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不巧在写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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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诚可贵,步巧在写稿。发量渐稀疏,步巧在写稿。扬州亲友若相问,就说步巧在写稿。
  直到有一天,有个男人把她的稿子全给扬了,坚定地说:“你不能秃!”
  1.求生意识
  一朝入牢房,两行铁窗泪。
  没想到我也有蓬头垢面地蹲在稻草堆里暗自忏悔的一天。
  半个月前,我还是扬州城里风光无两的说书小娘子,挂牌天水楼,讲自个儿写的戏本子,过得逍遥又自在。若非那日抵不住诱惑,破例替人说本子,何至于身陷囹圄?
  那是一个讲述富家公子逛窑子不给钱的讽喻话本。当时我一见到男主角“身缠金腰带,头戴金翅冠”的油腻描写,全身心都在拒绝。奈何剧情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且委托人又加了两回钱,作为一个平凡的财迷,我很难不心动。
  于是乎,在赚得盆满钵满的那个夜晚,我被扣上一个造谣诽谤的罪名,押入大牢。
  话说,那会儿,谁能想到本子说的是万盛帮的二当家?又有谁能想到这秦淮第一大帮派的二当家逛窑子也那般高调?如今委托人不知去向,这口黑锅,我背定了。
  “快点儿!手脚都麻利一点儿!”狱卒大哥一声吼,惊得大牢里人心惶惶。
  桌子脚与地面的摩擦声极其凄厉,听得我头皮发麻。我战战兢兢地贴到木栅边上,想要与所有的囚犯朋友一同见证那张断头饭桌上的饭菜最终谁吃……夭寿!
  眼看着狱卒大哥把饭桌塞进我的牢房,我五脏六腑拧成了一坨麻花,讷讷地问:“大哥,诽谤而已,也没审,不……不会这么草率吧?”
  狱卒大哥很不耐烦:“草率?这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话音刚落,一盘又一盘的美味佳肴被端上桌,一共八凉八热,整得比过年还丰盛,我的膝盖终于顶不住,“扑通”一声跪了地。
  隔壁牢房的大婶吸溜着口水说:“姑娘,你这是要凌迟啊。”
  恐惧在瞬间攀至顶峰,我喉头窒了两秒,张嘴就号:“我不吃!我不吃!这是什么世道!还没审就想直接把人干掉?这还有没有王法!”
  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我眼角泛酸,愈发不管不顾地号道:“要我说,二当家就是杀人灭口,他就是逛了不给钱!喂,就算我要被凌迟,你也不用笑得这么恶心吧!”
  狱卒大哥的笑容谄媚得令人反胃:“我劝你闭嘴。”
  “在下逛没逛窑子,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凉飕飕的声线钻进耳朵,我的抽噎声卡在了嗓子眼里,愣是不敢再号。
  身缠金腰带,头戴金翅冠……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如此土气的装备,竟丝毫没拖气质的后腿。之前,是我肤浅了。
  “在下的相貌可入步小娘子的眼?”褚二当家单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小的见、见、见过二当家。”他的锦袍红得灼眼,不动声色地铺满了我的眼帘。
  有道是,番邦血统诚不欺颜狗。即便是牢房烛光昏暗,我也能从他脸上品出七分明艳动人的味道。我不过稍稍看得久了些,就结巴了。
  好在强烈的求生欲让我清醒过来,我摆正姿势,以头抢地:“二当家饶命啊!小的固然有罪,但多半是受人蒙蔽才铸成大错!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兄弟姊妹,岂敢在扬州城犯下如此大不敬之罪!若二当家不能饶恕,也恳请万盛帮放过我家老小;若二当家愿网开一面,我步巧自当做牛做马以报二当家不杀之恩!”
  凭我多年的说书经验,想要令猛男落泪自是轻而易举,然而我此般声泪俱下地说了两盏茶的工夫,姓褚的竟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委实让我有些挫败。
  我一边继续哭诉,一边冥思苦想各类卖惨句式,头顶却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
  狭长的薄片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来……呃,瓜子壳?
