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辫子与蝴蝶结(二):我们生活在机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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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帆:多年之前,我曾经做过一个演讲,题目就叫做《我们生活在机器中》。当时我谈到了影响我们日常生活的各种小机器,例如电视、手机、电脑、互联网、汽车等等。如今,这些小机器又增添了许多新的品种,例如3D打印机,人工智能操纵的机器人,或者社区、街道密集分布的摄像头。几十年前,在我年轻的时候,日常之中的机器基本都是稀罕物,甚至算得上奢侈品。当时我只能接触一个自动化装置:自来水龙头。拧开水龙头,水流自动喷涌出来,这已经令人非常愉快了。手表则是许多人渴望的另一个小机器,它不仅标示时间,同时还是身份的象征。相对于当时的收入水平,手表价格昂贵,手腕上戴一块手表往往表示,成为一个具有独立经济收入的成人。很多场合,手表标志了男人考虑婚姻大事的资格。当然,相对体面的婚姻通常还要有缝纫机和自行车。这几种简陋的小机器有助于提高某些生活局部的质量。缝纫机主内,自行车主外。我在演讲之中提到,还有一批机器,通常的社会成员不可能拥有,但是,它们清晰地划分出生活的区域——我指的是武器系统,例如枪支、大炮或者坦克。一旦这些机器露面,正常的生活已经崩塌。动荡开始了,人们可能瞬间死于非命。这时,所有的生活可能性不得不重新评估。
  你可以從我的叙述发现一个现象:过去仅有少量的机器穿插在生活之中,改善生活的某一个局部。然而,最近一二十年,生活之中的各种小机器急速增加,家里的遥控器和充电器四处散落,甚至相互混淆。我的感觉是,事情似乎正在颠倒过来:不是机器穿插于生活之中,而是机器制造出各种生活。机器正在设置生活的各个方面,我们只能存活于机器程序提供的空间之中。机器的密集包围同时让我感到了不安。不过,我没有在你那里察觉到任何不安。在你看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吗?
  夏无双:为什么要不安啊?机器明明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很方便了,比如可以用手机付款、订餐、购票、叫车——逛街现在都不用带钱包了,用手机扫什么就买到什么,您年轻时能信?不是有新闻说,某个地方连乞丐都举着二维码讨钱了,多好玩。现在要是不让用机器,我会觉得很不适应啊。我还希望以后推出什么打扫卫生和煮饭煮菜机器人,拯救一下我们这种做饭手残党。
  南帆:我想说的一个观点就是,对于你们来说,传媒生活代替了真实的生活。至少你们不会觉得,前者是生活本身,后者仅仅是前者的映像。你们这代人心目中,二者仿佛等量齐观。“别整天盯着手机或者电脑,快干一些正事去!”这句话我们老是气急败坏地重复,你耳朵应该都听出茧子来了。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回答一定是:“这不就是生活吗?哪有更多的所谓正事?”在你们看来,手机或者电脑里的搞笑视频或者影视八卦和身边的日常生活似乎根本不存在界限,完全是现实的一个组成部分,跟你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过马路或者吃饭时眼睛都盯住手机,边看还边吃吃发笑。屏幕里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比身边的人和物精彩,以至于你们如此沉迷不休?
  夏无双:没有沉迷啊,就是看一点好玩的而已嘛。有的时候就是看看别人遇见了什么奇葩人或者奇葩事情,毕竟我的日常生活很“普通”啊。以前这种杂七杂八的事,你们在报纸上看,现在不都是转到手机微信、微博还有电脑上看么?纸质媒体变成新媒体而已嘛。
  南帆:新媒体崛起确实是不争的事实,我当然也感受到各种机器带来的诸多便利,每天随身携带手机,靠它与外界保持联系,但我却不愿意把所有的决定都交给机器。比如驾车去一个陌生地方的时候,你总是用手机导航,而我却更愿意下车问路。你有没有发现,一旦手机导错了路,我总是相当幸灾乐祸?我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这一代人如此信任没有生命的冰冷机器,而不是作为同类的人?
