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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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海蒂,著有文学、影视作品多部。作品入选百余种选本、选刊、年鉴、排行榜、教材教辅读本,并被应用于高考和中考试题、高考和中考阅读判断题等。获丰子恺中外散文奖、丝路散文奖、孙犁文学奖等。
  曾为新闻记者兼节目主持人,现为《人民文学》副编审,兼任文汇出版社“金散文”文丛主编、三毛散文奖审读委主任、“观音山杯”中国当代文学高峰论坛秘书长。


  第一次到陕北时,瞬间被击中了:脚下是世界上最广最深的黄土,地球上最大的黄土高原,被鬼斧天工切割得千沟万壑,气势磅礴地伸向天空;中华民族母亲河黄河,狂怒咆哮一泻万丈,浩浩荡荡泥沙俱下……
  而当我来到陕北偏北的榆林横山,目睹“龙隐之脉”横山山脉穿过黄土高原横亘天际,亲见无定河趟过塞北沙漠漫延横山全境,我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敬畏;当得知在这片神奇辽阔的黄土地上,一代代帝王将相大展雄才伟略,一位位英雄豪杰泼洒热血,一曲曲历史交响激越昂扬,一首首壮丽诗篇千古流传,我对“龙兴之地”横山高山仰止。
  一
  “欲知塞上千秋事,唯有横山古银州。”
  陕北的深冬季节,让我感觉犹如置身于西伯利亚般寒冷,昔日沙漠与高原相接的横山,经过长期植树造林,早已被层层绿色覆盖,看不到我期待的塞外风光,但在寒冬腊月里,郊外峁塬上也还是衰草枯黄。刺骨寒风将我的脸抽打得生疼,我瑟缩在超厚的大棉袍里,循著时间的线索,探听古银州废墟下的历史回响。
  古银州林茂粮丰马壮羊肥,是漠北游牧民族活动的历史舞台,也是他们进犯关中的跳板。汉人、匈奴人、鲜卑人、突厥人、回纥人、契丹人、蒙古人,曾在这儿龙争虎斗,绝大部分又像天上的神鹰一样不知所踪。
  银州城势扼中央总绾南北,分为“上城”“下城”两座城池,上城始置于南北朝周武帝三年,即古银州遗址所在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秦朝增建的下城,为上郡肤施城,是秦始皇迷信“亡秦者胡也”而修筑的军事防御城堡。
  隋朝战乱,银州城被废;隋末唐初,横山人梁师都建立梁国,大举重建。
  举旗抗宋的党项族英雄李继迁,就是古银州人。但凡历史上的重要人物,总是奇人异相。《宋史·李继迁传》记载:“继迁生于银州之无定河,生而有齿。”《辽史》说,李继迁本是北魏皇族拓跋氏的后裔。
  文献资料称:“横山天堑,下临平夏,夏国存亡所系。”“夏国素恃横山诸族帐劲强善战,用以抗衡中国。”北宋大将种谔、沈括联名上书皇帝,对横山有过一段高论,“横山延袤千里,多马宜稼,人物劲悍善战,且有盐铁之利,夏人恃以为生。其城垒皆控险,足以守御。今之兴功,当自银州始。其次迁宥州于乌延,又其次修夏州,三郡鼎峙,则横山之地已囊括其中。又其次修盐州,以据两池之利,尽归中国。其势居高俯视兴、灵,可以直覆夏巢。”
  横山是党项人的根据地,银州是西夏政权的发祥地。
  北宋国策崇文抑武,漠北游牧民族趁机坐大。战争是最有效的征服方式。李继迁招兵买马,银州南山寨是他的练兵场。当羽翼日丰,他拥兵自重封疆自立,建立起割据王朝:夏国。他练兵的山寨得名李继迁寨。李继迁长子李德明“为人深沉有气度,多权谋,幼晓佛书”,守着父亲遗下的小金銮殿韬光养晦,“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公元一〇〇四年,李继迁长孙李元昊,也在银州呱呱落地,甫一亮相就不同凡响,“坠地啼声英异,两目奕奕有光,众人异之。”元昊果然非慈眉善目之辈,少时“喜兵书,甚英武”,成年后“性雄毅,多大略”,心雄万夫觊觎天下,八方劫掠四处扩张,三十四岁时终于如愿称帝建国,史称西夏。他大兴文教,创建西夏文字,强令所有文书、佛经以之书写;他大举改革振衰起弱,发展农牧鼓励垦荒,促使国力十分雄厚,自有底气先后与宋、辽、金鼎立。