  我悄悄抬起半张脸,瞧见那人跷着二郎腿,掌心里握着一把葵花子,正娴熟地嗑着,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一下。
  褚烨眼角带笑,突然问我:“做牛做马,真的?”
  撇开真假不谈,光是他居心不良的小眼神,便让人感觉不太妥。
  褚烨将瓜子塞回兜里,回身端起一盘醋溜肉排,杵到我眼皮底下:“你闻闻,香吗?”
  2.創作瓶颈
  香,真香。毕竟是生命的芬芳。
  我生无可恋地瞅着面前新鲜出锅的醋溜肉排,不禁忆起那日隔壁牢房的大婶艳羡的目光。
  今天,是我被褚二当家亲自捞出大牢的第三十日。
  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牢里的清闲日子着实令人怀念。因为,坐牢不用写稿。
  记得重见天日的那一刻,褚烨语重心长地同我说:“冤有头,债有主。是你败坏了我的清誉,后果自然得由你担着。不如,你替我写个扭转乾坤的话本吧。”
  写本子乃是我的老本行之一,要将前事揭过并非难事。然而,褚二当家的“替”与我理解的“替”有天壤之别。
  那日我刚被带入褚烨的私宅,他就以“闭关创作”为由,把我关进书房。
  他把文房四宝往我眼前一丢,立马开始指点江山:“照我说的写。就写我上月去关公庙上香,关老爷显灵赠予我一锭金子。我甚是感动,当日领受神谕,效仿姜太公……”
  虽然我不太懂姜太公和关老爷为何能产生交集,但褚烨就差把“力挽狂澜”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所以,我没敢反抗,只得照要求瞎写。
  结果呢,褚烨的风评没改善多少,去庙里抠墙皮的无业游民倒是多了许多。
  后来,褚烨想通了,将写稿的重任全权交给我。然而他并不放心,亲自监督,还日日吩咐厨房送来一盘醋溜肉排,提醒我不忘初心。
  一个月过去,褚烨依旧为他的清誉努力着。
  我奉上《扬州风华录》第七稿,麻木地听他吹毛求疵:“我说过多少遍,就算我掉进泥坑,也绝不能形容狼狈!步巧,夸我有这么难吗?我看你写的《将军的九十九次逃妻》很顺滑嘛,夸起那将军来一套一套的。”
  褚烨搂着一罐瓜子,目光犀利地盯着我:“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是啊,嗑瓜子咔嗒咔嗒的,还时不时撩一下头发,漫不经心地惊艳我一下。如此频频打断我的思路,写出来的玩意儿自是一言难尽——如果我这么说,我可能会死。
  于是,我装出一副委屈模样,嗫嚅着说:“二当家常伴在身侧,威严可畏,我写不出来。”
  褚烨冷笑道:“你以为是上茅房呢?昨天我走开了,你不也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吗?”
  呵,到门口就折回来了,他还有脸说!
  我忍气吞声地说:“写本子最是讲求心境平和,心神专注。望二当家莫要给予太大压力。”
  褚烨危险地眯起眼睛:“说书妹,你这是在教我做事?”趁我慌神,他毫无预兆地伸手往我的酒窝一戳,嫌弃地说,“墨水又写到脸上去了。”
  说罢,他哼着小曲儿甩手走人。
  我捧着烧红的脸,第三十次痛下决心:“下次一定要躲开。下次一定!”
  3.兄友弟恭
  或许是我的写作状态每况愈下,《扬州风华录》一稿不如一稿,终于让褚烨抓我“闭关创作”的策略产生了动摇。
  某天,褚烨瞧过我的稿子后,又是捏眉心,又是揉脖子,貌似十分痛苦:“罢了罢了,艺术来源于生活,我带你出门长长见识,好好观摩上等人的生活。”
  看他越说越兴奋,我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一颗心仿佛悬在刀尖上。
  当马车停在扬州著名销金窟“一品春”门前时,我整个人是崩溃的。当时我扒着门框死活不肯下车:“我做人是有底线的!”