  夏无双:因为现在跟你们以前不一样,以前几十年啥都一动不动。现在无论城里还是乡下,到处变化都非常快,动不动路就修了,路边标识性很强的房子就拆了,所以怎么办呢?导航就是我们的千里眼顺风耳,简直是神器啊,到哪都妥妥的。而且我选的是志玲姐姐的声音,志玲姐姐嗲嗲告诉你向左向右、上坡、拐匝道,这本身就挺享受。虽然偶尔也会出错,毕竟概率很小,真的非常非常小,我就一次都没遇到过。就算错了,你可以反馈说它报错了,软件会因此给你充话费表示道歉。这么好的东西摆在那里,您不用,非得下车问,被问的人心里会不会笑您Low?我猜肯定会。其实就是问了又怎么样,大部分人也不懂啊,他们会说:不知道诶,你导航看看吧。是不是?又回到导航上了。反正我觉得现在大家都被导航宠惯了,对它依赖性很强,它确实很方便啊,不用是您的损失。
  南帆:至少我必须坚持一段,不想和你的志玲姐姐打交道。
  我以前曾经说过,电视是许多人生活之中的上帝,他们几乎是按照电视发布的各种观点安排自己的生活,包括如何选择饮食,如何选择服装款式,如何谈恋爱或者如何保健。而对于你们这一代年轻人,互联网已经毫无疑问已经代替了电视机。你们的所有信息差不多都是来自网上,换一句话说,互联网正在重新塑造你们的生活模式。你有没发现,互联网与电视存在一个重要的区别:前者更多地提供了个性化的空间。人们可以在互联网上挑选自己需要的信息,同时,互联网还包含强大的互动功能。网上冲浪的个体并非被动的,而是有很大的自主性。这一切都形成了一种观念:互联网只是一个单纯的工具,我们的生活模式并非互联网设计的,而是我们自己的意愿。至少在表面上,机器十分擅长讨好我们。比如,卡拉OK的设备越来越普及,那么多没有机会登上舞台的人可以在自己家中获得一展歌喉的机会。机器满足了自我表现的小小虚荣心。还有手机上的“美图秀秀”。每一个人都可以被修饰的貌若天仙,我们大方地接纳了机器奉献的虚伪。可是,真实在哪里?这个概念重要吗?
  夏无双:我觉得不重要啊,做人没有虚荣心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您觉得照片不修不调色,那些丑丑的对得起自己吗?不是人人都是摄影大师,照片拍出来就光美、构图好、色彩明亮又顺眼。也不是人人都是模特儿,模特都是千里挑一的,他们个个大长腿,脸蛋又美如画,而现实中,大部分人都是“路人甲”而已。把自己P得漂亮点没什么不对,磨一磨皮,皮肤就一点瑕疵都没有了,调一调色,再平庸的光影也马上跟仙境似的。大家明明都是高兴了才会去拍照片,P了之后把好看的照片留下来,让自己看着心里爽爽的,活着都特别带劲,特别有自信,多好啊。反正又不是证件照和寻人启事用的照片,看着跟本人有差距也没什么要紧。大部分人对自己的长相都不满意,真实其实挺让人生气的,不是吗?对了,据说我所,连天生那么丽质的明星,也都有专业修图团队,P没P过的照片,天壤之别。我在北京电影学院上学时,全校女生住在同一幢楼里,可以很方便就看到表演系那些同学的素颜,后来在荧幕或者照片上再看到她们,也完全有两个人的感觉。在这样的时代,别人都P,你不P,是不是太亏了?我觉得做人嘛,人品真实就行了,照片跟人品一点关系都没有。   南帆:为什么真实是重要的?因为这种真实未经人工操纵。好也罢,坏也罢,我们与自然直面相对。人工设计的世界必须接受一系列追问:谁的设计?这种设计对谁有利?所以,我对互联网一直保持警觉。网上的所有信息仍然来自某一个作者的叙述,作者的倾向和观念往往潜在地影响上网的观众。我们遇到的仍然是一个经过编辑的世界,不管这种编辑多么隐蔽。总之,互联网上出现的一切仍然可能与个人的真正体验存在距离。由于传媒的巨大威望,个人的体验往往被传媒吞噬、没收,无形地放弃了“自我”。另一方面,互联网世界多大程度上是软件工程师的作品?我们是在他们格式化的世界里生活吗?事实上,这也是电影《黑客帝国》的重要主题。
  当然,所有的人都应该承认,互联网的出现极大地打开了个人认识世界的视野,扩充了个人的经验范围,然而,我们必须始终意识到,信息并非事实“本身”,信息呈现的时候已经事先植入了观点。人们可以接受这种观点,也可以反对这种观点——我要说的是,必须意识到观点的事先存在。
  对于绘画——甚至对于所有的艺术——说来,这个事实表明:你在网络上看到的风景已经不是第一手的发现。如何在形形色色的自然景观之中敏锐地发现美,发现自己的独特主题?可以借助机器拓展视野,同时又要有摆脱机器限制的意识。如今,由于电视或者互联网如此强大,摆脱它们已经成为一件十分费力的事情。
  夏无双:我从来没打算刻意摆脱什么,可能因为我懒呗,反正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再不愿意,再舍不得,也接受了就是。任何事情顺其自然不是最好的吗?而关于互联网这件事,要是想摆脱,其实已经在心里先把它当对立面了,可是我一点都没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好,相反,生在这个互联网飞速发展的时代简直是太好太幸运了。至于您所说的独特主题,文学与绘画可能有一点不一样吧?画家看人、事、景真的跟作家是不同的,我跟我妈就常常差别很大,比如同一座山,她瞥一眼会说唉这山比她早到世上多少亿年,又将比她迟死几万几亿年,说着说着就伤感了。我呢,我如果看到山很美,会说哇这山形状很特别啊,陡峭得好有形,起伏得很有范,越说越开心,诸如此类。画画的人从小接受的训练都是用眼睛捕捉景物的形状、光影、结构、色彩等等。包括从互联网里看到的自然景观也一样,发现特别美的,我会把图存下来或者记到脑子里,需要的时候,再运用绘画技巧和构图组合起来。有些画先有主题,然后围绕这个主题进行构思,比如我的十大行星系列就是这样。但有的时候却不一定非要画什么主题,经常是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个画面的细节,然后根据这个细节把画面补充完整,一点点画下来,边画就会边浮现一个主题,然后把它们画成一个系列。相比较而言,画画的人可能更感性吧?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