  两军对垒,无论哪一方,“得横山之利以为资,恃横山之险以为固”。银州地势险峻、群山拱卫,更是易守难攻,成为宋兵北进的屏障。党项人当然知道银州的重要性,一直严防死守,双方激烈争夺,拉锯战中各有胜败。种谔谋划占据横山,无奈始终不得,有次终于得胜回朝,北宋满朝文武弹冠相庆,苏轼以诗咏之:“闻说将军取乞银,将军旗鼓捷如神,应知无定河边柳,得共江南雪絮春。”此时的苏氏之作,与“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后的东坡诗词,真不可同日而语。
  无定河边柳,俗称“断头柳”,枝条昂扬向上,越是被砍越是长得粗壮,是陕北独有的特殊景观,其顽强坚韧的生命像极了陕北汉子。
  于政治、军事、外交、科学、文学无所不能的全才沈括,因揭发文友苏轼“诗文愚弄朝廷”,成为“乌台诗案”的始作俑者。苏轼连遭贬谪——“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沈括则籍此官运亨通。“君子难敌小人”,古今皆然。“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是“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沈括在横山写下的战歌,那时春风得意的他,何曾料到日后横山会成为自己的滑铁卢。西夏出兵二十万侵宋,兵败如山倒的“永乐之战”,成为他跌落的悬崖,加上背叛旧主王安石,他令皇帝不齿,被弹劾遭贬谪,也是现世现报。他心灰意冷,专心治学,在著述《梦溪笔谈》中回忆道:“余尝过无定河,度活沙,人马履之百步外皆动,倾倾然如人行幕上,其下足处虽甚坚,若遇其一陷则人马拖车应时皆没,至有数百人平陷无孑遗者。”寥寥数语,生动描述出无定河的漂浮无定,可见北宋时期的无定河,已不复赫连勃勃所赞叹的“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未有若斯之美”。正是因为无定河甚美,赫连勃勃以横山为根据地建立大夏国,定都无定河畔统万城。
  为除心头之患,大宋先后派狄青、夏竦、韩琦、范仲淹、韩世忠等重臣名将,在塞北重镇横山戍边,以抵御征讨西夏。狄青旗开得胜的峁塬“狄青塬”,在县城西南四十公里处,现入选“横山新八景”。当时民谣云:“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胆战”,说的就是韩琦、范仲淹令西夏人闻名丧胆。年过半百的范仲淹,于横山边境作“春思”“秋思”,“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一句,最是动人心弦。因大败西夏沙场建功,直言丄谏一再遭贬的范仲淹,终于得以回到京城。   古人尚武,文人大多是热血男儿,“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反过来,很多武将也文采过人,岳飞的《满江红》横绝古今。颜真卿、高适、岑参、王昌龄、谢安、文天祥、范仲淹、辛弃疾、陆游、岳飞、王阳明,这一串在中国文化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这些“上马能杀贼,下马能草檄”的才俊英杰,个个剑卷长虹笔挟风雷,人人刚直忠烈视死如归,是真正的国家栋梁时代脊梁。
  对西夏来说,虎患未除狼祸又起:横山防线被破,本已进退失据,漠北蒙古又正崛起,成吉思汗所向披靡。银州被屠城,龙兴寺、皇宫王陵被毁,党项被屠戮几百万人。要彻底灭亡一个民族,必灭其语言文字,“灭其国而并灭其史”。虎踞西北近二百年、对中国民族历史发展产生过深远影响的西夏王朝,湮没于元军铁骑飞扬的滚滚黄尘里;灿烂迷人的西夏文化,消失于历史的云谲波诡中。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古银州渐渐被人遗忘,直到李自成逃难而至绝地逢生,才刷了一次存在感。民国时期,由本土进士邀请临时大总统徐世昌书写“古银州”三字、时任县长主持勒石的摩崖石刻,至今悬于无定河南岸,无言地诉说这片古老土地的昔日辉煌。
  虽然遭到无休止的破坏,古银州也还是留下了可观的历史遗存,从石器时代以降,几乎每个历史时期的物器都有。党项人留下的历史遗迹更多:肃穆寂寞的王陵,党项贵族的墓志,琳琅满目的壁画,粗犷拙朴的石刻,形状各异的陶罐,精雕细琢的玉饰,制作精美的青铜器……这些珍贵的历史文物,曾零落于荒野蔓草间,经历过漫长的等待,尘封着西夏的荣光,而今就陈设在古银州城遗址上的几间民房里。