  谁知褚烨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笑眯眯地说了四个字:“醋溜肉排。”
  生命诚可贵,换根底线而已,多大点儿事儿。
  我蔫蔫地跟在褚烨后头,在脑中将那位委托人轮番使上了十大酷刑,过了许久才发觉并没有闻到脂粉香气。我狐疑地抬头,见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千钧坊。
  看着我吃惊的样子,褚烨着指五米开外的一品春:“你看,我根本不是那种人。”
  说话间,他下巴微扬,手捋鬓发,好不得意。
  我不懂,来千钧坊赌钱又好到哪里去了?就他这样,写十部《扬州风华录》也没法把人设扳回去。
  估摸着我用眼神骂人的技能又有精进,褚烨明显愣了一下。他愣归愣,手上动作却不停,看那架势八成又要来戳我。
  这一刻,我想起了自己立下的誓言,猛然一退,成功闪避。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窃喜,身后便响起刺耳的鸡叫:“啊!老夫的脚!”
  我蓦然回头,撞见一张熟悉的脸,惊道:“曹先生?”
  曹先生抱脚跳出三尺远,躲到一名美男子身后。我定神一瞧,双目陡然瞪圆。
  哇,是秦淮知名的纯情公子哥,万盛帮的四当家李珑!等会儿,他也来赌钱?
  我有点儿窒息,暗叹如此纯洁无瑕的人儿也堕落至此。
  忽然间,手腕掼来一道猛力,褚烨一把将我拽到身后,公然利用身高优势将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哎呀,是四弟啊。”
  “二哥,你也听说此处有倭人相扑?”
  “想不到你我的喜好如此相似。”
  “二哥,生分了不是?哈哈哈哈。”
  就这样,兄弟俩在千钧坊门口唠了小半炷香,强行唠出一种兄友弟恭的温馨调调,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好不容易把李珑送走,褚烨神秘兮兮地问我:“认识他背后的糟老头吗?”
  我点头道:“是曹先生。怎么了?”
  褚烨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原来是那位久负盛名的话本大师。你有没有信心赢过他?”
  都说是久负盛名了,我哪里会掂不清自个儿的斤两?
  但褚烨不这么看,他霍然在我头顶揉了一把:“不要妄自菲薄,虽然你写话本的水平不及他,但你毕竟是天水楼最红的说书妹啊。”
  两天后,我被赶鸭子上台,颤抖着手握醒木,开口念道:“琼楼烟雨云中月,风起青萍诉黄昏。秦淮常棣平常事,千钧坊中论乾坤。”
  定场诗一出口,醒木落下,褚烨指使我连夜瞎编的《千钧夜游》正式开场。
  时隔一月重新登台,天水楼全场座无虚席。这对于今时今日的我来说,绝非好事。我瞥了一眼在雅间里嗑瓜子的褚烨,心底又一阵发怵。
  新戏内容乃是褚二当家亲自拟定的,讲述的是四当家李珑深夜进入千钧坊参与相扑角力的非法盘口,事后愿赌不服输,由兄长褚烨出面帮忙收拾烂摊子的感人故事。
  字里行间夸大事实,明面上行造谣之举,使得我每说一句,便深觉离阎王爷又近了一步。末了拍案下台,我整个背都湿透了,甚至有点儿内急。
  我往茅房冲刺,褚烨却截住了我,对我表示赞许:“还有四场,我看好你。”
  由于生理状况并不允许我多作停留,故而应得敷衍了些:“谢谢二当家。让我先……”
  褚烨轻飘飘地斜我一眼,甩出一本刚刚刊印的话本。
  这是曹先生的新书,我草草地看了几页,惊讶地发现此文与我的戏本竟如出一辙,但描写的是褚烨愿赌不服输的行径,从头到尾指名道姓,用词比我还大胆。
  这一刻,我理解了褚烨。他是对的。
  听书只需要耳朵,看书却需要识字,曹先生乃老学究出身,他笔下的东西八成是那种每个字都认得,连成一块却是天书的极限文本。在传播度上,確实不及我说书来得有效。只要我再晚一日登台,非但褚烨捞不着好处,指不定我也得落个抄袭的名头。
  高呼三声“二当家英明”之后,我终于可以继续冲刺,可我万万没想到,解决内急的道路居然这般坎坷。
  李珑突然杵在路中央,双臂一张把我拦住。他眨巴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问我:“我二哥给你多少钱,我出双……不,三倍!”