  南帆:电视、互联网都是极为强大的传播体系。它们提供的新型传播模式已经开始影响文学艺术的生产方式。总体而言,愈来愈先进的传播体系不断地削减艺术的贵族气和精英性质。法兰克福学派的本雅明曾经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这篇长文里讨论过这个问题。无论是报纸、平装书还是电视或者互联网,总之,艺术的传播与复制愈来愈容易,艺术不再掌控在少数精英手里,多数社会成员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触和了解。当然,本雅明同时指出,艺术日趋平民化之际,作品之中某些神秘的品质似乎消失了。
  本雅明这篇论文是大半个世纪之前写的,照相机的出现给他带来了很大的触动,引起了他的思考。现在已经进入网络时代,本雅明当时意识到的一些特征现在已经非常明显。我们至少可以看到,互联网时代的艺术增添了多种展示的方式。许多人选择自媒体展示。这带来了两种后果。一方面,各种民间的、俚俗的、边缘化的或者前卫的、探索性的、非主流的艺术方式获得了更多的表现机会;另一方面,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的现象极为突出。互联网几乎是一个没有门槛的空间,所有的人都可以进入。这将对艺术的发展产生什么后果?我相信这是一个深刻的问题。
  夏无双:既然互联网无孔不入,艺术当然也不可能避免。通过网络,艺术传播现在真的很方便,自媒体展示的空间也非常多,国内外有很多专门的绘画网站,你只要注册一个ID,就可以把自己的画传到这个网站上给大家观赏,评论留言也是开放的,别人七嘴八舌怎么说都可以。这些画大部分是绘画爱好者画的同人作品,原创的成分不高。就算是原创,人物肖像类的作品还是居多。这些的作品跟传统的绘画作品区别很大,大部分还是厣丝们的自娱自乐,给自己找点观众,刷刷存在感,并不具有太大的商业价值,更不是为了成名成家。具有商业价值的作品还是需要业内专业人士的认可,这和以前的艺术传播模式是一样的。
  南帆:我要强调一种观念:来自传媒的景象不是真实。传媒之中的内容是生活的一个部分,亲身体验的是生活的另一个部分。前者是虚浮的,仿佛是一种遥远的传闻:亲身体验的事情当然不多,然而,这才是真正的真实。3D图像里的那一棵树还是与路边那一棵伸手可以摸到的树不同吧?对我说来,多么逼真的影像符号仍然存在异己之感。也许,你们对于真实性确实不那么介意。也许,你们对于真实与否的界限不是根据是否传媒的内容还是真实体验的内容来划分。你可能觉得,图片或者影像不是同样真实吗?许多时候,传媒之中的景象甚至比个人感受到的东西更逼真、更细致、更丰富。
  好吧,那我只能换一种表述:不论如何逼真、细致、丰富,传媒里的内容毕竟是别人的故事——盡管别人的故事可能比自己的体验更精彩。为什么那些自娱自乐的作品原创程度不高?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被别人的故事套住了。自己的笔,画出了别人的主题,自己的喉咙,唱出了别人的心声。
  夏无双:从哪里得到什么样的体验,其实关键还在于体验者本身吧,把体验到的东西怎么表达出来,更得靠各自的能力和才气。很多时候艺术表达的不过是个人感受,比如达利和毕加索,一个是超现实一个是结构主义,他们的作品从色彩到主体到构图到细节看起来一点也不真实,但是都从真实的生活里得到的灵感,然后进行个人独特的艺术阐述。而十九世纪影响巨大的印象派,他们虽然也追求真实,却是画家内心艺术性的真实感受。比如莫奈画的那组著名的睡莲系列。二〇一四年秋天我到他故居,还特地长时间观察了房子前的那个池塘,浮在上面的睡莲跟我们平时所见的并没什么两样,但莫奈却可以画出五颜六色千奇百怪来,明明紫色的睡莲,到他笔下有黄色、红色,也有黄色,每一张都不一样,它们是莫奈心中真实的光影和色彩印象。对于艺术来说真实与否其实根本不重要,前面的问题也一直在讨论真实性,您为什么这么在意真实这个问题啊?   南帆:可能是多年来的文化习惯吧。我时常考察自己所置身的社会历史,究竟双脚踩在真实的地面上,还是沉溺于某种幻觉之中?正像之前所说的那样,文学艺术是以另一种方式展示社会历史,艺术形式甚至展示出比日常现象还要深刻的社会历史。这是我理解达利和毕加索的方式,也是我反复纠缠真实问题的原因。
  与电视、互联网比较,电影似乎比较特殊。电视、互联网犹如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与日常生活水乳交融。电影与传统的艺术更为接近,往往开辟出一个独特的空间。关在黑暗的电影院里面,我们暂时与日常生活隔绝开来了。银幕上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你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对于电影肯定比较有感觉。是否痴迷于哪一类型的电影?