  古银州民间博物馆,是我见过的最简陋的博物馆。
  二
  西夏亡国四百多年后,李自成出生于李继迁寨。
  旧县志写道,李自成降生时,家里土窑“洞壁现蛟蛇奇纹,层剥不没。”我钻进过他家窑洞,没有看到“蛟蛇奇纹”,或许因为我俗人凡眼吧。土窑下方有一个被淤的隧洞,据说是李继迁的兵器库,民国时村民从洞中掘出过冷兵器。土窑前方地势平缓,是李继迁的练兵场,窑后梁峁相连的“蟠龙沟”,时而高挺时而平缓,犹如巨龙盘旋。登高四顾,千壑拱四周,万塬拜其下,的确风水宝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明史列传》称,李继迁是李自成的远祖,李自成是李继迁的后裔。当年,有少数西夏王公贵族从元军的血洗中侥幸逃出隐匿民间,或游牧或农耕。穷人家的孩子李自成,七岁到长峁墕打童工,“天地一笼统,井上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首别有趣味的《咏雪》诗,被认为是少年放羊娃李自成之作,可看出他从小就胸有丘壑。如此说来,李自成才是“打油诗”鼻祖。历史推进到公元二十世纪,湖南人毛泽东万里长征来到陕北,尊崇李自成为“陕人的榜样”,也在壮丽的黄土高原上咏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其青云之志,其文韬武略,使“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关于李自成,有很多民间传说、演义,最神乎其神的是说他乃天宫紫薇星下凡,他在仙界佩戴过的九龙宝刀,随之同时降世,落于李继迁兵器库,直到一九四六年,横山游击队员还拿着它攻过波罗围过榆林,此后宝刀不知下落。长峁墕留有“坐龙墩”“坐朝峁”“旗杆”“饮马泉”等遗址,加上三代土龙碑的传说,还有“六月天冰冻黄河”的传奇,以及闯王台闯王显灵的传言等等,都神话着这位土生土长的“真龙天子”。民间最为津津乐道的是:崇祯皇帝让人挖了李自成的祖坟以断其龙脉,李自成攻入北京逼得崇祯皇帝上吊自尽,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还有康熙御驾巡幸陕北,明察波罗城堡,暗访闯王故里……
  話说李自成率起义军从陕北出发,威号闯王,一路攻城掠地,好不威风。“剑光闪闪亘长虹,百怪惊逃竟避锋。点缀江山无限景,吟身疑在画图中”,这是闯王自题,何等意气风发。李闯王定陕西,灭明朝,龙袍加身,登上大位,国号“大顺”,建元“永昌”。当时的形势,对李自成及其大顺政权来说一派大好,谁也没有想到很快就翻了盘,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一曲历史悲歌,引得多少人扼腕。底层的人一旦掌权,难免把握不住自己,智识的盲点、道德的弱点、文化的缺点,使闯王和他的执政团队迅速忘掉了“初心”,权争、骄奢、腐败、怠政四起,焉能不败。郭沫若在《甲申三百年祭》文中,将其剖析得淋漓尽致,新鼎初得的中国共产党,视其为前车之鉴。
  大顺政权像一颗流星,在历史的天空划过,闪过一道短暂而耀眼的光芒,然而,它在世界农民战争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中国历史长卷中写下了绚丽的篇章。“农民领袖”李自成仍不失其伟大,欧洲人称之为“十五世纪最伟大革命家”。在我看来,李自成是一个革命家,是一个统治者,不是一位杰出的政治领袖。
  中国堪舆祖师、风水宗师杨益说“自古英雄多出西北”,盖因“西北多山,得天地严凝正气,其龙最垂久远,形胜完全,上钟三垣吉气,宜英雄出于其中”。雄伟的高原,巍峨的横山,奔腾的无定河,养育了无数横山儿女,塑造了他们独特的精神气质。简直不可思议,以李继迁寨为中心,区区方圆几十里,横山竟然出现过大小八位帝王。这些枭雄豪杰,在黄土高原上搅起历史风云,在刀光剑影中书写铁血人生。
  还有,还有集“西北王”“东北王”于一身的高岗。
