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秋意凉了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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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姜潮追着苏明明跑,而她永远都是远远地看着。
  看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1
  经过繁花街的时候邂逅了一场盛大的烟火。
  繁花街这名字取得应景,是大学城后面的一条小街,街道两旁的花坛里交叠着白、蓝、紫三色绣球花,一到六七月份,开得如火如荼,像一支笔,将夏天强势地画进眼里。
  夕阳沉进灰蓝色的云线,天色渐暗,云霞变淡,天幕里绽放的烟火明亮漂亮,与西南方向的长庚星珠辉玉映。
  不少人驻足,年轻的男女们抬头看那些盛放的烟火,轻笑声,低呼声,交织在晚风里。
  桑年瞥向电线杆旁的姜潮,他站在暮色中,身板笔直如同松柏,衬衣扣到了脖子,一颗也不落下。夕光柔化了他冷硬的五官,一双茶色的眸正往桑年这边看来。
  “嘁。”
  桑年最瞧不上的就是姜潮。
  因为两人的母亲是闺密 ,她与姜潮打小就认识,以前没觉察到姜潮的性格缺陷,直到他遇见了桑年的表妹、也是她的同班同学苏明明。姜潮的寡言和低情商暴露无遗,时常被同学嘲笑,偏偏他还总往苏明明跟前凑,桑年觉得丢人,演变到后来,多看他两眼都觉得辣眼睛。
  姜潮喜欢苏明明多年,她每个生日的傍晚,他都给她放烟花,年年如此,毫无新意。
  桑年捅了捅舔着冰激凌的苏明明:“喏,你的一号追求者又来了。”
  也许是虚荣心又或是其他,有人喜欢总归是一件开心的事。苏明明长得清纯漂亮,脸红时似一朵娇羞的芙蕖,在她渐弯的眼眸里,姜潮走近了。
  烟火明灭,街道温柔,苏明明率先开口:“你找我……”
  姜潮目不斜视,直接绕过她走到桑年跟前,神色严肃:“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苏明明的脸一僵,眼睁睁地看着姜潮将桑年拉走了。
  ……这人单身多年也不是没原因,桑年暗想。
  她存了看笑话的心思,耐着性子听他说,少年的声音有种金属质感,冷而悦耳:“我把烟花弄错了,拿了你们学生会文艺部准备晚会上用的烟花。”
  桑年怔了:“臧克家说过:有的人活著,他已经死了。是时候让你领略这句话的奥义了。”
  ……
  一阵鸡飞狗跳。
  事后苏明明拿出纸巾递给两人擦汗,少女的手指软得像棉花,白嫩嫩的,姜潮双手接过,如火的红潮从脖子蔓延到了耳根。
  桑年瞥了一眼那个比往常呆了百倍的姜潮,心生同情。苏明明对谁都好,却又对谁都保持着距离。她曾笑盈盈地对桑年说——我追求的是: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姜潮这愣头青哪是她的对手。
  2
  桑年和苏明明是本地人,家离学校近,没住寝室。
  丽城是一座花城,风携花入怀是常事,桑年家落地窗处总是残红的重灾区,下午,再侵入一室阳光,如烈火蒸笼,将淡淡的花香晒进空气里。
  姜潮敲开桑年家门的时候是在星期三的下午,桑年没课,她倒在躺椅上喝着可乐吃着炸鸡,举着平板愉快地追剧,听见门铃响便趿着拖鞋去开门,入目就是双手提满东西的姜潮。
  “我来贿赂你。”
  话落他就将东西往她手里塞,桑年认真看了看,是礼盒装的水果、老寒腿专用加热护膝、脑白金、中老年人加钙奶粉……
  桑年瞥了一眼玄关处的全身镜,镜中姑娘肤白貌美,一双猫眼冷飕飕的,堪比大功率冰箱,一点也不像“年久失修”需要用到这些东西的样子……她怀疑这人在变着法子侮辱她。
  “走开吧你。”
  姜潮长腿一迈,先她一步进屋,关门。
  姜潮高桑年一个半头,狭小的空间因多了一个高大的姜潮瞬间显得逼仄,他低着眉眼,自然地换鞋,完全没看见桑年似的。
  桑年抬脚踢他:“请你出去。”
  姜潮纹丝不动。
  桑年再次抬脚,这下力道十足,那声闷响听着都肉疼,但姜潮半步未退,睨她:“我找你有正事。苏明明身边的男生很多吧,你帮我。”
  桑年愣了一下,嗤笑:“你我相看两厌,我帮你?”