  夏无双:上大学时,看电影是电影学院学生的必修课,老师给我们列出一大串经典片子的名单,让我们自己找时间观看,毕业后看片子的习惯也保留了下来。所以这些年我算是接触了蛮多好电影的,虽然也不是所有类型的电影都喜欢,比如,我不看惊悚、恐怖和青春电影。惊悚和恐怖的电影太吓人,我不敢看,青春片好幼稚太假了我不想看。我喜欢悬疑、推理、科幻和魔幻类型的。喜欢悬疑、推理是因为从小就喜欢推理小说,觉得案件的探索很有趣味,很烧脑力,喜欢根据线索推测情节的结局,无论是恰好猜中还是完全出乎意料,都很兴奋。
  另外,也喜欢科幻或者魔幻的电影。小时候喜欢看天文方面的科普书。这些书有时要提起种种星座,进而延伸到古希腊神话。虽然那些神的名字很长,大部分记不住,但是,许多情节让我印象深刻。我是从《封神演义》里面了解中国神话的,虽然我最初所读到的《封神演义》是日本改编的漫画作品。作品之中的人物性格已经很大程度地“日本化”了,但是仍然非常有趣,有唱KTV的妲己、穿着太空服的青年太上老君、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姜太公,还有打扮得像马戏团小丑一样的申公豹等。每个人物都跟中国原版《封神演义》里描写的大相径庭,但是,故事的主线还是一样的。我愿意相信外星人、平行宇宙这类传说,所以觉得科幻或者魔幻电影也很有趣,感觉生命一下子向未来延伸了,人生不仅仅只有短短的几十年,而是无限丰富漫长。这种感觉是不是特别让人愉快?看过这些电影,感觉自己就是活在未来,也很有真实感。
  南帆:真实感?我觉得科幻或者魔幻电影最缺乏的就是真实感。比如《哈利,波特》。偶尔在电视机里遇到《哈利·波特》,我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转频道。无聊的小把戏,与生活没有任何联系。
  夏无双:《哈利·波特》算魔幻类型。我喜欢这个作品,因为它有非常完整的世界观和历史观,作者完全架构出一个完整世界历史,小时候我反复问过我妈:为什么你写不出这样的书?她对我瞪眼睛,可能以为我在讽刺她,其实我是认真的,我真的觉得要是J·K·罗琳就是她该有多好。我喜欢的魔幻类书《哈利·波特》算是一个,《五星物语》算另一个。当然《五星物语》的世界更大,历史更长更完整,已经不是我们宇宙发生的故事,作者直接构架了一个新的宇宙。《哈利,波特》讲的则是存在于我们地球上的魔法世界。我很喜欢魔法,所以《哈利·波特》第一、二、三部刚推出时,我曾反复看了六遍。第四部中译本还没出版时,等不及了,竟自不量力地买了英文版,对着字典看。而且跟看过《哈利·波特》的小伙伴一样,我也一直很希望能收到霍格沃兹的入学通知书。对了,那时我还让外婆用黑丝绒给我做了一件巫师袍,直接穿进教室。还让外婆帮我织了两条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学院的围巾,轮流着围。那时真疯狂,太着迷了。
  南帆:我的童年时代没有《哈利·波特》,只有孙悟空——而且是口语版的,读不到原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种种神话式的想象早早地被截断了。我喜欢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与你们喜欢哈利·波特的魔法相似,甚至还喜欢过《水浒传》之中的“神行太保”戴宗。但是,现实很快没收了幻想的权利,我们很快成为“清醒”的现实主义者。许多问题的考虑必须选择“清醒”的现实主义的视角。考虑社会历史问题、考虑人生道路乃至考虑文学艺术的时候,现实可行性成为一个不可缺少的标准。你们可以纵容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据说你小时候热爱的未来职业曾经是考古学家、天文学家和法医——我实在看不出来这些职业之间存在哪些必然的逻辑关系。
  夏无双:当天文学家是因为我小时候看了叶永烈老师写的《十万个为什么》——这本书真的对我影响挺大的,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这么好玩的问题啊。二〇一三年我在海南岛见到叶永烈老师时,挺吃惊的,他看着很普通啊,白头发,个子不高,笑得温和厚道。这本书涉及的内容很多,但我对天文和考古最感兴趣。小时候还看了很多这方面的科普书以及纪录片,比如Discovery,就特别着迷。现在对这方面仍然有很大的兴趣,感觉宇宙很震撼,太神秘莫测了,无限宽广,无边无际。虽然如果真要是让我去外太空环游,肯定不敢,会吓个半死,但是,通过图片或者纪录片看那些星云、超新星爆发以及模拟黑洞的形成和发展最终趋势等等,都非常有趣。通过科学家的演算、模拟,我觉得自己能穿越时间,看到宇宙和时间的终点,这多么让人兴奋向往啊。
  另外,小时候我确实也很想当考古学家,但是我妈吓唬说,当考古学家整天在野外跑,会晒得很黑。我幼年时皮肤已经黑得不成样,天天想如何美白,内心就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从此把考古抛之脑后,只能靠看纪录片来成为考古脑补学家哈。为什么喜欢考古学家?因为我对古代很好奇啊……
  南帆:古代没有你所迷恋的手机、汽车、飞机、电灯、电视,你的好奇从何而来?