  遥想当年,少年高岗豪气干云,侠义痛打官绅公子,青年高岗在横山组织的“一高学潮”,被视作“横山革命的先声”。因堡内泉水鸣响得名的响水堡,始建于明正统二年,古堡保存至今,建筑蔚为壮观。曾经,高岗与马明芳、曹亚华在响水堡“闹红”,成立农民讲习所,农民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之后,数万名横山儿女跟着刘志丹、高岗上横山,组建游击队与敌人浴血奋战,游击战争风起云涌,横山开创出红色根据地、诞生陕北第一个红色政权,为创建陕甘宁边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革命是陕北男人的本色。榆林地接甘、宁、蒙、晋,又是明清朝廷流放京官之所,历史上多民族的融合,赋予横山人强健的体魄,壮阔绝域对民众人格的潜移默化,使横山人拥有悍勇刚烈的性格。   在中国革命史上,横山游击队之壮举之盛名,可与“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相媲美。“没有陕北闹红,就不会有中央军来陕北”,横山人自豪地告诉我。中央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抵达陕北后,作为陕北红色革命发源地的横山,成千上万的群众跟着队伍要求参军,加上兵强马壮的横山游击队员,只剩下六千勇士的中央红军得以迅速发展壮大。《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就是那时候诞生于横山的一首陕北新民歌,真挚的感情、优美的旋律,使它从陕北风靡全国,被编入音乐课本,成为红色经典,至今传唱不衰。
  三
  横山武镇高家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元勋高岗的故乡,这个“山大沟深土层厚”的乡村,有着深厚的耕读文化传统,也有着悠久的尚武精神传承。
  年少时从高家沟走出,革命后从西北到东北、从东北到中央的高岗,故乡人民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黄土高原的骄子。修葺一新的“高岗同志故居”,巍然屹立的高岗全身铜像,真实全面的图文资料,父老乡亲的深切缅怀……都让我为之动容。
  在“高岗同志故居”前,高家沟村民为我们演唱《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是天然的艺术,是灵魂的歌唱,朴实无华,含藏不尽,有黄土地的气息,征服我们的心灵。天辽阔,地苍茫,残阳似血,山峦如画,望着宇宙八荒,听着天籁之音,心底百转千回,顿生苍凉之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是文人情调的感伤,陕北劳动人民有自己的情感宣泄方式:吼信天游。
  当孤独的牧羊人,失意地踟蹰在拦羊的崖畔上;当辛勤的庄稼汉,孤寂劳作在空旷的圪梁梁上;当赶牲灵的脚夫,独自行走在荒凉的山道上;当窑前院落的婆姨,思想起离家远行的那个人……信天游就由衷而生脱口而出。高亢悠长的曲调,随天而游跌宕起伏;九曲回肠的歌声,唱尽了人生的况味。
  贝多芬说过,“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谁能参透我音乐的意义,便能超脱寻常人无以自拔的苦难。”理论终究是灰色的,而信天游是活色生香的。
  谨遵孔老夫子谆谆教导的汉民族,“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多少人失了本心本性,陕北人却普遍例外。“城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下还想你”“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是咱们那要命的二妹妹”“山挡不住云彩,树挡不住风,神仙挡不住人想人”“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的那个手;哎哟你若不是我那哥哥哟,走你的那个路。”“……”天真未凿,真挚热烈,大道至简,至纯至美。有时候听到它们,全身就像过了电,这样的歌曲,拥有摧毁人的力量。难怪王洛宾感慨:“最美的旋律最美的诗就在西部,就在自己的国土上。大西北的民歌,有欧美音乐无法比拟的韵味和魅力!”