  说到酬劳,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然而,未等我一吐为快,褚烨出现了。
  褚烨深深地望着我说:“钱?庸俗。我与步小娘子的交情岂能用金钱来衡量?”
  谁说不是呢?每天一盘醋溜肉排伺候着呢。   只见李珑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绿了,褚烨趁势再补一刀:“四弟,曹先生写得真好!”
  李珑骂骂咧咧地离开,褚烨又把我给死死拽住,埋怨道:“他拦你,你就停下来同他说话?你这么颜狗可不行,很容易被拐骗的。”
  他的语气过于做作,听得我一阵恶寒。我忍无可忍地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每人找个写话本的吹嘘自己有意思吗!”
  褚烨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歪头笑了笑:“这你都看不出来?我们在争帮主位呀。”
  还真看不出来。
  一根温暖的手指抵在我唇上,褚二当家眉眼弯弯道:“嘘,口风要紧。”
  4.引狼入室
  夺帮主位?是事成之后,幕僚全员祭天的那种吗?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我写稿说书以来,从未拥有如此丰富的词汇量。
  我为此焦虑得夜不能寐,说书水准受到严重影响。譬如次日登台,我从头到尾说得磕磕巴巴,仿佛每说一个字,我的坟头就会多一块砖。
  此时,褚烨的暗卫杵在角落里,代替议事未归的褚烨监督我的演出。
  今日要议的事似乎特别多,方才中场喝水时,暗卫同我说褚烨被老帮主拉去说悄悄话,特地派他来为我加油助威。虽说这操作颇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但褚烨去得未免太久了些。
  莫非……他与李珑的小九九暴露了,所以老帮主要严厉处置他俩?
  想到这一点,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在眾目睽睽之下,破天荒地忘了词。
  我原本以为客人一定会掀桌子退票,没想到熟客们都相当善解人意,温声宽慰我:“巧巧姑娘,这些年你从未出过此等纰漏,莫不是近日遭逢什么事了?”
  我愧疚地点点头,熟客们窃窃私语一阵,忽然两眼放光道:“不妨说出来听听?”
  我的生命都快终结了,你们却还想着挖料?瞅着一双双八卦的眼睛,我欲哭无泪。
  这一天直至日暮,褚烨也没回来。我本以为能安心写稿,结果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我想喝水缓解心头的焦躁,然手往边上一摸,却摸了个空。
  往日褚烨在时,我案边上总会摆着茶壶,壶里的水也总是暖的。一旦空了,凉了,他总会亲自替我换上一壶,然后假装不经意地将微卷的发尾往我脖颈上一撩。
  说起来,现在脖子还仿佛有些……痒?
  我哆嗦了一下,继续下笔。当笔落在纸上,稿纸上莫名多出五六个“褚烨”。
  我又哆嗦了一下,立即把纸揉作一团,起身出门去散散心。
  书房对面就是褚烨的卧房,来来去去都是打理屋子的下人。我见下人在里屋掌灯,心里便“咯噔”一下……他回来了?
  我一时管不住脚,鬼使神差地溜过去,偷偷摸摸地绕到后窗,踩着砖头往屋里瞄。可是,我的视线在房里转了七八回也没见着他的人影。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说书妹。”静谧的夜色中,他的声音格外好听。
  我侧目一瞧,险些蹭上他精致的鼻尖。不得不说,月光下的褚烨真让人心荡神驰。
  “你一个女孩子偷窥单身男人的房间是不对的。尤其,是我的房间。”褚烨又往我脸颊一戳,笑道,“你就不能稍微克制一下对我的好奇心?”
  我勉强捡起一丢丢稀碎的理智,倔强地说:“我就是出来随便逛逛。”
  见褚烨表情敷衍,我愤愤不平地挺直腰杆:“是真的!”
  褚烨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坨纸,当着我的面一点儿一点儿地摊开:“你说,这叫不叫引狼入室?”