  夏无双:最初是觉得古代女孩子的衣服和首饰非常漂亮,长裙宽袖,环佩叮咚,直到现在依旧觉得很美很美。以前电视里有很多古装电视剧,比如《三国演义》《还珠格格》《铁齿铜牙纪晓岚》《少年包青天》等等,可能看多了,不知不觉就入戏了,所以对于戏中人物生活过的那段历史非常好奇。尤其是《三国演义》,日本人根据这部小说连续制作了几代《三国无双》游戏,我这款游戏打得特别好,大学同学就开始喊我“无双”“夏无双”,后来我就干脆把这当成笔名了。游戏打多了,就特别渴望了解小说究竟是怎么写的,所以《三国演义》我看了好多遍,连《三国志》也翻出来看了。所以打游戏真的不见得都是你们所认为的那么负面,而且作為画画的人,我们也可以从游戏画面上,学到很多三维四维的场面构图。   最让我妈受不了的是我想当法医。当然,一般人都会觉得当法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九十年代末香港TVB翡翠台不是有部电视剧叫《鉴证实录》吗?讲的是一个叫聂宝言的女法医与警探如何鉴定、破案的故事,陈慧珊、林保怡、李珊珊、钟丽淇、陈美琪等一堆大牌主演的。这时这部剧好火,我也追过。其实,法医在那时候看来,和侦探、刑警区别并不大,都是能够参与案件的推理破案,通神广大,智力超众,总是可能通过蛛丝马迹,让整个案件水落石出。我很喜欢这种过程,所以就萌生了当法医的念头。当然,如果问小时候的我想不想当侦探,我肯定也是想的,特别崇拜福尔摩斯,柯南道尔的书应该全看遍了。但是,如果您问我想不想当刑警,那就算了。因为刑警要穿制服,不能穿小裙子,这对于小时候就喜欢臭美的我来说是一件非常无法接受的事。
  南帆:你说起天文、考古、法医时,我倒觉得很像是听一个男孩子表达理想,这些职业比较男性化。可是你这么快又回到裙子了。放弃一个职业的理由仅仅因为一条裙子,是不是有点让人啼笑皆非?其实考古和法医是亲历世界的两种特殊方式,细究起来,考古是亲历历史。人们不再满足于阅读史书,而是用手触摸埋藏在地底下的某一小块历史碎片。法医则是亲历案件。分析和推理之外,法医常常是到尸体之中寻找直接证据,也是要用手触摸尸体的。可是,在你那里,两种亲历方式仅仅发生于传媒制造的想象之中。
  你们这种想象生活的方式还可以解释一个困扰我很久的疑惑——为什么你们这一代人如此喜爱电子游戏。荒废学业,废寝忘食,甚至丧失了与亲人沟通交流的兴趣。那个虚拟的世界为什么具有这么强大的吸引力?你们心目中,虚拟世界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差别不重要。软件工程师可以把虚拟世界设计得趣味横生,于是,那个乏味的现实生活就抛到脑后去了。当然,许多时候,你们感受不到现实生活包含的真正压力,或者说,你们有条件屏蔽现实生活的压力。为什么电子游戏无法吸引我?我觉得这种虚拟空间与现实生活没有多少联系。我很想重复的是那句话:为什么为这种没有营养的玩意投入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夏无双:终于忍不住了吧——您问了一串问题,其实还是指责我们玩游戏,呵呵。我觉得并不是什么都要和现实生活联系起来,你们大人总是想多了。游戏好玩啊,就这么简单,不好玩为啥能吸引全球那么多人?我记得当年艺考,我同时过了北京电影学院游戏设计和电脑动画两个专业的录取线,我个人其实更倾向学游戏,是您认为游戏这个专业太害人了,而且推断它也不可持久,所以非让我去学电脑动画不可。事实上,游戏如今越来越火,火得没边了。我觉得您不喜欢是因为您没学会怎么玩,无法操作它,所以产生排斥。
  南帆:我反对你学游戏设计,还有一个原因是觉得这多半是男孩的爱好,女孩不会有多大兴趣。没想到虽然你没从事这个专业,但是仍然成为一个游戏爱好者。你算不算特例?