  面对这样的艺术,今天的音樂家们,只能甘拜下风,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不知为什么,陕北民歌总是让我感觉到苍凉,或许因为过美的事物,往往让人内心脆弱。旋律明快的管弦乐曲《春节序曲》,以陕北民歌、唢呐和秧歌音调为素材,用以表现人们喜气洋洋过佳节,然而在热闹欢腾的深处,我始终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忧伤。“城头上跑马”的旋律,被马思聪演变成闻名中外的《思乡曲》,更是直抵我内心最柔软处,从中丝丝缕缕抽出难言的怅惘。
  腰鼓、说书、信天游,陕北这三大文化遗产,全都源自横山。横山盲艺人韩起祥,曾在延安给中共“三巨头”说书,担任过新中国首任曲艺协会主席。
  横山老腰鼓又称“文腰鼓”,是现存唯一的老腰鼓,根据庙宇石碑文字存证考据,它出现的年代可追溯到明代中期。古时戍守长城的士兵,身佩腰鼓作为报警工具,发现敌情即鸣鼓为号,一传十十传百传递消息。在骑兵阵战冲锋中,也以腰鼓助威,激发将士斗志。鼓角是冲锋的命令,鸣锣是收兵的号令。打了胜仗,将士击鼓起舞狂欢;鼓手行走的队列,诸如“黑驴滚轴”“转九曲”“十二莲灯”,便是作战阵图。边民久居塞上,也习而为之,腰鼓逐渐应用于民间娱乐,演变成激昂刚劲、带有军旅色彩的腰鼓艺术。
  而高家沟给我们展示的是“武腰鼓”,比老腰鼓还要威猛的武腰鼓,又一次带给我们绝大的惊喜。
  苍天下,厚土上,一群强壮的农家汉子,带着憨厚的笑容,身着闯王起义服装,以黄土地为舞台,手中的鼓槌一飞扬,立刻龙腾虎跃,如万马奔腾,似狂飙突进。雄迈的鼓点,雄健的步伐,雄强的舞姿,雄壮的呐喊……令地动山摇,令目眩神迷。女子为数不多,在队伍中只是点缀,但牢牢抓着观者的眼睛。俏丽的花衣,动人的身姿,羞涩的神情,纯真的眼神,使她们清新妩媚得就像崖畔上的野山花,那种自带而不自知的风情,让我感叹有人煞费苦心装扮却只是徒劳。
  这种反差强烈的混搭堪称极致。同行的各界大佬不住赞叹:“男是男,女是女,真好,真美!”我嚷嚷:“还以为本宫已如老僧入定,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今天又乱了芳心!”
