅典这些强邦手中只是打击对手的工具。
  有时,“城邦独立”也是城邦挑战霸主、打击对手的工具。公元前371年,底比斯崛起,雅典和斯巴达同时遭受底比斯的军事压力,于是,双方决定缔结和约。双方代表草拟的和约初稿依然秉持“城邦独立”的原则,约定:所有城邦必须撤走他们派驻他邦的长官,解散他们派驻那里的海军和陆军,让所有城邦独立自主,和约规定,凡有城邦违背此条约,任何城邦只要愿意都可以援助受到损害的城邦,但如果有城邦不愿意施援,那就不必宣誓成为其同盟者。Xenophon, Hellencia, VI. 3.18.令人尴尬的是,这个体现了“城邦独立”原则的和约并没有得到大家的拥护,首先是底比斯反对,依然要求以“波奥提亚人”的身份签署合约,其次是斯巴达公民大会反对。
  Xenophon, Hellencia, VI. 4.3; 5.1.《安塔尔西达斯和约》签署之后,深受“城邦独立”原则之苦的厄里斯表示反对,希望收回被分裂出去的土地,却遭到雅典等城邦的反对, Xenophon, Hellencia, VI. 5.2.曾经被肢解为四块的曼提尼亚希望借此恢复统一,也遭到了斯巴达的明确反对。Xenophon, Hellencia, VII. 5.35. 公元前369年,面对共同的敌人底比斯,斯巴达和雅典不得不再次磋商,建立和约,共同抵抗底比斯,大家发誓同盟各方应享有完全平等的地位。Xenophon, Hellencia, VII. 1.1.面对雅典、斯巴达的联合反抗,底比斯不得不再次求助于波斯。在底比斯提议之下,波斯国王再次向希腊世界颁布了体现“城邦独立”原则的《国王和约》,和约接受了底比斯提出的“美塞尼亚必须脱离拉凯戴蒙而独立”的要求,恰恰是这一条体现了“城邦独立”原则。屡受《国王和约》和“城邦独立”之苦的希腊各邦很快看穿了底比斯的企图,没有城邦愿意接受新版的和约。Xenophon, Hellencia, VII. 1.36.
  “城邦独立”也成为出卖希腊利益的遮羞布。安塔尔西达斯第一次与波斯方面谈判时,就提出希腊世界将满足于岛屿诸邦和希腊本土诸邦都保持独立。这项提议的目的是为了维持斯巴达在希腊世界的领导地位,防止雅典的崛起,更重要的是波斯可以永久免除希腊的威胁,安塔尔西达斯说:如果希腊诸邦都保持独立,那我们也不可能向国王开战。究其原因在于斯巴达在诸邦独立的情况下,自身实力必然有限,无力对波斯开战。这样的提议当然得到波斯方面的同意,只不过当时在场的还有雅典、科林斯、波奥提亚等城邦或政治同盟的代表,这个提议暂时没有得到同意。Xenophon, Hellencia, IV. 8.14.公元前386年签署的《安塔尔西达斯和约》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提出的,和约明确规定“希腊诸邦,不论大小均须保持独立”。一旦希腊诸邦全部保持独立,希腊世界将没有一个国家有实力挑战波斯,相反,波斯将可以随意支配、安排希腊世界内部事务。
  这里,在波斯看来,“城邦独立”与它长期执行的羁縻政策异曲而同工。“利用金钱、离间希腊各邦,诱使各邦互相征战”的羁縻政策最早可以见于希波战争时期,在薛西斯留在希腊的军中有一位大将阿塔巴佐斯就曾经建议玛尔多纽乌斯利用金钱收买希腊各邦,让他们互相战争,波斯坐收渔翁之利。此后在公元前460年雅典支援埃及起义时波斯方面曾实施过,但这两次尝试都没有取得成功。公元前412年,阿尔西比阿德斯叛逃指提萨佛涅斯门下,曾经献计继续实施羁縻政策,削减对斯巴达的支持力度,让斯巴达与雅典处于长期战争的状态。公元前395年,提特劳斯特携50塔兰特巨款,收买希腊各邦,促使雅典、科林斯等邦在后方对斯巴达发动战争,此即科林斯战争。战争迫使阿基西劳斯从小亚撤军,科林斯战争持续十年,终于迫使斯巴达与波斯签署了对波斯极其有利的国王和约。这个和约的长期影响就是在“城邦独立”的旗号下使得希腊各邦不能组建实力更为强大的政治同盟,更不能实施政治统一,使希腊各邦永远处于弱小地位,难以威胁到波斯的国家利益和边疆安全,确保小亚希腊永远处于波斯的控制之下。
  纵观希腊历史,“城邦独立”是古希腊留下的一份特殊外交遗产。从正面说,“城邦独立”曾经是古希腊人民反对外来侵略、外来压迫的旗帜,在“城邦独立”理念的支配下,希腊人进行过反对波斯入侵、反对霸主强权统治的斗争;也曾经是希腊各邦化解内部矛盾的艺术和技巧。为了践行“城邦独立”希腊人进行很多探索,留给后人许多有益的启示,如将国家主权分为若干层次,逐层维护和庇护。如在小亚希腊世界,它们实际上将独立分成了政治独立和经济独立两个方面,先获得政治独立,再寻求经济独立;在伯罗奔尼撒同盟内部则宣称了内政独立和外交独立两个部分,同盟各邦在国内拥有完整的权力,但在外交上需要奉行与斯巴达“同敌共友”的原则,在希腊世界内部,他们将城邦权益限制在特定的时空范围内,如在《尼西阿斯和约》中大家约定国家权益维持在战前水平上,所有签约各邦交还战争期间所侵占的地盘。Thucydides, History of Pelopponnesian War, V. 21. 从反面说,“城邦独立”一度成为某些城邦谋取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工具,既是雅典、斯巴达追逐霸权的幌子,也是雅典、斯巴达出卖小亚希腊城邦的遮羞布,既是波斯敢干预希臘世界、维持希腊世界混乱的指挥棒,更是希腊强邦打击对手、肢解别国的借口,“城邦独立”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希腊世界的政治统一,削弱了希腊世界抵制波斯干预和入侵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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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近代以来日本的中国认识及其行动选择研究”结项成果,由南开大学世界近现代史研究中心杨栋梁教授领衔撰写,全书50万字,2015年5月由经济科学出版社出版。  前言阐明了研究视角和理论方法,序章追溯分析了近代以前中日关系的演进、特征和性质,正文历时性考察了日本1603年至本世纪初的中国知行,终章对近代以来日本的中国知行进行了综合分析和总结,指出了其一般性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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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4-6201(2018)03-0004-06  编者按:自2013年習总书记提出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合作倡议以来,学者们纷纷对其进行学理诠释。为此,本刊编辑对东北师范大学著名世界史专家朱寰先生进行了专访。朱寰,1926年01月12日生,辽宁瓦房店人。1948年入解放区东北大学(我校前身)学习历史学。1951年留校任教。历任教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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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4-6201(2018)03-0113-07  150年前,随着明治维新的展开,中日两国在来自西方的“近代”和“文明”标准下渐行渐远,而日本在甲午战争中的胜利更使两国关系发生了逆转,日本仿佛一夜之间“由中国文化的崇拜者和模仿者,转而变成中国文化的质疑者、否定者乃至中国国家的打击者”。①150年后的今天,当彼时的“近代”标准已不再构成中日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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