  夏无双:完全不算啊,现在女孩子玩游戏真的非常普遍,我周围几乎没有哪位闺密居然没碰过游戏的,这不可能啊,只是玩的程度不同而已。其实我玩得也不算多,而且不是所有游戏都喜欢,我比较喜欢ACT(动作游戏)和JRPG(日式角色扮演游戏)。动作游戏玩起来很爽快,提着刀砍人、闪躲、小技能,比较考验反应力。RPG游戏剧情分量比较重,一边刷刷刷一边看剧情,比较休闲。最好玩的是ARPG,这两种类型相结合,比如《伊苏》系列,除了I和Ⅱ,我还玩过第八代,每代我都觉得特别吸引人。在大学时候,我曾把这款游戏推荐给隔壁宿舍的同学,她通关之后表示再也不玩它了,不是因为不好玩,而是太好玩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想玩,这个状态持续到她打通关了才罢休,然后她意识到太费时间精力了,赶紧把自己从其中拖出来。玩游戏的时候,挑战的BOSS越难,战胜他们越有快感。很多动作游戏的最终BOSS难度非常高,对抗不了三四下就Game over。所以,打通之后的成就感特別强,心里美滋滋的。对我们来说,这也是挑战自己和认识自己的一个路径。
  南帆:精神分析学的观念是,玩游戏就是在另一个虚拟空间短暂地抛开现实生活的压力。不管BOSS多么强大,战胜它的可能仍然比翻越现实容易。游戏之中的英雄与成功可以制造出另一种补偿性的满足。当然,许多年轻人还是有责任心的,他们知道游戏之中的英雄与成功无法真正转移到现实之中,因此,他们对于投入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感到了内疚。这时,某些大学提出开设游戏专业,培养游戏人才,论证说游戏高手可以成为金融人才乃至军事人才,于是这些年轻人欢呼雀跃,趋之若鹜,这种现象背后隐藏的秘密观念是:游戏之中浪费的时间与精力终于转换为正经的社会事务了。
  我确实没打过游戏,以后也不会有兴趣尝试,但我发现现在游戏图像的制作愈来愈逼真。有个疑问我一直有点好奇:到底是人物造型吸引你们,还是双方相互角逐的情节?
  夏无双:对我来说,得先看人物设定,人物好看的我才去看游戏类型和内容。但是,一款游戏最核心的部分是游戏系统,和人物、情节都没多大的关系,游戏系统决定了一款游戏的成败。游戏系统包括了游戏的操作、角色的升级,角色的装备、画面的设计、视角的设计转变等等。系统的特征一般跟这个负责游戏的制作组及制作人息息相关,一个制作人的“家族”游戏操作起来很快可以融会贯通,越有名的制作人的游戏,个人风格更强烈。
  我最喜欢的一个制作人是日本的神谷英树,他只做动作游戏,他所有的游戏剧本都是自己写的。正剧里带有黑色幽默的风格,而且都有一种很强烈的夸张华丽,不仅人物造型夸张,武器夸张,人物的动作、打斗也很华丽,用现在的流行词来说是很“装逼”。这是他所有游戏的一个共同特点,气场好大。哪怕玩的是他们制作组接的外包作品,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
  其实游戏画面的仿真程度不影响一款游戏的销量。有的游戏画面很一般,或者是平面的伪2D风格,但是,由于系统非常耐玩,依旧销量很高。譬如《口袋妖怪》系列、《逆转裁判》系列、《冒险岛》等众多经典的游戏。有的游戏画面非常逼真,但是,游戏系统很平庸,不断重复,整款游戏让人想睡觉,譬如《教团1913》《最终幻想15》等。智慧含量不够的作品,是无法激起我们激情的。   南帆:我想问一句,很多年轻人,包括你在内,都热衷于Cosplay。这是不是可以视为这些游戏的变种?你们扮演各种人物造型,获得的是哪一种满足?
  夏无双:我觉得没有,最多是游戏的延伸吧。某款游戏打过了之后,里头的人物就变得熟悉起来,有了好奇。我喜欢Cosplay就是因为我喜欢这个角色和他们的服装造型。我出过很多角色的Cos。从《三国无双》系列到小众的《五星物语》,还有《犬夜叉》《秦时明月》《猎天使魔女》《高达SEED》等。因为平时都不会穿到这些奇怪的衣服,所以我一般Cos的造型都比较奇怪、夸张,而且我还很喜欢古装,各个国家的古装,特别是我们中国的。我常得觉得现代人的服装很普通,而每个国家的古代服饰却特别好看,华丽丽的,多姿多彩,太让入神往了。比如欧洲中世纪女人勒小腰、钢丝撑大的长裙,好多蕾丝点缀着,身材凹凸有致,多有女人味啊。所以在Cosplay中我一般都会去尝试一下。目前我已经试过中国、日本、英国、法国的古装,我还很想试试埃及、希腊还有印度的。这些衣服我一般都是自己做的,一年做一两套,然后拍出来的照片电脑后期也是自己动手,不用花什么钱,更没花多少时间,算给生活添些小趣味吧。
  南帆:自己做衣服?这就又涉及到另一种机器,就是缝纫机。
  夏无双:对,我几年前偷偷买了一架电动缝纫机,平时藏到床铺底下,需要时才搬到桌子上。从剪裁到缝制都是自己完成的,也算无师自通吧。现在Cosplay拍得少了,衣服做得也少了。
  南帆:以前女红是每个女孩子的基本功,你学习这一手居然是为了Cosplay。
  让我们换一个话题。据说现在已经设计出写小说、写诗和绘画的软件。人工智能已经能够绘画。你对这个动向感兴趣吗?你的绘画愿意多大程度地让机器介入?