  姜潮指了指地上的礼物,静静地看着她,桑年竟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我送了礼的。
  “还有,‘相看两厌’这个词你用错了,我并不讨厌你。你是苏明明的表姐,我希望得到你的认可和祝福。”
  桑年想笑这人痴人说梦,姜潮却伸出胳膊给她看白皙手臂上的一片暗红:“晒伤的。”
  在那堆保健品里混着一块小蛋糕,蛋糕是姜潮帮别人开了两个小时的观光车换来的,是桑年最喜欢吃的甜品店里的巧克力蛋糕,拿钱都买不到的抢手货。
  桑年有些愣怔,这人为了追苏明明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为真爱做到这份儿上,也够拼了。
  “就一次。”桑年松口。
  客厅的墙壁是灰粉色,阳光透过落地窗将屋子照亮,有种温柔的宁静,桑年叼着可乐吸管,跷着腿,整理了一下思路,发问:“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喜欢你?”
  姜潮凝眉不解:“请赐教。”
  桑年嘲讽一笑:“因为你没脑子。”
  姜潮眼里浮起困惑,他摇头:“你撒谎。我是以高考省排名第一的成绩进的这所学校,得的奖摆满了整个书房,我有脑子,还很聪明。”
  桑年触不及防地呛了一口可乐,好、好家伙。
  3
  六月的天空像倒挂的浅蓝色湖泊,苏明明穿着白色连衣裙,像一朵漂亮的兰花,开在人心上,颤巍巍地摇曳。
  在桑年的帮助下,两人在图书馆“偶遇”了。
  红木桌被明亮的阳光切成两段,桑年趴在靠墙的暗处,对面的苏明明与姜潮坐在同侧。图书馆的安静让人不由得放轻了手脚,苏明明压低着声音跟姜潮说话,两人离得近,夏风送来蝉鸣声声,桑年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在一起的样子像玻璃杯里的柠檬冰块,清新美好。   桑年瞅几眼,就耷拉着眼皮子睡了。
  后来,她是被吵醒的。
  姜潮:“你这个公式套错了,不该用在这里。”
  苏明明:“我没错。”
  姜潮翻书,甩出证据:“你错了。”
  苏明明涨红了脸:“人家没错嘛。”
  姜潮不为所动:“做人,要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是担当。”
  少年义正词严,满脸认真,桑年瞌睡彻底醒了……别的男女来图书馆干什么她不知道,但姜潮,是真来看书讨论学术问题的。
  苏明明最后是小跑着出图书馆的。
  姜潮直盯着苏明明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言,若不是指骨用力得似要将笔杆子捏断,桑年根本觉察不到他的在意,他盯着桑年问:“我说的是实话,她为什么生气?”
  桑年瞧着落地窗外停在树梢的太阳,如老大爷般拧开保温杯,呷了一口枸杞泡水:“别气馁,你已经有进步了,至少察觉到苏明明在生气。”
  姜潮真以为桑年在夸他,求救:“那……现在怎么办?”
  茶色的眸融了陽光,呈现出漂亮的焦糖色,这人除了智商和容貌外一无是处,桑年觉得自己老了十岁:“您这般聪慧,要不自己想想?”
  姜潮面不改色:“你收了礼。”
  桑年被堵得哑口无言,她灌了几口水:“得加钱。”
  姜潮想了想,修长的手指从兜里夹出两张演唱会门票递给她:“请你看演唱会。”
  桑年没想到这人眼都没眨就掏出两张前排座位的票来,她自然不会为了区区两张门票就折腰,分毫不让:“加两张。谁的演唱会,坐哪里,都由我选。”
  姜潮:“成交。”
  心咯噔一跳,对方答应太快,她这竹杠敲得轻了,亏了。
  4
  桑年就不该信姜潮。
  他手里的两张门票是找黄牛高价收的……假票。
  姜潮是个死心眼,入不了场,便带着桑年去附近楼房的顶楼,看免费现场。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跑酷”后,两人登上一栋老楼的顶楼。
  楼房不高,总共十二层,能清晰地看见城市的霓虹闪烁,夜幕也被蒙了一层橘蓝杂糅的光雾。姜潮踏上护栏边上的小台子,因为位置不好走,他犹豫了一下才对着桑年伸出手。
  少年背对着城市灯火,眉眼被夜色模糊,茶色的眸就显得温柔。
  桑年握上去,对方用力一提,桑年便跟着上了高台。
  晚风迎面,将衬衣吹得哗啦作响,姜潮盯着远处人潮涌动的地方:“答应了让你看演唱会,没骗你。”
  桑年轻轻瞥他一眼:“就你这智商,还想追苏明明,呵。”
  姜潮转过头,不解道:“你也资质平平,为何同类相轻。这么多年,你不跟我一样单身吗?”