  哦,是那页写着五六七八个“褚烨”的废纸。
  从这晚开始,我刻意回避与褚烨接触,哪怕他坚持陪我写稿,我也坚决避开他的眼神。因为我实在承受不起他眼里的缱绻柔情。
  同样是人,你为什么要长一双会说情话的眼睛?
  由于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竟在几日之内就将《扬州风华录》的脉络重新梳理完成。
  我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抬头却发现褚烨不见了。
  褚烨留下一张字条:老帮主有请,晚些回来,小娘子不许偷懒。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便去喝茶摸鱼。
  我背过身去的一瞬,从窗外射入一支冷箭,掠过我的肩头,钉在墙上。
  是刺客?我迟迟没能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待我缓过来时,已经被人套上麻袋扛走了。
  看来我的确是个小角色。幕僚还能活到事成之日,像我这种说书小娘子,憋着那么大的秘密,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话说回来,抓我有什么用?为了得到第一手《扬州风华录》吗?
  屁股下的马车在颠簸,我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慌得喉咙口发堵,满心都是成为帮派内斗牺牲品的悲怆。
  然而没过多久,马车猛地刹停。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后,褚烨将我从麻袋里剥了出来。
  褚烨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神情肃杀如烈火烧过的荒野。我吓得不敢吱声,鼻子一抽一抽的,努力又努力才把眼泪憋回去。
  这时,褚烨脸上的黑气瞬间消散,他将我打横抱起,又恢复了从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他说:“我都这么救你了,要是你再不好好写稿,就等着接受惨淡的人生吧。”
  我窝在他怀里,暗暗想着:这家伙,好端端一个人,可惜长了张嘴。
  5.发量,危
  这起掳人事件,就像再寻常不过的一阵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从那天起,守着我写稿的人,从一个褚烨,变成了一个褚烨加十二个暗卫。
  看着他们,我连稿纸都不想铺开。好在近来坊间热点集中在寺庙抠出金子的奇闻上,《千钧夜游》第七回的事压根没人在乎。
  既然天水楼没来催促,我也乐得清闲。褚烨在的时候,我磨洋工,他不在的时候,我就与暗卫们一同嗑瓜子聊八卦。
  结果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那间抠出金子的寺庙,竟是之前话本里的关公庙!
  原来,褚烨口中的什么显灵赠予一锭金子……是真的!   随后几日,褚烨被老帮主单独留下谈心的次数逐渐增多,所谓的坊间奇闻也越传越离谱,各种类似于“二当家得关老爷庇佑,必成秦淮霸主”的流言迅速在市井扩散开。
  在此关头,关于李珑的话本横空出世,席卷全城。
  为此,褚烨紧急推出实体版《千钧夜游》,还压榨我尽快完成《扬州风华录》。
  我相信,扬州土著们将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时光——两位帮派大佬靠话本争奇斗艳,书局和说书摊子重返往日兴盛的时光。
  事实上,我非常不理解这种状态。
  用话本段子争帮主位?比谁跳得高吗?这是什么迷惑行为艺术!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又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曹先生开场说书了!
  曹先生肯拉下脸来说书,足见李珑的野心。但褚烨对此表示乐观:“他们都敢到我家劫你,可见他们有多么害怕。稳住,我们能赢!”
  当时我就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说书界新人,不免有些心虚:“二当家,曹先生曾在京中任职,他一登台,话本必定在坊间铺开,杀伤力极大,我们得小心。还有,你怎么知道劫我的人是四……李珑?”
  褚烨不屑道:“其他人劫你作甚?为了得到第一手《扬州风华录》?”
  霎时间,我安静如鸡,半个时辰后,彻底成为一尊安静的石像。
  我发现,曹先生的说书内容正是我日前拟的最新版《扬州风华录》!是我的稿子!