  我情不自禁哼唱起《赶牲灵》。听到“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朝南的那个咬”时,音乐界大神田青老师没好气地打断我:“黄土高原上哪来的哈巴狗?原生态陕北民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歌词?‘白脖脖的那个下巴哟朝南的那个窑’!注意没有,陕北的窑洞全都是朝南的。”我弱弱地为自己辩护:“我也一直纳闷,但看到歌本、影碟都这么写……”“都这么写,就一定正确吗?”他丝毫不留情面。田老师特立独行,极力挖掘推广原生态民歌。
  早在延安时期,红色文艺家已致力于搜集、整理、传承、创新陕北民歌,使信天游老树发新枝,成为革命艺术中一枝奇异花朵。对延安艺术家来说,音乐不是殿堂艺术,不是沙龙风雅,而是信仰与奋斗的精神,是革命人格的象征。
  “文字铭心,音乐刻骨”。朝代兴替,山河易主,一代人去了,一代人又来,陕北民歌生生不息,在天地间永远传唱。
  四
  横山古堡古寺很多,建筑艺术一脉相承。明代建成的响水堡龙泉大寺,是横山规模最大的寺庙,其名源于寺内的龙井。响水堡盘龙寺名闻遐迩,史志记载,盘龙山“横江怪石,盘绕无定河边,远望若踞河中,石如盘龙,故名”,盘龙寺因山得名。寺门外九龙壁背面的回文诗“桥水响流双浪开,寺龙盘塔绕河来。迢迢路远岸垂柳,樵唱晚舟鱼钓台”,系本土人士、清朝吏部官员曹子正所作。   然而,比起大名鼎鼎的波罗堡接引寺,龙泉大寺和盘龙寺弱爆了。
  波罗,山环水抱,万壑朝宗,秦直道纵贯其境,无定河流贯其境,古长城横贯全境;波罗,北魏建城,明初建堡,城堡雄踞大漠边关,崛立于无定河畔,坐落于长城脚下。波罗的来头不得了,《怀远县志》记述:“波罗堡西山石峻起,上有足形,一显一晦,俗传为如来入东土返西天之所,故构波罗寺,供如来像于其中。”
  “波罗”为佛经梵语,即“波罗蜜多”的简称,佛偈咒语“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意为“去吧,去吧,快到彼岸去吧”。“死就是生”,是佛教教义真谛,眼前一座题刻“梦回天国”的巨大牌楼,让我恍兮惚兮不知天上人间。
  黄云山上的波罗,弥漫着佛光紫气,乃“佛掌上的明珠”“来自天国的地方”。
  然而,波罗不只有香火,还有战火,不只有诵经,还有杀伐,所以,在凝紫、重光、凤翥、通顺这四座城门里,既建有玉帝楼、三官楼、魁星阁、城隍庙、老爷庙等佛道庙宇,也建有总兵关、中协署、参将府、守备署、炮台、箭楼、钟楼等军事设施。座座城门,气势恢宏;处处城楼,尽显峥嵘。
  我非常喜欢波罗的建筑风格,不雕龙画凤,不金碧辉煌,大气不失精致,简约而又典雅。整座城堡呈灰色基调,有佛门静穆之气,宜于安放心灵。
  无论手持玉帛者,还是手持干戈者,无论是无神论者,还是虔诚的佛教徒,这些帝王都有波罗情结:李继迁驻军于此,李德明常来拜佛;李元昊奉佛教为国教,将接引寺定为国寺,将波罗作为粮仓“金窖”;继位的李谅祚遵父元昊嘱前来行礼还愿,西夏三世李仁孝依祖训为国寺赐龙虎旗。李自成侄儿、大顺制将军李过,奉闯王命在接引寺立“闯王碑”。康熙大帝御驾亲征噶尔丹时,专程绕道波罗驻跸礼佛,御笔亲题“接引寺”;乾隆皇帝为接引寺御书“慈悲千古”,并特赐匾额;嘉庆皇帝钦遗御用红绸,上书“奇佛一座,万古留传”……
  波罗还有一处名胜,也与帝王有关——马鞍山上的一个险要关隘,俗称“斩贼关”,因将士连续三年在此击退进犯的蒙古骑兵,万历皇帝龙颜大悦,且认定三战三捷有赖于当地关公庙保佑,将此地赐名“三捷关”。
  横山佛塔和石窟也不少,以波罗的凌霄塔和準提寺石窟最为著名。唐代,波罗城里还有一座大雷音寺,相传寺内有一口神奇的水井,井水能照出来者的前世今生和善恶果报,老百姓称之为“前世井”“来世井”“三世井”“劝世井”。可惜的是,因为它成了州官的照妖镜,被恼羞成怒的州官给填平了。
  登上灵霄塔,远眺无定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悲壮又凄美的诗句,立刻涌上心头。“无定河边暮笛声,赫连台畔旅人情。函关归路千余里,一夕秋风白发生。”同样令我“登高望远,心中生悲”。
  几千年来,无定河日夜不息,流过匈奴人最后的都城,划分出游牧与农耕文明的界限,冲刷出黄土高原上的湿地绿洲。无定河,贯穿着横山的古往今来,记录着横山的沧海桑田;塞下、无定河,催生出多少流传后世的边塞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时是由鲜血来润滑的。“三国”之前,雄豪列强争夺天下,多在黄河流域开打,自夏、商、周始,从秦、汉、隋、唐到宋、元、明、清,无定河畔硝烟弥漫,连佛门净地波罗也不能幸免。战争舞台的背后,是佛家虚远的空门,对于饱经战乱者来说,倒不失为一种解脱之道——毕竟虚无里也有一点好的东西:超脱。