  若说姜潮是低情商不开窍,桑年便是爱情绝缘体,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她长得漂亮,自然有不少人询问她不恋爱的缘由,得到的答案都是——有喜欢的人了。
  桑年第一次被姜潮这傻子嘲笑,面上挂不住,正要说什么,远处欢呼声如海潮升起,她喜欢的明星从升降机上跳了下来,一瞬间桑年把什么都抛在脑后。
  桑年长了一双像布偶猫的眼,干净清透,此时映着城市的霓虹,混乱的光色像是在眸里跳舞,将平日的冷意驱得一干二净。姜潮看得出来,这姑娘是个狂热粉。
  不出所料,刚开始她还只是跟着轻唱,没多久就直接跳了起来,那小身板仿佛能被夜风吹跑了去。 姜潮眉心一跳,赶紧将人往里处拉了拉:“小心点。”
  桑年头也不回:“不是有你吗?”
  姜潮微愣,远处霓虹璀璨,全神贯注的桑年并没发现,她身旁的少年红了耳根。
  姜潮顿了顿:“那你继续蹦吧。”
  又不自然道:“我看着你。”
  桑年望着远方胡乱点头,姜潮面色如常,其实耳根更烫了。桑年应是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不过是她嘴硬心软,其实两人的情谊还是在的。
  5
  所以,姜潮再次登门拜访时就格外自来熟。
  他进屋坐在沙发上,甚至帮她将乱放的毛毯叠整齐,喝了一口茶,掏出包里的资料递给桑年:“选最上面这家咖啡店怎么样,我选了好几天才定的这家。”
  准备将人赶出去的桑年被他熟稔的语气弄得一愣:“选什么咖啡店?”
  “你不是要帮我约苏明明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帮你约苏明明?”
  姜潮疑惑看她:“我们不是朋友吗?”
  桑年觉得姜潮应是生活在千年前的古人,刻板愚笨,思想单纯得有些蠢。姜潮见桑年不悦,似想到什么,他从包里掏出桑年“爱豆”的签名照,递给她:“这次我也带了礼的。”
  桑年不为所动。
  姜潮又从包里掏出肩颈按摩仪,观察了一下桑年的脸色,又从里面拿出养生姜茶……他就像是讨好着大雄的哆啦A梦,不断地从口袋里拿东西,直到掏空,可对方依旧不满意。他敛着眉,似在思考对策。
  桑年以前是厌烦这人的,如今发现,若将他当作给自己带来欢乐的傻子来看,竟还挺有意思。
  想看戏的桑年将他拿出的一包棒棒糖打开,挑了一根酸奶味儿的叼嘴里:“行,帮你。”
  周三的下午是阴天,天色暗。街角的咖啡店亮着柔和的灯,里面有一排黑色小沙发,木头桌子,棕红色圆垫小靠椅,一台老旧的留声机放着轻柔的小调,精美的木喇叭被岁月打磨得更加沉静。
  咖啡店是一对金婚老夫妻开的,在当地颇有名气。
  苏明明与姜潮对坐在窗边,姜潮一只耳朵戴着耳塞,与他保持手机通话的桑年坐在苏明明的斜后方,像极了在谈几个亿大生意的阵势,而桑年就是此次交易的放风人员。
  姜潮越紧张越是面无表情,他盯着苏明明,像是在审犯人。
  “放轻松。”桑年在耳机里提醒他。
  苏明明像一朵漂亮娇柔的小白花,姜潮则似高大的树木,两人在一起,一柔一刚,很是相配。姜潮不说话,苏明明也不催,直到桌上的咖啡开始变凉了,窗外的天光更加黯淡,姜潮才敢与苏明明对视,他的眼神很安静,像是藏着深海,不远处的桑年都被他看得心跳慢了半拍。   姜潮开口:“你头发掉咖啡里了。”
  苏明明愣了一下,准备拿纸擦。姜潮却先她一步动作,他站了身,手指拈起那缕头发,用纸巾一点点擦干。也许是第一次碰女生的头发,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很轻。
  桑年搅动咖啡的手一顿,而苏明明红了脸。
  姜潮低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初二。”
  苏明明没什么印象:“初二?”