  听着改头换面的《李珑传》,我的心越来越凉。一句玩笑,终一语成谶。
  为了帮主位,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之前我担心褚烨为稿子忧虑,故而没敢将稿子失窃的事告诉他,如今我只能一个人偷偷熬夜写新稿。
  只不过,连续熬夜的后果十分严重,我的脱发问题日益严重,偏分从左换到右,终于引起褚烨的注意。
  褚烨凝视我稀疏的发顶,皱起眉头问:“不是写好了吗?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摇摇头,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道:“之前写的那些,你不是不满意吗?我重新写一个,没多大事。”
  褚烨一句话也没说,连头发也不撩给我看了。他时不时给我添茶、递小点心,直到三更天才憋出一句:“你悠着点儿,织假发要钱。”
  那一夜,我不知怎么睡过去的,起床后才发现,桌上的书稿全都不见了。
  我的心态一下子崩了,红着一双眼睛,慌慌张张地去找褚烨,拉着他说:“书稿又不见了!”
  褚烨眯了眯眼,问:“为什么是又?”
  我不敢明说,含糊道:“可能是我收起来了,昨晚太困,忘了,哈哈哈。”
  褚烨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又赶去前厅会客。
  他没有追问,我心里愈发感觉不对劲,便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多走了几步,直走到前厅的小门外才刹住脚。
  透过珠帘,我看清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全是同行。
  我眼睁睁看着同行们从怀里掏出书稿,又眼睁睁看着褚烨接过去翻阅。不知怎的,我脑子里就冒出四个大字:我失宠了。
  失宠?我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反复默念:“这种心态要不得。”
  即便如此,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当夜掌灯伏案,一字一句重新来过。
  谁知褚烨在书房门口盯了半晌,突然一个箭步走上前,伸手将我的稿子全给扬了。
  我气得泪眼模糊,尚未找出话来指责他,便被他凌空抱起。
  褚烨气呼呼地将我抛在床榻上,抓起枕头塞给我:“写什么写!睡觉!”
  我看见他的手在腰带那里弄出窸窸窣窣的聲响,遂头皮一紧,双手在胸前缓缓交叉:“褚烨,你、你说的睡觉是……”
  “睡觉就是睡觉。”褚烨丢给我一只香囊,“拿去,安神的。”
  香囊刚好挂在我手指头上,一晃一晃的,像在嘲笑我。
  见此情景,褚烨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但他依然坚定地说:“我褚烨的女人,绝不能秃头!”
  6.不忘初心
  不用写稿的日子,就是神仙般的日子。每一天都神清气爽,连阳光都明媚无比。
  这一日,我又在庭院里闲逛,时而朝大门口张望,盘算着等某人回来,上演一桩偶遇的戏码。
  虽然我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同褚烨并不相配,可我总是想起那天晚上,他丢给我香囊后说的第二句话:“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一直很受宠,你看不出来吗?”
  想到这里,我老脸一红,两手叉腰:“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么好看的男人没理由不泡!”
  此时,大门前冒出一道挺拔的身影,我暗搓搓地猫到假山后,在脑内反复推演饿虎扑羊的细节。可是,门前的状况似乎很不对劲。
  是扬州府的官差!
  我太熟悉了,当初把我抓进大牢的就是他们。他们来褚烨家里做什么?
  不多时,领头的差爷大手一挥:“步巧,你涉造谣诽谤之罪,立即抓捕!”
  又来!
  话说暗卫呢?褚烨给我留的一打暗卫呢?
  直到最后,暗卫也没站出来与官差对峙,我毫无悬念地被丢进牢里。
  踏入牢门的那一刻,恰逢隔壁牢房的大婶出狱。她一见我就来了一句:“姑娘,你又回来啦!”太扎心了。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我在牢里过得很习惯,殷殷期盼着褚烨能现身捞我第二遍。
  然而我盼过昨宵,又盼今朝,盼来盼去,竟盼来了李珑。
  说实话,李珑的那张清纯可人的脸让我心存侥幸,但他一张嘴,我便晓得我错了。
  李珑隔着栅栏同我说:“这几日,二哥私募门客造谣惑众的事闹得挺大,眼下被老帮主软禁,怕是不能来捞你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瞠目问他:“你怎么没事!”
