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墓悲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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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似乎已经跟曹操紧紧连在了一起。国家文物局召开的专家会上,那些老专家们讨论到热烈的时候,经常会脱口而出:“潘伟斌的墓……”随后大家一阵笑;而我的好几个朋友,见了面都开玩笑管我叫曹操
  
  直到现在,我还经常问自己,我真的挖出曹操墓了吗?
  这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
  跟曹操墓的缘分,要从2002年说起。那时应中国青年出版社约稿,准备撰写《三国两晋南北朝隋陵》,为此我查阅了大量有关帝陵和丧葬制度的资料。在这本书里,我用较大的篇幅对曹魏帝陵进行了推测和论证,这是我第一次与之结缘。
  不过这次结缘仅仅是书面上的,没有进行过实地调查,但积累了一些理论知识。
  2005年,因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我接受了文物局下达的任务,到安阳市安阳县固岸北朝墓地进行考古发掘工作。2006年春季的一天,安丰乡党委书记贾振林到驻地找到我,告诉我说派出所在西高穴村发现了一个盗洞。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西高穴这个名字。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进入西高穴这个盗洞时的情景。洞口不大,但是很幽深,底部斜坡状,直通墓室顶部。穿过后室顶部,进入墓室,墓内空间很大,结构复杂。虽然初次勘探只有半个小时,但是作为一个工作多年的考古人,直觉告诉我,这极有可能是一个王侯一级的大墓。虽然说不清理由,但是这种感觉很强烈。
  一直到2008年初秋,安丰乡派出所抓获了一批盗墓贼,从盗墓贼手中追缴到一块比较完整的画像石。对这个东汉大墓的抢救性挖掘,就从那个时候正式开始了。
  
  认定曹操陵墓最有力证据居然就握在我的手上
  
  我是考古队的队长,有一件事让我十分发愁:经费问题。古墓发掘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这笔款项谁来出呢?
  我们向安阳县县长徐慧前汇报了这件事,县委县政府很重视,愿意为我们提供这笔费用,用于抢救这座大墓。但是,他们做这个决策风险也是很大的,因为墓葬多次被盗,如果到后来什么也挖不出,肯定会有人说是浪费了这笔经费。到底能挖出什么来,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把握。
  不过当时根据我的经验,这里十有八九是一座王陵,而且根据史料推测,我觉得很可能是曹操墓。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县里还是很支持,在经费上给予了保证。
  紧接着,挖掘开始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随着挖掘时间越来越长,又没有太多收获,质疑越来越多。这么一大笔钱投入进来,半年多了没见声响,总有人会说闲话的。当时我心里多少有些压力。
  但是考古工作就是这样,每天大部分时间是像农民耕种一样,拿着铲子一点点清理墓道里厚厚的泥土。因为这座墓被盗过多次,清理的难度就更大一些。大部分时间里,我不是在住所翻看文献资料,就是泡在“工地”指挥战斗。
  就这样,一直到了当年10月,还是没有挖掘出什么有价值的文物来,我都有一点灰心了。
  2009年的冬天格外冷,11月初中原地区下了一场多年不遇的大雪,当时考古工地搭起的保护大棚都被大雪压塌了。就在那之后的几天,重要转机出现了。
  有一天,我正在驻地的房间里整理资料,突然一个队员给我打电话,他激动地喊着:“发现‘魏武王’啦!”
  我根本不相信,笑着对他说:你别逗我了,我受不了。他马上用更大分贝的声音喊:真的!他告诉我,他们在墓穴里挖出了一个刻着“魏武王常所用格虎”的石牌。
  我当时的心情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魏武王就是曹操啊!不过当时我根本没预料到后来这件事会引起那样大的轰动。
  我顾不上披大衣就冲出了屋门。雪太大。车开不了,我一路狂奔到了工地,我太渴望见到那个重要的石牌了。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手里拿着那块刻有“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几乎完整的石牌,我才真的相信了队员们的话。时隔千年之后,认定曹操陵墓最有力证据居然就握在我的手上。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重大发现报给河南省文物局。此后我的工作和生活,都有了变化。
  