  “对,初二的下学期。我记得,那天是强风天,能将人刮跑,你只顾着压裙摆,被吹得连连后退。我正想着‘这姑娘真可爱’,然后你就撞在了树干上,又呆又萌。”撞树的少女面如红霞,像芙蕖花,粉白温柔。
  电话还通着,少年的声音清晰,桑年暗想:这二愣子竟心动得如此早。
  6
  可这并不是之前商量好的告白词。
  苏明明很介意走路撞树这件事,当年有人发到了校园论坛,她收到无数嘲笑,所以……桑年将嘴里的冰块咬碎,觉得这次的约会又失败了。
  桑年将甜品吃完,再抬头时,姜潮那桌只剩他一人。沉默寡言地坐着,蠢得让人不忍直视。
  桑年坐到他对面,跷着腿笑道:“就算不顺利,你这工钱也要付给我的。”
  姜潮今天为了约会穿得正式,头发用了发胶,露出光洁的额头,锋利的五官,因背着光,眼瞳显得暗,目光淡淡扫来时有种超越年龄的老成,有点像爷爷辈的老干部,他薄唇微动:“不会少你的。”
  话落他又皱起眉,想了想问:“她看了我送她的礼物就直接走了,为什么?”
  桑年看了眼藍色礼物盒子里的东西,是一道菜:蒜蓉排骨。若说姜潮还有什么优点,那就是厨艺了。最拿手的蒜蓉排骨,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姜父曾对姜潮说:“儿子,若是有姑娘吃了你这道菜,定是要嫁给你的。”
  这句话姜潮记得牢牢的。讨媳妇儿,做排骨,姜家秘诀。
  可哪有头次送礼送排骨的,你怎么不直接送头亲手宰杀的猪……
  姜潮想将蒜蓉排骨丢垃圾桶,桑年拦住,拈起一块吃了:“给我留着,别浪费。”
  这时忽有人影挡住了头顶的灯光,两人抬头一看,是店里的服务员,对方礼貌地鞠躬:“不好意思,打扰了。今天是我家店主的结婚纪念日,店里搞活动。您二位被选为了幸运客人,即日起,可在本店享受一年的免费服务。”
  服务员打开木盒子,里面是一对银色戒指,她解释:“这是当年我们店主的先生送她手镯时没用完的材料打造的,我家店主送给二位,祝你们幸福。”
  可我们不是情侣……桑年怔了怔,还未来得及解释,忽有人影靠近,来人将遗落在沙发角落的手机拿起来,随后便冷眼盯着桑年和姜潮。
  这人正是去而复返的苏明明。苏明明将服务员的话听在耳里,她莫名就想到她生日的傍晚,姜潮单独将桑年叫到一旁谈话……那时她就起疑:也许她只是一个幌子,姜潮真正喜欢的人是桑年。
  因着桑年对姜潮的反感,她差点忘了这两人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日久生情,再正常不过。
  苏明明小学时遭遇过校园暴力,心思敏感多疑。而且,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开始疯狂生长。
  苏明明越想越觉得脸上挂不住,后退一步,典型的防御姿态:“你们怎么闹是你们的事,以后请不要扯上我,让人觉得硌硬。”
  然后她又补充:“还有,别拿他人当傻子耍,没有人是软柿子。”
  7
  谁也没想到苏明明会误会,姜潮慌了神,马上追出去,可苏明明跑得太快,转眼就没了影。
  盛夏的天闷热,姜潮再次回来时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站在沙发边,轻轻靠着,神色暗得像被乌云封锁的天空,他问桑年:“我是不是没戏了?”