  饱经战事的波罗,可谓一座铁血古城:宋朝,波罗是抗击西夏的前沿阵地。明朝,元军入侵波罗,闯王也打进过波罗。康熙年间,农民起义军攻占波罗城。同治七年,回民起义军攻下波罗堡。清末明初,“哥老会”占领过波罗城。一九四六年,国民党大军围困延安,双方力量极为悬殊,形势异常严峻。危难关头,中共西北局书记习仲勋策反驻守波罗的国民党将领胡景铎,胡率五千多官兵举行横山起义(波罗起义),为中共中央转战陕北打开了通道,为建立新中国作出了卓越贡献。
  横山起义驻军司令部,系明清民居建筑,是波罗的红色地标。明清时波罗最为繁盛,为陕北军事政治要地,得名“小北京”,也是陕北经济文化交流中心,别名“小扬州”。
  独特的边塞文化,丰富的军事文化,神秘的宗教文化,厚重的红色文化,交织出波罗城堡与众不同的迷人气质。走在波罗古镇上,随处可触摸到历史:每一段断垣残壁,都是历史的痕迹;每一片灰砖青瓦,都落满历史的尘埃;每一座古寺佛塔,都散发历史的华光。
  一个地方就像一个人,难免盛极而衰。波罗显赫过,衰落过,现又金身重塑:波罗通用航空机场在建,波罗发电厂是陕西电力的肱骨。波罗“千亿矿产”世人皆知,不知波罗还能给人带来多少惊奇。
  横山,地底下埋藏着历史深层的奥秘,也埋藏着无比富饶的能源矿藏。而今的横山,是国家的一座宝库,是陕西能源走廊的核心地带,是“中国科威特”榆林的缩影,正创造着黄土高原上新的奇迹。
  ——选自《北京文学》201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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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出门的女人  梳了几次  头发恢复了那样  瞥一眼,其实  我并不喜欢没有沙尘的春天  换好今天的衣服  我早就找到了着装的秘密  用不了两分钟,你的要求  我已练到了九级  我还喝水,一个声音  从一扇门里扭曲地传来  那间卧室瑟瑟发抖  另一房间  两岁的孩子  不断变化着超人类的睡姿  昨天他和小狗交谈甚欢  保姆来电说要迟到10分钟  说恨死了北京的交通  坐下来,把身子陷進沙发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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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10月,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总干事余日章赴美宣传抗日,并为东北义勇军进行募捐.在美期间,他将所见所闻写成公开信,进行传播,以扩大影响.此信引起美国方面关注,美国
为探究吕家坨井田地质构造格局,根据钻孔勘探资料,采用分形理论和趋势面分析方法,研究了井田7
高职教育具有与基础教育和普通高等教育不同的特点,对高职教师的要求也有不同.高职教育要求学生既要学会理论知识又要熟练掌握实际动手操作的技能,这就对高职教师的实践教学
为探究吕家坨井田地质构造格局,根据钻孔勘探资料,采用分形理论和趋势面分析方法,研究了井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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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插图艺术都有着悠久的历史。现如今,它也许不是一个十分受人瞩目的艺术门类,但是它的某些特性对我们仍然具有特殊的价值和意义。首先,插图不是独立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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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在高校中构建和谐班级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作为高校辅导员,如何做好所带班级的管理和建设工作,构建和谐班级,已成为一个值得不断研究和探索的课题.
依照《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民国北京政府实行责任内阁制,大总统仅具有象征性地位。但徐世昌因夙为北洋派元老,具备较高的政治威望,作为直皖双方都可接受的总统人选,得到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