  我看到一个视频,人工智能控制的机械手握住一管毛笔在宣纸上书写。机械手的书法水平还相当可以。当然,这种书写不是即兴的,而是来自计算机的操作:大师经典的书法作品将被事先存入数据库,人工智能根据某种原则指挥机械手工作,一幅机械书法因此诞生。绘画作品的生产过程大致相似。计算机可以贮存大量经典的绘画作品,然后在这些作品的基础上综合出一幅新作。按照我的想象,生产那些注重线条、色块的现代主义作品似乎更容易些。有人认为,这种绘画是对于大师的拙劣模仿,甚至是剽窃。但是,软件工程师可以加入各种偏离参数,这将很大程度地摆脱单纯的模仿。
  夏无双:绘画现在也有很多用机器的地方啊,不是电脑绘画,手绘的画布是机器做的,颜料是机器搅拌分装的,笔、调色盘、油都是机器做的,手工的产量是跟不上的。机器并不可怕,机器让我们的生活更加便捷了啊,多好啊!
  我不是很了解人工智能绘画。我认为人工智能可以制作或者重复、复制绘画或者书法作品,但是,很难有突破幽的艺术创新。计算机里储存的是经典绘画,在这些绘画里提取元素,再由人工智能组合拼贴。这种作品只能在某种画作流派中间提高。人工智能能把一个自古就有的方法做到极致,但是不能创造出新的流派和新的技法。所以,当一个作品是之前完全没见过的方式来表达的时候,一般都是人工创造的。人工智能只是对于之前原有事物的再创作,而艺术很大程度取决于创新。
  南帆:通常的意义上,我也这么认为。现在的问题是,人工智能能不能越过一条界线:从单纯的学习、模仿到产生独特的创造。“阿法狗”在围棋上的成功显示了这一点。我记得曾经看过一个报道:两台机器人甚至发展出自己的独特语言,人类无法知悉它们正在交流什么。正如许多科学家意识到的那样,这一点很可怕。说不定哪一天人类就管不住人工智能的机器人了——甚至连拔掉电源都来不及。当前的许多电影已经涉猎这个主题。
  据说微软公司开发出一个可以聊天和写诗的机器人,名字叫“小冰”。“小冰”發表的第一部诗集是《阳光失了玻璃窗》。那些听说了这个消息的诗人不怎么开心。他们担心“小冰”会成为诗歌的终结者。我想,他们真正担心的是诗人的消失——诗歌并没有损失什么。只要拥有完美的质量,读者不在乎一首诗来自诗人的灵感还是来自软件的组织功能。对于消费者说来,手工制作的面包不会比机器烘烤的面包可口。你的感觉如何?如果察觉到眼前这一幅绘画作品不是来自某一个画家,而是人工智能的作品,你减少自己的景仰之情、甚至产生反感吗?
  夏无双:不会反感,真的一点都没有。因为如果我很欣赏一个作品,肯定是因为这个作品有着独一无二的某种特质,譬如构图、色彩、光影,这些对于人工或者人工智能来说性质没什么不同。人工智能对于这些元素的把控可能更优于手工绘画。我自己绘画创作的时候,碰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处理色彩之间的关系,偶尔也会借助电脑来试一试画面颜色的平衡问题。这并不冲突,可以互补,所以我觉得人工智能挺好的,它弥补了我们脑力的不足,一下子让人变聪明进步了,战斗力爆表。
  南帆:你在电影学院学过“玛雅”软件。先画出一匹马或者一只羊,设计好几个点,按一个确定键,一群马或者一群羊就会出现。换一句话说,这些绘画很大一部分是机器完成的。你对于机器生产的艺术是什么感觉?有心理障碍吗?
  夏无双:没有障碍啊,我认为超级方便,能节省很多复杂的步骤,少走很多弯路,动画的制作周期也缩短了很多,人员更能节省。但是,这些动画的最初设计还是由人来设计啊,没有人的智慧,哪来的电脑绘画的工程啊。我真的认为这是个伟大的发明,巨了不起。
  南帆:画家必须一笔一画地在画布上创作,而人工智却能轻松依靠软件实现画面。在你的心目中,二者的美学价值和艺术含量存在多大区别?后者还能保持艺术创作的快乐吗?我知道你也曾经在电脑板上画画,有否感觉与纸张上的绘画存在不同之处?