  桑年安慰他:“你比我好。我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喜欢我。”
  姜潮第一次听她说自己的事,皱起眉:“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桑年笑了笑没说话,她见过他爱别人的样子,那神色和模样,她这辈子都不会拥有。
  “那……需要你去跟苏明明解释一下。”姜潮请求。
  桑年觉得自己像姜潮的妈,啥事都需要她出面,且不说这事错不在己。
  翌日,桑年去苏明明家解释事情缘由。苏明明大多时间是沉默的,她小时候受过心灵创伤,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不容易走出误区。
  桑年解释了几个小时,嗓子冒烟:“这事儿你也明白缘由了,就此翻篇儿?”
  苏明明极轻地点了下头。
  桑年将结果告知姜潮,便没再管这事儿。
  七月中旬,临近放假。丽城连日大雨,繁花如上新漆,更加明艳鲜亮,桑年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姜潮。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他撑着一把黑伞,换了一块黑色的手表,腕骨分明,挺好看。
  他说:“我去找过苏明明了。”
  姜潮遇见苏明明的那天,她正在水吧里跟几个朋友聊天。姜潮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打断对方,表示想跟苏明明说几句话,但苏明明却让他在一旁等着。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苏明明朋友们的冷嘲热讽和含沙射影,姜潮都是能听懂的,只是他不明白,误会已经解除,她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不过他很快知道了答案:桑年没去找过苏明明。
  没解释,就是默认。这是苏明明的原话。
  雨打在伞上噼啪作响,两柄伞一高一矮,像在对峙,桑年听后笑了:“现在的问题不是去给苏明明解释。依我看,需要给她在医院挂个号,治好她的老年痴呆,抑或治治她这不说实话的嘴。”
  姜潮没应声,皱着眉问了一个问题:“这么多年我们都没达成和解,这次你却轻易答应帮我,其实……是想看我笑话?”
  桑年眼皮一跳,手指捏紧,盯着他没说话。
  姜潮想了想:“如果你真这么讨厌我……我也会努力把你当作陌生人。”
  他没再说话,撑着伞离开。桑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当时她帮姜潮确实存了看二愣子出糗的心思,他说的也没错。   姜潮这人说一不二,他说断关系,便是真的断。
  桑年冷哼:“断就断,互不干涉,皆大欢喜。”
  8
  放暑假后,苏明明多次联系桑年,桑年都没搭理她。
  桑年没去问苏明明撒谎的缘由,也许就是余火未消的小姑娘故意说反话,也许就是想刁难姜潮……
  八月中旬,桑年的母亲约姜潮一家人去光年广场看电子烟花秀。两个大人聊得尽兴,一会就丢下两个小的不见了踪影。姜潮和桑年隔着两米远的距离站着,也不看对方。
  天色越来越暗,天幕被浓墨覆盖,薄云后露出小片星星,幽幽淡淡。烟花秀快开始了,钟楼上的分针缓缓向“6”靠近,人越来越多,像湖里缺氧跃出水面的鱼。
  一线灰色的烟雾升空时,两人同时抬头,银蓝色的烟火在夜空绽开,巨大的,如同漂亮的蒲公英,照亮了整个夜幕,温柔地落进眼瞳中。
  烟花不断升起,明明灭灭,像一个盛大的梦。
  余光中,身旁的姜潮突然转过身,朝一个方向跑。
  桑年扭头一看,瞳孔微缩,嘈杂的人群,巨大的烟火声,不远处的人群倒了一大片,人群里她看见了穿着白裙的苏明明。
  桑年跟过去救人,但混乱中不知是谁踩到了她的鞋带,她重心不稳地往前栽……
  当晚,一则消息传遍全市,丽城光年广场发生踩踏事故,情况严重,救护车闪着蓝色的警示灯从各个医院飞驰而出。
  周遭拥挤混乱,像两波相互拍打的浪,耳旁有人尖叫,可广场太过热闹,远处的人不明情况,以为是又有什么精彩的节目,更加汹涌地往前推挤。
  人像油锅里叠着罗汉的饺子,闷热、窒息,桑年罕见地有些乱阵脚,顾不得面子,大喊:“姜潮,拉我!”