  李珑两手一摊,很是无辜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去老帮主那儿嚼舌根的又不是我。”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弯腰问我,“步姑娘,你想离开这里吗?”   任谁都看得出,李珑不再是那个传闻中的纯情公子哥。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给我一点点儿供词,扳倒褚烨,如何?”
  是了,他是来诱供的。
  李珑劝我说:“我知道你舍不下他,但什么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当初你愿意替他做事,不也是为了这个么吗?”
  命是很重要,可我明白,这世上有一些东西远远比命要紧。
  我压抑着颤抖说:“我哪有这个本事?”
  “你有。”李珑对我很有信心,他和颜悦色地与我说,“不妨告诉你,从一开始就是褚烨自己出钱造谣自己逛窑子。目的是让你为了保命,死心塌地地替他办事。哟,你眼睛瞪这么大,是真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到最后,我还不是同样在牢里?”尽管我装得波澜不惊,李珑还是看着我笑了。
  李珑拍拍我的肩:“你慢慢考虑,我已经吩咐狱卒好生关照你,安心住着吧。”
  李珑一走,我就在牢房里怒薅稻草:“褚烨,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臭东西!”
  我发泄了相当一段时间,那漫天飞舞稻草屑的场面,周边狱友表示看得有滋有味。待我乏了,候在一旁的狱卒大哥方才拎着食盒过来。
  狱卒大哥面无表情:“李四当家吩咐我好生关照你。”
  我一把夺过食盒,却见狱卒大哥寸步不离地守在栅栏边。我的怒火一下子又燎起来,咆哮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吃饭啊!”
  狱卒大哥微微一笑,走了。
  我一边咒骂着,一边揭开食盒,然后看见一盘醋溜肉排。
  7.关心则乱
  不知为何,李珑再也没有来过,那位“狱卒大哥”也再未出现。
  这一天天在牢房里啃醋溜肉排,我感觉牙都不好了。亏得老天有眼,总算让我在第十日把熟人给等来了。
  狱卒大哥解开牢门锁链,敷衍地把门一推:“步巧,你可以走了。”
  瞧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气冲冲地扑上去扯他的胡子:“哟嚯,您可别装了!您不是被软禁了吗?乔装进来不会是为了跟我比惨吧?嗯?”
  “我在这里。”熟悉的嗓音钻进耳朵,我僵硬地松开爪子,放过了狱卒大哥的络腮胡。
  褚烨四肢俱全地站在那里,很显然连根毛也没少。我如释重负地迎上去,半途想到他对我的利用,又冷漠地与他隔开一段距离。
  褚烨叹了一口气:“巧巧,但凡是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无端造谣自己逛窑子。”
  我想了想,觉得他所言甚是。
  褚烨走过来,拉过我的手说:“委屈你了。跟我来。”
  我愣怔地盯着两人交握的十指,被褚烨拉到另一处牢房。过了一道铁闸,我才发现这处的牢房设计得比我住的严谨得多,连狱卒皆是一副不好惹的凶样。
  紧接着,我看见一个眼熟的秃头:“关公庙的庙祝!”
  褚烨摇摇头:“非也,他只是一个吃黑钱的狗腿子。”
  那位狗腿子悻悻地往牢里走,一见褚烨走近,立马同疯了似的扑过来,幸亏狱卒眼疾手快,用铁链拦住了他。
  狗腿子猛地跪下:“二当家,您听我说,都是吴爷指使我的!是他命我守着关公庙,替他私藏劫来的生辰纲。此次是因为有百姓从墙里抠出碎金,传得人尽皆知,这才匆匆命我寻机将藏于庙里的金砖悉数运走。二当家,我就是个工具人,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干啊!”
  褚烨摆摆手,沉声道:“关进去吧。”
  我听得一头雾水:“吴爷怎么了?什么生辰纲?说好的帮主位呢?从头到尾,明明都是李珑……”嘀咕到一半,我的脑子陡然转过弯来,“对了,驿站走马的吴爷好像是李珑的舅父!”