  夏无双:差别当然有,手绘不可复制,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两种画,而电脑绘制可以无限次复制。艺术含量我个人认为其实没有什么大的差别。电脑绘制仍然有艺术创作的快乐。不过,因为调整、修改很方便,所以画完一张大图没有特别的成就感。完成手绘的大幅作品,成就感特别强,自己会欣赏很久,简直想陶醉。   另一个问题是,电脑绘制的成本低,只需要一个手写板就可以了。手绘的成本却非常高,纸、笔、颜料,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是不能循环使用的产品,消耗量很大,长期画下来非常烧钱。
  南帆:你这么说,让我联想到另一种情形:面对一张古人的绘画,人们高度重视真品与赝品的区别。除非鉴定专家,通常的画家很难区分二者。因此,二者之间的美学价值不存在明显的差异。这时,独一无二成为更为重要的标准。真品独一无二,赝品可以不断再生。“机械复制时代”正在使这个问题进一步显现——电脑是一个极其方便的工具。
  事实上,这个问题已经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不仅是艺术的独特性——而且,人的个体独特正在被机器瓦解。未来的某一天,电脑或许能够合成曾经存在的某一个人,复制他的所有意识和记忆。人类能够对这种机器合成的产品产生爱恋、思念或者愤怒等等感情吗?当然,问题的另一面是——机器人会产生独一无二的感情吗?机器人会爱上某一个人或者嫉妒另一个人吗?如果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么,人类不得不重新评估机器人的能量——一只机械手远比一个人的胳膊强大,因此,机器人的爱与恨将会产生远为严重的后果。
  夏无双:这个问题非常多的科幻电影、漫画都讨论过,我推荐您有机会可以去看一看,比如《人工智能》《机器管家》《终结者》《我,机器人》《我的机器人女友》等等。据说《机械姬》也很不錯,不过我还没看。
  南帆:《机械姬》我看过,温情脉脉的甜蜜终于走向了恐怖。女机器人归根结底不是女人。也许你们习惯一些。我觉得,你们已经习惯地将机器视为一种生活伙伴,关系密切,简直须臾不可分离,比如,手机就像你们手中多出来的另一个手指头。非常奇怪的是,我发现你在画画的时候还可以旁听电脑里别人的打游戏解说,不觉得这是一种烦人的干扰吗?这是否意味着,你们的绘画不是全身心地投入?
  夏无双:完全不会干扰啊,每个人画画的状态不一样,有的人需要非常安静,有的人会听歌,我是看游戏直播,而且我专门看一些话痨主播,因为我精神高度集中专心画画的时候会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当我回过神的时候这些主播讲个段子啦,搞笑什么的,我就当作放松一下,调剂下精神。画画不像你们文学写作,需要琢磨用词和描述,我们手上功夫从小就接受训练,只需要下笔画就好了,手是老马,它自己会识途,看直播一点都不会干扰思路啊。听歌已经对我不管用了,我上学的时候是边听歌边哼唱边画画,但是唱着唱着就很容易口渴,后来我发现看直播更能专心画画。我收藏了好几个直播间,看他们播什么游戏决定看哪个,既不充值也不送礼物,更不发弹幕,那种被称为“白嫖”观众的代表就是我。
  南帆:对了,你提到“弹幕”——多么古怪的趣味。屏幕里正上演着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的故事,屏幕上方一大堆人现场胡乱发表各种议论,一串一串密密麻麻的字幕绵绵不断地涌出。我就不明白你们哪有那么多眼睛可以把它们在一时之间全部看到,这难道不会破坏情节的气氛吗?特别是当剧情正演到悲惨万分或者激情澎湃之时?
  夏无双:完全不会啊,每一行拉过去的弹幕上的字都能看得很清楚。我很喜欢看电影、电视剧或者综艺的弹幕,没有弹幕,所有的节目就一下子显得很无趣了!它们完全不干扰我看剧。我们都很讲规矩,就是“盗亦有道”的意思吧,很少有那种低素质的剧透弹幕,有的话大家会自觉举报,对方就会灰溜溜地收敛了。有时碰到看不懂的剧情,弹幕会给你科普或者追加解释:有时觉得这段戏很弱智或者演员表演很低级,马上就有感受一样弹幕开始吐槽,我觉得有趣或者拍比较烂的地方,弹幕上也常常出现相同的评论,这时候就会有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知音似的会心一笑。弹幕增加了我看剧的乐趣和认同感,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堆志同道合、三观相近的朋友坐在一起观看,边看还边议论,七嘴八舌的,现场感非常强,一种海内存知己的感觉油然而生。而且很多时候,广大人民群众的智慧真是无敌的,那些神评论弹幕真是太好玩了,机智无比,反应神速,看了扑哧一笑,会笑好久,心情也跟着变得爽起来。所以为什么我们这一代“宅”的人特别多?因为我们仅仅一个人在家中看看剧,就有朋友遍天下的感觉,周围各种声音都有,一点都不寂寞。
  南帆:这些生活细节让我再度觉察两代人的差异。你们更接近机器,因而有可能就能更多地拥有未来。不过,机器真的能许诺一个美好前景吗?这不仅是许多人文知识分子的担阮,甚至也是许多科学家的担忧。当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多被冰冷的机器填满的时候……
  夏无双:为什么您还认为机器是冰冷的?明明每天我们都受益无穷嘛,生活因为它们而变得更有意思了。您一天不拿手机试试?一想到以后机器会越来越多给我们生活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便利,就觉得活着真幸福啊。
  南帆:好吧,就算它们真的丰富了我们的生活,但也因此越来越依赖它们。总结起来说,我们这一代人接纳了机器,是心怀戒意地接受它们的殷勤服务,而你们却是兴高采烈地与机器为伍,和它们共同制造生活的乐趣。在你们眼里,老一代忧心忡忡,而在我们眼里,年轻一代过于天真轻率。不过,我记得我们与我们的上一代仿佛也是如此。事实上,每一代人都必须独立地承担自己的命运,我们一起相信自己吧。
  (责任编辑:张好好 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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