  朋友开玩笑叫我曹操
  
  自从发现了石牌,我们前后接待了三批专家,都是考古界的重要人物。其中还有国家文物局局长。局长听说了曹操墓的事,直接开车到了工地上,还下到墓穴里。我当时在他旁边解说,他兴奋地拿着照相机不停拍照。
  那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我几乎没时间回家。偶尔回去也是悄悄躲在书房里,把书房的门关好——打电话的人太多,我怕吵醒我年仅5岁的小女儿睡觉。
  安阳县公安局也派了很多特警荷枪实弹地日夜在工地上巡逻,防止盗墓贼破坏。我们对外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住在旁边的农民都不了解工地的情况。因此外面误传的消息很多。
  只有我的小女儿悄悄地向她幼儿园的小朋友“透露”:我爸爸发现曹操墓啦。不过她的朋友们还都不太知道曹操是谁。
  在过去漫长而枯燥的11个月里,我曾经向队员们许诺:如果真的挖出了曹操墓,我就带你们到北京去,去看故宫。
  2009年12月底,到北京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我兑现了部分诺言:一些队员和我一起去了一趟故宫。刚从珍宝馆出来,我的手机响了,电话里朋友火急火燎地说,你看看网上,有人对曹操墓有质疑!
  我当时没说什么,回到宾馆以后赶紧上网查看。对于质疑的声音我觉得很正常,一个考古发现经常会引起考古专家的争论。但是我没想到,关于曹操墓真假的争论并没有发生在考古圈内,后来还演变成了一个全民关注的热点事件。这在考古界过去几十年的历史上几乎没有过。
  后来的几天,我一直是在接电话中度过的。打电话的人有三种:前一种是恭喜我发现了曹操墓,因为这对于一个考古人来说是一生都难有的际遇;第二种是记者,他们都想知道我对质疑的看法;第三种是担忧,当地政府的领导就曾经打电话向我表示了他们的忧虑。
  以往的考古发现从来没有像曹操墓这样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文物部门多少也有些手忙脚乱。从北京回到河南,河南省文物局马上就决定,针对各界的质疑要开一个说明会。
  虽然对曹操墓的认定我心里是有把握的,但是面对扑面而来的各种媒体还是觉得很不适应。手机几乎被记者们打爆,甚至有一次去超市,还有好几个人指着我问:你不是电视上播的挖曹操墓的那个人吗?给签个名吧!
  我的名字似乎已经跟曹操紧紧连在了一起。国家文物局召开的专家会上,那些老专家们讨论到热烈的时候,经常会脱口而出:“潘伟斌的墓……”随后大家一阵笑;而我的好几个朋友,见了面都开玩笑管我叫曹操。
  现在质疑的声音逐渐小了,尤其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举行了公共考古论坛,全面介绍了曹魏高陵的发掘情况以后,我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接下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2号墓的挖掘工作基本结束,整理研究工作却刚 刚开始,1号墓还正待挖掘。或许不久后,曹操墓的附近要建成一座博物馆,不过曹操墓要开放接受游人参观,恐怕还要等上不短的时间。
  
  一有人拿起“魏武王”石牌我就特别紧张
  
  如果不是因为曹操墓,我至今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考古队长。过去没有多少人关注过考古人的生活,在欧洲,古物挖掘曾经是贵族们的一种娱乐活动。但是我们现在的考古人,大多是披着军大衣,两只脚站在泥土里。
  我们很少有衣冠楚楚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在农村,在偏僻的山沟里,和当地农民住在一起。常年在野外工作,有时候也顾不上家里人。而且工资待遇较之其他学术行业,也不算很高,尤其是在北方地区。
  做田野考古有一定的危险性,首先是怕遇到盗墓贼,再就是怕墓穴塌方。我就曾经遇到过盗墓贼,所幸没有受伤。
  作为考古人,最受打击的,还是徒劳无功。
  田野考古主要的工作是挖掘和发现,如果发现了重要文物,那么挖掘工作就是有成效的,但是常见的情况是,挖了好多天,最后没有什么发现。
  修小浪底水库的时候,发现了古遗迹现象,于是我们在附近进行文物勘探。在一座山坡上发现了一座古墓,大家都期待着能有一些收获。
  这座墓一共挖了三四天。因为地方比较偏僻,怕盗墓贼来骚扰,考古队决定晚上轮流在工地值班。我值的是后半夜,从凌晨1点到早上8点。这天夜里,我带着另外两名队员爬上山来到了墓穴人口。
  当时正是冬天,山风很大,冻得人站不住。前面值班的同事说墓室里面暖和一些,于是我就跳了下去,同行的另外两名队员有点害怕,不肯下去。
  那天晚上,我就躺在还没打开的棺木旁边,点了一根蜡烛,呆了一晚上。要说一点都不害怕是假的,我耳朵里一直塞着耳机听随身听。
  这样白天晚上的挖,最后只挖出来两枚铜钱。整个墓穴里连尸骨都没有。当时心里真是沮丧。不过这种事情也是司空见惯的。
  曾经有人这么形容我们:远看像是要饭的,近看像是捡破烂的,走到面前才发现是挖土蛋蛋的——也就是搞考古的。这当然是个玩笑话,但也反映了考古工作的艰辛和琐碎。
  我今年41岁了,除了曹操墓之外,参加的最重要的考古发掘,是河南安阳固岸东魏北齐墓地的挖掘工作。除了辛苦之外,我也有很多传奇的经历,或许这也是考古工作的魅力所在——物质上不富裕,但是精神上很满足。
  前两天,我把在曹操墓发现的第一块印有“魏武王”的石牌用木盒子罩了起来,摆放在离我住的地方不远的一个展示柜里。前些日子,每当有重要客人来,都要求拿到手里看看。每到这个时候我心里都很紧张,生怕它被失手摔坏了。
  等到挖掘工作全部结束,这些贵重的文物就要入库保存,就不是轻易能见到的了。
  我作为一个考古人,能够亲自挖出曹操墓,这辈子已经非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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