  “嗯,脑子不错。”褚烨表示赞许,“细节太多,等回家再说给你听。”
  我闷闷地走出大牢,却意外撞见一个人。
  或许……也不算意外。
  李珑落寞地站在大牢外,眼中不复往日的神采:“二哥,你与老帮主就如此恨我舅父吗?我甚至给你通风报信,让你有机会救下步巧,为什么你要赶尽杀绝!”
  褚烨沉吟片刻:“其实一开始……老帮主与我并不知道是谁。”
  李珑愣住了,面色白如墙纸:“难道是我……”
  这个中深浅,待我回家歇了几日,褚烨才慢慢讲与我听。
  原来,在半年前,扬州城外曾发生一起生辰纲被劫案,劫犯连同赃物皆不知所踪。直到数月前,褚烨无意中发现关公庙暗中藏金。
  该关公庙距离案发地点不足二里,且是万盛帮名下产業,褚烨不禁心生疑窦。他将此事告知老帮主后,老帮主便与他合计布网捞鱼。先是老帮主表明退隐之意,后是褚烨在帮会议事前后散布关公赠金一事,向诸人明示有争位之心。
  根据褚烨的推测,幕后藏金者必定会忧心上位者对关公庙有所动作,指不定会为了求金,动用帮主令,将关公庙四壁推翻,届时罪证将无处可匿。因此,幕后者必会出手阻止,岂料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是李珑。
  没错,导致我第一次被关牢房的戏本,出自李珑之手。是李珑为了自家舅父,设局打击褚烨的声誉。
  谁知褚烨不走寻常路,不仅把我给捞出来,还刻意散播关公庙藏金一事,更制造了千钧坊的偶遇,故意让对方知道我这个当红说书妹的存在,从而刺激其出手。
  果不其然,李珑上钩了。可是,以他的品性,断不会行劫道藏金之举。
  好在李珑屡次搅浑水,老帮主将计就计私会褚烨,促使吴爷狗急跳墙,遣人来褚家掳人,打算挟持我来威逼褚烨。亏得李珑通风报信,我才捡回一条命。再后来,便是褚烨派心腹去关公庙当众演了一出抠黄金的戏,流言传开,最终刺激吴爷下狠手,致使褚烨被“软禁”。而他本人,则匆匆带人转运黄金,落入老帮主的陷阱。
  东窗事发,人赃并获。即使李珑利用我钳制褚烨,也阻止不了吴爷的下场。
  “朝中大元的生辰纲,牵扯甚多。一旦官家查上关公庙,而我们交不出人又毫无对策,万盛帮将陷于何种境地!李珑,别忘了,你是万盛帮的四当家!”李珑懊悔不已,褚烨叹息道,“四弟,你是关心则乱。其实,你只要稍作思考,就当明白,老帮主生性古板,是绝不会让一个有外邦血统的人成为中原的一方霸主的。”
  李珑的脸色彻底灰败,往天牢里深深一望,黯然离去。
  一个月后,我在天水楼重新登台,说了一个“大婶三盗胭脂”的荒唐故事。
  下台后,褚烨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堵在墙角:“为什么不回我家?我天天在天水楼听你说书,你真没看见?说,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朝他胸口推了一下,没推动,撇撇嘴说:“老帮主论功行赏,不是做主给你找了个绸缎庄的大小姐吗?行了,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你就放过我这个说书妹吧。”
  褚烨熟练地往我脸颊上戳:“放过你?想得倒美。”
  看他一副不可理喻的嘴脸,我顾不得熟客的围观,准备对他进行一番说教,哪知褚烨俯身就吻下来,揩完油水还一个劲地叨叨:“这张小嘴啊,叭叭叭的,太能说了。”
  我捂着嘴,震惊地瞪他:“干什么!旁边有人呢!”
  褚烨抖开一本红艳艳的册子,上头龙飞凤舞地签着他的大名……这是一份婚书。
  事发突然,我一时有点儿蒙,褚烨趁机捞起我的手指往什么湿润的地方一蘸,又往哪里一摁,然后心满意足地说:“呼,那位大小姐没机会了。”说罢,溜之大吉。
  我回过神来,瞧着自个儿沾了红泥的拇指,怒道:“褚烨,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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