  可姜潮没听见,他已经将苏明明从人堆里拉了出来,顾不到旁人。
  姜潮靠着雕像下面的石墙,一只手抠着墙面,另一只手揽着苏明明,苏明明也抠着墙壁,靠在姜潮怀里哭……四目相对。
  汹涌的人流,谁都如一叶扁舟,自身难保,畏惧死亡是天性,没人想再次卷进旋涡里。与桑年短暂对视后,苏明明移开了目光。
  桑年见无人顾及得到她,只能自救,她努力抓住旁人的衣裳,却被甩开。
  这一甩,她再也没爬起来。
  有人倒在她身上,有人踩在她腹部,有人抓扯着她皮肉……渐渐的,桑年被压在了底下,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人肉被子。
  桑年有些害怕,周围太乱了,尖叫声,哭喊声,像煮沸的水,从脚蔓延到脖颈,涌进口鼻,一点点地逼近绝望。
  她突然想起曾看过的一篇报道,若是发生踩踏事故,五脏六腑有可能被踩碎,若是被压在了底下,几分钟就会窒息而亡。
  越想心越冷,喉咙却因缺氧发不出任何声音,桑年突然有些后悔。如果自己没帮姜潮也许就不会卷入这场意外,如果自己心肠再狠点,对姜潮置之不理,甚至不会有咖啡店的误会,如果……
  她想了很多,直到脑子不够用,思维生了锈,转不动,所有情绪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有神明的话,可不可以派一个超级英雄来救救我……
  9
  八月的风吹开窗帘,窗边的小雏菊插在玻璃瓶里像一片薄荷叶,清凉了整个屋子。
  那踩踏场事故因疏散和救援及时,桑年获救了。
  桑年醒来时已是二十天后。姜潮来过好几次,可桑年闭门不见,姜潮便在过道上蹲着,沉默着不吭声。
  这让桑年想到了她上初一时的那个冬天。
  那日下了很大的雪,整座城市就像是涂了厚厚的糖霜,入目的白让桑年花了眼,在十字路口时拐错了弯,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天还黑着,路灯孤零零地照在头顶,连上班族都还未出门,桑年撑着伞在无人的马路上走了许久,她心里慌乱,步履加快,越快越乱,甚至怀疑遭遇了“鬼打墙”。
  灯光将飞雪染成浅橘色,桑年站在路灯下呆愣愣地思考着方向,姜潮就在此时闯入她的视线。
  “你去哪儿?”
  十二岁的姜潮五官还未张开,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他疑惑地看着她,不懂该去上早自习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雪大片大片地落下来,像天使的羽毛,桑年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遇见了人,还是个熟人。
  两人结伴而行,桑年往姜潮身侧靠了靠,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瞧着挺可靠。
  那条雪白的小路像漂亮的绒毯,一直延伸到缓缓亮起的天际,桑年尝试和姜潮聊天,然后……姜潮那张讨厌的嘴就惹恼了桑年。桑年那会儿脾气坏,也不管手里拿的是什么,冲着他脑门就狠狠丢过去,手电筒成功将姜潮砸进医院……那时的桑年就是他这般,蹲在医院过道,任谁都拉不走。
  她一直记得姜潮那时的表情,他很少笑,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温柔,上扬的嘴角像在抽筋,他蹲着与她平视,声音很轻:“放心,我不怪你的。”
  说姜潮笨吧,他又懂得抓人软肋。
  也许是姜潮来医院的次数多了,同病房的人也帮忙说了几句:“其实你也别太责怪那小伙子,当时那情况谁顾得上谁呀,自顾不暇。”
  姜潮再次探望她时,桑年收下了他的水果。
  姜潮站在她病床前,一动不动,仿佛站得久了,就能抵消一些什么,嘴角绷得比往常更緊。
  桑年见他这模样就来气,弄得像是她欺负了他一般,她一脚踹他腿上:“喊破了喉咙也没见你回头,还有脸来?”
  “对不起。我不该将你给忘了,更不该听信苏明明的气话误会你。”姜潮换了个方向让她踹着舒服些。
  桑年不吃他这套:“恭喜你再次成为我黑名单上令人厌烦的榜首。另外,演唱会门票数量翻倍。”
  姜潮眼都不眨:“你想要几张,我就买几张。”
  桑年冷哼:“行了,我要休息了。”
  姜潮又干巴巴地说了几句道别的话,朝门外走去,他拉开病房门,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桑年,叫她:“表姐。”
  桑年愣了一下。
  那次踩踏事故后姜潮和苏明明就在一起了。她转过头,看见柔和的天光下,姜潮站得笔直,他望着她,神色认真:“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真的喜欢苏明明,我会拉着她的手,永远不会放开,你放心。”
  沉沉的眼满是坚定,让人想到踩踏事故的那天,他抠着墙壁指甲外翻,却依然将苏明明紧紧护在身前。
  桑年许久才回过神:“滚吧。”
  姜潮轻轻关上门。
  10
  桑年从医院回家的那天是个艳阳天。桑父和桑母欢欢喜喜接女儿出院,说奶奶在家弄了一大桌她爱吃的菜。
  小车平稳前行,桑年笑着看父母在前头说着家里长短,窗外秋阳明亮如纱,大片大片地落在面颊上,很暖。
  不知何处飘来花香,有些熟悉,让桑年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上午,公交车上,姜潮在跟苏明明说话,而她坐在靠窗处静静地听。
  少男少女的低语带着轻笑,像柔软的溪流,像柠檬上的水珠。
  这一幕,像是被定格,又像是一条射线,被起了头,便没有尽头。
  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姜潮追着苏明明跑,而她永远都是远远地看着。
  看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可能是看得太久,她累了,于是在那辆明亮的公交车上,在那阵带着蝉鸣的风里,她对自己撒了谎——我讨厌姜潮。
  从此骗过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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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恨我吗?  最怕你平静地说已经放下。  01  沅溪第一次见到陆轻舟是在M城的火车站。  当时正值年后新学期开学,她拉着笨重的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着人群移动。在第三次被踩掉鞋子后,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挤出人潮在旁站定,想着等人少了再走。  她长腿交叠坐在行李箱上低头玩手机。游戏开始又结束,不知玩到第几把时,她骤然被一阵不怀好意的嬉笑吸引了注意力,循声望去,发现笑声的来源是一个胖胖的执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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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自己不是输给任何人、任何事,他只是输给自己对她的那颗心。  一  夜深了,寒意凝成薄薄的一层霜,附在窗户上。窗外是铁灰色的寂静的夜,窗内笼在昏霭灯光下的方步柏十指如飞地敲击键盘,最后一个字符落下,他伸了个懒腰,诉讼报告完成,明天二审,这宗侵犯公民个人信息案就算结束了。  他是东璟律师事务所最年轻的合伙人,执业至今无一场败诉,因此人送外号“东方不败”。赢得多了,得罪的人也多。有记恨他的人黑进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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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好消息!我们的来信栏目终于多了几个新鲜面孔,读者再也不用天天就看着我们这几个老……老漂亮的编辑在这里撒泼打滚了!我就不一一介绍了,大家在下面的回答里找找她们吧!  读者问卷早睡早起:看了《红豆雪糕》这篇专栏,感觉桑榆姐的新书《蔚蓝九万米》又会是虐文了!不知道是友情还是爱情会很虐,想知道桑榆老师平时在写到笔下人物的成长历程时,创作思路来源是什么。  林桑榆:创作思路大多来源于自我对社会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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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交  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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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后来又说过什么。”  00  “像星星燃烧天空,像花坠落在春天,像大雪覆盖冬天。你也这样,点亮了我所有世界。”  01  深秋的一个雨天,任枫临危受命替突发感冒的同学参加一场数学比赛。  就在十几分钟前,她还在紧锣密鼓地背诵第一堂课可能会抽查的课文,只是全班噤声时她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被老师一个招手喊到門外,紧接着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这么任性的吗?她忍不住质疑。  她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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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村,村里有个猫仙人!”  如果十年前的陈村有摄像头,就会记录到下面这个奇异的画面:  两个瘦巴巴的小孩,一人穿一件面粉袋剪成的大褂,两手各拿一束狗尾巴草,毕恭毕敬地将开头那句话连念三遍,然后抬头深吸一口日月之精华,将颤巍巍的狗尾巴草放到……  一只胖得不行的大橘猫面前。  “猫仙人,我可不可以去镇里念初中!”用感叹的语气问出一个问题,我扑通一声拜倒在肥猫面前。  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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